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17

第17章 Chapter 17

Chapter17

第二天天沒亮,鄭西野在半夢半醒間接到了一通電話,來電人叫武四海。

這人也算傳奇。據說他無父無母,自幼在少林寺長大,長大后做了武僧,懂真功夫,渾身腱子肉,身手了得。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蔣建成,被其高薪聘做貼身保鏢,一干就是幾十年。

鄭西野對那頭喊了聲:「武叔。」

「野少。」武叔平日寡言少語,說話的風格也相當具有個人特色,能用三個字表述清楚的事,他絕不多加一個標點符號,「蔣老在九碗街的四季茶坊三樓等你,一個人來。」

言簡意賅一句話,既不表明原因也不說來意,沒頭沒尾。

說完,武叔便兀自掛斷了電話。

聽筒里傳出陣空洞的忙音。

鄭西野把手機丟開,抹了把臉,隨手拿起搭在座椅靠背上的T恤衫往身上一套,去衛生間刷牙洗臉。

剛換上鞋,遇見蔣之昂出來放水。

蔣之昂眼睛都睜不開,撓了撓頭髮,問:「野哥,這麼早又有活干啊?」

「嗯。」

鄭西野沒跟他多說,轉身拉開門,大步離去。

*

九碗街位於凌城城東,不長不短几十米,街道偏窄,兩旁全開的茶館飯館。這地方的常客幾乎全是一些六七十歲的大爺大媽,有的拎鳥籠,有的拿收音機,哼著京劇秦腔搖頭晃腦,隨便進間茶鋪,喝茶下棋吹牛逼,輕輕鬆鬆就能打發掉整天光景。

老年人群的天堂,年輕人很少涉足。

這會兒才早上六點多,天都沒亮透,東方剛剛泛起一抹魚肚子似的白。

鄭西野驅車來到九碗街,停好車,在四季茶坊樓下買了一杯豆漿兩個包子,然後便吃着包子不緊不慢上了樓。

四季茶坊名兒取得好聽,茶坊茶坊,聽起來挺風雅。實際上就是個麻將館,一共三層樓,一層喝茶,二層大廳打牌,三層是機麻包間,並不算高檔。

別看這會兒時間早,茶坊里卻已經咋咋呼呼鬧活開。

「自摸清一色!糊了!」

「李大媽你手氣怎麼這麼好,前天去廟裏摸了福啊?」

「我只收個雨錢。」

「打小點兒吧?啊?兩塊也太大了,咱們換打一塊怎麼樣?」

……

穿過鬧哄哄的二樓大廳,剛上三樓,就在樓梯口那兒看見個人。五十好幾的年齡,一米七左右的個子,身材敦實,表情冷峻。

呲溜。

鄭西野剛好喝完最後一口豆漿,隨手把紙杯仍進垃圾桶,懶洋洋打了聲招呼:「武叔早。」

武叔站在名為「四君子」的包間門口,冷著臉朝他點頭:「早。」

鄭西野邁著長腿走過去,看武叔一眼:「裏邊兒?」

武叔冷漠點頭:「嗯。」

鄭西野推門走進去。

「四君子」這間屋是整個四季茶坊最大的雅間,是個套房,有客廳,裏間,和一個獨立洗手間。此時,偌大的客廳空蕩蕩一片,沒開燈,唯一的幽藍光線來自一台海爾電視機,裏頭正播著沒營養的肥皂劇,音量開得很低。

客廳通往裏間的門,緊緊閉合,依稀有搓麻將的聲音和交談聲傳出。

而不遠處的沙發上則睡着一個人。蜷躺的姿勢,眉心微擰,彷彿做了什麼不愉快的夢,睡得並不踏實。

藉著電視機的暗光,鄭西野認出沙發上的是肖琪,沒再多看,自顧自走到門邊。然而,就在他抬手敲門的前一秒,肖琪醒了過來。

「野哥?」她驚喜地喊了聲,從沙發上起身。

鄭西野表情冷淡,只是問:「蔣老人呢。」

「在裏頭打麻將呢,說是老朋友組的局。」肖琪說完,目光上上下下在鄭西野身上打量一圈,臉色擔憂:「聽老齊說你在泰城差點把命丟了,你現在覺得怎麼樣?好些沒有?」

鄭西野整宿沒怎麼睡好,太陽穴隱隱作痛,不怎麼想閑扯。他捏了下眉心,沒看她,回話時也沒有過多情緒:「沒事。」

肖琪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如果實在扛不住,就去醫院看看。多壽佛在老撾那邊有個病毒實驗室,專門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毒素,你中了他的招,不能大意。」

鄭西野應得敷衍,還是那句話:「死不了。」

肖琪是蔣建成的乾女兒,鄭西野又是蔣建成手下的心腹,兩人的能力都很出眾,一起為蔣家做事已經有些年頭。她知道這位爺的性子,一根筋,認死理,犟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動。

肖琪沒轍了,只能輕輕嘆出一口氣,柔聲說:「不去醫院就不去吧。你自己的身體,自己愛惜。」

鄭西野彎了腰,大馬金刀往沙發上一坐,盯着電視屏,面無表情看了會兒,拿起遙控器換台。

態度冷漠。

很明顯,他不想和她多聊,甚至不怎麼想搭理她。

「你……」肖琪見自己一個大活人站在這兒,卻被徹底無視,卡了好幾秒才火冒三丈接出下一句:「鄭西野,我剛回國就跟着乾爹來凌城找你,你知不知道我是最關心你的人。」

鄭西野仍舊老樣子,悠然自若,卻拒人千里:「謝謝關心。」

肖琪:「……」

肖琪讓他給嗆出一聲笑。再開口時,她的口吻變得有些陰陽怪氣:「野哥,好歹也是交了女朋友的人,難道你那個小女孩兒沒有教你,應該怎麼紳士地和異性溝通交流?」

鄭西野調子涼涼:「這是我跟她兩個人的事。關上門才能說的話,告訴你恐怕不合適。」

聽見這番話,肖琪硬生生噎住,臉色一陣青紅一陣白,瞬間不知道說什麼。

片刻,她閉眼睜眼,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平復心緒,換上淡漠平靜的表情,硬邦邦道:「那份文件的價格已經談妥了。另外,買方聽說我們有航天局的魚,很感興趣,想跟我們直接簽一份長期合作協議。」

鄭西野問:「蔣老怎麼說?」

肖琪聳聳肩,回答:「蔣老說長期的買賣利潤高,對應的風險自然也更高。這事兒他說了不算,還得問過上頭的意思。」

幾秒后。

鄭西野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尋常散漫,沒有絲毫異樣:「你說『大老闆』?」

「是呀。」肖琪應道。

這個狼心狗肺的天生壞種,平時冷漠得很,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一副興緻缺缺的樣子,惜字如金,話也少得可憐。

難得聽他主動和自己聊什麼,肖琪心裏不自覺泛起一絲愉悅,心情好了些,便又接着道:「這麼大的生意,乾爹一個人拿了主意,要是出什麼問題,大老闆肯定會興師問罪。」

鄭西野掃她一眼,漫不經心地問:「你見過大老闆?」

「嗯。」肖琪說,「不過大老闆很謹慎,平時連乾爹見他的機會都很少,我就只見過他一次……」

肖琪話說到半截,突的,裏屋的房門打開,嬉笑人聲和腳步聲呼啦啦轟出,海浪一般,將她的聲音硬生生沖斷。

一行人從屋裏走出,為首兩個年紀最大,都已經五十來歲。

與西裝革履皮鞋鋥亮的蔣建成不同,他旁邊的中年人穿褲衩拖鞋,一副不修邊幅的模樣,脖子上拴著一根拇指粗的大金鏈,看上去五大三粗,聲音也粗嘎洪亮。

大金鏈笑道:「蔣老哥,老弟最近鴻運當頭,財神爺來了擋都擋不住了。讓你破費了啊!」

蔣建成也笑:「小錢而已,當老哥請你喝茶了。」

「哈哈哈,夠爽快,夠豪氣!」大金鏈豎起大拇指,「我就喜歡和你老蔣玩兒牌,過癮!這次來凌城偶遇你,也是我有運氣!」

說着,大金鏈一側目,看見了站在旁邊的鄭西野,頓時瞳色微凝。

大金鏈一把年紀,當然會識人,見這個年輕人氣度不凡儀錶堂堂,必定不會是平凡的池中物。不由多看鄭西野兩眼,問蔣建成:「老哥,這位是……」

「是我乾兒子。」蔣建成叼著雪茄,勾起個笑,對鄭西野說,「阿野,這是我二十幾年的老朋友,叫文叔。」

鄭西野淡淡一笑:「文叔好。」

「好好好!」大金鏈點頭稱讚,「老蔣你有福。」

又寒暄兩句,大金鏈領着自己的人走了,包間里只剩下蔣建成,肖琪,鄭西野三個人。

蔣建成一撂西裝下擺,彎腰坐在了沙發上,篤悠悠翹起二郎腿,看微抬眸,看向面前的兩個小輩。

他臉色微沉,說:「琪琪。」

肖琪規規矩矩應了聲:「乾爹。」

「你這孩子。」蔣建成佯嗔,「誰讓你這麼早就把阿野喊來?他平時處理凌城這些攤子,已經夠頭疼了,天都沒亮透你就擾人清夢,怎麼這麼不懂事?」

肖琪咕噥:「電話是武叔打的,又不是我。」

蔣建成抬手點空氣:「成天就知道欺負你武叔,得罪人的事全讓你武叔替你背鍋。」

肖琪古靈精怪地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蔣建成數落完乾女兒,招呼兩個年輕人落座。之後,他轉頭去看坐在身旁的鄭西野,語帶憐惜地說:「泰城的事,我都聽老齊說了。多壽佛那個老東西,這麼多年了一點兒長進都沒有,明的搞不過,盡玩些陰招。阿野,你受苦了。」

鄭西野極淡地扯了扯嘴角,回話:「蔣老,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都是我分內的事,不值一提。」

「好,我的好孩子。」蔣建成眼神里流露出欣慰的色彩,不住點頭,「你放心,你的付出蔣老都看在眼裏。蔣家虧待不了你。」

這時,肖琪伸手捉住蔣建成的衣袖,小聲撒嬌:「乾爹,野哥在泰城受了傷,這段時間我乾脆就留在凌城?」

蔣建成皺眉:「你留在這兒幹什麼?」

肖琪覷了眼身邊的男人,眼中難掩憂色:「他生病了躺床上,連個能照顧他的人都沒有。」

鄭西野:「誰說我沒有。」

肖琪:「……」

鄭西野說:「我那小姑娘什麼都會,樣樣都好。」

提起這茬肖琪就氣得牙痒痒。礙於蔣老在跟前,不好發作,只是冷笑一聲,諷刺道:「就那個十幾歲的小丫頭片子,能幫你什麼?幫你寫作業?她不給你添亂我看就該燒高香了。」

話音落地,鄭西野笑了下,眼底卻浮起幾絲陰鷙。他淡聲說:「這是第一次,我聽完也就過了。」

肖琪有點不解:「什麼意思?」

他終於扭頭看向肖琪,話音出口,每個字冷得滲骨:「意思就是,我這人護食,聽不慣誰拿我女朋友開玩笑,也聽不得誰說我女朋友壞話。再有下次,我不會給你面子。」

肖琪火一下上來了,怒道:「怎麼,你還要為她跟我翻臉?你……」

「好了,都少說兩句。」

面前茶几上擺着一個青花瓷煙灰缸,蔣建成伸出手,往裏頭撣了撣煙灰,而後重新坐正身子,沉聲說:「我今天把你們兩個喊到跟前,可不是來聽你們吵架的。」

肖琪不吭聲了。

蔣建成視線微轉,打量肖琪一番,說:「琪琪,乾爹沒記錯的話,你今年二十四歲了,是吧?」

肖琪點點頭。

「二十四歲,是大姑娘了。」蔣建成悵然感嘆,「女大不中留啊。」

肖琪心頭一陣慌亂緊張,支吾著問:「您怎麼突然提這個?」

「還跟乾爹裝傻。」蔣建成說,「你從六歲起就跟在我身邊,是我養大的,和我的親女兒沒兩樣。我能看不出來你是什麼心思?」

肖琪瞥一眼鄭西野。

對方冷著臉,手裏把玩打火機,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肖琪更加惱火,暗自咬咬牙。

「算了。我老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說到這裏,蔣建成咬着雪茄略微頓了下,少傾,語調稍緩,接着道,「這次的買家想長期合作的事,我已經跟大老闆提了。」

聽見這話,鄭西野把玩打火機的手指驀的一頓。

肖琪也瞳孔微亮:「大老闆怎麼說?」

短短几秒鐘,蔣建成臉上的笑色便已淡下去。他回答:「大老闆說他還要考慮。畢竟以前沒有先例,風險太大,需要格外慎重。你給那邊回話,讓他們等消息。」

肖琪點頭:「好。」

蔣建成眯了眯眼睛,靜默片刻,又道:「阿野。」

鄭西野:「蔣老您吩咐。」

蔣建成說:「如果大老闆同意肯點頭,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去。」

邊兒上,肖琪眼瞳明顯擴了擴,極是詫異——這些年,鄭西野再受重用,蔣建成也從來沒有讓他沾手過核心生意,更別說帶他去見大老闆。

鄭西野靜默半秒,微勾唇,沒什麼起伏地道:「只要您信我。」

冷不防,蔣建成一口煙嗆進氣管,驚天動地咳嗽起來,肖琪見狀,趕緊伸手替他捋背順氣。

好一會兒,蔣建成緩過勁,傾身將雪茄戳熄在煙灰缸里,隨之苦笑:「你們幾個小輩兒,昂仔是我親兒子,琪琪又是我親手養大。可是阿野,你不一樣,你跟我的日子,滿打滿算也不到四年。不是我疑心重,是咱們蔣家這一路走來太難了,跟着大老闆,做小伏低不說,還得給人擋刀擋槍。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

鄭西野說:「我明白。」

「這些年,你和琪琪幫了我很多。」蔣建成說,「之後,我會慢慢把核心生意全都交到你們手上,讓你們來打理。」

鄭西野沒有搭這句腔。濃黑低垂的眼睫,掩住他所有情緒。

蔣建成用力拍了拍鄭西野的肩膀,神色凝重:「阿野,蔣老希望,等我這老頭子百年歸西之後,你能像幫我一樣,繼續扶著昂仔。一起把咱們的生意幹下去,情同手足,永不背叛。」

話音落下的瞬間,鄭西野眼睛裏,眸色驟寒。

昏曉相接光景,世界溟濛暗沉,一縷老燈的殘光投落進室內,剛好照亮屋裏的一寸白牆。

牆面脫皮落灰,但總體還保留着雪白的底色。燈光照亮的那一隅牆面,好巧不巧,圈住一隻正在結網的蜘蛛。

它緩慢地、孤獨地爬行在牆壁上,吐絲織網,光線形成一座無形牢籠,將它困縛,它無法掙脫,白色的牆和清冷的光,使它的世界看上去更加蒼涼。

鄭西野看着那隻蜘蛛,好一會兒,他緩緩地笑了。

鄭西野應道:「好。」

與此同時,窗外天光破曉,黎明即將到來。

*

許芳菲大伯的六十大壽,喬慧蘭最後給隨了八百塊錢。

這個年代,人情往來是常事,八百塊放在大城市不算什麼,但在凌城,這個數可以說相當拿得出手。無論是送禮方還是收禮方,都頂有面子。

當然了,喬慧蘭包八百的紅包不是為了面子,純粹是想借這筆禮金,來答謝大伯一家這些年對他們的幫襯。

上午十點不到,喬慧蘭就帶着許芳菲來到了大伯家。

大伯年輕的時候是個剃頭匠。這個門道,和現在流行的理髮師還不太一樣,他們不燙髮不染髮,也不做那些花里胡哨的造型,工具就一把剪子一把推子,理不出太多花樣,但能保證顧客們理完髮后,男孩兒個個精神利落,女孩兒個個清爽幹練。

大伯干剃頭匠,一干就是大半輩子,直到前幾年得了白內障,眼睛不行之後才關門歇業。

房門敲響,沒一會兒就有人來開門。

許芳菲乖乖喊人:「大伯,大伯媽。」

「來了呀。」大伯媽笑容滿面,低頭瞧見許芳菲手裏的水果禮盒,頓時又皺起眉,「你說你們倆,來就來,帶什麼東西!」

「大哥滿六十,這麼好的日子,哪兒能空手來。」

喬慧蘭也笑盈盈的,幫着大伯媽把東西拎進屋,然後就跟進廚房幫忙。

趁著大伯媽洗菜的功夫,喬慧蘭把準備好的紅包塞進大伯媽的圍裙口袋。大伯媽哎喲一聲,和喬慧蘭拉拉扯扯推脫半天,見對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只好揣兜里收下。

這天,直到中午吃飯,許芳菲也沒見到許志傑的人影。

見不到那個討人厭的堂兄,她樂個自在,坐在飯桌旁邊,一邊聽大人們閑話家常,一邊吃東西,胃口都變得更好。

大伯媽先是問了問喬慧蘭,紙錢鋪的生意,之後注意力便集中在了許芳菲身上。

大伯媽笑彎着眼睛:「菲菲成績一直都挺好的吧?」

許芳菲也笑笑,回答:「還可以。」

大伯媽:「一般能考多少分呀?」

許芳菲:「上次期末考了六百多分。」

「喲!這麼高呀!」大伯媽驚喜地瞠目,「一直聽說菲菲成績好,這也太爭氣了!慧蘭,菲菲這麼有出息,我真羨慕你,以後等著享福就是了。」

喬慧蘭在旁邊謙虛地彎起唇,說:「不到最後關頭,看不出來什麼的。」

「咱們菲菲從小就聰明,以後肯定能考個好大學。」說話的是大伯。大伯頓了下,看向許芳菲,「菲菲,你以後想考什麼大學呀?」

許芳菲搖搖頭,道:「我還沒什麼想法。」

大伯媽突然提議:「乾脆考軍校吧!」

喬慧蘭一怔:「軍校?」

「對啊。」大伯媽起了興頭,話匣子也跟着打開,興沖沖道,「我們生產隊里有個老表,他家孩子成績也好,就是考的軍校。不收學費,生活費國家也給補貼,畢業之後直接就能進部隊,也不用費心找工作,多好!」

許芳菲聽后眸光微動,道:「也就是說,上了軍校,整個大學期間,都不用問家裏要錢了?」

大伯媽:「可不是嘛。而且呀……」

說到這裏,大伯媽不甚自在地看了眼喬慧蘭,接着便湊近許芳菲耳畔,嗓音壓低,說:「而且菲菲,你也知道,這些年你媽靠那個紙錢鋪子支撐全家有多辛苦。你爸爸走得早,你如果真的能考進軍校,畢業就是女軍官,到時候,誰還敢看你媽沒男人就欺負她?」

許芳菲垂眸思索一陣,道:「我知道了大伯媽,我會好好想想的。」

隨後,大人們的話題又飛向旁處,雞毛蒜皮,沒個準頭,繞來繞去也就是哪戶鄰居家裏又添了對雙胞胎,多有福氣云云,哪家老人又害了怪病,多可憐云云。

許芳菲卻再也沒心思細聽。

一粒小小的種子,在少女心中播種下去,迎著十八歲的朝陽和甘霖,裹挾著某種未知卻似乎註定的宿命,開始生根發芽。

*

兩天後的傍晚。

連續兩天都下雨,整座小城籠進一層晦暗的霧裏,空氣中瀰漫着咸濕魚腥氣,侵擾著所有人的鼻腔,攪得呼吸道不可安寧。

就連坐在9號院門口拉家常的婆婆們,都要抬手扇風,嫌棄地嘀咕兩句「鬼天氣」。

然而,許芳菲是個中異類。

她從不討厭雨天,也不討厭雨後空氣的味道,這纏綿的陰雨天,甚至會讓她產生出一種別樣期待。

因為每個雨天,都預定了一場燦爛陽光。

這是獨屬於十八歲的浪漫和樂天。

「菲菲,在忙嗎?」廚房裏飄來喬慧蘭的聲音。

許芳菲這會兒正坐在書桌前,瀏覽着手機網頁上,聞聲,揚高嗓門回道:「沒有。怎麼了?」

「家裏醬油用完了。」喬慧蘭說,「你下樓買瓶生抽回來。」

「嗯好!」

應完,她拿起手機出了門。

邊刷網頁邊走路。看着看着,不由感嘆,互聯網真是一個神奇的世界,包羅萬象,隨便動動手指,就能了解到所有想了解的信息。

許芳菲看着手機神遊天外,並沒有聽見樓下傳來的開門聲。她專註於手機屏上的行行文字,自顧自下樓梯,腳步輕快,豈料,一個不注意,經過三樓時竟和一個人迎面懟了個滿懷。

強烈清冽的男性荷爾蒙撲襲而來。

許芳菲想剎車已經來不及,腦門重重磕碰在對方緊實的胸膛上。觸感硬邦邦的,似乎蘊藏着奔放的生命力,撞得她趔趄兩步往後退。

手一滑,手機也應聲落地。

啪!

「……對、對不起。」許芳菲窘迫,揉着額頭磕磕巴巴地道歉,「你沒受傷吧?」

鄭西野垂眼瞧着她。

小姑娘細皮嫩肉,被撞了一下,雪白的額頭皮膚就已經小片泛紅,與她紅撲撲的臉蛋和耳朵根遙相呼應。她應該很疼,晶亮的眸子裏蒙起一層水汽,小手摁著腦袋,卻還不忘關心他的情況。

可憐巴巴,又傻裏傻氣。

鄭西野彎腰幫她把手機撿起來,「下樓梯不知道看路,不怕摔溝里?」

……天吶。

太丟臉了太丟臉了!

許芳菲臉更紅,簡直想挖個地洞嗖的鑽進去。她輕咬住唇瓣,小聲解釋:「我剛才在看手機。」

鄭西野聞言,低頭看了眼手機屏。

掌心裏的手機款式陳舊,屏幕也有細微裂痕,使用感明顯,看着像個用過很多年淘汰下來的二手機。

這會兒,手機屏亮着光,網頁搜索欄里幾個醒目大字,無遮無攔闖進鄭西野眼皮底下:

【報考軍校條件】

「……」

鄭西野眉峰輕抬,撩起眼皮瞧她,充滿興味地問:「你想考軍校?」

像是什麼隱晦秘密被發現,許芳菲飛快搶過手機熄滅手機屏,囁嚅道:「只是了解一下而已。」

鄭西野視線直勾勾落在她身上,從頭到腳巡視一番。

目光審度研判,似鷹又似狼,充滿獸類的野蠻侵略性。

被他這樣盯着,許芳菲感到極其的心慌意亂。兩秒后,她鼓起勇氣問:「你看着我幹什麼?」

「軍裝不好穿。」

鄭西野彎腰貼近她,唇微彎,眉眼間多出一分柔軟:「上軍校很辛苦,拋開什麼民族大義,什麼國家的希望,人民的囑託。每天六點起床跑操喊口號,雷打不動,就光這一條,大部分老爺們兒都扛不下來。小姑娘,就你這小體格,吃不消的。」

許芳菲整顆腦袋像顆熟透的番茄,聞言,抬起頭,奇怪地看他兩眼:「怎麼說得跟你對軍校了如指掌一樣。」

鄭西野:「……」

兩秒后,他緩慢直起身來,淡聲道:「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放眼全軍,哪有你這麼漂亮又嬌滴滴的兵蛋子。小手小腳細皮嫩肉,一陣北風吹過來,能把你刮樹上去。」

許芳菲:……

許芳菲:???

許芳菲一對小眉毛擰起個結,這次是真的被激怒。

她拳頭握緊,實在沒忍住,回懟道:「你太以貌取人了。不要以為我脾氣好,我凶起來也很可怕!俗話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滴答,滴答,時間溜過去兩秒。

只見鄭西野靜了兩秒,接着便氣定神閑地捋起袖子,露出截冷白勁瘦的手腕,伸出去,直接送到許芳菲嘴邊。

小崽崽一頭霧水:「幹嘛?」

「咬我啊。」鄭西野說,「先拿出點兒血性給我看看。」

許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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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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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Chapter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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