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創世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就這一點不好

第一卷 創世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就這一點不好

山壑環立,峭壁如削,瀑布轟鳴飛瀉,猶如銀龍騰舞,直衝百丈,氣勢恢弘。

姑射仙子翩然立在半山洞口,白衣鼓舞,低頭凝望。水霧蒙蒙如針,狂風吹來,崖壁上的橫松、灌木起伏搖曳,在陽光中閃耀着七彩光環。崖底的龍湫潭,白浪滾滾,金光粼粼,不斷有銀魚破浪高高躍起,在半空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入水中。

指尖輕撫斷劍,觸手冰涼,青光閃耀,隱隱泛起「空桑」二字,她心中一酸,淚水倏然滴落,在劍脊上稍一凝頓,急滑而下,被大風紛揚吹散。劍無鋒,情絲安斷?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到頭來都不過是春花秋月夢一場。

轉眸望去,空桑仙子與神農的石象雙雙對坐洞中,四目相對,嘴含微笑,兩百多年的光陰彷彿在此凝結。那世叱吒風雲的往事,那世生死纏綿的愛戀,都象是十丈開外的瀑布,轟轟烈烈,卻與他們再無關聯了。

青帝怔怔地站在洞內,清秀俊俏的臉容木無表情,也象是化作了石頭一般。雙袖盈風鼓舞,心內也是這般空空蕩蕩,從未有過的失落迷惘。

姑射仙子知他心中難過,更甚於己,想要安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輕輕地遞出無鋒劍,低聲道:「陛下,此劍原是姑姑之物,她既己化羽,還是物歸原主,隨她共埋此處……」碧光一閃,劍鋒的另一側又泛起「神農」二字。

青帝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容。象是譏諷,又象是凄傷,淡淡道:「神器擇人,去留天定。此劍兩百年前她送與神農,而神農又將它拋入了這龍湫潭中,被拓拔小子所得。而今拓拔小子又將它送還與你,也算是冥冥天意,周而復轉……」

姑射仙子俏臉一黯,心中痛如針扎。前夜臨別之際,拓拔野將無鋒劍悄然遞還與她,雖然未著一言,但彼此心意相通,己知其意。當她接過斷劍的那一剎那,柔腸似絞,有淚如傾。

斬不斷,理還亂。割不舍,聚復散……難道這也是冥冥天意,周而復轉?

青帝凝視着神農的石像,心潮洶湧,眼中閃過憤恨、嫉妒、悲苦、敬服、憐憫、沮喪……諸多神色。自言自語似的徐徐道:「我這一生朝思暮想,時時刻刻無不在想着打敗他。可是不僅他活着之時,不能贏他一招半式;就連他死了,化作一尊石人,在你姑姑的心底,依舊強我百倍。就算我再活上一千年、一萬年,也再不可能勝過他分毫了……」

姑射仙子怔怔地聽着。卻覺得他話里行間,彷彿在說自己一般。耳根、臉頰燒燙如火,淚水不住地眼眶中打轉兒,又是凄涼苦楚,又是羞窘傷心。

青帝生性孤高桀驁,少與人言,更不曾向任何人吐露過心事。而他對空桑痴心一往,愛屋及烏,心底里早己將姑射仙子當作了骨肉至親。此刻周無旁人,滿肚悲鬱如洪流決堤,終於再難抑制。

瀑布轟鳴,鳥啼如面,只聽靈感仰道:「那年夏天,我剛登青帝之位,你姑姑時常來到玉屏山上與他幽會。那時你姑姑不過雙十年華,活潑快樂,無憂無慮,將我當作最為沉默可信的弟弟,就連他與她說了什麼話,作了什麼討她歡心的事……全都不加防備地告訴我。

「那是我此生最為快活又最為痛苦的日子,聽着她說的話,心如刀絞,可是看着她的笑顏,卻又神魂顛倒……每一天都象在水中沉浮,火里煎熬。好幾次想要不顧一切地說出來,但看着她幸福喜悅的眼睛,話到了嘴邊,舌頭卻象是打了結一般。我是青帝,萬民臣服,四海畏懼,總覺得天下沒有打不敗的對手,作不到的事,但是在她面前,卻手足無措,連呼吸也無法自然。

「那些話一天天地憋悶在我的心裏,卻找不着人傾訴,難受得就快瘋了。有時心中忌妒狂亂,真想一刀將神農殺了,可是卻偏偏又鬥不過他,越發氣恨難平。長老們都悄悄議論,說我喜怒無常。這些昏庸老朽又豈知道我的一怒一喜,都源自於你姑姑的一顰一笑?」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青銅饕饕壺,嘴角泛起一絲苦澀凄瓊的笑容,道:「這個『吞天壺』是你姑姑當年送給我的,說我有吞天之志,終有一日要將四海納入囊中。嘿嘿,四海之大,不過在我手掌翻覆之間,但我縱有吞天之口,卻吞不下下她小小的一顆心。

「那年夏天,她與神農在天湖石壁上刻下『剎那芳華曲』,我聽着他們坐在湖邊,反反覆複合奏著笛簫,心中難過得幾欲炸開來了,一個人來到孤照峰上,渾身顫抖,憤怒、悲傷、嫉恨、苦楚……翻江倒海,緊握著這『吞天壺』,忽然著了魔似的,將憋悶了很久的話語全都傾吐到這銅壺之中。說完了之後,渾身暢快,但心底里卻依舊是空空蕩蕩。」

青帝撫摩著那青銅饕餮壺,徐徐道:「從那時起,每當我心裏煩躁鬱悶之時,便一個人到孤照峰頂,對着這吞天壺傾吐自訴。這兩百多年來,它沒吞著日月星辰,卻吞了我滿腹牢騷。」聲音蒼涼苦楚,說不出的孤獨寂寞。

姑射仙子痴痴地聽着,心中威威,淚水盈盈。蟠桃會後,她的眼前耳邊常無端端地晃動着拓拔野的音容笑貌,也每每會有這樣憋悶難受的時候,彷彿有千言萬語,卻不知當與何人說。

青帝頓了半晌,微微一笑,忽然將吞天壺遞到她手中,淡淡道:「現在你姑姑也已登仙,被我化作了這尊石人,今後有什麼話,再也不愁說不出口啦。這吞天壺,就送你罷。」

姑射仙子一怔,驀然明白他早就看穿了自己的心事,雙靨飛霞,耳根燒燙,連喉嚨也象是火燒了一般,搖頭道:「陛下,我……我……」

想要自辯,握著那饕餮銅壺,卻突然悲從心中來,彷彿受到父母安撫的孩子,委屈,羞窘,傷心,自憐……如潮洶湧,眼圈一紅,哽咽道:「我……他……」淚水決堤似的洶洶湧出,櫻唇顫抖,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狂風卷過瀑簾,水霧蒙蒙飛舞,撲落在她的臉上,分不清楚哪些才是淚水。白蟻鼓舞,彷彿荷花帶雨,搖拽翻飛。

青帝心中湧起刺痛如扎的愛憐、疼惜,卻不知該如何勸慰,暗想:「若不是瞧在你和你姑姑的情分上,我又怎會放過那拓拔小子,寧毀孤照峰之約?你姑姑與神農兩情相悅,為了他自甘流放東海,備受折磨,倒也罷了;這小子對你無情無意,一行牽掛着水妖龍女,你又何苦如此戀戀不捨?」

但轉念一想,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眼眸轉處,瞧見對面懸崖上一從從赤紅如火的九瓣奇花,心中陡然又是一陣大痛,嘿然道:「你瞧見那竹情花了么?那是我當年為了向你姑姑表露心跡,親手載種在崖壁上的。此花的枝葉看似柔弱,根須卻如蛛網似的錯綜盤結,種子一旦落入堅岩峭壁的縫隙里,過上一年半載,花開數叢,根須拔出,整面山崖只怕多要轟然坍塌……」

孤射仙子冰雪聰明,焉能聽不懂他玄外之音?柔腸如絞,淚水漣漣,接連不斷地滴落在饕餮大口的邊緣。東西南北中,情花遍山紅,根連千丈土,世世與軍同。她何常不是想斬斷情絲,全身而退?只是當日在那章莪上的雪峰峭壁之上,她早已如同此花,情根深種,從此再也無法自拔了!

「當!」指尖一顫,斷劍鏗然墜地,心底強抑的巨痛如山洪般瞬間爆發,疼的她連氣也喘不過來了,周身顫抖寒冷,象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終於出聲哭道:「陛下,我……我想忘了他,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總是不能忘記?」

瀑布轟鳴聲震耳欲聾,蓋過了所有的聲響。天高雲淡,水霧迷濛,漫山的竹情花烈火似的在風中熊熊跳躍。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青帝的聲音低低地說道:「南海融天山上,忘川的冰雪已經融化了。如果你真的想將他完全忘記……」

※※※

「有一天,這個心鎖會自然消失。你的心將如磐石,不會再有絲毫疼痛,因為那時你已將他完全忘記……」

藍天盤旋,火浪霓霞飛轉繚繞。恍惚中,從心底最深處,彷彿傳來師父低低的耳語。

列煙石捂著胸口,怔怔地仰望蒼穹,一道淚水從眼角倏然滑下。心頭劇痛,彷彿有什麼東西想要從她心底破土而出,卻被一重又一重的巨石緊緊壓住。

「八郡主!八郡主!」「亞聖女!」眾將大驚,紛紛從四周奔涌而上。

炮火轟鳴,赤紅色的光焰接連不斷地猛撞在城樓上,石炸土蹦,氣浪奔騰,幾個副將剛欲將她扶起,身後紅光炸舞,登時鮮血狂噴,朝前凌空摔飛。

危機關頭,群龍無首,眾將猶如熱鍋上的螞蟻,驚怒焦急,有人喝道:「辣他奶奶的,與其坐着等死,倒不如打開城門,和這些狗賊拼了……」

「轟!轟!」話音未落,又是一陣轟鳴狂震,數百道絢麗火芒流霞飛虹似的縱橫劃過,沖入鳳尾樹中,火海怒沸,紅光洶湧,整座城都似乎隨之燃燒起來了,映照得眾人臉龐一片彤紅。

一片鳳尾葉卷着火焰,盤旋飛舞,跌宕沉浮,徐徐地飄落在烈煙石的手心,「哧!」火苗跳竄,她的指尖微微一顫,徐徐收攏五指,將那團火光籠罩其中。

漫天的紅光,跳躍的火蛇,炙熱撲面的狂風,天與地多麼像一個巨大的洪爐呵,燒煉著世間的一切……

不知為何,她突然感到一陣徹骨的悲涼與凄傷,淚水盈眶,先前的那些幻影猶如水波波盪,漸漸變得模糊不清。但她的心,卻為何依舊劇烈地絞痛著,一下比一下跳動得更加猛烈?

「八郡主!八郡主!」眾將的呼喚聲越來越加清晰,穿過他們焦急憂慮的臉龐,鳳尾樹的火浪紛涌澎湃,瞧來那麼溫暖,彷彿童年時,倦鳥漫天,晚霞如火,母親緩緩張開雙臂,微笑着等待她的歸來。

烈煙石悲喜交織,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笑容,淚水接連滑落,突然衝天飛起,紅衣鼓卷,轟然沖入那茫茫火海之中……

眾人驚呼聲中,又是一陣炮火轟鳴,火焰狂舞,天地盡赤。她的身影轉瞬間便被鳳尾樹的紛亂火舌所吞噬。

木易刀目瞪口呆,混亂中,只聽有人驚叫道:「賊軍殺過來啦!」轟隆連聲,城頭火光怒舞,血肉橫飛,就連那弔橋也被炸成了粉碎。號角激越,戰鼓如雷,殺伐聲震天價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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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子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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