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江繪慈坐去主位:「聽說謝司直是來提親的?」

謝攬端正身姿:「是。」

江繪慈責問:「昨晚你不是說暫無成親的打算?」

謝攬硬著頭皮:「謝某回去自省一夜,認為自己不該逃避責任。」

江繪慈冷冷一笑:「可你們蜀中就是這樣上門提親的?」

想起昨晚謝攬曾說他手中只余幾個銅板,看來是真的,竟連位媒人都請不起。

江繪慈並不在意,在她的觀念里,讀書人清貧就代表着清流,是好事兒。

但清貧不等於敷衍,省去三媒六聘可以,誠意必須得足。

若不然,就真是沖着流言迫不得已,內心若太排斥,往後也不會善待她女兒。

謝攬忙將自己的苗刀從茶几上拿起來:「謝某身無長物,只這一件,是我謝家的家傳兵刃。」

形似禾苗的長刀裹起來時,細直如一根棍子,解開裹刀的粗布,瞧著也是破舊的刀鞘,但帶有「家傳」兩字,至少代表着誠意。

料想她不會懷疑,義兄也是軍戶出身,幾代僅他一個讀書人,家傳是柄刀,並無不妥。

江繪慈不懂兵刃,但她自小行商,鑒寶的眼睛毒辣得很,只看這刀鞘材質,以及撲面而來的厚重感,便知這刀價值連城,乃「家傳」無疑。

看向謝攬的目光立馬柔和幾分。

馮嘉幼躲在屏風後面,聽着兩人越聊越多,甚至都開始討論成親的日子。

她抓心撓肝的恨不得將屏風鑽個洞,露隻眼睛去瞧瞧謝攬的神情,想知道昨晚他離開后受了什麼刺激,哪有人對待婚姻大事態度轉的這樣快?

「關於宅院的問題……」江繪慈盤算著在哪裏買宅院,當成嫁妝贈給謝攬。

謝攬卻說:「不必了,往後住在馮府就好。」

江繪慈聞言茶杯又險些落地:「住我們府上?」

「是的。」謝攬之前都是在強撐,說到這尷尬之處,反而一派鎮定。

馮孝安已經教了他應對之策。

他從椅子上起身,拱手道:「因為馮府的風水甚和我心意。」

江繪慈微怔,旋即笑了,心中頗為熨帖。

馮家這所宅院裏出過兩狀元一探花,還有一位入過內閣的大理寺卿,他又恰好在大理寺任職。

謝攬也倏地意識到,比起來大張旗鼓的將馮嘉幼娶出去另立門戶,留在馮家,等他死遁之後,對馮嘉幼的傷害最小。

也許二叔正是出自這樣的考量。

江繪慈仍心有顧慮:「我倒是無妨,但你不怕同僚說笑話?」

謝攬:「那就努力讓他們不敢說笑話。」

江繪慈再是一愣,不語。

「日子由您選定,希望越快越好。」謝攬又請求,「在此之前……謝某目前在大理寺居住多有不便,希望能先搬入馮府暫住。」

「何時?」

「最好今日。」

這番要求簡直匪夷所思,甚至可說有些無理,江繪慈摸不准他的心思,不搭理他,只端起茶盞喝茶。

「夫人!」珊瑚進入花廳,急慌慌地道,「小姐昏過去了,您快去瞧瞧吧!」

江繪慈蹙眉,起身道了句「失陪」,將謝攬晾在一邊。

馮嘉幼在花廳後院裏等著,一見江繪慈過來,忙迎上前:「娘,您不必想太多,謝司直想早些搬進來住,應是為了保護我,關於赤鎏金的兇手,他好像有些眉目。」

「保護你?」江繪慈不恥冷笑,「赤鎏金這案子,玄影司和大理寺瞧著都束手無策,他有眉目為何不上報?無非是想獨貪這份功勞,來個一鳴驚人罷了。我看他,就差將『野心』二字寫在臉上了。」

「若沒這份野心我還瞧不上呢。」馮嘉幼嘀咕一聲,勸道,「可您想,他背後沒有倚仗,又只是個舉人,升遷之路本就艱難。再說,官場上有幾個沒野心的,爺爺不也想站的高一點,才能為百姓做的更多。」

江繪慈道:「你爹就沒這份野心。」

所以他下場凄慘,這話馮嘉幼可不敢說出口:「爹是無心攀高位,不代表他沒有野心,爺爺沒少和我說,爹天生一副反骨,喜歡劍走偏鋒。」

她爺爺時常抱怨,說家門不幸生了個逆子。

從小就一大堆歪理,送他去書院與世家子弟一起讀書,他偏要去結交三教九流,私底下狐朋狗友一大堆。

為他相中的侯門女,還處於商討階段,他便憤然離家出走去往金陵,還帶了個商戶女回來。

給他安排去補刑部的缺,他不去,說什麼亂世里專註於審案,懲治幾個惡人,不過是治標不治本,唯有平定天下,方能天下太平。

有一陣子,爺爺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加入了什麼邪|教,尤其的憤世嫉俗,派人盯了他很久。

一直到他成婚生子,才稍微變得穩重。

聽女兒提起馮孝安,江繪慈恍惚失了神,竟覺得女兒所言不假,她的夫君其實野心更大,只是更有自己的主意,不拘於世俗。

「娘?」馮嘉幼輕喊,「女兒與謝司直認識不久,但相信他絕非姦邪小人,女兒願嫁。」

她預知夢裏的「海晏河清」說明一切。

江繪慈一旦陷入情緒里,輕易出不來,腦子似乎也沒之前靈光,倦怠的擺了下手:「你自己決定的,往後有什麼,你自己受着。」

馮嘉幼知道成了,笑道:「他定不會教娘失望的。」

「你瞧你這不知羞恥的模樣,哪裏像個大家閨秀?」罵女兒,江繪慈又來了精神,「不是說回房去,為何偷聽?你的臉皮是有多厚?」

馮嘉幼趕緊走:「女兒這就回房。」

……

謝攬出了馮府的大門,沒急着走。

再三猶豫,他拐進巷子裏,去往上次與馮嘉幼見面的地方。

他有預感馮嘉幼會在那裏等著。

昨晚他還信誓旦旦的不娶,一夜過去變了卦,總得給她個說法。

果然,馮嘉幼依然站在那面牆后,只露出個腦袋。

見他真來了,她捂著嘴笑:「謝司直,看來咱們挺有默契。」

謝攬正要說話,她招招手,「你進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說完就從牆頭消失,不給謝攬反應的機會。

已經到了這份上,謝攬不再顧忌什麼,翻牆而過,穩穩落在馮嘉幼剛才站立的圓台上。

馮嘉幼雙手提着裙子,小心翼翼走在池塘側邊的鵝卵石道上,取笑他:「我家這牆頭,我看你跳的熟門熟路,是不是都快跳出感情了?」

「……」謝攬追上她,「你要帶我去哪兒?」

「誠意啊。」馮嘉幼輕挑眉梢,「你既選中我,拿出了誠意,我自然也要給你瞧瞧我的誠意。」

謝攬聽不明白她說什麼:「馮小姐,關於我來提親……」

馮嘉幼:「我懂。」

她心中還挺得意,自己挑中謝攬,是有預知夢加持,知道他未來會官居一品。

而謝攬改主意挑中她,多半是反應過來,選個高官之女,容易受氣不說,或許遠不如她的本事帶來的利益多。

「前面那棟樓曾經是我父親的書房,現如今是我的書房。」馮嘉幼朝着西北方指過去,「我平日不怎麼出門,除了在卧房睡懶覺,便是來書房忙碌。」

謝攬望過去,那棟氣派高樓乃是馮府最高處,似座廟宇宮殿,四面環湖,獨在水中央。

謝攬隨她上了擺渡小船,看她搖漿時的熟稔,知她確實常來此處。

等上了岸,抬頭先見門楣上的匾額,字被划的坑坑窪窪,勉強知道是:「千秋閣」。

楹聯更是被鑿的一個字都看不出。

「我父親做的。」馮嘉幼見他盯着楹聯。

「原本寫的什麼?」謝攬好奇於他二叔的往事。

馮嘉幼的語氣卻倏忽有些冷:「不知道,這匾額和楹聯原本是他寫的,他又毀了。」

當時還在樓里放了把火,神叨叨的。

馮嘉幼對他沒有好印象,也不想提,推門入內:「進來吧。」

謝攬盯着看了會兒,才進入殿內。

剛掃一眼,他瞳孔一縮,這書山書海的浩瀚程度,讓他有種走入了架格庫的錯覺。

樓內是中空的,只有十幾根承重柱,書卷在一層摞一層的柜子上擺放着,向上望,幾乎遮天蔽日。

馮嘉幼帶他走到其中一面書櫃前,指著其中一格:「不只大魏,往上幾個朝代的法典,我基本都心裏有數。」,又指另外一格,「那些是我起草的新法典,還差得遠,但等我完善之後,你的官位應該也差不多了,今後拿出去定是功績。」

再指著左側一整排:「這些是大理寺收上來的,各省各縣的疑案和懸案副本,私下裏有我一份功勞,所以留了一份紀念。」

崔少卿會護着她,完全是她憑實力,「你往後在大理寺的晉陞肯定是沒問題的,信我。」

想說赤鎏金的線索也可以告訴她,她能一起想辦法,又忍住了。

纖纖細指再移:「至於這些……」

「這些……」

「這些……」

謝攬一整個呆若木雞。

或許是被太多書冊晃花了眼,他望着馮嘉幼那張嬌俏的臉,越看越像他爹。

他爹從前也是這樣領着他,去武庫房指著一堆堆各式各樣的兵器說,看!這些都是你老爹引以為傲的戰利品,全部都是你的了,學會它們,你將天下無敵!

然後開始慘無人道的訓練他,鞭笞他,毒打他……

馮嘉幼差不多講完,站在浩瀚的卷宗前朝他燦爛地笑:「謝司直,承蒙不棄選中我,我定不負你期望。」

謝攬僵硬著身體,負在背後的手指不停發顫,此刻只想立馬轉身去找他二叔,喊一聲「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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攬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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