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對話

第28章 對話

周一上午,中文系領導班子開例會,討論本周工作。

剛說了兩三分鐘,話題就轉到陸方鳴身上。

周利說:「有的老師反映,陸方鳴接二連三參加會議,經費會不會超標?系裏經費本來就緊張。」

王向東說:「陸老師沒花什麼錢。系裏只報了兩三次會務費,其他都是自費。應該是活動方出的錢。」

周利說:「他的問題,不在於花多花少,而在於張揚。有的老師很反感。」

米拉揚說:「反感什麼?陸方鳴受邀參加活動,說明他有能力,得到社會認可。現在最要不得的,就是酸葡萄心理。」

王向東說:「我同意米書記的意見。老師參加社會活動,需要鼓勵。現在是開放時代,老師們應融入社會。尤其搞文學研究,搞文學教學,不與社會接觸,對作品的理解就不可能深刻。」

宋詞說:「我同意王主任的看法,社會形勢發生了變化,社科研究的風向也轉了。過去,理論研究最受重視,現在的重點,是實務型研究。市裏一下達社科項目,其中總有『應用對策類』項目。老師不接觸社會,不關注社會,怎麼學會『應用』,怎麼能想到『對策』?」

周利說:「陸老師的科研,沒有耽誤吧?」

宋詞說:「基本沒有,他今年又申報了市裏的應用對策類項目,選題蠻有深度,也有針對性。」

王向東說:「這就是社會實踐的結果。」

周利說:「陸老師頻繁參加社會活動,有沒有影響教學?」

袁開傑搖搖頭:「據學生反映,他的課比較受歡迎,能夠結合社會現象來談文學,能打開學生的思路。課堂氣氛,也比較活躍。」

王向東說:「從各種反饋來看,陸方鳴老師的影響,基本上還是正面的。有人對他看不慣,主要還是自身問題。應當承認,我們的大學老師,一連讀了二十多年書,不少都讀呆了,學問倒是不少,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與社會脫節,看問題難免偏頗。我自已也有這個缺點。開始我也不理解,陸老師為什麼參加活動。後來想開了,想通了,才覺得他的行為,既屬於個性,也是一種追求。我們是陸老師的領導,對陸老師的積極性,要愛護,在輿論上要支持,對他的的追求,要尊重。我們人文社科,尤其是文學,寫的是人,探討的是社會問題,都要結合社會實踐,才能研究得透徹,研究出新意。紙上談兵,肯定不行。」

∽∽∽

午飯後,王向東想在辦公室小憩,陸方鳴來找他。

王向東說:「你今天有課啊?」

陸方鳴說:「上午上完了。給你帶點茶葉。」

說着,從包里掏出一個精緻的罐子,放到王向東桌上。

王向東看一眼:「太湖春?」

陸方鳴豎直拇指:「眼毒,識貨。」

王向東說:「這也不算本事。你到金屏鎮掛職,這茶葉,理應就是太湖春。」

陸方鳴點點頭:「金屏鎮的朋友送的。今年的新茶。」

王向東笑說:「沒有白去掛職,還交上了朋友。」

陸方鳴說:「你嘗嘗,絕沒有假。」

王向東說:「你今天來,就是為了給我送茶?」

陸方鳴說:「當然不是,來向你報告一個信息。」

王向東說:「什麼信息?」

陸方鳴說:「市裏要公開招聘各區的副區長。」

王向東說:「這與我們學校有關嗎?」

陸方鳴說:「當然有關。

王向東說:「說說看。」

陸方鳴說:「我要報名,競聘。」

王向東說:「我就說嘛,事出無常,必有貓膩。說吧,有什麼想法。」

陸方鳴說:「您看,我行嗎?」

王向東說:「我看行。」

陸方鳴說:「你看我的優勢在哪裏?」

王向東說:「很多。這樣的招聘,一般都是選拔文化型幹部。你是高校老師,屬於首選。」

陸方鳴說:「高校應聘者很多呀,我有優勢嗎?」

王向東說:「有啊。你的掛職政績,就是優勢。還有,你涉獵的領域,獲取的知識,也與其他老師迥異。」

陸方鳴說:「還有呢?」

王向東說:「還有就是開放的心態,過人的膽識,創新的思維。你在金屏鎮做的事,足以證明,你是一種複合型人才,肚裏有貨,又愛折騰。好聽一點說,就是勇於改革,勇於實踐。」

陸方鳴一聽,臉上笑開了花:「王主任,我來找你,就是來找信心的。如果沒有你這幾點總結,我真看不出自已有幾斤幾兩。連信心都沒有,你想我還和別人競聘什麼?」

王向東拍了拍陸方鳴的肩:「肯定行。當今之世,捨我其誰?千萬別在心理上自殘。」

陸方鳴說:「您放心。有您這些話,我篤定馬到成功。」

∽∽∽

陸方鳴走了不到十分鐘,貝左明又來了。

王向東說:「今天怎麼有空?」

貝左明說:「剛剛在米書記那兒。」

王向東說:「你們的事,有沒有進展?」

貝左明說:「按你說的,正在溫水煮青蛙。」

王向東笑說:「耐心煮。離煮熟不遠了。」

貝左明拱拱手,趕緊換一個話題:「你們中文系,最近好像又有新聞了?」

王向東說:「你又聽到什麼了?」

貝左明說:「陸方鳴是不是你們系的?」

王向東說:「是啊。怎麼啦?」

貝左明說:「感覺他像一個社會活動家,全校不知道他的人,已經沒幾個了。」

王向東笑說:「這還要你說!怎麼了,聽到了議論?」

貝左明說:「沒有沒有。再說,我對他從來都是正面評價。」

王向東說:「那麼,你就說說你的評價。」

貝左明說:「我就是好奇,這樣一個老師,自建校以來少見。」

王向東說:「這就對了。物以稀為貴。人中龍,鳥中鳳,總是百里挑一。哪能到處見到?」

貝左明說:「說真的,我挺羨慕他,能到處風光的人,如今少見。」

王向東說:「而且,你注意到沒有?人家有事,從不藏着掖着,總是發到朋友圈。這是一種能耐。沒有強大的自信心,怎麼能做得到?」

貝左明說:「你說得對,我們對自已,就缺少這種自信,所以一事無成。」

王向東說:「你已經不錯了,有了追求目標,就不惜一切追到底,這也是一種自信。」

貝左明笑說:「你取笑我。我的追求,至今仍無結果,也許我壓根就是一個唐吉訶德。」

王向東說:「唐吉訶德也不簡單,青史名留。」

貝左明說:「跟你比,我也是小巫見大巫。堂堂哈佛高材生,娶到了榮慧琳這個大美女,又事業有成。」

王向東說:「好了,別互相吹捧了。有事忙去吧。」

貝左明說:「好的,走啦走啦。你不趕我,也要走。順便問一下,米拉揚平時幾點鐘下班?我怎麼摸不到規律?」

王向東說:「這是別人的私隱,我怎麼知道?」

又說:「你別天天圍追堵截,注意分寸啊!」

貝左明說:「知道知道。」

說完,一溜煙跑了。

∽∽∽

王向東晚上回到家,榮慧琳告訴他:「沒菜了。晚飯炒兩個菜吧?」

王向東問:「你買食材了?」

榮慧琳說:「沒有。你不是烹飪達人嘛,想想辦法。」

王向東打開冰箱一看,裏面只有幾隻雞蛋,兩包豆乾,一袋腌黃瓜。說一聲「有了」,便做起了菜。

他在平鍋里,先攤幾個雞蛋薄餅,切成細條,又將豆乾切絲,弄一點蔥姜蒜油鹽,就乒乒乓乓炒了起來。這道菜的關鍵,就是要把豆乾煮爛,然後再放雞蛋餅,這樣才能入味。起鍋前,倒少許生抽,一盤噴香的家常菜就成了。

雞蛋餅炒豆乾,王向東過去沒做過,沒想到味道還不錯。

之後,王向東開始弄腌黃瓜。這個菜簡單,黃瓜先切絲,再切一些蒜末,拌一拌,淋上幾滴香油就成。

榮慧琳吃后,豎着拇指,讚不絕口:「好吃好吃好吃。王向東,你是個天才!」

王向東說:「別肉麻了,我會驕傲的。」

他們一邊吃,一邊聊。

聊著聊著,榮慧琳提到陸方鳴。

王向東就奇怪:「你怎麼知道陸方鳴的事兒?」

榮慧琳說:「微信時代,有大家不知道的事嗎?」

王向東笑笑。

榮慧琳說:「可不可以跟我說說這個陸方鳴?」

王向東說:「寶貝,真沒啥可說的。」

榮慧琳說:「在處里,和小姐妹聊天,大家就說,這個陸老師是個傳奇人物。」

王向東說:「他就是一個普通人,傳什麼奇?」

榮慧琳說:「大家還是很好奇。」

聽榮慧琳這麼一說,王向東靈機一動:既然大家對陸方鳴很好奇,何不讓陸方鳴搞個講座,和老師們交流一下?如果陸方鳴競聘副區長成功,離開了學校,想交流也難了。

吃完晚飯,王向東就給周利掛個電話,徵求他的同意。

又打電話問陸方鳴,有無興趣弄個講座,和老師們交流一下?

陸方鳴一聽,連說:「好的呀,好的呀!王主任,您安排吧。」

∽∽∽

王向東擔任系主任后,中文系經常舉辦講座,也有類似沙龍一類的活動。

這類活動,有學術性專業性,範圍一般不大,多至一二十人,有時只有六七人。

王向東沒想到,陸方鳴的講座通知在教師群發佈后,大家都很踴躍。講座當天,來的人同系裏開會差不多,幾乎每個教研室的老師都有。

陸方鳴並不是學術達人,但他的活動和行為,勾起了人們的好奇心,大家多半也是沖着這點來的。

陸方鳴性格外向,把講座也搞得熱熱鬧鬧,大家交流很踴躍。

講座的題目,其實很老套:《文學和世界》。內容一展開,卻都是乾貨,老師們的思維,漸漸被他帶了進去。

陸方鳴說:「文學的使命是什麼?我個人偏向現實主義答案,即文學是客觀現實的形象反映。作家無論寫生活,還是寫思想情感,還是寫歷史過往,還是像網絡小說那樣寫虛幻世界,都是我們生存狀態的某種折射。」

又說:「提一個問題:我們研究文學,寫評論文章,是為了什麼?」

老師說:「是為了構建一個形而上的文學思想體系。」

也有老師說:「歸根結底,無非就是表達評論者的文學感受。」

陸方鳴說:「想知道我的想法嗎?」

老師說:「當然。」

陸方鳴說:「如果文學創作是一條河流,那麼文學評論,就是連通兩岸的那座橋樑。橋的一頭,連著作家,橋的另一頭,連着讀者。如果我們只想到建構自已的思想體系,那麼文學評論的真正使命,可能就丟掉了。」

老師們笑起來。

陸方鳴說:「大家可能覺得好笑。大家可能覺得,這觀點多老套,多原始啊!不錯,時至今日,文學評論無論是宗旨還是形態,都發生了巨大變化。但大家有沒有發現,作為橋樑的文學評論,它本身已經變成了文學河流中的一座孤島,此岸和彼岸兩不搭。讀者看不懂評論文本,作家也沒有因為評論的出現,而讓文學著作變得更受讀者關注。現在的文學影響力,全靠媒體來支撐和炒作。」

一位年輕老師說:「有什麼不好嗎?時代在進步,現在學術界也無能為力了。」

陸方鳴說:「大家想沒想過,評論也需要贏得讀者?沒有讀者,它能存活多久?現在還有傳世的評論嗎?」

老師說:「還好呀。這麼多評論雜誌,都能存活幾十年。評論界也活躍得很,人才輩出,熱鬧非凡。」

陸方鳴說:「有三個維度,大家不妨去思考一下:一是,文學讀者從評論中獲益多少?二是,作家們對評論家感激嗎?三是,海外讀者對中國文學的興趣,有幾人是受了評論的影響?只要對讀者和作家發表的言論,進行大數據統計分析,你就會有一個驚人發現,作家和讀者現在說話,如今很少言及評論家。這是為何?」

老師說:「陸老師你說,這是為什麼?」

陸方鳴說:「如今的評論家,把興趣都放在消費自已的聲名上了,而不是努力讓評論發揮它應有的橋樑作用。不客氣說,它已經成了花瓶和繡花枕頭。」

老師問:「陸老師有什麼高見?」

陸方鳴說:「大家知道,我到鎮里掛職兩年。掛職的目的,就是看看社會現狀。我發現,我們太湖市的農民,之所以比較富裕,主要是因為,自古就有經商理念。太湖地區水路發達,便於經商,貨物貿易繁榮。但如果物質的極大豐富,只滿足自給自足,那麼這些物質實現不了更大價值。我覺得文學評論,應當借鑒這種經商理念。評論如果只滿足自產自銷,至於讀者能否讀下去,作家是否感興趣,評論是否在談作品或作家,我們一概不去想它,那麼它的命運也就岌岌可危了。」

老師問:「搞學術,跟經商有關係嗎?」

陸方鳴說:「有啊。學者有了經商理念,撰寫研究文章就會考慮市場效益,即讀者需求。按照信息傳播的規律,這樣的評論,才會讓解碼變得更加通暢。大家不會不知道,上世紀八十年代,評論家的社會影響很大,一點不比作家差。為什麼?就是因為,那是為人民服務的評論,為讀者服務的評論,評論家和學者都有一種謙恭的學術姿態,所以他們把每一句話,都寫得通俗易懂。」

一位老教師說:「的確是這樣,很像汪曾祺作品。」

陸方鳴一拍桌子:「對,就像汪曾祺的作品!汪曾祺的小說散文為何暢銷?說到底,他懂得信息傳播。為了傳播,他把語言寫得明白如話,簡潔通俗。他早年寫作品,也是一水的西方范兒。到了晚年才想明白,作品也罷,評論也罷,你是寫給讀者看的,就要尊重閱讀規律。閱讀沒有障礙,流量才會增加。現在的網絡作品,不也是這樣嗎?……」

∽∽∽

陸方鳴的講座,舉辦沒幾天,王向東被項善峰叫去,告訴他:「陸方鳴已經正式報名競聘副區長。」

王向東說:「他跟我,說過此事。」

項善峰說:「你支持他嗎?」

王向東說:「他徵求過我的意見。我覺得每個老師,都有自已的追求,這是他們的權利。」

項善峰說:「校方對這件事的理解,可沒這麼簡單。陸方鳴畢竟是在學校成長起來的。這次掛職,他的表現可圈可點,校長也給予肯定了。陸老師現在突然想走,你有沒有想過,會產生什麼影響?」

王向東說:「太湖大學經過這幾年建設,已經成了香餑餑,想來本校教書的年輕人有很多,走了一個,再招十個。陸方鳴走不走有什麼關係?」

項善峰說:「你說得輕巧。年輕教師看到陸方鳴走了,會不會效法,跟着一樣跳槽?」

王向東說:「應該不會吧?再說,陸老師也不是跳槽,只是去應聘更高職位。人往高處走。這也是國家召喚。別人想學,也學不了。」

項善峰說:「你這個理,倒是能站得住腳。」

王向東說:「其實我也有些不舍。陸老師思想活躍,在學生和老師中,都有影響,這樣的老師在中文系,多多益善。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既然春雨貴如油,嫁人也嫁得好,何不成人之美?」

項善峰點點頭:「我明白了。我會向校長彙報的。找你來,就是想通過一個流程。陸方鳴報名應聘,學校要簽字同意。但我們不想官僚,還想聽聽中文系的意見。這樣吧,你回系裏開個會,討論一下此事,如果大家對陸方鳴應聘,沒什麼意見,就把結果告訴我。」

王向東說:「我回去就開。」

從項善峰那裏回來后,王向東召集幾個系領導,對陸方鳴的事進行了討論。

大家的發言,很讓王向東意外。幾乎眾口一詞,都說「同意」,「堅決支持」。王向東暗自欣慰,為陸方鳴高興。

米拉揚只說了一句:「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三個月後,陸方鳴競聘成功,開始了他的副區長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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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哈佛的系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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