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

第1章 雨

「你也不過如此嘛。」

聽着遠處傳來的調侃,呂回緩緩起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只在極遠處有一點橘色光暈正在浮動,他十分警惕地問道:「你是誰?」

「我是誰啊?」自光亮處幽幽飄來的聲音忽然爆發出一陣喪心病狂的大笑,「我是誰啊……啊!」

那人說着忽然又哭了起來,呂回卻在奇怪的恍惚間想起某個特別甚至可以說唯一的人。他想過去看看,但回過神發現光亮早已消失,寂靜如死的黑暗中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胸腔傳來的心跳震動。

不知過了多久,四面八方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異響,一種比黑暗更為深邃詭秘的顏色從黑暗深處蔓延開來……它們寒冷如冰,一縷縷如觸角般緩緩爬向呂回的四肢,糾纏着,攀上他的臉,蠕進他的眼睛與口鼻,滲透他的每一寸血肉之中!

忽然手部傳來一絲刺痛。

伴隨着強烈的恐懼與窒息感覺,呂回如獲新生般夢中驚醒,一眼就看見正在一旁忙着懸掛吊瓶的護士姐姐,看着她匆忙而去的背影,彷彿齊肩短髮在晃蕩間重疊了一些什麼,默然良久,但卻始終無動於衷,仿似春風裏落花凋零的病枝……終是各自離去。

……

……

星曆一年,有一龍一怒毀一城,而後一神秘人現身,斷其一角,令其倉皇逃竄。

在異人協會對某些消息進行了封鎖以及對應措施之下,巨龍摧城的畫面一夜之間登上熱聊榜九——較之前者,相差甚遠——畢竟在這個世界,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

事後不明真相的人們紛紛議論道,有人說,天龍下凡是為接文曲星回家,摧毀鐵城則是因為老先生死在鐵城裏了;還有人說那鐵城居民太過富有,令天神眼紅了,於是放下一條蛇來……

而流言終歸是流言,將此事炒的沸沸揚揚的同時,也將此事炒的沸沸揚揚了。

病床上的日子裏,呂回憑床聽夢,翻閱著網絡上各種有關巨龍的新聞,再結合自身狀態以及他人狀態,種種跡象只表明一件事情……

呂回盯着床邊斷了右腿的孫磊,滿臉質疑問道:「我失憶了?」

孫磊抬眼看着面容發白的呂回,把剛剝下的橘子皮扔進垃圾桶里,又慢悠悠剝下一瓣送入唇中,細細品味着緩緩說道:「沒。」

呂回舔了舔乾枯的雙唇,剛想張嘴,又忽然失去了胃口,皺眉道:「那這是怎麼回事?」

孫磊非常認真地回答道:「傻了唄!」

呂回撇開腦袋,不想理會孫磊的玩笑話,但也的確證明自己失憶一事,正納悶着,胸口忽然傳來一陣鑽心之疼,霎時面色蒼白如雪,感覺不妙。

然而當呂回意識到事情有多麼嚴重后,似乎生命中並沒有缺失某些特別的部分,水仍然是無毒的,風仍然是流動的,陽光仍然普照着,孫磊仍然嘴賤著,除了居住的地方從鐵城搬到了碧河鄉外,似乎只有沙漠與記憶中的不太一樣了。

……

……

那是一個陰雲密佈的上午,到處流傳著近百年東荒第一場雨就會落下的說法。而碧河鄉作為災民聚集地,田地里早已搭建滿了油布頂的雨棚,空氣中氤氳著不絕的叫喊聲與沉悶難挨的濕味。

少年大抵是覺得人們太過吵鬧,於是默默避開人群,獨自沿着一條隘路走出了密林,深入到沙漠裏。他不停地走着,彷彿在過往的一場夢中漸漸麻木了,直到碧河鄉化作遙遠天邊一條綠綠的線,

直到四野沙丘空無一人,他才放下心來,鬆了一口氣。

輕風送過,大漠細沙浮動,塵埃漫天。

東荒百年來第一場雨就這般落將下來,初似輕夢細如愁,不冰不涼也無甚響動,風同雨安靜的在天地間纏綿繾綣。

「這就是雨么?」呂回心想,抬眼輕輕看去,目光所至之處風雨似無數紗幔般飄搖在蒼茫大漠裏,好似一幅畫。

又不知幾許,雨絲漸漸粗糙起來,似忽然瓢潑而至,瀟瀟然四野里雨聲驟起,豆大的雨點一滴一滴敲打在少年的肩上、臉上、天靈蓋上,聲各有異,流淌去一絲絲暖意,少年的身子終是漸漸寒涼起來。

「這也是一種雨。」呂回輕聲肯定道,被雨水澆糊的眼睛已經看不真切,耳聽風吹雨打沙,嘈嘈切切白雨跳珠,好似一曲歌。

可到底看雨不似雨,似一場夢。

呂回無力地傾頹在巨大的沙丘之上,任由那夢陰沉着,化成雨灑落。

……

……

再次睜眼,那雨許是停下許久了,湛藍的天幕下見不到烏雲的蹤跡,兩三片碎掉的潔白雲絮慢悠悠漂泛在陽光之下。

呂回揮動右手試圖趕走天邊的雲,「是真的嗎?」

沒來得及回復自己,沙丘另一側忽然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說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嗯……」呂回認為這話有些道理,忽然想到從哪裏傳來的聲音,不免有些疑惑,便用手支撐著艱難轉過身去。

只見在沙丘的另一側,不知何時來了一位衣着單薄破爛的老人,潔凈的光頭反射著鋥亮的日光。

雖然心頭十分錯愕,呂回克制着啞聲問道:「你誰啊?」

老人笑道:「你不說話,我還以為你死了。」

呂回嘆息一聲再度癱倒在沙丘上,應付道:「那你在這守屍嗎?」

「我是悄然。」

答非所問,所問不答,呂回一岔氣險些吐出一口血來,心想老頭子笑起來實在是十分愚蠢的,看起來也沒有聰明到哪去。

「你到這來幹嘛?」

「那你到這來幹嘛?」

對話便這樣結束了,呂回感受到從四肢百骸傳來的一陣陣虛弱與寒意,一時不知所求,不想去留,不語沉默。

片刻,老人打破了沉默,說道:「其實你有異能了,你知道嗎?」

見無人應答,老人慢吞吞站起身來,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不太聰明的天選之人,復又探出枯木般的雙手替其梳理了體內狂暴逸散的元氣,這才背將起昏厥的呂回哼著古老的歌謠向碧河鄉慢慢行去。

……

……

是在那條十分像手臂的龍安然無恙撞破沙土的一剎那,站在不遠處觀望的曲信明白了一切。

但……為時已晚。

退出那個圈子三十年的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那個耗費無數金錢寶物、看上去就殺傷力爆表的陣法,它的用途壓根不是擊殺,而是激怒!

從一開始,他們的目的就是毀了鐵城!

他們成功了。

不知是他太過幸運,或是他們戲謔的留他一命,那個帶領鐵城穿越三十載風沙的傳奇——鐵城的城主大人,此時身負重傷,正藏匿在樹影中看救援車隊的燈光在「鐵城生命線」上連綿成一條條平行而夢幻的光線。

那是痛,是孽,是這場如夜雨中的幽魂,是他的錯……

他喉頭一甜,嘔出一大口血來!

沒有人發現他,他是個異人。但他那丁點可憐的修為只夠收斂下聲息,用來平復翻滾的心血,好讓自己不要不明不白的死掉。

他要活下去,他得活下去,替鐵城無辜枉死的百姓去要一個答案,替自己要一個答案——為什麼要這樣?

他想不明白。

於是,在那場晦暗的暴雨中,那個消瘦的胖子,帶着一身悔恨與罪孽走了,沒有人發現他……而從此,鐵城再無城主。

那個胖子,他是第一位,也是最後一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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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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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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