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坎坷少年

夜半，在山西綿陽縣的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落中，一盞孤獨的燈光透過窗紙，淡淡的將一個人影映照出來。卻是一個農婦還沒有入睡、正在對着一件衣裳縫縫補補。

在現在，已經住上瓦房的村落已經很多。但是宋家村還是一個貧苦至極的小村落。家中十有**依然是土房紙窗。

宋大成像村落中的其他男人一樣，到村子十幾裏外的煤礦上務工賺錢。養活一家三口。妻子紅妞便在家中照看剛滿六歲的孩子，連帶看着幾分薄田，日子還算是過的去。

今天孩子宋玉在外面玩耍的時候將新做的棉衣颳了一個大口子。紅妞好不一陣心疼，斥責了宋玉一頓，也不捨得打上幾下，便擱置在一邊，直到這晚上了，忙完了一切，也顧不得睡覺，急忙連夜縫補起來。回頭望去，見微弱的燈光映照在孩子的臉龐上，不覺心中一絲甜蜜。心想再過得幾年，便不叫男人去那礦上忙活，而是到城裏開個小生意。興許這日子就會一點點的好起來。

正思量著，忽覺手上一痛，紅妞急忙看去，原是針線扎的深了，直透過衣服扎在了手指上，一滴鮮血流了出來。紅妞急忙將手指放到嘴裏吸吮。

正在這時，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院子外面響起，而後便是啪啪的拍門聲。

紅妞怔了一怔，心想，這是誰啊，半夜裏敲門，莫不是大成回來了莫。正自思量，院外一個男人高聲喊道：「嫂子睡了嗎？快開門，你家大成出事了！」語言中滿是急切之意。

紅妞剛聽出那個男人正是距離自己家不遠的同村趙六，就聽見趙六說到自己家的男人出事了。頓時心中一驚，急忙下了床檐，鞋子也顧不得穿，衝出屋子來到了院子門前。

大門打開，趙六一個箭步邁進了院子。

紅妞一見趙六灰頭土臉，也顧不得別的，急忙問道：「趙六兄弟，你說我家大成出事了莫。是出了什麼事啊。」

那趙六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喘著氣急切的說道：「礦上出事了，聽說是瓦斯爆炸，大成哥帶着三十幾個兄弟正在下礦呢，便爆炸了，一下子便上不來了。礦口給封了個嚴嚴實實。聽說就連縣裏都來人了。老闆也來了，正想辦法救人呢。我一見心急，就跑回來報信了。好了，你知道了就快去看看，還有幾個人我要通知呢。」說完話，也不等紅妞再問個仔細，便衝出了院子。遠遠看去，正是直奔與宋大成一同在礦上打工的丁夢瓜家。

紅妞此時已經嚇的渾身微微顫抖。不過好在之前宋大成也遇到過一次類似的事情，使得現在她還算鎮定，急忙返回屋子將孩子宋玉叫起，給他隨意穿上幾件衣服。自己也穿好衣服、鞋子，抱着宋玉來到了旁邊的院子。叫醒了趙大娘，並把宋玉託付給她。

老街老坊的，趙大娘一聽出了這事，立刻將宋玉接了過去。囑咐好紅妞夜路上小心，就關上了院門。紅妞轉身正好見到丁夢瓜的媳婦一臉淚水的疾走出院子。於是二人便結伴出村，直奔礦上趕去。

半月有餘，一座新墳佇立在稻田邊上，斜插一根喪棒。吊錢兒隨風飄動，宋玉跪在墳前，默默的磕了四個響頭。趙大娘眼圈紅潤，像這樣的好人，遇到這種事情，雖然不是自己的親戚，卻也難免落淚。倒是宋玉只有六歲的年紀，眼淚兒在眼眶中直打轉，卻不落下。

原來，那日裏宋大成終於還是沒有活過來。挖掘機將塌方的碎石清空之後，礦內儘是瓦斯爆炸后所產生的毒氣，縣裏一些救援隊也沒有辦法，只得等毒氣淡了后，才帶着防護面具等下井救人。待得搶救上來，宋大成等三十餘人等早已氣絕身亡了。

而那日裏尋去的紅妞二人卻因天黑路差，遭了車禍，死在了半路之上。心急如焚的她們沒有注意到在國道上夜半趕路的車輛，而遭遇不幸。那丁夢瓜的媳婦最慘，連全屍都沒有留下。

之後，縣裏來人草草的在一周之內了結了各種事宜，給了宋玉七萬多元的安家費和補償款后，就再沒過問過。

趙大娘的兒子宋三虎開始還不同意自己的母親收留宋玉，但是，當他見到拿來的補償款后，急忙樂意的將宋玉收下。在這裏，這可是一筆不小的錢財。於是，由村長出面，宋玉便從此住在了趙大娘的家裏。

起初的時候，趙大娘的兒子和兒媳婦看在錢的面子上，對待宋玉還算可以，有吃有喝又有穿的，一年以後還給他送到了鄰村的小學里跟自己的兒子一起上起了學。

可是，沒有幾年光景，這幾萬元錢就被宋三虎揮霍一空了。逐漸的，他對宋玉怎麼看，怎麼不順眼。逐漸開始打罵起來。也開始不管飽飯了。倒是他的兒子宋框還算不錯，有時候偷些干餅子之類的給宋玉充饑。至於趙大娘，早就在兩年前得了一場疾病去世了。

今年宋玉剛好一十二歲。

這一天裏，宋玉放學回家，見到宋三虎一臉沒好氣的坐在門坎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便知道今天裏定是輸了錢。想要找他的麻煩。

果然，宋玉剛想邁步進門，只聽得宋三虎咳嗽一聲，說道：「宋玉啊，叔跟你說個事兒吧。」說完，眼珠兒一轉，臉上皮笑肉不笑的。

宋玉見到了，臉上也沒做什麼表露，只是回答道：「叔您說，什麼事。」

「呵呵，」宋三虎壞笑了一聲，一抓褲子上的補丁，從門坎上站了起來，撣了撣身上的浮土說道：「我跟你嬸子商量了一下你的事兒。你看吧，咱們家也不富裕，自打你趙奶奶過去以後，咱們家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你兄弟雖然只比你小三個月，可是身體不好。可家裏就指着我自己賺錢，卻又有點困難了。這眼看揭不開鍋了，我看你就別上學了。不如跟鄰村的李阿狗一樣，我也給你找個差事，到城裏去打個工什麼的。一來減輕一下負擔，二來嘛你嬸子也可以幫你攢幾個錢，將來攢多了給你娶個媳婦什麼的。不知道你覺得怎麼樣。反正這學是上不起了。」宋三虎說完，兩眼白了白天，又落在了宋玉身上。

宋玉一聽就知道他打得什麼主意。知道自己說什麼也沒有用。他不會給自己再掏一分錢的學費了。而且天天吃他喝他，時常的遭到夫妻二人的白眼。宋玉也覺得寄人籬下的滋味不好受。倒不如自己進城去打打工什麼的。雖然自己只有十二歲，可是鄰村的李阿狗不也是十二歲嗎，還在鎮上的一個小飯館里端端盤子什麼的，一月也有一兩百的收入。而且如果將來再大些找到好工作的話，他可就再也不會回來了。自己去創一番事業。不用寄人籬下。

心想定了，便開口說道：「叔覺得怎麼好，就怎麼去辦好了。我去城裏也好，正好見見世面。」說完后，嘴角一撇，書包也仍在門口的角落裏。

「好！」宋三虎一聽宋玉這麼說，頓時高興起來，心想，這下不光可以省錢，將來這小子打工的錢還不是我說了算。心中怎麼不高興，急忙說道：「好孩子，今天讓你嬸子給你做頓好吃的，多攙和點白面，多放點油，做個疙瘩湯，好好的吃一頓，明天一早我就帶你去城裏。我的舅舅，也就是你的舅爺，早就學摸好了一個工作，明天到了那裏就能上工。」

宋玉應了一聲，就進院子收拾柴火，棒子什麼的。在家裏，依然需要宋匡和宋玉兩人做活的。

晚上，果然做了一鍋香噴噴的疙瘩湯。宋玉草草的吃了兩碗后，就回自己的屋子歇息去了。直到轉天早上，趙三虎早早的便帶了宋玉出了村子，走了足有三個時辰，中間還搭了兩個農用車的順風車。這才趕到了小城裏。

沿着街道行走了大約一刻鐘左右，便到了一處酒館，宋玉抬頭觀看，只見上面書寫三個大字。雖然宋玉只上過小學，卻也認識了不少的字，只見那上面赫然寫着「易久居」。這便是這酒館的名字了。

還沒進門，便有一名身穿土布的老者迎了上來。說道：「來了啊，我的外甥。」

宋三虎急忙回答道：「是啊，舅舅，您老人家不是說過，我隨時可以把這個孩子帶來的嗎。」

「是啊，」那老者點點頭，說道：「就讓他在我這裏端個酒上個菜什麼的也好，前幾天你姑家的那個孩子去了南方，我這裏正好缺一個打雜的。你叫什麼名字啊。」老者轉過頭來，這最後一句自然是對宋玉說的。

「我叫宋玉，」宋玉撓撓頭，回答道。

「嗯，」老者點了點頭，說道，「你的事情我早就聽你叔兒說了，命苦啊。以後你就跟着我吧。好好的幹活，我不會虧待你的。」

「謝謝舅爺。」宋玉回答道，然後用一雙皎潔的目光打量著老者。

老者又繼續跟宋三虎說道：「工錢嘛還是跟姑家的孩子一樣，頭一年每月一百五十元，以後再逐漸的給你加上去。半年一算。吃喝住什麼的我這裏全包。」

「行！行！！」宋三虎點頭回答道：「已經很可以了，還不快謝謝舅爺。」

「謝謝舅爺」宋玉勉強回答了一句，心想，我謝他有什麼用，錢還不是交給你。

宋三虎彷彿看出了什麼，急忙對宋玉說道：「你的工錢就先放到我這裏，回頭你嬸子幫你操持。另外我也養活你六七年了，你也該回報回報了，這樣吧，你十八歲之前的工錢我收一半，十八歲之後你也成年了，我就再也不要了，怎麼樣。」

宋玉一聽，果然狐狸尾巴露出來了。轉頭又看了看那名老者，只見他眼中也微微閃光，似乎是有什麼計較在心裏。看這個情形，不答應是不行了。反正每個月還有七十五塊錢的存興。於是隨口答道：「就按叔兒說的辦吧。」

宋三虎一聽，很高興，急忙說道：「那就這麼辦了，你需要用錢的話就跟叔說，等你十八歲了，該娶媳婦了，叔一定讓你嬸子給你說個好人家的大姑娘。」

宋玉聽他說的自己都不信，暗自白了他一眼。還沒等說什麼。那名老者卻說道：「既然都說定了，我看這天也不早了，我也不留你了。省的你回去天黑了不好趕路，這裏是四百五十元錢，我預支三個月的工錢。你早些回家吧。」

「那就謝謝舅舅了。」宋三虎滿臉帶笑的接過了錢，心中卻想，這日頭才剛到晌午，什麼天色不早，分明是不想留我吃飯。也不便說些什麼。急忙告辭后往原路轉去。另找些同路的車搭上一路半路的回到了村落之中。具體就不便繼續細說了。

於是，宋玉便留在了酒館中。老者那裏的條件倒是不錯，宋玉反倒比待在宋三虎家裏還要強上很多。不光自己有一間還算暖和的小屋。而且時常可以吃到一些剩菜什麼的。如果趕上有人辦酒席，在後廚還能吃到一些平常吃不到的好東西。如此看來，倒是因禍得福。

只不過那老者有些苛刻，用起人來着實的有些苦，宋玉每天五點便要起床打掃衛生什麼的，直到半夜有些食客才走，這時還要收拾殘局。一個月里有十多天中每天睡眠不過四五個小時。

好在每年到冬天的時候，生意會相對清淡一些，這兩三個月中便可以睡睡安穩覺，而且過年廚子幫廚也都各自回家，酒館並不連市。

宋玉並不回宋三虎那裏過年，而是在店中與那老者為伴。老者也無甚家眷，也樂意有人陪伴，而宋三虎也樂得宋玉從不回來。

如此這般又是度過了足足五年。宋玉已經一十七歲了。

這一日裏，正直盛夏，知了在樹上叫個不停。看時間已經正午，卻還沒有一個吃飯的人進到酒館中來。宋玉正坐在門口的板凳上打着哈欠。看着過往的路人。

忽然，一個身穿襯衣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看了一眼酒館上方的牌子。「易久居」那人喃喃的嘀咕了一聲，然後點了點頭，自語道：「就是這裏了。」而後撩開門上的帘子，走到店堂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