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風曲番外:殷地可安?

邪風曲番外:殷地可安?

濃雲密佈,狂雷翻滾,拳頭大的雨滴被狂風捲動,瘋狂的鞭撻著茫茫叢林。

偶有電蛇卷著一團團栲栳大小的雷火從天而降,劈在大樹梢頭,震耳欲聾的爆裂聲中,一株株百丈古木枝葉崩散,從樹梢到樹根炸裂開來,在暴雨中燃起了熊熊大火,宛如一具具矗立在那,被烈火焚燒的『人殉』。

巨石壘成,階梯狀的巨型金字塔頂部,身披重甲,手持長戈的姬虎眯着眼,看着亂成一團的天空。

數十頭背生雙翼、體長數里的應龍瘋狂的嘶吼著,口吐烈焰,巨爪帶起一道道狂躁的電光,朝着四面八方瘋狂轟殺。身披重甲,在濃雲下宛如螻蟻一般不可見的遠征軍團勇士,唱着高亢勇烈的戰歌,隨着應龍衝殺,衝殺,不斷的衝殺!

他們的敵人,高懸濃雲之上。

偶爾有幾道龍捲風呼嘯而起,撕開了黑漆漆的雲層,露出了那披掛着黑色甲殼,宛巨型蟻后般造型的魔物巢穴。

臃腫而猙獰的巢穴蠕動着,從一個個噴灑著粘液的泄殖腔口中,不斷有大致如人形,遍體黑色甲殼,頭生尖角的魔物嘶吼著衝出。

密密麻麻的魔物猶如潮水,硬扛着應龍噴吐的烈焰、揮動的電漿,悍不畏死的從天空俯衝而下。大片大片的魔物被烈焰燒成了焦炭,被電流劈成了碎片,但是殺死一個還有十個,殺死十個還有百個……

應龍的嗓子嘶啞了,法力耗盡了,魔物就衝到了他們身邊,黑色的閃光爆發,一頭頭魔物悍然自爆,炸得應龍鱗甲崩碎,龐大的身軀上爆開了一個個巨大的血窟窿。

應龍悲鳴,帶着漫天血水從高空緩緩降落,魔物們『嘶嘶』尖嘯,緊追不捨。

遠征軍團的勇士們列陣迎了上去,狂熱的戰歌聲中,他們手中的長戈刺穿了魔物的胸膛,重斧劈開了魔物的腦袋,比天空暴雨還要密集的重型弩矢,更是穿透了魔物的身軀,在它們身上破開了巨大的傷口。黑色的血漿噴濺,混在暴雨中傾盆而下,黑色的雨水潑灑在叢林中,鬱鬱蔥蔥的叢林迅速泛黃、乾癟,變得死氣沉沉。

茫茫叢林中,一座座巨大的金字塔上,好些像姬虎一般裝束的將領肅然看着天空,靜靜的等待着戰機。

叢林中,一株株參天巨樹上,這些應龍和這一方大陸的土著太古星辰巨蟒交媾,繁衍而出的『羽蛇』一族盤繞在粗壯的樹榦上,喘著粗氣,泛著金光的眼眸死死盯着濃雲上那巨大的魔物巢穴。

蒼古、悠揚的祭祀之歌在叢林中回蕩。

死白色的祭祀火焰,在一座座金字塔下方的祭壇上升騰而起。

一隊一隊高壯魁梧的男丁昂首挺胸,排著整齊的隊伍,逐個走上了祭壇,任憑手持黑曜石刀的祭司剖開自己的胸膛,取出自己的心臟,丟進了祭壇上的祭祀之火中。

鮮血順着祭壇奔涌,雨水呼嘯而下,血水在地面上流淌,視線所及,金字塔周邊用巨石鋪成的廣場已然染成了血色。

詭秘的力量在祭壇上涌動。

好些身形魁偉,身高超過三丈,雄壯非人的『大巫』站在祭壇周邊,大口大口的吞咽著那詭秘的力量。他們的血肉在蠕動,磅礴的力量充斥全身,他們的眼睛變得通紅,可怕的戰意混著無窮的殺意衝天而起,在濃雲中撕開了一個個巨大的窟窿。

姬虎低頭,看着那些正在祭祀的人群,厭惡的吐了一口吐沫。

「愚昧之舉!」

沉默了一會兒,他低聲嘟囔:「如此野蠻血腥,滅絕人性,難怪前商覆滅!」

『嘭』!

站在姬虎身邊,負責統轄這一支遠征軍團的姬蒼快若閃電般轉過身來,乾淨利落的給了姬虎當面一拳。姬虎悶哼一聲,被打得倒飛了出去數里遠,身體在雨幕中撕開了一條清晰的白色痕迹。

漫天水汽翻卷,一團濃雲憑空出現在姬虎腳下,他踏着雲團,一個閃爍回到了金字塔頂。

「管不住你的嘴,就給老子把舌頭剁下來。」姬蒼抬頭看着天空血腥殘酷的戰場,幽幽道:「野蠻?血腥?要不是這些『殷地人』,這些魔物,這些年早就侵入九州!」

姬虎扁了扁嘴,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低聲嘟囔道:「什麼『殷地人』?殷地,朝歌唄?前商的都城唄?他們自稱『殷地人』,不就是心念前商,不願承認我大周唄?『朝歌』已經一把火燒成了灰,他們,不過是前商餘孽唄?」

嗤笑一聲,姬虎的聲音越發輕微了:「再說了,他們這些所謂的『巫』,也不正經啊?真正的巫,嘿!我在宗室秘檔中可是看到過,那『夏巫九殿』……」

姬蒼色變,轉過身,一把抓住姬虎脖頸,按在地上就是一通爆錘。

三拳兩腳,打得姬虎鼻青臉腫,姬蒼低聲嘶吼:「拖下去,軍法行事,重打八百軍棍,給我用心、着實、狠狠的打!」

十數名身披重甲,胸口有『鳳鳴岐山』徽章的甲士一擁而上,抓起姬虎的胳膊腿,將一塊不明來歷、帶着濃濃腳臭味的粗布粗暴的塞進了他的嘴,拽着他就走。

天空電閃雷鳴,狂風呼嘯,濃雲一點點散去,露出了雲層上方近百頭體型巨大,從頭到尾幾有一百里長短的魔物巢穴。

正中一頭長達三百里的魔物巢穴頭頂,端端正正矗立着一座風格詭異的黑色大殿。

大殿頂部,一名身高數丈,面容俊美好似神明,身披重甲,周身縈繞着濃厚黑氣的男子手持一柄門板寬的重劍,靜靜的站在那裏,面無表情的俯瞰著蒼茫的叢林。

他的視野中,只有廣袤的大地,無邊的叢林。

那些金字塔上的遠征軍將領,那些正在鏖戰廝殺的勇士,那些浴血後撤的應龍,那些喘息欲戰的羽蛇,那些正在血祭的大巫和祭司,在他眸子裏,完全不存在!

暴雨來得快,也去得快。

風捲走了濃雲,露出了青白色的天空,懸浮在高空的魔物巢穴,就毫無遮擋的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身披重甲的男子『咯咯』一笑:「我討厭雨天,濕噠噠的,把我最喜歡的血色都給沖淡了。」

抬起頭,陶醉的深吸了一口氣,他低聲嘟囔:「多好的世界,多好的天地,合該被我族征服,合該任憑我族蹂躪……還有,雨停了,風停了,這麼好的天氣,孩兒們,殺罷?你們,還等什麼?」

高空中,魔物巢穴開始痙攣一般搐動。凄厲難聽的慘嗥聲不絕於耳,密密麻麻的泄殖腔中,無數渾身滿是黏液的魔物蜷縮成卵狀,被重重的噴了出來。這些魔物迎風一晃,身上的黏液頃刻乾涸,它們嘶聲尖叫着,身軀急速摩擦空氣,帶起一道道流星般火光,從高空俯衝而下。

一條條羽蛇嘶吼著。

祂們掀起了狂風,從叢林中流淌而過的大河中掀起了濃厚的雨雲,身體纏繞着雷光,帶着濃厚的水汽,昂首向著天空的魔物迎了上去。

一座座金字塔上,魁梧的力士揮動巨大的鼓槌,敲響了夔牛皮製成的戰鼓。驚天動地的鼓聲和羽蛇們掀起的雷暴聲混成了一體,掩蓋過了那些魔物尖銳難聽的嘶吼。

更多的遠征軍團甲士唱着戰歌,腳踏流雲,帶着滔天的戰意沖向了高空。

他們組成龐大的軍陣,以這些體型碩大的羽蛇為戰車、為樞紐,進退有序、相互合計,一個接觸,就擊殺了無數的魔物。

殘肢斷臂滿天亂飛,黑色的血漿帶着腐蝕性的毒素從天而降,將下方的叢林破壞得一塌糊塗!

戰鬥進入了白熱化。

魔物巢穴中,越來越多的魔物猶如雨點一樣噴出,源源不斷的加入了戰團。

地面上,大周遠征軍團的戰士也不斷的衝天而起,不斷編入了軍陣。

只是,魔物的數量源源不斷,好似永遠不會匱竭。而戰士們會受傷,會流血,會疲累。不斷有輕傷戰士被魔物從高空擊落,稍稍綁紮傷口,稍稍服用藥物后,就繼續騰空而起,加入戰鬥;也不斷有重傷的戰士從天空墜落,他們昏厥倒地,短時間內再也無力衝殺!

戰歌聲,嘶吼聲,戰鼓聲,羽蛇高亢悠揚、極有穿透力的鳴叫聲混成了一團。

祭壇上的祭祀還在繼續。

一隊一隊的青壯昂首挺胸的走上祭壇,被祭司們取出心臟。

一尊尊身形魁梧的『大巫』們,他們的雙眼已經變成了一片猩紅,他們喘息吐出的熱氣幾乎化為火焰,沖得天空的空氣都在扭曲,那些鏖戰的魔物和戰士,身形都變得模模糊糊。

太陽落下,月亮升起。

月亮落下,太陽升起。

當日月交替了十八個輪迴后,站在大殿上的那魔『咯咯』怪笑了一聲,他一聲唿哨,從那大殿中衝出了大群外形和遠征軍團的戰士幾乎沒有區別,只是皮膚特別白凈、面容極其俊美,陰柔的俊俏面龐甚至都有幾分邪異的披甲魔物。

這些魔輕聲笑着,揮動着寒氣森森、黑煙繚繞的魔兵,從高空俯衝而下。

一道道劍芒撕裂虛空。

一道道刀光斬破大地。

沉重的戰戟掀起了黑色的颶風,閃爍的箭矢化為了刺目的電光。

這些身披重甲、氣息可怕的魔物,他們絲毫不顧那些從巢穴中製造出的魔物,悍然發動了不分敵我的覆蓋攻擊。他們的每一擊都能撕開天空,每一擊都能斬破大地,每一擊都能讓下方的江河斷流,每一擊都能讓數里方圓的叢林化為烏有。

一團團毀滅性的烈火混著黑煙從叢林中升騰而起,黑漆漆的煙柱猶如一朵朵劇毒的蘑菇,深深的扎在了叢林中。

祭壇旁,已經汲取了足夠力量的大巫們嘶聲長嘯,他們微微蹲下,然後一躍而起。他們的身軀猶如逆行的彗星劃破了天空,他們的重拳猶如天神的重鎚,狠狠的砸碎了那些魔物身上精美絕倫的甲胄,撕開了他們白皙而健美的身軀。

站在魔殿屋頂上的魔物有多了幾個。

和之前的那魔物一般,這些魔物一個個生得俊美無比,其容貌、身軀的完美度,完全到了非人的境地。

他們靜靜的站在屋頂上,目光狂熱的看着血肉橫飛的戰場,貪婪的吞咽著空氣中濃厚的血腥味,以及從那戰場上不斷散發出來的痛苦、絕望、悲哀、恐懼的氣息。

「死亡和恐懼,永遠是最美妙的食物。」最初那發號施令,讓魔物們發動猛攻的魔低聲的笑着。他突然雙手結印,向虛空輕輕一按。

一聲悶響,無形無跡的攻擊驟然落下。

一條正張開大嘴,咬住了一名身披重甲的魔物,正從口中噴出電漿,瘋狂煉化這魔物身軀的羽蛇悲鳴一聲。祂的整個頭顱被無形無跡的詭異攻擊瞬間湮滅,劇烈抽搐的身軀跳動着,伴隨着大片的血漿,從高空重重的落下。

一名大巫飛騰而來,一把抓起了那羽蛇的尾巴,猶如孩童投擲玩具一樣,將長達百多丈的殘軀狠狠的丟上了天空。

地面上,幾名手持石刀的祭司同時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他們低聲念誦了一個簡單而詭秘的音節,手中石刀朝着羽蛇殘軀輕輕一指。

『轟』!

被大巫丟出的羽蛇殘軀撞在一具魔物巢穴身上,羽蛇殘軀猛地爆炸開來,整個身軀瞬間湮滅,換來了無法估量的狂暴衝擊。

長達十幾里的魔物巢穴發出凄厲的哀鳴聲,厚達數丈的黑色甲殼被炸得支離破碎,龐大的身軀被爆炸湮滅了大半,它失去了浮空的動力,打着滾從空中緩緩墜落。

魔殿屋頂上,幾尊魔同時笑了:「反抗,掙扎,有趣……儘力的反抗罷,可憐的獵物,越是掙扎,我們越是開心,越是反抗,我們越是快樂!」

他們同時舉起了雙手,念誦起詭秘複雜的咒語。

從天空墜落的魔物巢穴距離地面還有十幾里距離,龐大的身軀驟然崩裂,炸成了漫天黑色的粘稠漿汁。

帶着惡臭的漿汁化為傾盆大雨灑落。

那些蹦竄如飛的大巫們循着可怕的戰鬥本能,幾個閃爍就避開了飛濺的漿汁。而大周遠征軍團的戰士們,他們的反應速度不如這些怪物一般的大巫,起碼有數萬戰士被漿汁灑了滿頭滿臉,他們的身上立刻冒出了黑色的煙霧,渾身血肉快速的融化、脫落,讓他們發出了慘絕人寰的嚎叫!

短短几個呼吸間,超過萬名遠征軍團戰士連同身上的甲胄一併被融化,甚至連一塊稍大一點的骨骼都沒有留下。

隨着魔殿屋頂這些魔物的秘咒聲,數十座魔物巢穴體表,一塊塊厚重的甲殼接縫處,亮起了赤紅色的強烈光芒。

伴隨着低沉的嘶吼聲,高空中掀起了颶風。

這些魔物巢穴同時張開了巨大的,宛如甲蟲一般猙獰、醜陋的口器,黑紅色的光芒在巨大的口器中匯聚,頃刻間就變成了一顆顆直徑里許的光球。

『嗡嗡』轟鳴不絕於耳。

光球化為一道道無法直視的光柱,撕裂了虛空,以不可思議的高速,筆直落在了一個個縱跳飛騰的『大巫』身上。

這些『大巫』怒吼、咆哮,身不由己被光柱從高空重重轟落地面。

聲聲巨響傳來,光柱落地處,炸開了一團一團巨大的黑紅色蘑菇雲。毀滅一切的火焰混著濃煙向四周急速擴散,叢林崩毀,大河斷流,一處處羽蛇巢穴土崩瓦解,眾多巨大的羽蛇蛋炸成了滿天蛋液飛灑。

一座座巨型金字塔同時亮起了幽光。

金字塔內,有祭司古老而沙啞的祭歌傳來,金字塔表面的幽光急速亮起,然後向四周擴散開來。一聲聲高亢的戰吼聲不斷響起,幽光化為厚重的光盾,擋住了毀滅一切的火焰和濃煙。

高空中,那些魔物巢穴瘋狂的蠕動着肥碩、臃腫的身軀,無數泄殖腔瘋狂的噴灑出大片大片的魔物。伴隨着凄厲的嘶吼聲,密密麻麻的魔物趁著遠征軍戰士和大巫被打得陣腳大亂的功夫,從天空俯衝了下來。

它們甚至侵入了叢林,依仗絕對的數量優勢,從四面八方向一座座金字塔發動了瘋狂的圍攻。

姬蒼站在金字塔頂部,看着四周猶如海嘯一般,從天空、地面同時湧來的魔物,用力的揮了揮手:「讓他們出動吧!」

高亢的號角聲響起。

另外一座金字塔頂部,一名身穿天青色長衫,背後背着一柄長劍,左手手腕上掛着一柄拂塵的白須老人揮動了一面通體純白,上面有淡淡水墨畫一般山水紋路的大旗。

遠處,叢林邊緣,一條大江的入海處,原本還算平靜的海面突然掀起了巨浪。

高亢的道歌聲從海水中遙遙傳來——

『山是山耶,水是水……山非山耶,水非水……山耶,水耶,天地本一元』!

烏雲。

颶風。

閃電。

雷霆。

那一片海面上方,天相驟變,一股無形的力量撬動了宇宙,掀動了天地。

暴雨傾盆,電閃雷鳴。

『嗆琅、嗆琅、嗆琅』……一柄一柄明晃晃的寶劍從海水中飛出,反射著閃電的光芒,靜靜的懸浮在空氣中,劍鋒微微震蕩,好似狂怒的公牛在衝鋒前,正在努力的蓄勢、蓄力。

數十名身着道衣的老人大聲笑着,或者撫掌,或者跺腳,或者敲著漁鼓,或者騎着毛驢,分開海水,騰空而起。在他們身後,海水凝成了一條筆直的水晶大道,數千名器宇軒昂、一個個神氣完足、周身隱隱有道光縈繞的青年男女唱着道歌,結成一座陰陽相合、隱含四相大陣,從海水中飛騰而出。

當他們衝出海面的一瞬間,虛空中,近萬柄各色寶劍帶起一道刺耳的破空聲,驟然化為光,化為電,撕裂了虛空,破開了風雨,帶着刺骨的寒芒、無鑄的鋒芒,狠狠攢入了無邊無際的魔物群中。

劍光撕裂了一個個魔物的身體,在密密麻麻的魔物隊伍中,撕開了一條條可怕的血肉衚衕。

地面上,在祭壇旁忙碌的祭司們,神色複雜的抬起頭,看着這些御劍斬殺的道人。

有極其年老,瘦得皮包骨頭,宛如萬年殭屍,身上死氣多過生機的老祭司重重的咳嗽著,艱難的嘟囔了幾句什麼。

「想當年啊……」

狂風響起,老祭司們的喃喃自語,被狂風撕碎了,掰亂了,胡亂的撒入了天地之間,融入了歷史長河之中,沒有造成任何的迴響!

「孩兒們,記得吾等之名!」一名已經老得無法形容的老祭司,從一座金字塔中顫巍巍的走了出來。他舉起一柄黑曜石小刀,咧嘴,露出了古怪,略帶一絲猙獰的微笑:「吾族,生平從不服輸!」

他貪婪的朝着四面八方煙火籠罩的叢林看了一眼,喃喃道:「這一方天地,本該由吾等看護……嚇!便宜了爾等!」

怪笑聲中,老祭司舉起了小刀,重重的刺進了自己的心口。

他吐出一口血,然後念出了一聲極其古怪的咒語。

老人的身體重重的爆開。

隨着他爆開的,還有以他為圓心,方圓三百六十里內的所有魔物。一尊尊魔物無論實力高低,全都身體驟然凝滯,然後身軀猛然膨脹,伴隨着凄厲的慘嗥聲,炸成了一團團黑色的血霧。

血霧蠕動着,蠕動着,化為一枚枚拇指大小的歹毒符文,猶如活物一樣向四面八方急速飛濺,一旦碰觸到那些完好無損的魔物,就立刻將它們身上血肉腐蝕掉一大片。

一道道飛劍漫天亂刺。

一尊尊大巫怒吼亂殺。

一名名道人御劍飛斬。

大周遠征軍團的戰士們整頓軍陣,吞服丹藥,回復力氣,然後再次騰空而起,配合著那些道人朝着潰不成軍的魔物發動了猛攻。

數十頭之前受傷退下的應龍,也已經吞服了大量丹藥,回復了一定的戰力。

祂們仰天長嘶,揮動着巨大的翅膀,噴吐著雷雲、閃電,再次衝上了天空。

又是數日數夜的鏖戰、血斗。

空中的魔物越來越少,越來越稀稀拉拉。

魔殿屋頂上,那些身披重甲,俊美簡直非人的魔物不緊不慢的看着潰散的魔物軍陣,嘴角勾起,露出了譏誚的笑容。

當太陽再一次從東邊冉冉升起,溫煦的陽光照耀天地時。

高空中,蒼穹上,一聲極度凄厲的長嘯聲傳來,天空突然有大片整整齊齊的雲台浮現,雲台上,一座金碧輝煌的牌坊門樓正在緩緩崩塌,無可估量的鮮血化為傾盆暴雨,帶着濃厚的馨香味從天而降。

半截身披金甲,通體纏繞着雷光的巨人身軀從極高的蒼穹處,伴隨着大片血雨重重墜落。

這巨人身軀在墜落的同時,就不斷的崩解,碎裂。

他的血肉落在大地上,之前被摧毀的叢林廢墟上,無量的生機在醞釀,在蓄勢,然後驟然爆發出來……草木繁衍,巨木生長,短短几個呼吸間,大片大片的叢林再次回復了原貌,而且變得越發的繁盛。

一名身高十丈開外,面容俊美如天神,身披黑色重甲,手持一柄奇形巨劍的魔物伴隨着黑色的雷霆閃光,從那崩塌的牌坊門樓中闖了出來。

他左手拎着半截雷霆巨人的殘軀,『桀桀』怪笑聲響徹虛空:「吾,聖魔蚩罹剎,陣斬天庭東天門雷部鎮守大將於此……」

空中,那些站在魔殿屋頂的重甲魔物齊齊單膝跪倒,無比狂熱的朝那聖魔頂禮膜拜:「聖魔蚩罹剎……聖魔蚩罹剎……」

蚩罹剎俯瞰著下方叢林上的戰鬥,看到那些潰敗的魔物,他輕輕的搖了搖頭:「你們這些低等血脈的廢物……我不能指望你們什麼……你們什麼都做不好,指望你們?我們什麼時候才能佔領這個美妙的世界?」

手中巨劍向下一指,蚩罹剎嘶聲道:「去一支精銳,將那些可憐的土著小蟲子,撕碎罷!」

天空,崩塌的牌坊門樓附近,大片血色魔雲翻滾,無數重甲魔物嘶吼著,帶起了漫天血色閃電,從蒼穹之上筆直俯衝。

大地崩裂,深海沸騰。

大巫們粉身碎骨,修士們飛劍折斷,遠征軍團的將士們大聲咆哮著,戰歌漸漸消散,甲胄和盾牌被撕成了碎片,折斷的長戟和長戈,歪歪斜斜的插在了燃燒的大地上。

這一方世界的極南和極北,冰天雪原中,鮮血染紅了恆古的冰川,屍骸胡亂的堆砌在冰雪中。

一頭頭魔物巢穴懸浮在空中,泄殖腔內,不斷噴出渾身黏液的魔物。

高空中,同樣有崩塌的牌坊門口,大塊大塊破碎的美玉精金猶如流星,拖拽著長長的火光從天穹之上墜落。

同樣有巨魔嘶吼,揮動着魔兵發號施令,大群大群重甲魔物歡天喜地的,從高空俯衝而下。

「聖魔蚩歿湮……陣斬天庭北天門瘟部鎮守大將於此……」

「聖魔蚩鴣馫……陣斬天庭南天門火部鎮守大將於此……」

在世界的極西方,金燦燦的麥田掀起了一波波麥浪,正是收穫季節,但是麥田中並無農人忙碌。無數衣衫襤褸、金髮碧眼的農人,還有一些華服美飾、舉止雍容的貴族,正一般無二的跪倒在地,朝着一尊俊美無匹、身披白色長袍的魔物頂禮膜拜。

那魔物通體環繞着熾烈的白光,腳下是一座高達數百米,純粹由屍骸壘成的大山。

密集的屍體殘缺不堪,身上的甲胄滿是缺口,鮮血不斷從屍骸山峰中流淌出來,在那些跪地的貴族、農人身邊,化為一條條粘稠的小溪。

身披銀色甲胄、背後拖拽著淡金色披風,手中的兵器燃燒着烈焰,容貌俊美,驕傲驕橫不可一世的魔物們懸浮在四周,慢悠悠的將一面面綉有『鳳鳴岐山』紋的軍旗丟在地上。

站在屍骸山頂的巨魔微笑着,手中拎着一顆不斷滴答血漿的頭顱。

「我是你們的聖,我是你們的神,你們不可直視我,更不可直呼我的名。」

「我來到此處,我見到這個世界,我征服這個世界,我見到了你們,我就庇護以及寵愛你們。」

「這是魔,他們來自高天之上,他們自詡為神,但是他們是極惡的魔……爾等要謹記,『天庭』,是邪惡的;『西天門』,是惡魔巢穴的門戶;天庭下轄的天河水軍,更是最兇殘的惡鬼,他們會啃噬你們的肉,吸食你們的血!」

「這些來自東方的異鄉人,黑髮黑眼的異族,他們是迷途的羔羊。他們被惡魔迷惑,他們帶着刀槍來到你們的家鄉,他們想要殺戮你們的父***淫你們的妻女,奴役你們和你們的兒子……所以,你們要拿起刀槍,殺死這些墮落的異鄉人!」

「跪拜我,信仰我,讚頌我。我將賜予你們力量,帶領你們,征服東方。」

「順便說一句,你們的神話傳說中的『亞特蘭蒂斯』?那並不存在,那同樣是惡魔的謊言……所以,忘記所謂的『亞特蘭蒂斯』,忘記你們所謂的曾經擁有的『遠古的文明』……你們這些落後的、愚昧的、愚蠢的、下三濫的東西,親吻我的腳,然後,服從我的命令,這就是你們存在、存活的唯一價值!」

狂風,卷著沙塵,掀起了無數的草葉,劈頭蓋臉的打在周天子的臉上。

風中的砂礫敲擊着他的甲胄,打得『噼啪』作響。

大周的第五位天子姬滿站在六匹白馬拉拽的戰車上,手持長戈,靜靜的看着前方狼藉的戰場。大隊勇士正喘著氣,揮動長劍,斬下一顆顆猙獰的頭顱。

更遠的地方,隔着一條洶湧的大河,有大隊大隊身披獸皮的野蠻勇士在列陣。

他們揮動着做工粗糙,但是巨大而沉重的兵器,整齊的敲擊着手中的重盾,發出挑釁的戰吼聲。

六師精銳在姬滿的戰車后整頓陣型,祭司們唱着悠揚的戰歌,不斷激發戰士們的鬥志。

身披道袍的修士踏着水雲平治往來,他們打下一道道符籙,驅散戰士們傷口中的劇毒,恢復他們的體力,振奮他們的精神。

更有修士扛着一缸一缸的符水在軍陣中穿梭,好些重傷的戰士大口吞咽符水,身上的傷口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快速恢復。

更後方一點,一座被重兵環衛的山峰中,數百口碩大的鼎爐燃燒着熊熊烈火。

大堆大堆的金屬礦石被送入爐鼎中,隨着鼎爐旁邊的修士們念咒、結印,不斷有一柄柄寒光四射的重型弩矢帶着刺耳的破空聲飛出。

一旁有修士們祭煉的黃巾力士踏着祥雲急速往來,不斷將一捆一捆的重型弩矢送入六師軍陣後方的重弩陣中。隨着刺耳的弓弦『嘎吱』聲,孔武有力的大周戰士拉開弓弦,將弩矢狠狠的扣在重弩上。

姬滿的戰車邊,一名身穿道袍,頭戴羽冠,手持一面閃耀着星光的大旗,周身道韻涌動、清氣流蕩,體表隱隱有一朵朵金蓮隨生隨滅的老人騎着一頭四不像,靜靜的看着隔着大河結陣的『犬戎』大軍。

「大王!」老人突然開口:「何時進攻?」

姬滿左手握拳,沉重有力的說道:「隨時可以進攻!」

低沉的馬蹄聲響起,幾名渾身煞氣的大將帶着一隊親兵馳了過來。他們跳下坐騎,步行來到姬滿的車駕前,獻上了四頭白鹿、四頭白狼。

一名大將單膝跪地,低沉的說道:「大王,這是吾等方才大戰,攻破犬戎前陣,獲取的祭祀之物,特來獻給大王。」

姬滿緩緩點頭,目光掃過體格巨大,遠比尋常同類大出數倍的白狼和白鹿,眸子裏閃過一抹欣然之色,正要開口說話,突然天空一道流光疾馳而來,宛如流星飛墜而下。

一名背生雙翼,身上纏繞着淡淡雷光,面孔如雷鷹的大漢拎着一根銅棒,面帶驚惶的衝到了姬滿的車駕前:「大王……四方軍團,全軍覆沒。一元宗、水母宮、太乙觀、通天教派出的助戰仙人……也近乎全歿!」

大漢嘶聲道:「如今四方魔軍,正整軍,向我九州而來!」

姬滿臉色驟變。

他身邊手持大旗的老人更是瞪大了眼睛,他直勾勾的盯着那大漢:「一元宗所有弟子……」

大漢抬頭,看着那老人,輕聲道:「無一逃走,無一生還。」

老人的身體晃了晃,嘴角一縷血水冉冉淌下。

他手中大旗驟然爆發出奪目的星光,虛空驟然風雲變幻,大白天的,陽光黯淡了下去,天空變成了青藍色,無數星辰白日顯形,放出了璀璨的星光。

縷縷星光從天而降,融入大旗,伴隨着龍吟鳳鳴聲,一團團星光凝成的神獸神禽虛影從大旗中噴薄而出,在老人頭頂排成了一支瑰麗神奇龐大軍陣。

大河對岸,犬戎軍陣中,數百名身高超過五丈,皮膚黧黑,生得醜陋無比的巨漢突然大聲歡笑,用力的揮動起手中粗壯的樹榦。他們嘶吼著,將大周遠征軍團全軍覆沒,天地四極魔物大軍全勝的消息傳給了四周的蠻人戰士。

一名身披獸皮,頭戴白骨頭盔的犬戎老人騎着一頭巨型白狼,分開軍陣,來到了大河邊。他朝姬滿挑釁的笑了幾聲,大聲嚷嚷道:「姬滿,今日一戰,已無必要。你且回去,洗乾淨脖頸罷。你的頭,我先預定了!」

用力拍了拍座下白狼的腦袋,老人大聲笑道:「犬戎部的勇士們,用鮮血和勇氣,拖住了你大周朝的六師精銳,讓你們無法全力遠征。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今日,我們不會再和你們拚命!」

「等到四極魔軍齊攻九州……我會親手砍下你的腦袋,將你的頭骨製成酒器,日夜攜帶在身邊,用你靈魂的哭喊聲下酒!」

老人得意洋洋的揮動着手中長劍,大聲呼嘯:「孩兒們,撤退,我們不需要再和周人拚命,我們,已經勝了!」

犬戎大軍騷動起來。

高亢的嚎叫聲混著號角聲響起,龐大的軍陣原地轉身,一道道狂風捲起風沙,裹住了軍陣,煙雲翻滾的朝着北方急速撤退。

手持大旗的老人看向了姬滿:「大王,追不追?」

姬滿雙手緊握長戈,看着遠去的犬戎大軍沉默良久,目光不斷掃過放在車駕前的四頭白狼、四頭白鹿,沉默許久,終於搖頭。

「收兵。」

幾個獻上白狼、白鹿的大將呆了呆,齊聲問道:「回西鄭?」

姬滿輕輕搖頭,轉身向西:「取九鼎,向西,拜訪西王母!」

天空下着暴雨。

狂風卷著雷霆。

近百頭體型巨大的應龍張開翅膀,在雨雲中翻滾、穿梭。

應龍不時張開嘴,噴吐出刺目的雷火,轟碎了藏在烏雲中伺機撲擊的,背生雙翼的醜陋魔物。

大地上,傾盆大雨中,規模龐大的宗周六師精銳大軍正排著整齊的軍陣,高呼著戰歌向西奔走。戰意和煞氣化為滾滾熱浪,在他們頭頂匯聚成了一支龐大的鳳凰虛影。這熱浪翻滾的鳳凰虛影不時鳴叫一聲,但凡敢於靠近軍陣的魔物,無不被震成了一團團腥臭的血霧。

軍陣中,大隊大隊的修士盤坐在一架架馬車上,他們身邊懸浮着光芒閃爍的寶劍,偶爾一聲劍鳴聲響起,就有劍光飛馳而去,將藏身在雨幕中伺機撲殺的魔物斬成兩段。

距離大周四方遠征軍團全軍覆沒不過短短半年時間,已然有零星魔物侵入了九州地界。

這些魔物膽大至極,居然糾集在一起,成群結隊的襲擊姬滿統轄的大軍。

大軍越是向西,隨着時間推移,四周匯聚的魔物越來越多,襲擊的力度越來越大,大軍也開始有了傷亡、減員。

龐大的軍陣中,有九架巨大無朋的百輪大車,純粹用金屬鑄成的大車上,九口通體遍佈青色銅銹,高有百丈上下的銅鼎靜靜的矗立着。

每一架大車旁,都匯聚了三千六百名身高數丈的黃巾力士。

這些力大無窮,一人就可以搬山的黃巾力士,必須三千六百人同時用力,更按照隨軍的修士指點,佈置成合力的大陣,才能勉強推動馬車,讓這九口大鼎隨着軍陣緩緩前行!

修士們已經極力在馬車上繪刻了各種符籙,極力的減輕九口大鼎的重量,饒是如此,大車所過之處,用法術硬化、堅硬可比精鐵的大地上,依舊被車輪壓出了深達尺許的車轍印。

正是因為這九口沉重異常的大鼎,原本步行都可日行數千里的宗周六師精銳,耗費了半年時間,還沒有抵達他們的目的地!

軍陣的最前方,姬滿憂心忡忡的看着遠處雲層中不時顯出身形的魔物。

最近匯聚在大軍周邊的魔物越來越多,個體的實力也越來越強。最初出現的零星魔物,實力孱弱,猶如普通的野獸,任何一名宗周精銳,孤身一人可以輕鬆斬殺數百、上千頭。

但是最近出現的魔物,其中的精銳,已經足以和宗周精銳一挑一的打得不分上下。

其中最強的魔物,非軍中將領,又或者三五精銳聯手,否則無法斬殺!

而這些,僅僅是魔物的先鋒大軍,真正的魔物精銳還沒到來,真正的魔物大軍,距離這裏還遠著呢。

「先有夏,後有商,再有我大周!」

「夏桀暴……咳,咳,亡於商;商紂不……仁……咳,咳,亡於大周。」

「夏之末,魔物初現,有神巫犧牲自身,以命祭天,封印魔物,商興。」

「商之末,魔物重來,有道門修士崛起,三教封神,天地立規,周興。」

「周,不過五代,魔物大舉入侵……天庭被堵,人間魔亂,大周四野蠻人,紛紛投靠魔物……難不成,我大周,要亡於魔災?」

「蒼天,我大周子民,何辜?」

姬滿低聲嘟囔,他兩鬢的幾縷髮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的變成了白色。

雨幕中,有高亢的嚎叫聲響起。

電閃雷鳴中,照亮了前方黑壓壓一大片人影。

隨風飄來了一股腥臭味,一個姬滿極其熟悉的聲音遠遠傳來:「姬滿,你說得沒錯,大周,要亡於魔……哦,錯,是亡於聖族之手。這是天註定的事情,你,反抗不了。」

「不如,你乖乖的跪在地上,讓我砍掉你的腦袋?」

「如此,或許我可以考慮,在你的兒孫中留下一兩個,當做寵物一樣豢養起來,起碼算是給你留下了一條血脈?」

犬戎王騎在巨大的白狼背上,身邊站着數十名身披重甲的高階魔物,趾高氣揚的出現在龐大的軍陣前方。

「是你?」姬滿皺着眉,看着犬戎王。目光在犬戎王身上一掃而過,姬滿看着那數十名容貌俊美,通體環繞着一絲絲黑氣、血火的高階魔物,一顆心猛地沉了下去。

「難怪你敢出現在我宗周六師面前。原來,你這條老狗,找到了主子,所以膽子才變得這般大?」

姬滿譏誚的冷笑道:「你好歹也是一方大部的王,你寧願做狗也就罷了,怎麼,狗仗人勢,還讓你生出優越感來了?」

犬戎王老臉一陣通紅,他氣急敗壞的吼道:「該死的東西,給我閉嘴……今日,不是你,就是我……」

舉起手中沉重的大劍,犬戎王用力朝着前方一揮劍,突然他打了個冷戰,收回手,滿臉諂笑的看向了身邊站着的一尊高階魔物:「尊貴的大人,我們,要進攻么?」

那魔物歪著頭,上下打量了一下姬滿,不感興趣的搖搖頭。

隨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宗周六師軍陣深處,那九口巨大的大鼎上。魔物的瞳孔一縮,豎瞳中露出了一絲極致的驚駭和恐懼之色。他死死的盯着那九口大鼎看了許久、許久,最終輕輕的吐了一口氣:「不知道這九個該死的東西,為什麼會落入你們手中……不過,幸好,你們似乎並不能發揮祂們的威力。」

「愚蠢的土著,這是我最喜歡你們的地方!」

「你們的內耗,你們的內鬥,總是讓你們文明中最優秀、最強大、最讓我們這些外族恐懼的菁華,不斷的消耗,不斷的失去傳承。」

「你們喜歡內耗、喜歡內鬥的傳統,實在是太美妙了,真是完美的民族性啊!」

「如果你們不內耗,不內鬥……哦豁,我真不敢想像,你們會變得如何強大!」

「幸好,幸好……」

「從夏而商,從商而周……一代不如一代,嚇、嚇、嚇、嚇、嚇!」

「甚至啊,這九鼎,原本就不應該成為你們的鎮國神器啊……你們究竟是如何,將祂們從那古老歲月中翻出來的?你們究竟,做了什麼啊!嚇嚇、嚇嚇、嚇嚇!」

魔物狂笑着,緩緩拔出了腰間兩柄閃爍著森森魔光的長劍,他微微俯下身體,『嚇嚇』狂笑:「奴隸們,進攻!殺光他們!」

犬戎王深吸了一口氣,很是諂媚的應了一聲,然後再次舉起了手中長劍,狠狠向姬滿一揮:「孩兒們,進攻……讓這些周人知道我們犬戎兒郎的力量!」

「衝上去,殺光他們……搶下九鼎,獻給尊貴的大人們!」

潮水一樣的犬戎大軍嘶吼著,向宗周六師發動了亡命的衝擊。半年前,面對整軍的宗周六師,他們猶如被打斷了脊梁骨的野狗一樣倉皇溜走,但是今日,有了這些魔物的坐鎮,他們就突然變得英勇無比,莫名的充滿了決戰到底的勇氣!

高空中,一頭長度只有不到十里地的小型魔物巢穴,在數千頭背生雙翼的魔物拖拽下,慢悠悠的穿破了雲層,從天空緩緩降落。

這魔物巢穴腹部密密麻麻的泄殖腔張開,無數團拇指大小的粘液包裹着一點點幽微的魔光從天而降,沒入了地面上衝擊的犬戎大軍體內。

伴隨着凄厲的嘶吼聲,被魔光侵入身體的犬戎大軍重重的摔倒在地,身軀劇烈蠕動着,體內不斷傳來骨骼急驟摩擦、內臟急速蠕動的怪異響聲。

閃電慘白色的光芒照亮了大地,一頭頭狼頭人身,體表滿是薄薄鱗甲的怪物掙扎著爬了起來。這些瘦骨嶙峋,身高丈外的怪物喘著粗氣,嘴裏滴答著粘稠的涎水,眸子裏反射出獸性、渾濁的幽光,大聲咆哮著,朝着前方的宗周六師飛撲。

他們的速度,比犬戎戰士要快了十倍不止。

他們的速度,比那些犬戎戰士胯下的野狼坐騎,也要快出了數倍!

他們撕裂了風,撞碎了雨,帶着一道道殘影,嘶吼著撞入了宗周六師密集的軍陣。他們不畏懼鋒利的刀、鋒利的劍,對杵在面前的長戈、長戟視若無睹。他們任憑兵器撕開了自己的身體,全身撞入了軍陣中,揮動尖牙利齒,掀起了一道道長長的血水。

無數魔光從天而降。

一個又一個犬戎戰士不斷的轉化為狼頭人身的怪物。

空中的那座小型魔物巢穴,用最小的損耗,最大的提升了犬戎大軍的戰力,給姬滿的軍隊造成了儘可能大的傷害。

更可怕的是,這些狼頭人身的怪物身軀組成並不穩定,它們飛撲時,身軀動輒突然膨脹開來,『轟』的一聲炸成了無數碎肉爛骨,炸得附近的宗周戰士遍體鱗傷。

天空中,有更多的魔物從天而降。

那魔物巢穴體內,大片大片墨綠色的粘液噴灑出來,落在宗周戰士的身上,腐蝕他們的血肉,燒穿他們的骨骼,傷害他們的五臟六腑,極大的削弱了他們的力量。

姬滿緊握長戈,正要下令全軍反擊,西方天空,突然有一道墨綠色的光芒落下。

那光芒中,是一顆拳頭大小的種子。

種子落地,急速的抽條發芽,頃刻間,方圓百里的大地上,密密麻麻生出了無數長達里許、手腕粗細,通體密佈吸血倒刺的劇毒荊棘。

這些荊棘猶如活物一樣急速的扭動抽打,撕裂了無數犬戎戰士的身體,抽幹了他們的血液。隨着一個又一個犬戎戰士不斷倒地,這些荊棘開始急速的抽條、分櫱,快速的繁衍自身。

荊棘越來越多,強度越來越大。

最初的時候,犬戎戰士們揮動兵器,還能砍斷身邊的荊棘。

隨着越來越多的犬戎戰士陣亡,這些荊棘已經變得比精鋼還要堅硬數倍,比黃金還要柔韌,任憑犬戎戰士如何瘋狂的嘶吼,他們再也無法砍斷哪怕一根枝條。

最終,只有犬戎王帶着數千殘兵敗將,伴隨着數十名面露驚惶之色的高階魔物,踉蹌著向北面狼狽逃竄。

無數的荊棘從四面合圍了宗周六師,一根根長達數里的荊棘條筆直的伸向天空,猶如一片墨綠色的密林。

驟然間,姬滿前方的大片荊棘無聲的左右分開,一名披散長發、身穿淺綠色長袍,雙手揣在袖子裏,光着雙腳,踩着滿地泥水、血水漫步而行,但是白皙光潔的小腳丫上不見絲毫污漬的少女,悄然無聲朝着姬滿的車駕行了過來。

少女眉如青黛、眼如秋水,清淡素雅的小臉蛋不著脂粉,就好像一副用筆極淡的水墨山水畫,乍一看去,好似並無什麼出色的風景。但是你仔細品鑒,仔細去看,就覺得山山水水之中,有無窮韻味,無窮的風雅,逼得你沖她多看一眼,再看一眼,最後,你的目光就好像沉浸在了她的面容中,再也無法挪開。

少女站在宗周六師的軍陣前方,原本軍陣上方衝天的煞氣,也莫名的消散了大半。

姬滿目光深沉的看着少女,沉默許久,他才放開手中長戈,向少女行了一禮。他低沉的呼喝了一聲,他的車駕後方,就有隨行的內侍,捧著金盤玉盆,向少女獻上了美玉、綢緞、珍珠、寶石等諸般美物。

少女沒有朝這些美物多看一眼。

她的目光越過了姬滿,越過了龐大的軍陣,看向了軍陣中那九口碩大的、銹跡斑斑的青銅鼎。

少女清淡如水的面龐上,突然露出了極其開心的笑容。

「你們聽到了么?祂們,很悲哀,但是祂們,在唱歌!」

「祂們見到我,很開心,很快樂。但是祂們在你們手中的時候,很悲傷,很憤怒。你們,沒聽到么?」

姬滿的臉抽了抽,緩緩搖頭:「西王母聽到祂們在唱歌?我,的確沒有聽到。」

少女搖頭:「我不喜歡西王母這個稱號,你們知道的,我並不是那個搬去了天庭享福的西王母……你們這些『周人』,不能因為我住在九州的西面,就用這個我並不喜歡的名號稱呼我……其實,我更喜歡原本我應該繼承的那個名號。」

抬頭看着天空,少女眸子閃爍,天空中,就有八顆碩大的星辰亮起,奇異的力量充盈虛空,照亮了整個天地。

少女幽幽嘆息:「可是,屬於那個名號的那顆星,沒有了。所以……但是,這不重要。」

少女輕笑着,朝着那九口大鼎伸出了小手:「我們承諾過,我族再也不會踏入九州半步,所以,我們無法去你們的都城,拿回祂們……但是你將祂們送到了我的面前,所以,你是同意了當初我們的建議,用本來屬於我們的九鼎,換取一顆『長生藥』?」

姬滿緊握雙拳,嘶聲道:「我,豈是為了『長生藥』而來?我來這裏,是為了九州,為了大周的子民!」

姬滿怒視少女:「九州,有難了。那些魔物,打敗了我派出的遠征大軍,他們正在殺向九州!你,不知道么?你,應該比我們更早知道才對。」

少女搖頭,滿不在乎的,像一隻被驚動的金魚一樣,吐了一個小小的口水泡泡。

「哪,哪,哪,這怪誰呢?」

「原本九州結界堅固得很、結實得很,那些魔物,偶爾能漏三五個進來,就很不容易了。偷偷摸摸溜進來,還要小心被我們的族人滿天下的追殺,他們活得叫一個可憐哪!」

「可是,為什麼融入了九州結界的九鼎,庇護這一方天地的九鼎,會變成你們大周的鎮國神器呢?」

「哪,哪,哪,原本只能零零星星溜進來三五個的魔物,為什麼能夠越來越多,漸漸地,連他們的魔物巢穴,都能不斷的湧入進來,甚至有足夠的力量圍攻天庭呢?」

「哪,哪,哪,這是為什麼呢?」

她笑着搖頭,滿頭長發就很調皮的在風雨中飛舞起來。

四面八方,那些劇毒的荊棘劇烈的搖晃起來。密集的荊棘叢中,有好些袒露上身,身高過丈的魁梧壯漢手持制式古老的長戈、長矛,在風雨中顯露出了身形,一個個目光不善,甚至是怒意衝天的盯着宗周六師的軍隊。

這些壯漢的人數不多,但是他們身上的煞氣、戰意,乃至他們體內磅礴的血氣,甚至壓過了數量是他們數百倍的宗周六師的精銳們。

少女搖了搖頭,朝着那些壯漢擺了擺手。

那些大漢發出了悲憤的咆哮聲,狠狠一跺腳,頓時的大地劇烈的搖晃着。

狂風暴雨中,大漢們猶如幽靈一樣沒入了風雨。

少女掏出了一顆拇指大小,色澤青翠,表面有一絲絲葉片脈絡一樣紋路的丹藥,隨手丟向了姬滿:「不管你是為了什麼而來,總之,九鼎屬於我們,而這顆長生藥,屬於你了。」

姬滿下意識的抓住了長生藥。

少女則是唱起了清幽的歌謠。

在她的歌聲中,九口大鼎體表的銅銹一點點的散去,放出了璀璨的光芒。銅鼎表面,浮現出了大量古老的文字,鼎足上,更有漁農耕樵、神獸怪禽、山精水怪、奇山異水諸般紋路不斷的浮現。

少女的目光變得極其的幽深。

她掏出了一柄綠色的玉刀,毫不猶豫的切開了自己的左手腕脈。

淡青色,帶着淡淡馨香的血液噴灑,九口大鼎發出低沉的轟鳴聲騰空而起——每一口都需要大量修士聯手,需要三千六百名黃巾力士合力,才能勉強移動的大鼎,就好像輕盈的鳥兒一樣飛起。

九口大鼎化為九團青色的光,圍繞着少女急速的盤旋飛舞,不斷發出高亢如雲的轟鳴聲。

伴隨着九鼎的轟鳴,天空中,稀稀拉拉的魔物不斷的墜落、粉碎,炸成了漫天的血水。

血水落下,劇毒的荊棘歡快的搖晃着,貪婪的吞噬著這些魔物劇毒、帶着強烈腐蝕性的血漿。那些對宗周六師而言,有着劇烈毀滅力的魔物血漿,對這些荊棘而言,卻是大補之物!

少女的面色逐漸發白,她輕輕的拍打着每一團靠近自己的青色光芒,輕聲說道:「去吧,去吧,不要留戀,不要憤怒……九州的子民,也是我們的子民啊!」

九團青色強光衝天而起,伴隨着巨大的轟鳴聲,祂們一路向東,沿途撞碎了厚重的雨雲,照亮了萬萬里的山川河嶽。

九州上空,一層厚重無比、廣袤巨大的結界逐漸亮起。

清晰可見,那厚重、威力龐大的結界上方,赫然有着九顆碩大的窟窿,以及幾條明顯的裂痕。

九團強光撞入了結界中,九顆窟窿瞬間填滿,而那幾條明顯的裂痕,也在一點點的收縮、癒合。

少女停下了歌唱,她拂左手的傷口,傷口癒合,但是失血過多的她,連聲音都變得極其的輕微飄忽。

「記住一點,將話帶給你們的後世子孫,我的力量,根本不能和煉製九州結界的那位前輩相比……所以,我傾盡全力補上了九州結界,但是……總歸是不牢固的吧?祂會越來越弱,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給了那些魔物可乘之機。」

「所以,讓你們的後世子孫,一定要小心謹慎。再也不要動那些組成九州結界的神物的主意了,那不是你們應該碰觸的東西。」

「還有呢,我的實力很弱,我得到的傳承,不全。所以這顆長生藥,呃,不好意思,不能讓你真正的長生不老,大概只能延壽三百年吧?」

少女很是無奈的攤開了雙手:「不過,想必你也不在乎,畢竟,你們大周的王,都自稱『天子』了嘛……曾經的人皇啊,那是與天平齊的存在,就算是天神,也要對人皇畢恭畢敬呢。」

「但是你們都自認為『天子』了,你們的王權,都是天庭授予的。呃,壽命短一點,長一點,你應該不在乎吧?反正呢,你死後,也能在天庭混一個好位置罷?」

「三百年後,如果你病死、老死,可不要說我騙你哦!」

搖搖頭,少女嘆了一口氣:「不過,那時候,我應該已經死了吧?我畢竟不能像那位前輩一樣,將九州結界恢復到鼎盛狀態啊。所以,九州之內無魔,而九州之外,遍地魔物,我們要和他們不斷的斗下去,三百年後,我應該是死了。」

「反正也不怕你找我算賬了……不過,還是要提前說一聲,不然你的後世子孫,敗壞我們族人的名聲,說我們用殘次品的丹藥騙你的鎮國神器,這就不好聽了。」

「好了,就這麼多了。我走了,你們也趕緊回去吧。」

少女看了看姬滿身後龐大的軍陣,搖頭道:「你們這點人,不夠他們打的,趕緊回去吧!」

少女笑着轉身,一蹦一跳的遠去。

姬滿看着少女的背影,沉聲道:「西王母,既然九州之外,滿地魔物,那麼,為何不帶你的族人,回返九州?我以大周天子的名義……」

少女頭也不回的揮了揮手:「你是『天子』啊,我族,只尊人皇,傲視天神,怎可屈居天『子』之下?」

「更何況,當年我族離開了九州,我們敗了,就是敗了。」

「不管是為什麼,不管是因為什麼。」

「總之,我們不會再回去了。」

「如果要消亡,那就是命……好啦,就這樣吧。若是有心呢,在你們的史書上,給我們說點公道話就是。」

「嗯,希望你們的史書,能夠讓後人,多少記得我們吧?」

「畢竟,雖然我們的祖輩做過很多不好的事情。」

「但是……總歸是有了他們,才有了如今的九州子民啊!」

「所以,給我們說幾句公道話,這個要求,不過分的吧?」

姬滿緩緩點頭:「公道話么?我記得了!」

………………

三百年後,退位多年,隱居幕後的姬滿壽終正寢。南方有大國曰『楚』,其王在確定姬滿的死訊后,第一時間派遣大臣前往周都,詢問『九鼎大小輕重幾何』?

又數百年,大周滅亡,戰國紛爭。

周朝典籍付之一炬,些些『公道話』,湮滅於歲月長河中,曾經的歷史,終究成了傳說,而傳說,最終成了神話,到了最後,舊的神話也被新的話本小說取代。

世間就只有新的神話流傳,再無人提起古老歲月中,那曾經的只鱗片爪。

唯有跨過大洋,那遙遠的極東大陸上,還有些許遺民,偶爾會念叨一聲——『殷地可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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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風曲: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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