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八年之後

序章 八年之後

一:卦相

深夜。

一個老者站在山頭,面朝東方,在他的腳下,是一片不見底的石崖,雲霧霓生,而他抬頭東望,滿天繁星閃爍,雜亂無章,只有在山上這個老者眼中,那些看上去毫無關係的星座卻以一條條詭異的曲線連繫在一起,慢慢的,形成了一張張古樸的圖形不斷運轉,星圖之中,星辰起落,不住變幻,連帶着整張星圖也變化了起來。

三十二張星圖之內,包圍着一張奇怪的星圖,在整張圖的最北方,北極天那邊的一顆,竟然碩大如紫,獨一無二,只是此刻光芒卻十分黯淡,七顆亮大如鑽的星星圍繞着它四季旋轉,反觀它對面相對而立的一顆五芒星,卻呈現出一種妖異的慘紅之色。

忽然星圖之中,天市那邊一顆本來極亮的橙色星瞬速的黯淡了下去,那顆呈現出慘紅之色的五芒星立即光芒大放,一瞬間竟然將整個星圖完全覆蓋了進去,就在此時,西天邊,一道拖着長長尾巴的白星飛快的劃過天際,向北極天那邊逼去,老者只覺得眼前一黑,眉心驀然一痛,腦海之中的那三十三幅星圖頓時如同潮水一般的退去,頭腦之中猛然劇烈的疼痛了起來,彷彿有一萬隻蟲子在一起不停的噬咬着他的腦髓。

老者的面孔扭曲了起來,不難想像他此刻所經歷的痛苦,那遠不是世間任何一種痛苦能夠比擬的,可是他卻咬着牙,硬是沒有發出一聲的痛呼,直到繁星稀散,明月東升,那老者的面容才慢慢變得平靜下來,痛楚已經離他遠去。

他低下頭,俯視着山下的雲起雲滅,眼神之中滿是迷惘,低低念出一曲似詩非詩,似偈非偈的短句:「明君既出,星宿羅列。紅鸞星動,劍氣遮月。紫薇亘市,太白輔國。熒惑犯沖,天魔將出!」

「十年了,十年,我終於算出了天下這一卦,凡世之間諸國林立,征戰無止,但還算平靜,如今,熒惑犯沖,天魔星出,紫微黯淡,七星分散,這個世界,必將陷入千世萬世永無休止的互相殘殺,天下亂象已現,底下的螻蟻眾生,大難臨頭,還有誰能來拯救百姓於水火?」

這老者姓宗,名濤,是這個世界上僅存的最後一支占星家族這一任的占星人,他天資過人,自小學習易數星相之學,五行衍變,八卦九宮,命脈玄算,無不一精,無一不通,可是,當天下亂象已現,亂世降臨,他窮極十年,才終於算出了天下這一卦。

可是,有的時候,知道得太多就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痛苦,自己是一個占星人,自己的天命就是為了天下人占卜,使命所在,責無旁貸,占星一門早已沒落,如今更是凋零得僅剩自己一人,沒有人能分享他所知道的一切,天命難違,如果漏盡天機,必遭天遣。那麼,占星一族也將徹底從世界中覆亡。再沒有人,可以指引世人前進。為世人規避禍福,預算吉凶天像。

他是一個占星師,明明知道人世間的很多悲歡離合,可是他只能眼看着他們發生而無能為力,他明明知道一切結果,可是他卻無法去拯救世人。

這種痛苦,隨着他占星術的精深而日益加重,這是一個占星師的悲哀,也是占星一族的悲哀,站立在天人之際,萬象之巔,俯視腳下的糜糜眾生,悲歡離合,而他,永遠只能是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無奈的看着眾人走向早已預定的結局。

也許那些悲歡離合中的人反而沒有感覺到什麼,可是對於一個預知結局的旁觀著說,他們反而比局中人更為深切。

十三歲時,他忽然感覺到家族中那個對他最為和藹可親的水長老只有三日的壽辰,三天後,水長老果然在自己的病床上安靜的死去,那是他平生第一次發現自己這種神奇的天賦,可是在知道水長老的死迅后,他痛哭失聲,一個人躲在陰暗的角落裏,讓家裏人找了一天一夜。

在水長老的屍體旁,他寧願事先他什麼也不知道。可是偏偏,他卻什麼都知道。

其後,他每次有那種感覺的時候,不出幾日,家族中果然又會死一個人,他對自己的這種天賦越來越恐懼,他想盡一切辦法來消滅它,可是最終都失敗了,他預測得越來越准,而且不由自主腦海之中就會出現。哪怕是做夢中,哪怕是腦海雜念紛呈時,說出現就出現,不容一點抗拒。一直到他二十歲的那年,除了他之外,整個占星一族,已經只剩下一個人。

那是一個長者,整個占星族最為神秘和強大的老人,一直住在山後面的山洞中,族中人沒得他的招見都不能前去打擾,據說,他能看破前世今生,五百年一輪迴,無論什麼事,他只要看一眼,都會立即知道結果。

那一年,長者也死去了,不過死去之前,他將宗濤叫到自己面前,在他面前放了一杯水,然後讓他喝下去,宗濤不明其意,端起杯子一飲而盡,老者看着他的樣子,忽然笑了,站起身,帶着宗濤來到洞外,指著山下鬱鬱蔥蔥的樹木,說道:「孩子,看到了沒有,那些樹木,充滿著生命的活力,可是這邊,你看……」

他指向另一邊的一個小山坡,那裏,只有一棵參天的大樹,高逾百尺,可是,這棵大樹身邊,再沒有其他一棵樹存在,整個山坡,都是光禿禿的,只有一些野草生長。

他忽然明白了什麼,睜大了眼睛,看着長者,長者凄涼的笑了笑,對他說道:「我已預料到自己今日必將離開人世,本來我不忍心現在就告訴你,可是沒有機會了,你還在迷惘之中,那麼,今天,我就把這一切都告訴你,還有,身為一個占星人的使命,和未來……」

「天地靈氣有限,當這塊山坡上長出這樣一棵與眾不同的大樹時,註定其他樹木就無法生長,如果我們面前只有一杯水,你把它喝完,另一個人就必定挨渴。這是一個自古不變的至理。占星一族,百餘以來,都是庸庸碌碌,一事無成,可是,你的出現,讓我們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當你出生的那一天起,整個占星一族都感覺到了,你註定不是一個凡人,占星一族五百年的才智,都聚於你一人身上,所以你能夠感覺到一切未來將要發生的事,而其他人,註定要因為你的存在而離開。所以,孩子,不要悲傷,更不要自責,相反,你應該驕傲的活下去,因為你是我們占星一族的希望,是我們占星一族的自豪!你肩頭,擔起了我們占星一族本該承擔卻一直沒有人能勝任的責任!」

「記住,那是你的責任,不可以推卸,不可以拒絕,不可以放下!」

長者忽然抬頭,目光沉重,說出了這樣的一段話來,一句讓宗濤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話:「年輕時,我曾經不顧家人的勸阻,獨自去到外面的世界,十年間,遊歷天下,經歷無數,在遼戰與長漢的邊境,有一天晚上我曾宿在山頭上,夜晚忽然被馬蹄聲驚醒,然後我就看到了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去的一幕慘景,遼戰與長漢數十萬的兵馬在下面山谷之中對打,刀起,頭落,鐵鎚砸下去,剛剛還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立即變得一團血肉模糊。」

宗濤靜靜的聽着,也不由得被長者的話吸引,長者卻沒有管他,只是目光繼續無焦點的凝視着前邊,緩緩一字一字的道:「我震驚了,不敢相信人間竟還有這等慘況,可是,這些還不算什麼……到了午夜十分,一隊遼戰的士兵沖了過來,長漢的軍隊登時慌亂了起來,他們已經想到是對方的援兵到了,黑壓壓的一大片,將山谷後路堵死,然後,遼兵撤了出去,不久,無數的火箭就射向谷中,只看得到黑煙滾滾,山谷中眨眼間就成了一片火海,所有參加那一戰的長漢士兵,都死在了那裏,十幾萬人的生命,片刻之間就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事後,那些遼戰的士兵走進谷中查看是否還有存活的人時,只看到地上到處都是焦黑的血跡,所有人都被燒得不成人形,漆黑的臂膀上,也許還在冒着青煙,這邊一個頭,那邊一隻腳,所有遼戰士兵都當場趴在地上吐了起來,匆匆走了,我下得山來,在那山谷中從南走到北,心中滿是噁心,只想也伏在地上大吐一場。

可就在這時,我聽到一聲呻吟聲,繞過去一看,發現角落裏有幾個士兵圍在一起,緊緊的,我把他們扒開,裏面躺着一個年僅八個月大的嬰兒,因為被眾人用身體包住,沒有燒到,可是也給熏暈了,這時才醒過來,剛那幾個遼戰士兵嫌噁心,都沒來得及細細檢查,這才保住了他的一條性命。

看着小孩臉上那漆黑的炭火,還有惡臭的鮮血,我小心翼翼的把他抱起來,他一雙明亮的眼睛望着我,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樣,可是眼睛裏滿是不解,他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會有戰爭,甚至他也不明白,自己的親人已經永遠的離開了人世。

看着那個小孩,看着他的那雙眼睛,我忽然希望自己有一種能力——讓天下再沒有戰爭,沒有因戰爭死去的人,也沒有因戰爭而失去父母的孤兒,沒有因為戰爭而破碎的山河!他們本應該是秀麗的,大好河山,此刻卻被自己孕育出來的兒女身上的鮮血染紅,看着自己的兒女在自己身上自相殘殺而束手無力最後一個個倒在自己的懷抱。可是我沒有……」

宗濤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從小生活在占星家族隱居的這個小山谷,從不知外界的世事,他從來不知道,原來還有比親人死去更為恐怖的災難,人,是那麼的脆弱,不堪一擊,生命如同流沙,在時間的縫隙里,飛快的流逝,然而那長者卻沒有看他,仍然自顧自的沉浸在自己的回憶當中。

「在那十年裏,我走過了大江南北,十三國之地,在西越,我親眼看到一個貧窮人家的女兒被當地的富少搶走,她那六旬的老母拖着女兒的手不放,結果當場被那個富少的手下亂棍打死,她那青梅竹馬的少年去衙門裏告狀,結果反被誣成了冤獄,把別人犯的罪安在他的身上在菜市口斬首,他的弟弟氣不過,半夜拿着一把菜刀衝進了縣衙,結果被人血肉模糊的拖出縣衙隨手往亂葬崗一扔就算完事,而那少女,日漸憔悴,容顏自損,那富少玩弄得夠了,最後竟然將她賣入了青樓,那少女終於忍耐不住,咬舌自殺。

可是我只能看着,我既無能力去縣衙搶人,也沒有通天的本領可以讓這少女活轉過來,何況,就算把她救活,她心也已經死了。看到那一幕幕,我就渴望自己能有一種權力,讓天下所有的貪官污吏都死無葬身之地,讓所有的罪惡都從人間蒸發,讓所有貧賤的人能衣着保暖,食有餘力,讓有情人能夠終成眷屬,幸福美滿,讓天下太平,讓所有不幸都不再發生!可是我沒有……」

長者的話語是平靜的,可是宗濤聽得出來他內心深處,還對過去的那些事情念念不忘,有的憤怒,並不需要表現在語氣上,而且藏在人內心深處。

長者繼續自顧自的道:「在狼夢,我親眼見到,無數因為疾病而無錢醫治的人痛苦死去,村裏的人怕染上瘟疫,把那些人活活的燒死,燒別人沒有什麼感覺,可有一天,村長自己也染上了這種可怕的瘟疫,他躲在自己的屋子裏,可是終於還是被人給知道了,村民們一涌而上,把村長給架上了火台。兩個月後,村子裏再沒有一個活人。

我走到精絕,親眼看到,一個老人躺在病榻之上,他家有良田百傾,金玉無數,子孫五個都已娶妻生子,還有一個賢惠明德的妻子溫柔的跟在他身邊,可是縱使傾盡家財,找到無數的名醫大夫,還是沒有人治得好他的病,最後他活活的病死在床上,臨死時目眶深陷,已經不成人形,帶着滿心的不甘和留戀,離開了人世,家裏人哭聲震天,可是誰也沒有辦法,那個時候,我就希望,自己能夠有一種醫術,能夠讓所有在病痛中掙扎求生的人好起來,讓天下所有正在痛苦或可能痛苦的人永生平安!」

可是我沒有……

宗濤獃獃而立,腦海之中不斷的迴旋著長者的話,那一句句都是那麼的震聾發饋,在他腦海之中轟轟炸響。

看到日月輪迴,潮升潮落;看到暮鴉遍天,秋風木葉;看到那牙牙學語的幼童,藹藹白髮的老人;看到紫醉金迷、燕返烏飛;這一切的一切,我都希望自己能有一種權力:

且讓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讓天下所有人都夢想成真;

讓普天之下都成就無邊樂土;

讓國家之間再沒有殺伐戰爭;

讓病痛中的人能夠早日痊癒;

讓所有的不幸,都不再發生!

……

孩子,我沒有那種能力,預測不出這個世界的變化,可是你能!

你能參究造化,萬物生機,天地靈長,你現在的境界還弱,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方法,現在,我就將三十三天星圖傳給你,等到你有朝一日,參破天下這一局,你就可以,拯救蒼生!

去吧,我的孩子,早早長大,讓世界少一日苦痛,讓天下早一天安寧!

去承擔,去接受,去完成,你的,所肩負的使命,和,肩頭的責任!

那一年,長者死去,那一年,宗濤第一次知道三十三天星圖。

舊日的往事一幕幕在他的腦海之中流逝,花了三十年,他終於將三十三天星圖完全掌握,再花了十年,他算出了這天下的一卦!

是不是該要去做點什麼呢?

自己只是一個占星師,的確是除了占卜什麼都不會,既無法治病救人,亦無法阻止戰爭,懲罰罪惡,那麼,何不假手於人?

一個人的力量,永遠不僅是指自己的雙手,諸葛武侯再強大,他也不可能一個人打敗曹軍,可是他能讓別人代替他站在前線之上打仗,他才能與曹魏抗衡。

能夠善用他人之力,才是真正的智者。

自己不能做到的,不代表別人也不能;別人不能做到的,不代表這個世界就沒有人可以。

十年之功,終於算出了天下這一卦,既然卦相已出,就必有破解之法。

老者閉上眼睛,掐指算了半天,嘴角邊慢慢的浮現出一絲笑容。

他睜開眼睛,面朝南方,微笑道:「是的,這一局,還是有一個變數的,只要找到那個人,只要找到……」

東方既白,夜晚消逝,老人抖一抖身上青色的長衫,走下山去。

清晨露重,曙光在他的背後投下斑駁的影子,他第一次,走下這座山。六十年來,他在山頂窮算天機,六十年後,為了天下,他終於踏足紅塵。

二:公子

一縷似有還無的笛聲在林間響起,驚起了一隻宿睡未醒的飛鳥,撲稜稜的飛過天際。

梅花樹下,一個白袍人依樹而立,手中握著一管紫玉笛,通體圓潤晶瑩,笛身之上,雕刻着花草蟲魚之物,左下角是三個古紅的小篆:水玲瓏。

忽然,從遠處傳來一個人輕輕的腳步聲,腳步雖輕,那白袍人卻明顯聽到了,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頓住笛聲。

踏着小徑上飄落滿地的梅花,一個奇怪的年輕人走了過來,只見他一襲紫衣,年紀輕輕,卻是一頭的白髮,身上披着一件暗紅的貂裘,一看就知道是萬金難求的貴重之物。

白袍人轉過頭來,看到是這個紫衣華服地青年,眉頭不由得舒展開來,眼中露出一抹溫暖之色。

想來,這後院,除了他,也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前來打擾自己吧。

那紫衣華服地青年看到梅花樹下的白袍人時,忍不住露齒一笑,說道:「一大早房中不見你的人影,我就知道,你一定又跑這梅花林中來了。」目光注意到白袍人手中的紫玉笛,紫衣華服地青年剛剛打趣的那個笑容不由得停在了臉上,眼神之中反倒出現了一絲不該是他這樣的人應有的寂寞,輕輕說道:「知音,又想起了惜花主人么?」

那白袍人聞言,看着那紫衣華服地青年,又將目光移開,轉到遠處的一顆老梅身上,喃喃道:「上方,金陵一別,至今已有八年,惜花主人琬莫名消失江湖,神蹤不現,八年,我的笛技日漸精進,卻再也沒有遇上一個可以如惜花一樣給我一敗的人物了。」

那紫衣華服地青年目光也不由得轉到那株梅樹之上,低低嘆道:「是啊,想不到一別竟然已經有了八年,八年時間,天下早已變得面目全非,關於那個人的傳說也越來越多,卻沒有一個人,能真正找到他的下落。也不知道這八年來,他到底隱在何方?」

那白袍人低下頭,喃喃道:「天地如圓蓋,陸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來爭榮辱。榮者自安安,辱者自祿祿,南陽有隱居,高眠卧不足。也許正如他惜花詞集裏面所說,他此刻正在閑雲高卧,破冰垂釣吧,惜花主人豈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就像你我,自號名士,終也逃不脫天下這一局的牢籠。在這一點上,我們又差了他何止一籌?」

那紫衣華服地青年聞言,不由得笑道:「寒冰釣雪、青山眠月,這的確是世間上少有的享樂了,只是,知音,你看這天下——」

他伸手指向南方的萬里江山,說道:「世道越發亂了,群下群雄並起,即使他已消失逾年,只怕也難逃天下這一局!」

白袍人聽到紫衣華服青年這句話,不由得微微一笑,臉上的那種寂寥神色一掃而光,說道:「是啊,又有誰,真的能夠完全脫身世外,不問世事呢,天下亂象已現,各種人物紛紛出場,天下四大名公子,精絕青園,南唐惜花,西越多情,再加上我長漢知音,即使再孤高離世,也脫不掉這世俗間的樊籠,青園主人江儒曾誓言此生決不出仕,可是成為了精絕國的山中宰相,眼看天下大戰將起,動亂頻發,精絕孝文帝和蕭王孫不是笨蛋,他們又怎麼會捨得讓江儒老死林泉,雖說沒有掛上仕途之名,可是等同於一**師,等到天下混亂一起,他又怎麼能夠置身事外!」

那紫衣華服地青年接道:「多情公子琴慕水是西越國左相琴何的三公子,昔年他頑皮胡鬧也就罷了,可自從七年前南唐皇帝放趙勾回國,西越就不再是以前的西越了,那趙勾在做端王的時候,就野心勃勃,只是迫於身為長子,只有被派到南唐做人質,一直鋒芒不露,這次也不知道是因為誰,南唐皇帝竟然肯放他回國,簡直是放虎歸山,大出人意料之物。這下,琴慕水身為琴何之子,迫於父親的壓力,也只有接任了端王府長史一職,雖然只是掛個虛職不用幹什麼實事,可是越王也已經老了,等到他百年過後,端王趙勾即位,琴慕水聲名在外,又怎麼能被趙勾輕輕放棄,必然陷入西越的政變當中。誰讓他的家族,是西越名門呢。」

看了一眼白袍人,那紫衣華服青年不由笑道:「至於你,知音公子李知音,長漢國內明月宗主的關門弟子,魔教八宗之一的傳人,這些外界許多人雖然不知道,國主可能不知道么?魔教八宗,天魅宗蟄伏於南唐一地,據說南唐一位公主還是其中的重要人物,與皇帝牽連甚大;魔命宗隱居鳩摩白骨關,然魔命宗門下的眾多弟子卻幾乎全都入了鳩摩官場,魔命宗主段霄羽的最後一個徒弟滄海明月甚至是鳩摩拓枝公主的貼身侍衛,可說同榮同辱;

未央宗據說人員稀少,只是隱居在了西域聖地香雪海之中,前段時間南唐出現的那位武功驚人的白衣少女可能就是未央宗中人,那次是被長樂未央劍引出來的,而血池宗一直潛伏在宛國與成渝邊境,暗中圖謀,如果跟這兩國沒有一丁點的關係,那才奇怪。」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至於魔教其餘幾宗,如意宗隱居在西越,蓮花宗應該是在蜀地,冥神宗則藏身狼夢的窮山惡水之間,而你明月宗則在我長漢國內,再加上魔教總壇人畫魔宮,座落在藏邊的大雪谷之中,香雪海在支月境內,人畫魔宮則在精絕國境內,這九股勢力竟然分屬九地,影響不可謂不大,到時天下大亂,那些帝王們第一個注意到的,就是這些各自的地下勢力,國主又怎麼可能放你離開!」

原來這握著一管紫玉笛的白袍青年,竟然就是天下四大名公子之一的知音公子李知音,誰也沒有想到,他真正的身份,竟然是魔門八宗之一的唯一傳人。

李知音聽完那紫衣華服青年的分析之後,不由得苦笑道:「想不到你們都知道得這麼清楚,明月宗不同於其他魔門宗派,至今已經凋落到只剩下我和師父兩人而已,哪裏還有什麼用途,孤身寡人一個,國主又怎麼會放在眼裏,反倒是你,財神貼上方驚變,洛陽金家跟你到底是什麼關係?就算洛陽金家跟你沒有絲毫關係,就憑你地下錢莊的幕後主人這個身份,國主也不可能放過你。不能為他所用,就只有殺一儆百。怎麼看,你也跳不出這個漩渦了。」

這紫衣華服地白髮青年,竟然是整個長安城中地下錢莊幕後的主人「財神貼」,揮手萬金的上方驚變。如果有人在側,聽到這兩個名字,只怕登時會嚇得瞪大眼睛。平時見到一個,都是萬分困難,哪裏想像得到,這兩人竟然一同出現在這所並不十分顯眼的園子當中,遙賞雪景。

他看着李知音嘿嘿笑了兩聲,說道:「你就推吧你,你心中怎會真不明白,國主看中的不是你,而是你師父白雲上人,白雲上人武功早已進入了化境,飛花摘葉皆可傷人於百步之外,是天下八大宗師之一,再加上明月宗這個名頭,號召力之強大是不容置疑的,有這樣的人物身在長漢,如果還不知道利用,那國主簡直可以自己拿頭去撞城門了,他還沒有這麼笨!八大宗師中的人物,不是歸隱就是不知所蹤,有這麼一位人物座落在長漢,你李知音居然還想置身事外!」

李知音苦笑一聲,其實他知道自己已經逃不脫,上方驚變的話,他比誰都感受得深,聲名累人,身份累人,他轉頭東望,遠處群山積雪,時不時點綴著一點翠綠,冬天即將過去,春天又要到來,他心中暗暗的想:「什麼時候,自己才能也如惜花一樣,可以不顧這一切,跑到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只安安靜靜的做一個普通人呢?」

他知道這是一種奢望,也許今生,都不會再有機會擁有。自從他成為六歲成為白雲上人的關門弟子開始,他的命運就已經被註定。

他不由得羨慕起惜花主人起來,嘴中卻還是笑道:「那可不一定,也許,真的會有那麼一天,世事無常,誰又能什麼都說得准!」

說到這裏,他的眼睛微微閉了起來,再睜開眼時,微微抬頭,恰好就看到院子外,一樹梅花,徐徐開放,徐徐飄落滿地。

上方驚變白髮一場,嘴角邊露出一絲莫測高深的笑意,望向李知音說道:「至於惜花主人琬,既然天下四大名公子其中三個都逃不開,他又怎麼能置身事外!」

「也許,很快,他就得重出天下,到那個時候,我們又能見面了!」

李知音也不由得道:「也許!」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三:傾國

兩個宮裝少女端著一個銀盤踩着碎步走過一道圓形的玉石拱門,裏面是一道窄窄的小徑,兩旁植滿了各色奇花,如果有一個品花之人進來這裏,只怕會喜得腦中充血,在這裏,無數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奇花遍植於這一小院中,平常人見到一朵,那都是祖上燒香,可是這裏幾乎應有盡有,不知是如何栽培,這些花四季不同,地域各異,但是此刻卻全都在這個小院中開得正盛。

那邊一株梅樹之下,一叢奇怪的花,通體金黃如玉,花瓣豐腴肥厚,層層舒展開來,彷彿黃金精雕細琢而成,正是傳聞中的絕世妙品金寶相,而後面不遠處,則開着一株黃白紫三色的細葉奇花,知道的人就知道這叫做黃白紫三色佛桑,極其少見,平常花有雙色已屬不易,像這黃白紫三色佛桑,更是罕見未聞。

而一處隱蔽的角落處,有一個小小的水塘,水塘中,一朵花隱在眾花叢中,不仔細看很難發現,看到的人卻只覺驚艷,那是一朵紫色的水蓮,紫色花瓣的中間,是嫩黃如金的觸角,裏面一個含苞欲放的花蕊,只有在凋謝的前一刻才會張開,傳說那些嫩黃色的觸角就是為了保護花蕊安靜的睡覺,所以人們把這種花叫做睡火蓮,本來是異國的一種名種,想不到竟然被人移植於此。

花香襲人,小徑俳紅,地上鋪滿了道旁的落花,那兩個宮裝少女踏足其上,來到一個九級的玉階前,踏上那紫色水晶羅砌而成的玉階,兩個侍女跪在門前,恭恭敬敬的道:「公主!」

淡黃的紗幔,遮不住屋裏的傾城傾國,一個慵懶的風鈴一樣的聲音緩緩道:「進來罷!」

那兩個侍女答應一聲,這才敢起身,低下頭,小心翼翼的走入門中,將銀盤放在一邊的紫檀木桌上,伸手拿起一襲淺淺的羅紗,走到珠簾之後,欠身道:「奴婢給公主寬衣……」

朦朧的霧氣間,一隻絕世無暇的玉手,從灑滿了玫瑰花瓣的水面伸出,跟着一個少女緩緩自浴桶之中浮起,絲絲的柔發散落水面,這是一具毫無暇蔽、活色生香的侗體,就那麼**著,躺在霧氣繚繞的水面,那兩個侍女匆忙走上前來,將薄紗披在少女的身上,少女這才起身,珍珠一般晶瑩的水珠從她光滑的侗體上滑落。

輕啟檀唇:「有那個人的消息了沒?」

兩個侍女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左邊的宮裝少女誠惶誠恐的道:「啟稟公主,惜花主人琬自從聖上封城戒嚴開始,就徹底沒了蹤跡,幾年來,無數人曾經千方百計的各方尋找他的下落,可是……」

那個少女的聲音不怒自威,冷冷道:「可是什麼……」

那兩個宮裝少女聞言,忍不住都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右邊的少女結結巴巴的道:「至今,還……還是,還是沒有一點消息!」

那少女猛然拂袖,將剛端進來的那面銀盤掃落在地,裏面的銀器物件灑落一地,「都是一群廢物,找了三年,居然還是連個人影都找不到,養你們幹什麼吃的。都給我滾……」

那兩個宮裝少女如蒙大赦,急急忙忙的撿起地上掉下的東西,端起銀盤逃也似的離開了這裏。

對於南唐皇宮來說,這裏,就是禁地,別說一般的宮女侍衛,就算是當朝宰輔,權傾朝野的李布政,都不敢跨進這所小院一步。南唐皇帝李恨水,掌握了整個王國,然而在這所小院裏,他卻只有恭恭敬敬的等侯著裏面的主人說話。

這個地方,就是南唐權力的核心,沉魚苑。

這個人,就是傾城公主——李沉魚。傳說之中,有着讓天仙都為之嫉妒,眾神都為之沉迷的絕世之容。十傾城圖排名第三。

緩緩走到窗前,凝視着角落裏的那朵睡火蓮,李沉魚這位凌駕於萬人之上的傾城公主,此刻卻不由得有些落寞。

薄紗委地,落花無聲,過去了這麼多年,眾多男子在她眼中都視如草芥,只有八年之前,那一個白衣如雪的少年,走進自己這所沉魚苑,卻正眼都沒有看向自己一眼。

是啊,他看不見,可是八年過去,如今,如果他眼睛已經復明,再看到自己的時候,會是一幅什麼樣子?

會不會,覺得驚艷,還是一如當年,只是緩緩的離開,不發一語。

自從他離開南唐,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了,日月如梭,歲月無情,自己此刻雖然依舊傾城天下,再過十年,是不是還能依舊如昔。

李沉魚不知道,權力,地位,名譽,錢財,美麗……她都有了,然而,這個世界上,依然沒有人可以抵擋得住歲月的流逝。

隨着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去,她心底那個人當年那瘦削蒼白的背影,忍不住越發清晰。

他是不是真的已經死了,還是已經徹底歸隱田園?他現在,人在何處?竟然連自己傾盡舉國之力,都再也找尋不到他的一絲消息。

蔣琬,我一定要找到你,沒有人可以在我的面前例外,你也不可以。

就算你已經死了,我也要把你的屍體帶回來,葬在我的園中!

屋檐下,風鈴被一陣陣輕風吹起,發出一串串清脆的鈴聲。

屋內,一位絕色的少女,臨窗而立,目光遙望向院外廣闊的天下,那裏,有着十三個強大的國家,割據了江山,分立於天下!

那就是遼戰、西越、南唐、精絕、支月、狼夢、長漢,還有鳩摩、小蜀、宛國、小楚、吳昭、成渝!十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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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動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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