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一零五章

「遺產管理局通知書？」

耳邊吹風筒的聲音不斷拂過頭髮。

沈絳坐在地毯上,任由修長的手指撥弄他的頭髮，替他吹乾髮絲上的水珠。

「怎麼還是紙質信件。」他疑惑的看了看手裏信封，上面還有火漆的印章。

這個時代,科技極為發達，這種老舊的通訊方式除非極個別莊重的場合。

岑星一手操控風筒,一手拿着梳子梳開濕漉漉的黑色短髮,「軍部那邊通知，沈橪在精神拷問下供述了所有罪行，確認供述真實后，軍部特赦他啟動自毀程序，最後一點精神意志也煙消雲散。肉/.體精神雙重死亡后,生前寄托在管理局的遺囑才會送到繼承人手上。」

沈絳看着信件有些疑惑，「我怎麼沒收到軍部的通知。」

「昨天晚上哥哥太困先休息了，我擅自替哥哥接了軍部的通話。」岑星低頭,低聲說道。

沈絳瞥了他一眼,「膽子越來越大了。

岑星不語,低頭繼續替哥哥吹着頭髮,虛心接受批評。

他打開信封，發現是一封邀請函。

上面寫了他是沈家的長子,作為沈橪指定的遺產繼承者，需要到現場處理後續事宜。

-

沈絳和岑星如約抵達遺產管理局。

除了陷阱，他實在想不到,沈橪會給他留下什麼。

管理局位於第一星域的中上層部分，抬頭不再是層巒疊嶂高聳入雲的建築和軌道,只有寥寥幾棟浮空大廈和一些私人飛行器以及懸浮交通工具，並不會擋住溫暖的日光。

在沙發上坐了片刻，有一位身穿西裝的男人走了過來,坐在他們對面。

「久等了，您是沈絳先生嗎？」

沈絳:「是我。」

說完，面前多了一份紙質文件。

紙頁泛黃，明顯有些年頭。

「我們於昨日凌晨一點三十三分接到沈橪先生的消息，十分遺憾，請您節哀。這封信是沈橪先生多年前手寫的遺囑，請您過目。」

沈絳安安靜靜的著。

說起來，這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沈橪長篇的手寫信。

字跡很鋒利，轉折提勾處處都是尖銳，字如其人。

「親愛的沈絳，見字如面。收到這封信的你肯定已經長大成人，甚至垂垂老矣，甚至……甚至這輩子也沒機會收到這封信，不過可以肯定，你已經度過了幸福富裕的前半生。即便留下這封信的時候離你看見的時間還很遙遠，我還是要提前說一句抱歉，抱歉往後的這麼多年，沒有讓你享受到應得的關愛。在我走後，肯定會有人告訴你，你並非親生，甚至替你編造出一套坎坷荒謬的出生經歷和身份，請務必不去理會他們的話。如有必要，可以尋求圖克家族尋求庇護，圖克將軍與我交情頗深，只要見到你他就知道該怎麼做。這些遺產……」沈絳沒讀完，意識到這個「被編造的身份」，指的是他作為仿生人。

最後的落款是26年前。

也就是他出生，或者說是被創造出來，授予「沈絳」這個身份的年份。

很顯然，沈橪留下這封信的時候沒想到，和他狼狽為奸的盟友全部相繼倒台。

自己也因此長辭。

沈絳放下信，「真的是沈橪二十多年前留下的？」

「是的，沈橪先生當年寫好后，一直寄存在此處。沈然先生很大方的付了幾十年的寄存費，原本預計的時間是再過幾十年您才會收到信，甚至是永遠不會收到。」

沈絳點點頭。

他的出生，關聯著不久前的蟲洞之戰，都絕非偶然。

甚至是被精心策劃了很久很久的。

看到這些遺物，五味雜陳。

當初如果他沒有對自己的身份刨根問底，和雪杉結盟。到底是會被沈橪殺死，或是成為沈繾的容器，還是如信上所說，在沈家的庇護下富裕安穩的度過前半生，無憂無慮，至死也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份。

對面穿西裝的業務員注意到沈絳出神，「請您節哀。沈橪先生還留下了一件事情，讓我們告知您。」

茶几上多了兩個投影盒子。

「請您先回答一個沈橪先生留下的問題，沈繾是您的哥哥還是弟弟？」

沈絳思索片刻，「我的回答會影響到什麼樣的結果？」

「根據您的回答，可以觀看這兩個盒子的其中之一。另外一個永久銷毀。」

「可否兩個都讓我看看？」

「抱歉，沈橪先生生前交代過，根據您的答案，只能給您看其中之一。」

沈絳:……

他大概猜到了。

如果回答沈繾是他的弟弟，那麼大概率他對自己的身世毫不知情，如果回答是哥哥，說明他已經知道了一切。

沈絳有些好奇，如果他裝作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沈橪會給他留下什麼話。

「沈繾是我的弟弟。」沈絳篤定的回答道。

業務員將左邊的投影盒子推給沈絳，收回了右邊的。

「這是沈然先生在9年前留下的。」

9年前，他還是心懷凌雲壯志的沈家長子，完全沒攪和進這場戰局。

沈絳打開。

盒子裏面冒出來了一個人影，正是沈橪。

這個年紀的沈橪介於青年和中年之間，五官像雕塑一樣精緻，凌厲的美感，身材既保留了alpha特有的健壯，又有些母性的柔和，兩種極端的漂亮在這具身體上並不衝突。身上的軍服熨燙的一絲不皺，眼神，氣質，容貌，都比沈絳印象中年輕些，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

投影中的沈橪抱歉的笑了一下，「孩子，我又以這種方式和你見面了。雖然不知道這個時候的你多大了，但在我眼裏，你一直都是小時候的阿絳，小小的個子還夠不到餐桌，討厭吃一切能量補給只喜歡吃飯，喜歡粘着你媽媽給你講故事，每天都試圖教白崽說話……」說到這兒，沈橪的眼神溫柔了好多，又笑了一下，「這些年我一直對你很嚴厲，既要求你的成績，又要求你做到長兄如父一般照顧更小的孩子……後來想想，這些事情是我做的不對，對於半大的你，這些要求確實太過分了些。我當時一直在忙你弟弟的事情，並非有意忽略你和妹妹們……真的很抱歉，是我不配為父，對不起阿絳，作為父親，我不合格，」沈橪說到這兒又鞠了一躬，「看到這段話的時候，也許你正在我葬禮上泣不成聲，也許平和的接受我的死亡，又或者早就和我老死不相往來，但請相信，我一直很愛你，阿絳，我真的很愛你，你雖然不是我唯一的孩子，但是對我意義最特殊的——」

還沒等沈橪的投影說完，他「啪嗒」一聲合上了蓋子。

心緒好亂。

他一直以為他完全會再在意沈家的任何事情，反正已經魚死網破，但看見沈橪向他鞠躬道歉，叫他孩子的時候。

煩躁。

另外一個投影盒裏的景象，應該會看見沈橪醜惡的嘴臉吧……他很好奇，在他知道真相的情況下，沈橪會留給他什麼話。

當時他知道真相，和沈橪對峙的時候，沈橪可是恨不得殺了他。

讓他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沈絳朝岑星打了個眼色。

岑星點頭。

「您不繼續看完嗎？」

「不必了。接下來還有什麼手續。」

「這份遺產清單請您過目。沈然先生全部的遺產都在這份清單上，我們會於兩日內為您辦理過戶。」

沈絳拿出通訊器接收了文件。

清單上，羅列出來的資產不比看到林校長的遺產時的震撼更少。

私人軍火，私人戰艦和軍事基地，以及一些工廠和企業股份，可以使用的人脈和獨有的機密技術，餘額在這些遺產面前連零頭都算不上。

「所有遺產？沈絡絡和沈綿綿沒有嗎？」

「沈然先生只留給了沈絡絡女士一部分餘額，已經劃到她的賬戶上，不需要面談。清單上的這些遺產是給您，您的弟弟，沈綿綿的，份額佔比為60%、20%、20%。但因為您的弟弟早逝，變為您和沈綿綿按照3:1的比例來分，由於沈橪先生死亡時沈綿綿女士並未成年，您變成了她的監護人，所以她的份額也由您代為保管。」

「這樣啊。」沈絳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沈絡絡身份尷尬，沒留給他東西倒是意料之中。

怎麼沈橪留給他的東西，比親生兒子還要多？

處理完手續后，沈絳離開了遺產保管局。

外面陽光刺眼，他不禁往宏大建築物的陰影下站了站。

約五分鐘后，熟悉的銀白髮身影才朝他靠近。

「拿到了嗎？」

「給。」岑星把小小的投影盒子遞給他，「在要扔進銷毀窗口之前攔住了。」

打開盒子，沈橪的投影鑽了出來。

投影中的沈橪不笑了，就這麼靜靜的站立着，欲言又止了好幾次。

突然深深的鞠了一躬，久久不起。

「抱歉孩子……能看到這份投影，想必你什麼都知道了。抱歉孩子，真的抱歉。我的夢想是創造一個對仿生人和人類都平等的聯邦，和我的愛人我的孩子們好好生活在一起……你能看到這段投影，說明我的夢想失敗了。抱歉，真的非常抱……」

投影倏地開始哭泣，一邊念叨著抱歉，一邊竭力壓制住淚水。

沈絳沒看完，合上投影。

沈橪向他道歉。

向他道歉了。

而且是很多年前，就預料好的道歉。

飛行器攀升到第一星域的高處，透過舷窗，俯視着暮色下的城市，雜亂的燈光在眼睛裏化成光圈。

「哥哥。」岑星點了點他的肩膀。

「知道肚子裏有小朋友在，沒什麼情緒上的波動，」沈絳察覺岑星想問什麼，「只是在想，如果當初，我選擇對我是仿生人的身份視而不見，對雪杉的結盟邀請也視而不見，繼續裝作沒事人當沈家的長子，現在會是什麼結局。是時空徹底錯亂，人類都歸於死寂？還是找到了修復時空但保留生命體的辦法，完成了那個男人所謂的理想聯邦？還是早早被殺死，或是剝奪精神意志把身軀讓給那個男人真正的兒子？」

「無論哥哥當初做哪種選擇，都是正確的，」岑星伏在哥哥背後，輕聲道，「都是根據當下環境，深思熟慮后做出最好的決定，哥哥不必懷疑自己。但是我最喜歡現在這個結局，始作俑者死了，對哥哥好的人全都活着，聯邦也歸於和平，我被改造成最強的武器，擁有讓人聞風喪膽的戰鬥能力。不愁吃穿，最重要的是，我們得以相守，並且還有很長很長的未來。」

沈絳也被他的甜言蜜語鬨笑了，「本來我還懷疑，當初的選擇是不是真的錯了……被你這麼一說，還真是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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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絳看着入場券上的日期。

就是今晚，之前沈絡絡發來的出道夜邀請。

要和綿綿還有岑星兩個人一起去，所以沈絳一大早就爬起來，頂着晨霧來到懸浮軌道站，等待着遠道而歸的妹妹。

上次見到小妹已經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自從沈家出現問題，沈橪的計劃路出馬腳，綿綿就一直在第六星域的音樂學院寄宿。

後來戰爭的緣故，也一直沒能回來。

「綿綿！」離得老遠，沈絳就看見熟悉的身影在四處張望。

比記憶中的小女孩兒高了很多，身材纖細高挑，栗色的長發蓋過後腰。

「長兄！」

沈絳察覺到一個瘦長的影子朝他竄來，剛伸出手，直接被撲了滿懷。

腰間一重，沈絳趕忙伸手抱。

又突然發覺到妹妹已經這麼大了，不太妥當，即將抱上去的手掌改為攢成了拳頭，托住了少女的身軀。

「好久沒見長兄了！想死我了！聽說第一星域和第五星域發生戰爭了……絡絡姐姐也說聽不到前線的消息……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說着說着，少女的聲音就化成哭腔。

「先下來，先下來。都多大人了，直接跳到我身上像什麼話。」沈絳意識到有人在看他們，趕忙彎腰把她放下來，「別哭了，沒事了沒事了，怎麼長大了還是這麼喜歡哭？」

沈綿綿被放下來后抹了兩把淚，完全沒把說教放在耳朵里，繼續賴在沈絳肩上，「這有什麼，我又不和別人這樣，長兄又不是別人。我從小喜歡哭你又不是不知道……嗚嗚嗚……」

沈絳無奈的笑了一下。

沈綿綿突然收斂了哭腔，「話說，家裏的事情，我是指父親。當初我收到父親讓我回家的通訊，學校老師執意攔着我，不准我回，說憑第六感覺得有蹊蹺。再後來長兄也說不讓我回家，再後來就發生了戰爭。」

「嗯。」沈絳記得，沈橪說過，綿綿的年紀是最適合做容器的。

他一直記得這句話。

「父親……是戰死的。想必軍部也通知你了。當年為什麼不讓你回來，說來話長，回頭再告訴你。」

沈橪是戰死的這個定論是軍部對外的官方口徑。

畢竟事情太過離奇，不便交代。

「我現在就想知道！」沈綿綿見他不說，拽著胳膊晃了晃，「絡絡姐姐也不告訴我。」

「她也不清楚。」沈絳嘆了口氣，思索著該怎麼交代。從小是他在帶她，她對沈橪和母親沒有太多感情是情理之中，但也絕對沒到深仇大恨的地步，沈橪於她，只是一個沒有過多交流但很有威嚴，還算愛她的父親。

「總之給我一點組織語言的時間，但我可以保證，絕對不是因為大家不愛綿綿了。」

「怎……」

還沒說完，沈絳突然感覺到妹妹警惕的嗅了嗅。

「ga信息素的味道。很淡，但是離的很近。」

「我的。」

沈綿綿愣了一下，「啊？」

隨即，她不死心的在空氣里又嗅了嗅，從沈絳肩膀上起來，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沈絳輕輕咳嗽了一聲，「我分化的晚，其實不是beta。」

綿綿明顯還在震驚當中。

「千真萬確，而且現在……」沈絳還是很難直白的說出自己懷孕了，總覺得和自己在妹妹們面前的長兄形象不符，「幾個月後，你就要當姑姑了。」

綿綿愣了好久，才將信將疑問道，「真，真的假的？可是我還沒聽說長兄結婚，還是說，長兄分化成ga之後被人欺負了？」

「是不是有alpha對長兄不負責啊？是誰？我去找他算賬！」

「倒也沒有被欺負……」沈絳不知道該怎麼和妹妹們解釋他和岑星的關係。

和別人他都能坦坦蕩蕩的說出來，但和妹妹們作解釋，總覺得怪怪的。

他趕忙一轉話鋒，「綿綿能感知到信息素，應該第二性別已經分化了吧。作為ga具體的生理知識待會兒吃飯的時候和你講講——」

「分化是分化了，但是是alpha。」綿綿沒等長兄說完，小聲打斷道。

alpha？

這回輪到沈絳懵了。

從小，小妹就是個軟軟的小姑娘，愛哭，怕黑，喜歡和他還有絡絡岑星撒嬌，能讓他抱着絕對不自己走路，關鍵長相也甜美，一雙烏黑水靈的大眼睛，糯糯的聲線，沒人能拒絕她的要求。

沈綿綿:……

白皙的臉蛋已經通紅，她抿了抿唇，攥緊裙子，剛剛哭過的眼睛又一次有死灰復燃的跡象，聲音也多幾分泣音，「我也沒想到我會分化成alp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