一八五章 無定河邊骨
老親王的四名隨從合力抬起肩輿，一行人拾階上到河堤頂部，魏斯特對侯百承三人道：「我受到邀請去老先生的府邸暫住。」
三人躬身行禮：「多謝老先生盛情相邀。」
老親王擺手道：「不用多禮，跟着一起來。」說完又對魏斯特道：「你的隨從謙遜有禮，你御下有方啊。」見魏斯特隨從有一名遊俠護院之類的御者，一名書生西席之類的書生，一名書童伴當之類的少年。除了魏斯特的黑馬，其他三匹均是普通馱馬，大車也是民間常用的款式，簡陋之極。老親王心中些許戒心頓去。
燕兒走到老親王身邊：「祖父，燕兒就不和您一起回去了。」見老親王露出疑惑神情，燕兒解釋道：「昨rì和父王在北城樓看見姑媽的旗幟，燕兒準備到北面的軍營見見姑媽。」
老親王有些不悅：「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事先告訴老夫？就憑一面旗幟就能斷定是她來了嗎？不要小孩子氣，先跟我回城再說。」
燕兒不敢違抗，嘟著嘴「嗯」了一聲，踢踢踏踏的跟着肩輿一聲不吭的走着。
沒走多遠，兩輛馬車從連接河堤的岔路駛來。兩車都是雙馬駕轅，馬匹健碩，體高毛亮。車廂裝飾雖然不是十分奢華，但也看的出用料非常講究做工極其細緻。窗欞、車轅、四柱、木頂都有雕刻出的吉祥圖案、紋路，並上有多道漆。
僕人將肩輿的長桿拆除，直接將老親王連同座椅搬進車廂。燕兒的兩名侍女一個接過小姐手中的長槍，另一個打開第二輛馬車的車門，放置好方便登車的踏凳。燕兒沖着魏斯特微微一笑，扶著車門準備上車，轉頭瞥見不遠處河灘上一些白晃晃的東西，指著問道：「那是什麼？」
老親王聞聲順着孫女手指的方向望去，中午的陽光強烈，眼睛掙不開，看不清楚。
魏斯特輕聲答道：「姐姐別看了，上車。那是……骸骨。」
老親王嘆了口氣，靠在椅背上吩咐御者：「啟程，走西門。」
燕兒帶着疑惑問道：「什麼是『骸骨』。」
魏斯特直接回答怕嚇著少女，於是向老親王問道：「這裏以前曾經是古戰場嗎？」
老親王微微點頭：「從九原到東面的上谷、上丘的千里平原是中原大陸北方僅有的糧倉，數百年間各方勢力為了能獨佔這片產糧區爭鬥不斷。平原之地上的河流就成了天然屏障，慘烈的戰爭往往就發生河流兩岸，被河水吞噬的生命不計其數。很多埋在河底泥沙中屍骨多年後被湍流衝到岸邊，就像剛才看到的那樣。」
燕兒聽了祖父的敘述，找到了答案，抿著嘴，臉sè有些發白。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chūn閨夢裏人。」魏斯特有感而發，一句詩脫口而出。
老親王和燕兒兩人同時扭頭，用閃爍著異彩的驚訝目光望着魏斯特，正要出言相問，恰巧馬車啟動，並排的兩輛馬車依次轉向拐上了堤旁的岔路。
魏斯特帶着三人在後相隨，一行人沿着與河堤平行的道路向南走了沒多遠，右側的河堤變成了連綿的碼頭，長長的棧橋一直從岸邊延伸道河面，泊位大都空着，僅有的幾條小船靠着碼頭隨波輕搖，一副冷清景象。
老親王看到魏斯特注視碼頭的目光，隔着車窗解釋道：「平常這裏可是很熱鬧的，這兩rì關閉了城門才導致這樣的狀況，唉。」
魏斯特試探道：「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復昔rì的盛況。」
「這個可不是老夫能決定的，人家找上門了，躲在城裏做縮頭烏龜的滋味不好受啊。」
「老王爺說笑了。」魏斯特有些尷尬。
老親王有些惆悵：「我這個侄女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沒有書信也沒有口迅，一句話都不說就兵臨城下。」
魏斯特明知故問：「您的侄女是女皇陛下？」
「是啊。當初先皇臨終時，膝下無子，朝堂上有一幫人提出由老夫繼承皇位。這等於把老夫放到火上烤啊，我這侄女恐怕就從那時起與我有了隔閡。這些年兩邊來往越來越少，只是逢年過節讓長媳帶着燕兒以拜年的名義去燕京走動走動。」
這個話題過於敏感，魏斯特不便發表看法，但有個疑問如鯁在喉，忍不住問道：「老王爺，晚輩有個疑問：當初提議由您繼承大統的那幫人事先沒和您通過氣嗎？」
「沒有，絕對沒有，老夫正是聽到這個消息過於吃驚才墮馬受傷。」
見老人憤懣的神情不似偽裝，魏斯特隱約猜到大概：「這個提議是不是由燕國南方勢力在燕京的代理人首倡的？附和的大概也都是燕南的貴族世家。」
老親王的車廂里傳來「哐當」一聲，似乎是什麼東西掉落在地。一時間馬車內外的人都沉默著。良久，老親王的聲音才傳來：「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晚輩遊歷北地數月，對燕國朝堂上的事務也略知一二，稍加推斷，得到這個結論似乎不難。」
說話間，到了西門城樓下，守城的軍官帶着手下士卒打開城門跑到馬車前行禮：「老王爺，您可回來了。這半rì下官可是度rì如年。城外聚集了這麼多北軍，您萬一有個差池，下官萬死莫贖啊。」
「沒事的，你不用太擔心，先回府。」老親王安慰道。
魏斯特朝着侯百承使了個眼sè，後者會意，裝着手忙腳亂的下馬，撲到魏斯特馬前，拉住烏騅的韁繩大聲道：「少爺，少爺您這是要進城？」
魏斯特點點頭：「是的，我準備應邀到這位老先生府上小住幾rì。」
侯百承緊緊拽著韁繩，聲淚俱下：「少爺，萬萬不可，萬萬不可！燕北大軍南下，已經在城外駐紮，幾rì后便會攻城，到時候必將血流成河、玉石俱焚啊。史書上記載的大型城市的攻防戰，最後都為勝利者彪炳戰功，可誰能知道雙方戰事的慘烈？圍城數月到數年的都有，城內幾十萬民眾，十數萬將士一旦內無糧草外無援兵，最後都是人吃人的結果啊。少爺，您不能趟這渾水，現在順河南下是我們唯一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