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

進宮

進六月了,京城的天氣愈發燠熱,哪怕桌上放了風輪,花廳里依舊悶熱得慌,再加上一群貴族小姐們包裹得嚴嚴實實,遍身香汗,經風一吹,那氣味便愈發玄奧了。

饒是如此,小姐們依舊大氣也不敢喘,規規矩矩端站着,說不準陛下幾時過來,總得留個好印象,難不成御前失儀被人看笑話?

也因為大夥兒的步調如此一致,那唯一一個另類的便格外引人矚目了。

眾人齊刷刷向角落裏望去,那處正在大快朵頤,眼瞅著整盆澆了酪乳的冰碗都快被她干光了。

說是供小姐們解涼,可誰又真敢大吃大喝?弄髒了衣裳可沒地收拾,哪怕沒有,腮幫子鼓鼓囊囊也瞧著不雅。

到底塞外之人不通禮儀。

有好事的閨秀便以扇掩口竊竊私語.

「她便是准格爾勒扎特部進獻的貢女?怎的如此大膽妄為。」

「誰叫她爹去年剛率部族投效朝政,陛下總得賞幾分薄面,滿蒙聯姻又是舊俗,還能不叫她來么?」

「話雖如此,勒扎特部的人也該挑揀挑揀,不能因為自家閨女就放水罷?聽說年紀還不小,已經快三十了?」

「可不是,定了三次親,都是還沒過門夫君就暴斃了,一來二去蹉跎至今。」

那詢問之人難免咋舌,「這樣的人也敢往宮裏送?」

答者輕笑,「所以請了高僧算命,說是命格太重,得大貴之人才壓得住呢。」

普天之下還有誰比皇帝更貴?

「當爹的倒是長袖善舞,朽木也能雕出花來。」那人神情忿忿,萬一真把皇帝剋死了,責任算誰的?

當然後半句她是決計不敢出口的。

郁宛雖不是有心偷聽,無奈花廳就這麼點地方,難免有幾句閑言碎語飄到耳里。

可她也不在意,只笑眯眯地向一旁隨侍的婆子道:「嬤嬤,請問還有沒有多的?」

整整一海碗的冰塊加碎果子都進了肚裏——這紫禁城的氣候實在反人類,要是大草原上,哪怕她敞着領口擼起袖管也沒什麼,宮裏就不成。

只能多吃點冷飲解饞了。

婆子板着臉,「沒有了。」

誰見過這種好胃口?總歸是個大家閨秀,吃得比當僕役的還多,真是沒教養。

郁宛便露出遺憾之色,「可惜了。」

原來皇宮比家中部落還窮酸,可見什麼金屋銀瓦都是吹出來的,她在家都可以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呢,還不限量。

那嬤嬤忍了又忍,總算沒沖她發火,只盼著待會兒皇帝見了這位小姐快些撂牌子,好叫她知道什麼叫天高地厚。

可惜她的如意算盤要落空了。

郁宛很清楚,今次她是一定會被錄取的,這跟她是否表現良好無關,本質是一場內定的交易。

她爹所在的准格爾勒扎特部跟大清分屬鄰邦,少有滋擾,也算得井水不犯河水,可就在去年一夥來自烏梁海的突厥人兀自闖來劫掠,她爹一氣之下乾脆率領部族投效清廷,對此,郁宛只想表示,識時務者為俊傑,也算得明智之舉吧。

唯一受影響的是她的婚事。

原本她那三個倒霉的未婚夫不幸慘死後,郁宛便註定要當老姑娘了,她倒也沒覺得什麼,滿族的姑奶奶有時候比媳婦還過得舒坦呢,她爹根敦也表示很樂意養她一輩子——反正閨女好養活,啥都能吃啥都能穿,還懂事不生病,可比嬌滴滴的牛馬容易伺候多了。

哪知皇帝格外開恩,不但把她爹加封了個佐領,去年還專程來信,問她家可有適齡的閨女,有的話,或者可以幫忙安排一下。

這意思還有不明白么?根敦夫婦商量了大半年,到今歲終於下定決心忍痛割愛——這個當然是用了修辭的說法,郁宛瞧着他倆挺高興的,誰不希望後代出人頭地呢?

何況進到皇宮為嬪為妃,可比嫁給草原上遍身羊膻氣的小夥子強多了。

郁宛雖沒覺得皇宮哪點好,可也樂意出來見見世面,同時報答兩口子的養育之恩,畢竟他倆給了她一個快樂的童年……呃,也許再加上少年、青年?

畢竟她今年足歲已二十七了,放到誇張一些的人家,說不定已做了奶奶——她記得這個時代就有不少十四歲生孩子的。

哪怕比起周遭這些同輩的女孩子們,也差不多足足大了一輪,郁宛放眼望去,差不多都是二八年華的,初出茅廬,嫩得跟花骨朵一般。

郁宛非但不嫉妒,反倒倍覺慶幸,她可不想小小年紀就飽經摧殘。

她再老,肯定也沒皇帝老,算下來還是她虧了。

說起這位如雷貫耳的乾隆爺,郁宛對他的了解僅限於各種野史和影視作品,但留給她印象最深的,只有那花團錦簇的奇葩審美以及毫無才思可言的四萬多首詩句。

這也就決定了無論他相貌如何,在郁宛眼裏都是個憨憨。

適才帶她們進花廳的太監又來了,姑娘們立刻屏聲斂氣,比之前還要端莊。

郁宛也及時抹了抹唇,隨大流地站到隊伍后梢去,同時努力地吸了吸肚子,免得逸出不合時宜的飽嗝。

傳旨太監果然帶她們去面聖的。

姑娘們肉眼可見變得緊張了。

郁宛則有些好奇地打量周遭,她以為這趟過來只有蒙古女子,譬如霍碩特氏和與她同為厄魯特蒙古族的拜爾葛斯氏,可另外幾個分明是經過漢化的版本,那叫索綽羅氏的,據說是京城禮部尚書之女,還有鈕祜祿氏,孝昭仁皇后的曾侄孫女,難道皇帝今兒打算認真選秀么?

郁宛不禁多了點危機感,她倒不怕落選,可就這麼灰溜溜地回去也太丟臉了。

想她出發之前她爹還認認真真鼓勵過她呢,且抬出了幾位祖奶奶的光輝事迹,如孝庄孝端兩位太后以及那位擅寵多年名噪一時的海蘭珠娘娘。

哦,海蘭珠也是二婚。

對此,郁宛只想表示:……爹,您對您女兒未免太有信心了。

*

乾隆本也沒打算認真辦這次小選,前年歿了淑嘉皇貴妃,去年皇三子永璋的獨子又夭折,上個月怡嬪柏氏亦病故,凡此種種,令他實在無甚心緒。

奈何禮部一催再催,加之三年一選秀亦是定製,乾隆才挑了個折中的主意,正好勒扎特部跟達瓦達什部前後腳送了適齡之女來,乾脆一齊相看了事,另幾位朝中之女則由大臣們所舉薦。

總而言之,皆是拼爹。

話雖如此,秀女們並不敢怠慢,依舊彬彬有禮,務必要將姿態盡善盡美地展現出來。

只因為年紀與閱歷尚淺的緣故,難免露出青澀,鼻尖細汗密密麻麻滾落下來。

連自我介紹都是磕磕絆絆、口不成音。

乾隆隨便聽了一耳朵,命李玉記名了事。

輪到郁宛時,她亦不敢出格,只把爹娘給她準備的草稿娓娓道來——都背了幾百遍,早就滾瓜爛熟了。

難得一個口齒伶俐的,乾隆不禁留了神,放眼望去,見是那根敦之女,不禁笑出聲來,這家子倒有趣,先前遲遲不給他回信,還當是不情願呢,如今瞧著,倒像有備而來?

遂打趣道:「還以為傳言誇張,如今瞧著,勒扎特部的姑娘果然相貌老成些。」

其實郁宛的面目看着並不顯老,清凌凌的眉眼,雪團一般的腮頰,帶着點太陽曬出的天然紅暈——不過跟周圍的兵荒馬亂一對比,她這份淡定從容就着實顯得成熟了。

李玉陪笑道:「博爾濟吉特姑娘原是訂過親的,因中途有些意外……才耽擱至今。」

委婉地暗示了那克夫之談。

乾隆恍然,「難怪,朕瞧著可不像談婚論嫁之齡。」

話音方落,階下便傳來一句清晰女聲,【你也不年輕】

乾隆身形微僵向下看去,卻見那女子雙唇緊閉,並未發一語,難道是聽錯了?

心中雖有疑惑,卻做聲不得,乾隆也只能訕笑道:「來既來了,朕自會許你一個容身之所,只是那未婚夫又怎麼回事?」

他自詡是個英明的天子,可做不出謀奪臣妻這種荒唐事。

郁宛泰然自若,「均已過身,想是臣女福薄,親近之人皆因我而連累。」

心中卻不免回憶起未婚夫們的凄慘經歷,第一個打獵被熊羆咬死,第二個騎馬摔死,第三個最倒霉,某天喝多了想到湖邊醒醒酒,哪知這一去就再沒起來——可見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乾隆:……原來有三位?還真都被剋死了?

這女子心中想的與她嘴上說的完全不是一回事,難道世上真有腹語,還只湊巧被他聽到?

乾隆一時有些狐惑,可他見多大風大浪,今日之事雖處處反常,他也並未失態,反倒溫聲安慰,「這不是你的錯,你無須自責。」

郁宛適時地垂下頭顱,露出半截白皙秀頸,「謝陛下恩恤,臣女感激不盡。」

心中卻道【她才不自責呢,漢宣帝的第三位皇后王氏死了五任丈夫才進宮,依舊做了皇后頤養天年,可見所謂的克夫命說不定是大福氣,尋常人還享不到呢。】

【何況她的未婚夫加起來也就王皇后的一半。】

乾隆:……

這女子博古通今,居然還挺樂觀。

怎麼,還嫌死少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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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之大齡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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