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之花(中)

銀河之花(中)

吵來吵去的冒險接下來還在繼續。沒過一會兒,各懷鬼胎的他們偷挖出了人家土狼儲存的過冬糧食。

霍驤:「信號已經修好了。」

「你給誰發信號?」

謝留行再一次詢問同行者的目的,幫忙掛好一條安全繩的他觀察起了二人所處懸崖的最上方,謝留行總覺得頂上似乎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霍驤把兒子剛才發來的好消息先丟開了,他環好兩條部署好新計劃的手,嘴上說起了反話:「知道賢者之石在哪兒嗎?我的同夥要從那裏來了,他們會再次進行地面打擊,你們的崑崙星完蛋了,有人馬上也能徹底歸我了。」

謝留行明知故問:「歸你?怎麼歸?」

「干你,想要嗎。」

霍驤拿足了壞人該有的腔調,他還感覺自己這次調戲皇帝的派頭很夠,誰料,謝留行壓根不接招,他還嘆了一大口氣:「是這樣……」

霍驤:「不着急?」

雪地上的俘虜發出了大笑。

霍驤:「再笑現在就把你干/壞掉。」

謝留行:「嘖,我喜歡這調調。再給您的畫家多來點。」

霍驤:「沒意思,不說了。」

謝留行:「別啊,我這人天性如此,我還可以為您再張開點的。」

一些下流話徹底弄歪掉了本來就不怎麼正常的氣氛。

冷不丁,還在互相逗悶子的他們聽見了前方有異變,兩個人先在迷宮內/射/出的一道自然光柱后埋伏了起來,沒一會兒,危險的地底暗物質光芒正在升起,霍驤說這是星球磁場引發的板塊活動,因為通古斯的雷達惡劣破壞了這裏的結構,他們想爬回去就必須繞過這些天體流星身上掉落的有毒礦物。

而遠遠看,所有天然礦物們的形狀大多是花形和樹杈形,當地人也給它們起了很多浪漫的名字,龍也離不開這些石頭裏開出的鮮花。

霍驤:「我們就是這裏唯一害怕這些礦石的生物了,一般來說,母龍生育的主要食物除了吃人就是吞下周圍的金屬元素了,這底下有自然銅,瑪瑙,方解石,浮石,輝銻礦,都是典型的宇宙球粒分子,邊界模糊,但可分辨。」

謝留行:「這倒真是寶藏,傳說鉍晶體能支撐飛行器的加速推動力,連一些不能公轉的星球都離不開它,可這不是只有太陽上才能誕生嗎?相傳太陽在過去千億年裏冰凍了很長時間,大部分的鉍晶體都會融化在銀河裏,成為液態。」

霍驤:「我的同伴們不能進入這裏,問題就跟這些金屬有關,天樞星的凍點比較特別,以前的行軍者踏過山地的雪發現了這件事,如果太陽在短期內凍結,又恰好有另一種特殊的流星墜落在地上液氮化,他們的這些腳印便成為了鉍晶體生長的土壤。」

謝留行更奇怪了:「什麼流星?」

眼前的男人先是沉默,又說了一句富有太空引力,引發幻想詩意的話。

「它叫彗星。」

「整個宇宙只有彗星具有這樣的魔力。」

「跟一般流星的樣子不同,彗星的身後有一條藍色的尾巴,它是太陽跟月亮的孩子。」

霍驤同時提起了谷底有個當地人紀念的月桂樹女神像,要帶他去見見世面。謝留行起初沒聽出『先人』說的到底是誰,後來他似乎懂了,這人說的是他家的祖墳,也只有歷史悠久的白/精靈谷內才會存在着傳說中的獵戶座,天蠍座,還有什麼月桂女神……

霍驤:「你不是愛跟別人講那些神神叨叨的故事么?阿波羅和戴安娜這對兄妹的故事聽說過嗎,在舊時代,黃昏大帝和他的妹妹霜降王女曾稱作『阿波羅』和『戴安娜』。」

謝留行納悶了,這人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今天怎麼繞來繞去都是這個話題?

二人各懷心事等著度過這段時間。

直至天幕有了色彩,霍驤的手套張開,摟住槍管的他撥開了面罩上的一塊金屬防風鏡,一雙眼珠儘可能躲著旁邊的人。那塊邊緣破損的鏡槽里沾著雪,接着他的這隻機械義眼鎖定了『目標』,在那『山』和『峰』的鼓包中,隱約只見一隻吃人的火蜘蛛率先從土洞裏鑽出,霍驤動動舌尖給同夥發去了暗號,謝留行立刻也有了下一步的安排。

「一人一半,」霍長官發話了,「解決完請你吃野外烤肉,抹礦石玫瑰鹽的那種。」

謝某人說行,兩個大男人在雪地上展現的打獵技術其實都還可以。沒吃上早點的他禁不住舔舔唇了一下,發揮默契的二人一個疾沖,長發男人用雙臂扣喉的手法擰斷了蜘蛛的脖頸,又高抬槍柄擊中了怪物們的要害,慘叫聲里,蜘蛛血糊糊的腦袋掉了一地,正在這時,謝留行從後頭吹響了口哨。

他模仿的是土狼,一聽到這動靜,蜘蛛群都亂了,注視四周的謝留行倒是比誰都淡定,他深入雲之鄉也有十多天了,早就知道火山迷宮自古存在一個食物鏈,即火蜘蛛-土狼-龍。這個環環緊扣的生存和吞吃關係像極了政治策略,也是生態規律,謝留行這種人用起來自然是順手的,他這純屬於靠腦子來解決生存危機了。

謝留行再過來幫他踹開屍首時,這人一抬手扣住了霍驤的肩頭,手指輕抬了一下,沒反應過來的霍驤聽到他探頭觀察了一下自己的面罩,摸著下巴說出一些新發現:「你看,你動手的時候總是專註右邊,應該是左眼聚焦不到目標,這和我認識的一個人有點像。」

霍驤:「……」

謝留行:「他不會這麼無聊騙我吧,這是圖什麼呢,吃飽了撐的?」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

謝留行:「行,聽不懂,那我從現在開始叫你……阿斯吧?這是我養在家裏的一條杜賓,我家裏有好多狗,有可可,有焦糖,這個阿斯啊,他長什麼樣呢讓我來想想……」

霍驤這下明白自己有點「低估」了皇帝,阿珊先前的形容一點都沒錯,比起他的倉促起意之舉,歪頭看過來的謝留行散著半長發,那副懶洋洋敞着軍裝的樣兒活像一隻牙尖嘴利的雪貂精,謝某人還繞着他轉,腳刨著雪,揣著一堆壞點子的雙手往前一拋,「阿斯,嗯,越看越神似,不止神似,連形都……」

霍驤一句話不說,朝另一邊跑得飛快。

謝留行又人來瘋。

「你等等我。」

「……」

「阿斯,我的阿斯啊,你在哪兒了……我胃又不舒服,好像走不動了……」

「……」

「你怎麼回來了?哎喲,你居然還願意繼續背我……」

到傍晚時,他們回來檢查了龍蛋和嬰兒所在的小窩,並前往了山谷里最核心的區域,霍驤負責開路,謝留行抱着嬰兒,二人一路上用匕首撥開一處斷藤,當邁過一片凍結的月牙泉,霍驤回頭找到了謝留行明顯在走神的雙眼,他指指前方的古藤坍塌處。

「那個石像據說是當地民眾用來紀念一個人的,你看看吧,你聽說過她的來歷嗎?」

一頭霧水的謝留行頓在原地,霍驤伸出了光霞里的手,對他的身份已經勝券在握的皇帝只能答應過來看看,藉著一抹晦澀的天光,他看清了這一座破敗古老的雕像,二人並肩站立在雲霧光環里,底下的預言石對二人寫着一句諺語:「穿過逆境,抵達繁星。」

霍驤:「她是白髮。」

但她和你也不一樣,你不要再害怕了,天大地大,就像這片雲之鄉一樣,有我在,這次對我說出來吧,謝留行。

可謝留行親眼站在這地方的壓力也很大,他無數次試圖凝視翩躚的雪,這些記憶碎片妝點了女神雕像佈滿淚痕的臉,皇帝的全身骨骼都在疼痛,處於霍驤目光中的襯衣男子只能暫時先逃開,又輕描淡寫地說:「她的人也像鑽石一樣雪白,應該是很稀有的發色吧,可我也不認識這個石像,結合她的穿着,可能是一個當年的優秀女將領吧。我看我們還是快走,這裏不太安全。」

又一次希望落空的霍驤聽出了再明顯不過的精神迴避感。

謝留行的態度讓他又看不到大結局了。

一個人大費周章來雲之鄉,他難道不是想和他一輩子走下去么……

是他錯估了自己的重要性?

霍驤的心開始一路下墜。

謝留行坐下來自顧自撫摸著石塊,已經做不到平常心的霍驤換了一邊坐下來:「聽說,神喜歡聽真話。」

謝留行被擠兌了一把也不理會,他照顧著龍蛋和村子裏的小寶寶,說,「是是是,你怎麼說都行。」

霍驤覺得自己可能猜對了什麼:「有些人還是個成天撒謊的膽小鬼,一碰到問題只會逃避,你有正視過自己的心嗎。」

跑來挨人罵的謝留行也不受着這種窩囊氣了,他丟出了一幅油鹽不進的態度說:「天!你怎麼這麼了解我?我們一定上輩子就見過吧?」

霍驤恢復了敵軍的絕情透頂,一路上哄他的溫柔全變成了泡沫。

「誰和你認識。」

謝留行的心一提,他最聽不得這句話了,跟十幾年的記憶形成呼應,流星大帝這輩子最看重的就是二人的血誓諾言了,霍驤如今句句都不體諒自己的感受,謝留行也有了情緒落差,二人冷戰賭氣的樣子就差在雪地里打一架,霍驤說了平生最尖銳的話:「誰往後還會愛你。」

一個人沒骨頭的後背一下子挺了起來,被他用愛這個字真正傷到的謝留行似笑非笑,挑眉說,「奇怪了,說的跟你很愛我似的。」

面對這等招數的霍驤不姑息他的挑釁,成天自暴自棄的謝留行被發火的他粗暴挨近了過來,從來不吃素的金幣軍頭子用一道壓迫感強烈的影子壓住了面前這個獵物,他拿出主動喚起二人回憶的手撫摸起了襯衫里的隱秘區域。

「你想知道嗎?你不如問問你自己,我難道必須要一次次主動回答你的問題嗎?我是不是天生活該的,我這輩子做了什麼要碰到這該死的事。」

謝留行又一次傷口刺痛了起來,加之他想念這氣味也太久了,嗓子逐漸干啞起來的他只能做出了微乎其微的少許抵抗。

扮作畫家的旅人艱難地吞了吞口腔里一直嚮往沙漠水源的念頭,他低低說:「你到底要做什麼,你不會是想干那種亂扒別人褲子的事吧?」

霍驤:「你的褲子需要別人幫你扒?所有人都愛你,你又真正毫無欺騙地愛過別人嗎?」

謝留行:「…你別給我太過分。」

霍驤聽出抵觸這些話題的人快要翻臉了,二人如果再說幾句,等來的很可能是流星大帝從不心軟的帝王手段,氣息陰沉下來的流星大帝舔了舔嘴角,他不放開霍驤的衣服,他耍狠狀做出了反擊:「我對扒別人褲子是有一定研究,我廉價的身體和靈魂也習慣了出賣,除了一個人,那些對我來過這套的都死了,可我從不在乎這些小問題,反正,哪怕這個人不要我了,我還能咬着牙努力活下去,這頂白荊棘王冠帶在我頭上的最初意義不就是這樣,你說對嗎?」

故作輕浮之態的謝留行說完真的想送自己一嘴巴算了,看看他說的他媽是什麼屁話?有人想要和解時說的是這種話嗎?可對方叫霍驤的話,當然就不用死了,皇帝還會主動把襯衣脫去、丟開,用一整夜討好他,取悅他,他還會釋放所有的愛意任你索取……這些肉麻話,他這張嘴居然沒能說出口。話雖如此,二人誰也掙脫不出對方帶來的鉗制,開始能拚命掙扎的謝留行後退到了一個無法逃脫的去處,霍驤一次又一次追來了,謝留行隱忍住全部欲/望的身體讓斗篷男子側面擁抱着,他還被捏住下巴。始終不願心軟的土匪頭子一點放不開這片嘴唇,霍驤反反覆復想套出真正答案的真心跟雪海一樣沖入了謝留行沒想好回應的四肢百骸,不知怎麼的,謝留行反抗的動作徹底安靜了下來,這人自顧自趴着躲到一邊去,兩個人氣氛古怪躺着,謝留行也離霍驤也真的越來越遠了。

對於謝留行抗拒真相的一幕,霍驤竟體會到了無望,愛的勝負到底是什麼,他們真的完全不在乎,他單純以為只要抓住每一個機會,他會堅持到謝留行也主動認輸一次,可就在霍驤不說一句話時,憋大招的皇帝翻身過來了。說來很巧,天空的龍母又開始半夜攻擊谷底了,心裏一緊的謝留行下意識做出了保護霍驤的舉動。轟。龍在嘶吼。

謝留行的豁出命抱住了霍驤,天塌地陷的混亂里,二人帶着孩子滾回了精靈谷,天很冰藍,這些白日的星辰們像珍珠,鑽石,很久很久,雪開始停了,廣闊無垠的山體變成了白色,水流是銀色的,那種質感就像玉屑撒落了下來變成了女神的長裙。

庇佑着他們幸運的女神像再次出現了。

皇帝重新被困在這裏的表情有點怪起來。

他怎麼會不認識這個守護雲之鄉的女神。

能在那個時代留下名字的,要麼是瘋徒,要麼是英雄。後人忽視了她的苦難,只以慘敗和瘋子概括了她的人生,她正是流星大帝的親生母親……

「你說得對,沒人會愛我,連……她都不愛我。」

他對這句話的感受太深了,再看眼前母龍對孩子的袒護都是一種提醒。

大衛給他吃了半年的葯,他脫離混混沌沌的腦子還是經常想起那個噩夢,霍驤把謝留行神態的異常看在了眼底。他主動帶謝留行來這裏就是想看看對方經歷1年後的狀態改變,還有,對方有沒有做好揭穿秘密的準備,霍驤還清楚這個女人的面孔才是皇帝此生最重要的人,過去的謝留行像在乎國家和王座一樣在乎她的名字,即便是一場場瀕臨死亡的噩夢裏,滿身疼痛血痕的流星殿下都希望這個女人的過往仇恨能解決,可這個人從來不敢正面懷念她,這是多麼不幸,這或許跟他永遠不能對外承認自己的血統有關,天性孤獨自卑的皇帝還是不能接受自己不見光的身世,這個自我厭惡,難以解脫的靈魂也永遠做不到緬懷生下自己的『女神』。

霍驤看出這張虛情假意的臉現在有點呼吸困難,謝留行在搖搖晃晃的,這個試圖佔有他人的身體好像哪裏都疼的想哭。正如華麗的餅乾盒子象著着餅乾的空虛,美麗的童話故事也掩飾了王子最大的自卑,謝留行慘淡一笑,他看到了那個20歲的謝留行站在了私人情誼和國家未來的分叉口。

然後是16歲。

10歲。

謝留行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一個皇帝為何會活的如此不正常,不僅一心求死,最後還僅僅20歲『死』於一場永遠也找不到兇手是誰的刺殺上。

其根源可能在於,他10歲前也以為自己是個不起眼的小男孩,哪怕,他跟所有孩子都不一樣,他從來不會有那股轉眼即過的忘性。

聽啊,小時候的他曾經笑的多開心,這一定是霓趁他洗澡時偷偷撓他的咯吱窩了……還很正常的姐姐會捏他的臉。

口中說。

「你抱着故事書等我,我去偷偷給你拿糖吃。」

「糖?什麼糖?」

「媽媽吃的糖,很好吃的,我已經吃過了,我去拿,你等我。」

然後,霓就變成了一個白痴,跟他媽媽一樣了。

謝留行從始至終都像個局外人。

可人們都知道他的故事。

失去了霓,他的日子還是照舊。

等流星殿下抬起來的手快夠到書架第2層的計量數學書籍時,他每天還是很會給自己找各種樂子,比如,紅衣主教穿反了聖衣;混血廚娘的毛襪子上有個耗子啃的洞;黃昏大帝養的德文貓『大水牛』又肥了,這全是謝留行認為的樂子,只是,他從來不告訴過別人,衣服是他弄的,襪子是他丟給老鼠的,那隻兇惡的貓是他故意喂成膽結石的。

失去基本的親情教育后,他對所有惹了他的人都是一個字,煩。崔佛的老媽瑪麗秋女官就說過,以前的那個謝留行好像變了,他現在是個藏着秘密的怪孩子,他陰鬱瘋狂的腦子如今跟一塊擺好的棋盤格似的,橫橫豎豎,滿是算計,體弱的他似乎沒什麼威脅性,但他不僅記憶力驚人,他還會自發學習各路語言,能做計劃時早把身邊人的家庭背景和塔內的所有書籍都看完了。

他還很會裝天真,別人對他好或不好,謝留行都在一聲不吭地觀察著,他以後絕對不是好惹的個性。

崔佛起初還不信呢。

可有一回,他算賬,當涉及塔內開支時,崔佛不慎算錯了1星幣實際能多等於多少利勿爾幣,旁邊的謝留行卻能從浩渺如煙的龐大財政冊上一眼指出了錯誤和另外以處問題。

「先生。」謝留行穿着背帶褲,雙手背在身後。

不解的崔佛彎下腰,他與那雙清澈的眸子對視,謝留行靠着大人的背部爬上了桌,他的小腿一翹翹,邪氣的發尾搭在一一邊眼梢,他歪歪頭,完美無瑕的臉上是一種虛偽精明:「這裏錯了,和你無關,有人挪用了採買費用,找個機會處理了他吧,可不能原諒,不然這類人早晚會禍及你的。」

那時的孩子才11歲啊。

崔佛驚呆了。

這說明謝留行可能真的什麼都知道。

直到,那位美麗而瘋癲的珍小姐主動跑來拆穿了他為何會誕生於世的醜聞,她還用一塊瑪格麗特餅乾告訴了別人一些真相:

「來吧,吃下去,我送你解脫……」

「哈哈哈……看你血糊糊,只會軟弱抽搭的嘴,哭吧哭……我的孩子沒了,你也別活着了……」

「瞧瞧我這張臉,多像那個帶鐵面具的女人,這淪為別人肖像的可笑命運害得我只能成為替代品,可惡又自私的皇帝,他究竟是愛他的孿生妹妹,還是愛他自己的容顏,誰知道呢,誰在乎呢……不過若論誰最有罪,你一定是世上最有罪的那個髒東西,你就該死了——」

後來的謝留行認為,這位珍小姐或許也是一位值得被同情的加害者吧,她對着謝留行活活哭成了一幅畢加索眼裏的《女人》,後來這幅畫成了更扭曲的屍體,藉助遺言,謝留行天性敏感的變態神經第一次窺探到了真相,他突然弄懂了一切,啊——原來他的懷疑不是錯誤的譫妄之說。黃昏大帝真的是個活着的『道林格雷』!

「謝留行,你有罪」——珍的慘叫令他徹夜難眠,劇烈睜開眼都看到一張臉,那五顏六色的臉在尖叫:「你最該死。」

這就是皇帝寫在個人回憶錄里的第一句話,它們如蛇一般的毒液滋入他的身體,令他終生無法正常愛人,他是冰封的液體,是固態的碳基,他空有白色的面孔,心全是黑的,就連他指使那些情婦們一起叛變,還一下下舉著高跟鞋鑿穿親爹的太陽穴時,那個受害者也是這麼對他說的,可堂堂黃昏大帝哪裏算是受害者,他至多是條狗,自以為深情又自戀低賤的狗都比他高尚。

關於他的罪證,謝留行掰着手指也能數出來。

「羅珊,費碧娜,瑞秋……」

眉含笑意的謝留行像個神經病,對比死不瞑目的老皇帝,新國王俊秀乾淨,他敞着白色襯衣,懷抱美色,登上王座。

躺在這血泊里的他還挨個替親爹數着這些女人們的閨名,他在精心製造的政治陰謀里跟每個女人耳鬢廝磨,誘惑她們為其行兇,他做到了,生性卑劣陰暗的王子成為了偉大的新王。

15歲的他還告訴自己:我會讓不死星和白矮星也一起血債血償。

霍驤把陷入回憶的他抱着,皇帝抖動着嘴唇,比他身材結實多了的將軍被按在了底下。

他不想一次次脆弱到只會欺騙。

氣質病態的男子用手指抵著唇,語氣跟瘋了似的說:「別給我動,再給我找死一下,我今晚就直接在這裏乾死你。」謝留行是玩真的,他還覺得理所當然。

「你要聽星座的故事……好啊,我給你一個個講,今晚,我們來講一講『獵戶座』和『天蠍座』的故事,還有一顆『王子』彗星的童年。」

這句話一下點明了他們的心事,霍驤明白接下來的每一句話都是他苦苦尋找的真相,情緒不對勁的兩個人在一起保持沉默,他們像是陷入一片群星的引力般,愛恨在毀天滅地間失控,零碎的血星被不可抵抗的力量拉扯出了舊傷痕,更要命的是,霍驤看到了謝留行這傢伙的眼裏有被刺激出來的淚。

「你猜猜誰是彗星。」

「……」

「對,就是我,你猜的沒錯,『兇手』就是我。」

終於等到這句話的霍驤再也不往下問了,謝留行之前快掉下眼淚的眼睛還在笑,水痕一點點烙穿了雪,兩個人說出故事,可越是痛徹心扉,撕心裂肺時,謝留行反而是一種大腦徹底解脫的感覺。

他開口說:「殺了我的東西叫王女劍。它第一次出現在我生命時,我的祖母用它來命令我做交換,她說如果我要當皇帝,必須終生不愛別人,所以……水晶老王后給我留下的是殺死心愛之人的詛咒。」

她還要我留父親,當國王,殺霍驤,16歲的謝留行答應了,最後做的卻是殺父親,當國王,救霍驤。

因為他沒有殺了威脅王權的人,謝留行明白自己的20歲註定也是大結局了,可為什麼……他從來都不說呢,他還不是怕這個人會丟下自己……謝留行在心裏發出低語,當年的他不顧一切只是想換回一個良性結局,除了命,他能拿什麼賭呢?無底線的侵略者徹底摧毀了生機,尚有良知的人敗給了純粹的卑鄙,世界有時候就是如此不公,那個移天易日的流星殿下終於也會有了自己的難題。想想也是,他這悲哀一生的唯一底牌,不就叫霍驤么,霍驤對謝留行的影響是致命的,謝留行除了貼着他也找不出第二條正常活路了。

「或許這就是廢物的軟弱吧,自大的我像是瘋了一樣,走向了最極端的低谷。誰阻止我救他,我就和誰拚命。霍驤這個名字成為了我徹底發瘋前的座右銘,我要求他必須戰無不勝,即便我粉身碎骨,他也不能失去自我,所以,我做了一件事。」

「我騙了他,我製造了一個刺殺自己的騙局陰謀,我把每個嫌疑人的名字都刻在了我的死亡上。我知道,霍驤一定會為我報複名單上每個名字,如何弄清楚究竟是誰殺死我的事也會成為他活下去的動力,接着,我服下了劇毒,用本該殺霍驤的那把王女劍捅進了自己的心臟,我還提前七年主動把夜王二字給了他。」

「到這一步,我以為自己成功殺死了罪孽深重的我自己,可我並不知道……等到我輾轉再回來,我欠他的東西早已經堆疊成了紡錘機上的亂紗……」

到這裏,謝留行的表情都像是患了一種即將死去的重病,他知道霍驤不得到一個答案是不會滿足的,謝留行越發沉淪的眼底也泛起了拉扯,複雜和瘋狂,直到他自己的內心天平也漸漸失去了重心……他交出了全部的真相,「我是狠毒的負心人,他是無畏的勇敢者。」

「眼睛。血液。他的等待和那麼多還不了的東西,全鑲嵌進了我身體最深最深的地方……現在讓我死,我還是願意為他死,可那不是因為我要救別人,是因為……我愛他……我愛他愛到願意為他而死一千次,一萬次……我只能不停說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自私自利,可我到底該怎麼說出那句真心的話。我想不出來,要不你告訴我好不好,或者,霍驤1年後的心,你替你從來不給我回信的主人悄悄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愛你的主人,因為……謝留行是真的好離不開你,他是真的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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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熵式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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