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隋小飄說:「所謂知行合一難。元稹也是,道理都懂,就是做不到。雖然他做得不好,但說得卻好。『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是我此生對愛情的態度!只要認定了,即便不能長相廝守,也絕不遺憾!『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向天歌聽完既驚且喜又忿,驚的是隋小飄看似玩世不恭,實則用情如此之深、之專;喜的是隋小飄的愛情觀竟然和自己如此一致;忿的是隋小飄高中時倒曖曖昧昧,上了大學卻對自己毫無表露。嘴裏卻笑說:「秦觀這首詞也是從李商隱那裏化來的。」

夜已深了,車廂里的人們大都或坐或趴,漸漸進入了夢鄉。向天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趕緊用手遮住嘴,眼皮也撐不起了,看旁邊隋小飄正托腮望着窗外無盡的黑暗,她端端正正坐好,雙手抱在胸前,靠着椅背,迷迷糊糊的合上了眼睛。隋小飄望着窗外出了會兒神,覺得眼睛有點累,扭頭看向天歌已經睡了,自己也學向天歌那樣端坐好,閉上眼睛養神。

可他怎麼也睡不着,很久沒有和向天歌這麼聊天了,一年了吧?一年半!確切的說是已經超過一年半了。時間過得可真快,眼睛裏閃爍著童真的女孩飄然而至又飄然而去的那一幕已過去了三年多。高考前夕他和一個女同學聊天,哀傷的說我們大家這一分開也許很多人這一輩子就不會再見,他還記得那個女同學當場就哭了。他自己也在心裏嘆息,也許在他的生命中,那個眼睛裏閃爍著童真的女孩飄然而來也必定會飄然而去,一念及此,他忍不住陪着那個女同學掉下了兩行清淚。

造化無常,心心念念的女孩竟然和自己在他鄉重逢,此刻正鮮活的坐在身旁,他睜開眼睛瞟了瞟向天歌,她已經睡著了,歪著頭,紅紅的小嘴微微張著,正均勻的呼吸。他又閉上了眼睛,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肩膀被什麼東西壓着,有點兒難受,睜開眼,原來是向天歌的頭。隋小飄刻意輕輕的將身體往上挪了挪,以便向天歌能靠得更舒服一些。他一動不敢動,生怕把她弄醒,一個姿勢保持得久了,腰也酸背也痛,可他還是強忍着,把手伸到自己腰間輕輕揉了揉,又放鬆下來靠着。輕輕轉過頭,斜瞟著旁邊的女孩,車廂昏暗的燈光照着她白皙的臉,頭髮在他鼻尖下散發出微微的幽香。多少次夢裏他都想親吻這張讓他朝思暮想的臉龐,現在只要稍微伸伸嘴,就能碰觸到那光滑潔白的額,他抿了抿嘴,心跳急劇加速,「咚-咚-咚」的變成了「咚咚咚咚咚」,最終他還是轉過頭來,長長的呼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隋小飄並沒有睡着,依然保持着僵硬的姿勢一動不敢動,只有頭可以隨意轉動。看看窗外,天已發白,他用另外一邊的手背托著向天歌的頭,慢慢的讓她歪向另一邊,動作溫柔得像伺弄一個剛出生的嬰兒,看向天歌還沒有醒,長舒了一口氣,假裝趴在桌子上睡覺。

向天歌醒來,看隋小飄還在趴着睡覺呢,自己有點腰酸背痛脖子發僵,站起來舒展一下筋骨,扭了扭脖子,找出毛巾牙刷洗漱去了。洗漱回來,隋小飄已經醒了,趁隋小飄去洗漱的時候,趕緊從包里翻出幾個瓶瓶罐罐,在臉上手上抹了抹。

天已大亮,車廂漸漸熱鬧起來,前方就是浩州,向天歌興奮得猶如一隻小鳥,和隋小飄換了位置,不停向車窗外張望。隋小飄倒是沉穩得很,在小推車上買了兩份早餐,還不錯,

一盒稀飯,一個水煮蛋,幾個小小的饅頭,一份鹹菜。隋小飄端起來就吃,向天歌先用濕紙巾擦了擦手,又拿出兩支口香糖,遞給隋小飄一支,嚼了幾口口香糖,才端起稀飯,努著嘴輕輕吹了吹,喝了一口。

隋小飄老遠就看到向天歌媽媽微笑着站在出站口,向天歌從他身邊一下就飛了過去,撲進媽媽的懷裏,像只小鹿似的歡快跳躍着。隋小飄快步跟上去,叫了聲「阿姨好」。袁淑娥放開女兒,笑呵呵的對隋小飄說:「謝謝你啊小飄,幸好有你,不然天歌他爸爸要去江陽接她,可這年底事情又多,有你和天歌一路回來,我們心裏放心多了。」隋小飄笑笑不說話。旁邊一個中年人接過向天歌手裏的箱子,袁淑娥趕緊給女兒介紹:「這是你爸爸他們醫院的李師傅。」向天歌朝着李師傅說了聲:「李叔叔好!」隋小飄朝李師傅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袁淑娥熱情的招呼隋小飄:「小飄,走,跟我們一起回去。」李師傅領着大家來到停車場,在一輛麵包車前停了下來,打開後備箱,把向天歌和隋小飄的箱子放進去。隋小飄坐在副駕上,聽袁淑娥跟女兒噓寒問暖:「在江陽適應不適應啊?」「跟同學們都處得好嗎?」「學習任務重不重啊?」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在母親對女兒說不完的關切中很快就跑完了,汽車駛進了龍城縣城。

袁淑娥在後排探過來說:「小飄,中午在家吃了飯再回去啊!」隋小飄趕緊回絕說:「不了阿姨,我還是早點兒回家的好。」袁淑娥說:「城廂近,回去方便得很,吃了飯再回去,聽阿姨的!」向天歌也說:「隋小飄,就吃了飯再回去吧。」隋小飄也不好再拒絕。

汽車經過車站就上了西正街,不一會兒就開進了一個掛着「龍城縣郵電局職工宿舍」牌子的大院。車停下來,李師傅取下兩個箱子,推著就走,隋小飄趕緊跑過來接過自己的箱子。上了三樓,李師傅對袁淑娥說:「袁股長,那我先回去了,醫院事情多,等著用車呢。」袁淑娥挽留說:「吃了飯再去吧李師傅,不着急這一會兒。」李師傅笑說:「吃這頓飯不知道要耽誤多少事,心意領了。你們快點兒進屋去吧。」說完,轉身下樓去了。

或許是聽到門外有動靜,屋裏的人開門了,一個老奶奶笑吟吟的站在門口。向天歌趕緊上前抱住,嘴裏說着:「外婆,我好想你啊。」外婆一邊嘴裏喚著「天天」一邊疼愛的撫摸着她的頭。袁淑娥把隋小飄讓進屋裏,隋小飄找拖鞋,袁淑娥說:「不用換鞋,不用換鞋,屋裏本來就髒得很。」隋小飄還是找了雙拖鞋換上。一個老爺爺笑呵呵的過來拉着他讓他去沙發上坐,隋小飄心想這應該是向天歌的外公,跟着說了聲「外公客氣了。」袁淑娥給隋小飄泡了一杯茶就去廚房忙活,外婆跟着進去幫忙,向天歌自己倒了杯水坐在一旁。

隋小飄四下張望了一圈,這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裝修得簡單,但收拾得很乾凈,牆上掛着好多字畫,客廳靠牆有一座巨大的書架,陽台上鋪滿了花花草草,還滿掛着臘肉臘魚香腸。向天歌外公問他:「小夥子是哪裏人啊?」隋小飄畢恭畢敬的回答:「外公,我是城廂的。」向天歌外公驚道:「你是城廂的啊!城廂好啊,我在城廂郵電所干過八年呢!我剛去城廂的時候,天歌她媽媽還沒天歌現在年紀大呢,也算得半個城廂人。」又問:「你是哪個村的啊?你爸叫什麼名字?」隋小飄說:「我是隋家灣的,我爸叫隋遇安。」向天歌外公身子往後一仰,說:「隋遇安吶,我認識,這是個不錯的小伙。」剛好向天歌外婆從廚房出來,說:「還小伙呢,人家孩子都這麼大小伙了!」向天歌外公笑了兩聲,說:「那他在我面前不是小伙是什麼?」又對隋小飄說:「你爸不錯,這條堤幸虧有他守着啊,他是城廂,不,是我們龍城的有功之臣吶!」停了一會兒,又說:「你奶奶更是個好人!城廂有名的賢惠人!」隋小飄問道:「您還認識我奶奶?」向天歌外公說道:「嗯,你奶奶有名得很吶,那時候公社書記都尊重你奶奶得不得了!她老人家八十幾了吧?還硬朗不?」隋小飄低頭說:「她老人家過世了。」向天歌外公一陣嘆惜。

向天歌媽媽準備了一大桌子菜,招呼隋小飄上桌。向天歌外公拿出一瓶酒,倒上一杯,又給隋小飄倒上一杯,隋小飄死活不肯喝,最後還是向天歌給他解了圍,向天歌外公又把那杯酒倒回瓶子裏。向天歌外婆用勺子舀起一個大大的雞頭,放進隋小飄碗裏,隋小飄受寵若驚的站了起來!龍城的風俗,雞頭只能是最尊貴的客人或者長者才有資格吃,上大學之前,他一直都只能享受孩子的待遇,哪有機會吃過雞頭啊!而且他也不敢吃,看着都覺得瘮人。趕緊端著碗,讓給向天歌外公,向天歌外公捂著碗,一個勁兒推辭,「我從來不吃這個,你吃,你吃!」向天歌外婆說:「我們家除了天歌她爸,都不吃這個,你是稀客,理應你來吃。」袁淑娥也笑看着他,說:「大小夥子了,該學會吃雞頭了。」向天歌忍笑看着他不說話。

袁淑娥說:「小飄,你這專業算選對了。我們單位過了年就要準備分家,電信要單獨拆出來,說明國家對信息化基礎設施的投入要加大,計算機大有可為!」向天歌爺爺問她:「那你準備去哪邊啊?」袁淑娥說:「這要聽領導安排,可能還是留在郵政的機會大一些,不過也說不準,電信那邊可能對人才要求高一點。」向天歌說道:「媽,那以後可以把隋小飄招到你們單位去啊。」袁淑娥笑了說:「哎呦呦,你這話說得,小飄江大本科生,怎麼可能回我們這小縣城!我覺得也是,男孩子,學校那麼好,專業也那麼好,應該在外面發展,回龍城沒什麼發展空間。不過要是小飄到時候真願意來,恐怕我們單位是求之不得!」隋小飄說:「那向天歌呢?是回家上班還是在外發展?」既像是問向天歌媽媽,又像是問向天歌自己。袁淑娥說:「天歌我們還是想讓她回來,但是龍城的確太小,看到時候能不能到浩州找個工作,浩州離家到底近一些。實在不行,就在龍城也可以,在我們身邊,我們也放心,今後在龍城安家,日子也好過。」略停了停又說:「所以我跟她爸不建議她在學校談戀愛,一來還小,思想還不成熟,二來呢她畢業回浩州,男朋友回老家或者去其他什麼地方工作,最終也成不了。小飄,你在學校談女朋友了嗎?」向天歌嗔怪的叫了一聲:「媽——!」隋小飄說:「沒有。」袁淑娥又說:「遇到合適的還是可以談一個,也不着急,到大三大四再談也不遲。」隋小飄默默的吃着飯,那個雞頭胡亂啃了幾口,還躺在他的碗裏。

吃過飯,袁淑娥和向天歌外婆收拾桌子,向天歌外公拉着隋小飄要和他下象棋,下了一盤,隋小飄起身告辭。一家人苦留不住,送到門外,隋小飄一邊下樓,一邊回頭和熱情的長輩們以及沉靜的向天歌揮手作別。下得樓來,撒腿跑到大門口,攔了一輛機動三輪車,呼嘯著奔向汽車站,在向天歌家裏他就想解手了,但不好意思在她家上廁所,這會兒得趕緊去車站解決一下。

向天歌洗了個澡,媽媽一再催促她去補覺,可她現在卻睡意全無。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感到說不出的溫馨,說不出的踏實。一會兒,她在床頭櫃里翻出一串鑰匙,下床跑到自己的書櫃前蹲下來,打開櫃門的鎖,取出一個匣子,又伸手在柜子裏摸了半天,摸出另外一把鑰匙,打開匣子上的鎖,抱着匣子回到床上,一件一件翻看裏面收藏的寶貝。她發現一張褪色的新年賀卡,撿起來看了看,上面印着寶黛共讀西廂的圖案,那是高二的元旦隋小飄送給她的,翻過背面,只有八個字:「弱水三千,取一瓢飲。」

大學生的寒假才是最愜意的寒假,沒有作業,沒有補課,有的只是呼朋喚友、三聚四會。人多的聚會向天歌不太喜歡,可不喜歡歸不喜歡,有些總歸還是得參加的,就像這次,高二的班級有人組織定在臘月二十七這天聚會,還拉上了班主任童老師也參加。對向天歌來說,高一高二的班級更讓她有歸屬感,這是因為一來同學率先接觸,先入為主,就像初戀總讓人更加難忘一樣,最初的同學之誼讓她更加珍惜;二來同學兩年,情誼比一年更加深厚。

聚會地點定在同學陳同滸一個親戚家開的農莊里。陳同滸家住縣城,家裏做鋼材生意的,是學校有名的「社會人」,跟一些街溜子、甚至社會各色人等都有交集往來,和隋小飄關係很好。農莊在出縣城北門不遠的地方,在院子裏就能遠遠的看到芷江二堤。芷江岸邊的那道堤被稱作大堤,是江邊的第一道防線,這條二堤是第二道防線,大堤和二堤共同護衛著龍城縣城及縣城背後十來個鄉鎮不受水患侵襲,大堤和二堤之間就是城廂鎮。城廂是一個大圍子,在大堤和二堤之間還有兩道豎堤,將城廂圍成一個獨立王國。城廂是解放初期圍湖造田時開墾出來的,因此地勢平坦、土地肥沃,且汊港池塘眾多,經濟狀況不錯,是浩州市甚至整個江南省著名的珍珠生產基地、甲魚等特種水產生產基地,也出了很多養殖大戶,像被稱作蔡百萬的龍城首富蔡益勤就是靠養殖珍珠和甲魚發家的。

向天歌坐了個機動三輪車趕到農莊的時候,昔日的班長、團支書以及陳同滸等幾個發起組織者,還有童老師正坐在一起聊天呢。見她到來,都站起來打招呼,早到的女同學親密的拉着她的手問好。同學們陸陸續續都到了,每到一個同學,早先到的同學們便以一陣歡呼以示迎接,如果是女同學,先到的女同學們會上前牽牽拉拉、摟摟抱抱以示親熱。

沒過多久,隋小飄騎了輛自行車來了,照例又是一陣歡呼,還沒等他把自行車停好,陳同滸便過去和他來了個擁抱,隋小飄說着「虎哥好,虎哥還是這麼帥」,大步走進門來,給童老師誇張的鞠了個躬:「童老師好!」童老師站起來,和隋小飄握了握手,說:「你小子總算出息了!」

聊天的主題自然是同學們的近況,童老師對陳同滸說:「同滸,不要一天東遊西盪的,跟着你爸做生意也好,自己找點事做也好,要慢慢定性了。」陳同滸說:「童老師,我跟您彙報一下,我現在不東遊西盪了,已經定性了。」童老師問道:「你現在做什麼?」陳同滸說:「我在南川我叔的保安公司上班呢。」童老師問:「當保安啊?」陳同滸說:「也不當保安,就跟着我叔學,他管着上百號保安呢,很多單位的保安都我們公司派的。最早明年吧,再過半年,我可能也會去管一個項目。」童老師說:「那還好,記住要走正路,千萬莫把路走歪了!」

話題不可避免的聊到向天歌和隋小飄竟然那麼巧,一起考到江陽大學去了。同學鄒順昆開玩笑:「你們是不是約好的?」隋小飄說:「哪有!高考時我們都不在一個班好不好?」鄒順昆說:「不在一個班還不是可以約啊!」陳同滸笑着對向天歌說:「這可不是我說的,不關我事!」向天歌撇了撇嘴,不理他。

那是高二下學期快結束的時候,要放暑假了,學校各年級籃球聯賽也進入了決賽階段,高二組決賽的一方正是向天歌所在的班級。下半場已經快進行了一半,向天歌她們班還落後著十來分,場邊加油的同學們無比的焦急緊張。司職小前鋒的隋小飄狀態不佳,屢投屢失,急得有同學大罵:「隋小飄,你上廁所忘帶紙了嗎,手那麼臭!」又一次上籃失手,場邊又是一陣哀嘆,隋小飄自己也齜牙咧嘴的搖了搖頭,對方一個反擊再得兩分。後衛運球過來,持球突破籃下遭遇包夾,分到三分線外的隋小飄手上,一個絕對的大空位!所有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這時,場邊的陳同滸突然大叫一聲,猶如晴天霹靂:「向天歌!」正好隋小飄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三分空心入網!場邊沸騰了!之後,只要球到隋小飄手上,「向天歌」的呼聲便響徹雲霄,而隋小飄也有如神助,每球手起刀落,刀刀見血!

此刻的向天歌也站在場邊,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比賽到最後時刻,甚至對面班級的同學也在隋小飄投籃的時候跟着大喊「向天歌!」一場緊張刺激的籃球決賽變成了全民狂歡的派對!向天歌又惱又氣又羞,惱的是自己竟然成了大家取笑的對象,讓她覺得自尊心無處安放;氣的是這不是一兩個人偷偷的取笑,而是幾個班級那麼多同學大庭廣眾之下肆無忌憚的調笑,簡直是奇恥大辱!羞的是我本冰清玉潔,難道成了眾人眼裏的水性楊花?氣憤、屈辱、羞赧一起湧上心頭,可當着這麼多人面,又不能怎麼地!噙著滿眼淚水,強忍着不讓它流下來,不等比賽結束,便匆匆轉身離去,任憑背後聲聲「向天歌」的歡呼像刀子一樣一刀一刀切割着她的心!

童老師將她和隋小飄叫到辦公室訓話擊潰了她心底最後一點堅強。童老師先是對隋小飄說:「隋小飄,你別害了人家向天歌!正常情況下她重點本科是板上釘釘的,要是因為你讓她到時候出意外,你就是罪人!既是學校的罪人,也是對向天歌犯罪!你自己底子也不錯,努把力還是有機會上重點的,現在搞七搞八有什麼用?向天歌就算落榜,她家裏也好安排,你呢?拿二尺五去修地球嗎?」

童老師又嚴厲的對她說:「向天歌,你是學校的重點關注對象!馬上就要進高三了,學校可是早把你排進了重點本科的名單!沒想到你們竟然偷偷早戀!早戀的惡果還要我說嗎!到時候高考馬失前蹄可不要悔之晚矣!再這樣下去就去請家長,把你爸或把你媽請到學校來!」向天歌覺得尊嚴碎了一地,「嚶」的一聲哭了,捂臉沖了出去。

從此,向天歌再也不和隋小飄說哪怕一句話,走在路上打照面都刻意迴避,隋小飄倒也沒來主動找她,兩人高三那一年幾乎形同陌路。

童老師笑着說:「老實說,高考錄取結果出來的時候,我也認為他們是約好的。不過千幸萬幸,結果比較圓滿。」陳同滸說:「童老師,這還沒到圓滿的時候吧?」說得大家都笑了。隋小飄說:「又來!黑狗吃屎黃狗遭殃!」大家摸不清向天歌想法,又素知她的秉性,玩笑不好再深入下去。

同學聚會的流程不外乎是聊天、吃飯、玩牌、唱歌,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過年聚會又多,很多人還要趕下一場,住得遠的還要趕回家,大家早早吃了晚飯。不趕時間的同學有的騎了自行車,有的騎了電動車,都在門口陪向天歌等車,門外沒有機動三輪車,等了半天也沒有一輛經過的,向天歌有點着急起來,還是童老師拍了板:「隋小飄,你送向天歌回去!」隋小飄巴不得呢,轉身跑開了,一下子就騎着自行車「噶」的一聲剎在向天歌身旁。向天歌也不拒絕,那樣就不免有點矯揉造作了。

橫坐在自行車後座上,向天歌不好意思挨隋小飄太近,刻意往左坐了一點,身體往左稍稍傾著。天色已經昏暗,遠處的二堤一片模糊,堤下那片楊柳堅強的挺立在寒冬的傍晚,不時有幾隻鳥飛進樹林,偶爾的幾聲鳴叫在蒼茫中帶來一些生機。更遠處的天邊,暮靄中略微有幾團彩色,似乎預示著春天就要來了。

又見炊煙升起

暮色罩大地

想問陣陣炊煙

你要去哪裏

夕陽有詩情

黃昏有畫意

詩情畫意雖然美麗

……

隋小飄唱起了《又見炊煙》,跑調又難聽,向天歌笑說:「你饒了我吧!」隋小飄說:「那你來一首唄。」向天歌說:「我成你們取樂的了。」隋小飄太了解向天歌了,心思細膩敏感,思維跳躍捉摸不定,外人很難一時理解她的想法,但他知道她這是在提那場籃球賽的事情,說:「又不是我喊的。」見向天歌沒有答話,又笑說:「你也別說我唱歌難聽,但我唱歌有兩大絕招你是絕對學不會的。」向天歌忙問什麼絕招。隋小飄說:「一是跑調於無形,二是歌唱得再好的人我也能把他帶偏於無形。」向天歌說:「第一條那是毫無疑問的,第二條不見得。」隋小飄說:「要不要試一試?」向天歌問:「怎麼試?」隋小飄說:「《相思風雨中》。」向天歌在隋小飄背上捶了一拳,說「討厭!」

高三的元旦節,各班級都舉辦新年晚會,是學子們緊張學習生活中難得的放鬆,放鬆之後就是最後一學期的衝刺了。向天歌嗓音甜美,歌唱得很好,經不住文藝委員一再遊說,答應在晚會上唱首歌,最後節目編排下來,文藝委員安排她和劉傑平一起對唱《相思風雨中》。元旦節的晚上,各班級的晚會同時上演,隋小飄和陳同滸、鄒順昆穿梭於各間教室,在這班觀看一會、在那班指點一番。到向天歌她們教室的時候,正好向天歌和劉傑平在表演,隋小飄轉身就走,也不回教室,來到寢室,一拳在門上打了洞,手上鮮血直流。這件事馬上又成為班級之間的笑談,這之後,向天歌更是不拿正眼瞧隋小飄了。後來劉傑平還專門找到陳同滸,說:「虎哥,就晚會上表演個節目而已,還是文藝委員安排的,沒有任何其他意思,麻煩你跟小飄解釋一下。」

隋小飄見向天歌不願意唱,就說,「要不你唱一遍《又見炊煙》吧。求求你了,好久沒單獨聽你唱歌了。」踩着踏板,聽着向天歌唱出的優美旋律,隋小飄不斷的回味那天向天歌媽媽的話,一會兒覺得心花怒放,一會兒又覺得黯然神傷。

隋小飄送完向天歌又去找陳同滸、鄒順昆他們。鄒順昆在省城南川一所大學上委培,平時和陳同滸倒是經常見,此刻他們正和另外幾個同學在一家卡拉OK等隋小飄呢。隋小飄一進門,鄒順昆就說他:「你還真把她送家裏去了啊!當着童老師的面我們不好說,你直接把她帶過來啊!」隋小飄說:「看你們一個個眼裏放着綠光,別把人家嚇壞了。」鄒順昆說:「去你的!這三年也沒見把她嚇壞。你莫非擔心我們挖你牆角?我告訴你,要挖早挖了,像你這面麵糊糊的,也就以前在高中,大家都讓着你,再這樣下去,我敢保證,不出一個學期,你就成了梁山伯!」隋小飄連忙「呸!呸!呸!」幾聲,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天靈靈地靈靈,百無禁忌!」這一晚,隋小飄敞開喝了一回,本來就不勝酒力的他第一次喝醉了,最後被同學們扛走,在鄒順昆家過了一夜。

長大了,過年就不再令人興奮,但多了一份儀式感。小時候過年,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從臘月二十幾就開始忙起,準備年貨讓他快樂,可各種拜神祭祖讓他噤若寒蟬,不敢亂說一句話,不敢多行一步路,記得有一年在過年那天哥哥亂說了一句話,老爸當場就是一巴掌。過年要放很多鞭炮,而且非常講究,吃團年飯要放、去祖墳墓園送煙祭祖要放、晚上零點轉鍾要放、正月初一起床開門要放,而且鞭炮必須一次點燃、點燃后中間不能中斷,否則不吉利。今年老爸把打火機交到他手上,雖然父子隨手一給一接,但在隋小飄心裏就好像奧運火炬傳遞一樣神聖,過年點鞭炮,意味着自己真的長大了,長大了就意味着責任,自己從心理到精神上做好準備了嗎?

晚上哥哥要值班,年前這段時間老爸老媽很是勞累,等不到零點就睡了,留他一個人守歲。外面鞭炮聲響成一鍋粥,怕有一兩個小時都是持續響聲震天了吧?零點到了,出到門外將一餅巨大的鞭炮展開,來來回迴繞了幾圈鋪好,點燃,頃刻間,爆竹聲中一歲除!隋小飄看着電光火石飛快的遊走,隨着鞭炮鋪就的軌跡一圈一圈的不斷遊走,耳朵在爆炸聲中已變得木然,一份孤獨感陡然而生,人生就像這炮仗,一經點燃,就再無退路,只能勇往直前,孤獨的勇往直前,直到最後灰飛煙滅,但這過程卻是如此的轟轟烈烈!

過年對於關月來說不存在什麼儀式感,假期才是她所享受的,今年的年她是在美國過的。新學期的事情都讓人糟心,老爸說了,這學期只有每門專業課的成績都達到80分以上,暑假才能再出去;進校學生會也不順利,算了,還是在院裏先站穩腳跟吧;王偉強對自己不來電,黃勇卻一天到晚來纏自己,也煩;不過有件小事值得好好操辦一下,開學韓辛茹的生日就要到了。

明天就要開學,關月去花卉市場買了一大枝臘梅、一束迎春花,走到市場門口,把手裏的花聞了聞,又看了看,想想又轉身回去,再挑了一大捧各色花枝,兩隻手抱着一抱鮮花,手腕上還掛着一個花籃和一個膠袋,袋子裏裝着一個花瓶,自己都覺得狼狽,攔了一輛計程車回學校了。鮮艷的花朵讓空空的宿舍一下子有了生氣,關月心情很好,室友們回來也一定會有一個好心情。書桌上、地板上積了一層灰,雖然看不下眼,可實在不願意打掃,雙手浸入冰冷的水裏洗抹布需要多大的勇氣啊!還是插花吧,找出剛買的花籃,把鮮花一朵一朵的插進去,端詳一會,又抽出來重新插一插,正忙活着,韓辛茹拖着行李進來了。兩人親熱的摟在一起不停的跳着,又各自分享假期的奇聞趣事,韓辛茹拿出一包家鄉特產送給關月,看到窗台上的鮮花,驚喜的叫了出來,深深的吸了一口,一副陶醉狀:「好香啊!」湊近那支臘梅,嗅了嗅,反倒不覺得怎麼香了。

韓辛茹很自然的拿了個盆,出去接了一盆水回來,從架子上取下一塊方巾,在水裏擺了幾下,又搓了幾搓,拿出來擰得半干,把床架、桌子、凳子、壁櫃、書架、窗枱、門框、門都擦得乾乾淨淨,甚至站在凳子上踮着腳尖把燈也擦了一遍。關月看韓辛茹幹活,看了一會兒覺得過意不去,跟她打了個招呼出去了。回來的時候,韓辛茹正在門口拖地,看來差不多完活了,屋內煥然一新,纖塵不染。關月將一個大袋子放在桌上,是打包回來的幾份炒菜,兩盒米飯,一邊往外拿飯菜,一邊笑說:「不知道今後哪個命里有福的男人能娶此賢妻。」

吃過飯,韓辛茹揭開罩在床上的塑料紙,抖了抖棉絮,從箱子裏取出被套床單,熟練的鋪床,關月沒想到今天就會有室友來校,沒打算在學校住,也就沒帶床上用品來。「你一個人住不害怕吧?」關月問韓辛茹。「怕什麼呀?有什麼好怕的,你回去吧。」關月看着韓辛茹鋪好床,又和她聊了一會兒,方才回去。

第二天關月收拾了一大箱子東西,鋪蓋行李、衣帽鞋襪,還有給好朋友們帶的禮物。提着沉重的箱子上樓是件很費力的事情,雙手拎着箱柄亦步亦趨,上一級台階停一下、上一級台階停一下,直到手麻腳脹、心跳氣喘才好不容易上到四樓。一把推開門,向天歌和麥穗正在窗前對着她昨天插的花評頭品足呢,韓辛茹坐在床上聽。

聽見門響,都回頭看,關月正誇張的做出一副累得像狗的樣子站在門口。向天歌說:「月兒姐,你來啦?新年好呀!你這花也插得太漂亮了!」麥穗說:「沒看出來啊,你大俗人一個,也有心靈手巧的時候。」關月推箱子進門,故意板起臉說:「什麼叫俗?我是大雅若俗!」向天歌忙向她討教插花技巧,關月說:「無他,唯手熟爾。」向天歌說:「這可不僅僅是手上的活,這是心裏的活。」關月笑道:「看來你會了一半了。其實插花就跟你寫文章一樣,講究結構佈局。結構要有輕有重、有虛有實、有呼有應;佈局要疏密有間、聚散有方、錯落有致。心裏有這個譜了,也就會了。」麥穗說:「都說的什麼呀,一頭霧水。」向天歌似懂非懂,仔細尋味一番,又認真看看關月的作品,越發覺得關月說得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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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如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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