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鋤強扶弱

胡大鵬琢磨著該怎麼講，如今他心神激蕩，腦子便不太好使了。他開口說道：「大概只剩下三五個人的時候，我和亞瑟也輪流睡過床，」他指着地面上的兩個地鋪說道：「現在仔細想起來，我們把武器裝備都堆床上，都睡地鋪，是因為侯子瘋死之前說的一句話。」

說到「一句話」時，他搖了搖頭，糾正道：「一句夢話。那時候他在發瘋的邊緣了，繞着林界跑了一圈又一圈，誰勸都沒用。直到他精疲力盡后，就一頭栽倒在了床上。然後他做了個噩夢，突然就開始嚎叫起來。我和亞瑟費了一番功夫才把他按住，不，也沒按住，是他滾落床之後本來掙扎的就沒那麼厲害了。」

胡大鵬的思緒越來越清晰，記憶中種種怪異和離奇的事件與細節，如今在腦海中一一浮現。這場戰爭，這片走不出去的樹林，離不開的廟，還有那永不移動的太陽，一成不變，一潭死水，像是一場夢魘，不知不覺間就將他的自我給怔住了。

如今，他被人一把撈了起來。

「...跌下床后他先是一陣喘不過氣兒的動靜，之後才突然醒來。他緊抓着我倆，瞪大的眼睛盯着我們看。我和亞瑟當時都不敢說話，怕刺激他。過了不知道多久，他像是突然看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大吼大叫的就沖了出去。我們倆加一起都沒把他攔住。，侯子嘴巴里不斷在重複一句話，一句夢話。」

「他說...」

「快跑啊，快跑啊，嘴巴里的刀子又來殺人啦。」胡大鵬像是在重新經歷這一切，在再三確認自己沒講錯后，他問程可燃到：「程兄弟，你之前說的一二三四，是個什麼說法」

程可燃組織了一下語言，把目前一個很含糊的猜測給說了出來，大概是這樣子的。

「......這場瘋狂戰爭的起因，或者說是最初的徵兆是這日頭。」

他說的很慢，透過胡大鵬的表情反饋確認自己說的對不對。

「有理。程兄弟你繼續說。」

「仗打完，人就死絕了。或者反過來說，人死得夠多，瘋狂才能結束。」胡大鵬和亞瑟連廟、壇、鼎都不知道是什麼，估計更不會知道何為香、牲燔、血食和祭祀，所以程可燃把這部分推論給吞了，沒有說出來。

「但仗打完了，太陽還是沒有下山，一直沒動，說明什麼？」他自問自答道：「說明引起這件事的東西還沒打算完。」

沒等胡大鵬感慨，他就繼續說了下去，「緊接着，你因為一些原因...」他本來想說着魔的，可這又可能是個對方無法理解的概念，「帶着剩下的人走進了這片樹林，走進了這個廟。」

在這裏，胡大鵬第一次主動打斷騙程可燃，他很認真地問道：「程兄弟，這廟倒是什麼地方？」

斟酌了好一會，綜合情況，他這樣回答道：「拜神的地方。」

「神這屋頭裏能拜神」胡大鵬連忙質問道：「這屋頭這麼小，咋放得下一尊大旗哦？」最終更是斬釘截鐵地說道：「程兄弟，你這話說的不對。」

程可燃其實很想問問胡大鵬他心目中的「神」為何物，和自己理解的概念有何不同，但...這很有可能暴露自己。是的，他知道光是自己的出現就足夠解釋不清了，但他更深「知」一個道理。

那就是「異教可以皈依，異端必須加急。」

程可燃完全不介意自己撒謊，但有句話他說的真切，那便是他認為要解決這個光點，法子出在胡大鵬身上。所以現在就把他製造成敵人，不是可以接受的選項。

「你說的對。不過，廟除了可以拜神，還可以拜鬼。」

「啊？為啥要拜鬼啊？」

程可燃手勢做按，繼續說道：「你就當戰場上有個東西，這林子也有一個東西。」

「為啥是倆？」

程可燃解釋道：「太陽不下山，火不會滅，這是戰場上有的情況。方向錯亂，走不出去，是林子裏會有的狀況——如果戰場上方向就錯亂了，戰事不會打成這副慘烈的樣子。」

最後一句解釋了很多，胡大鵬接受了這個說法。

「所以，有倆鬼東西一個讓我們發瘋，一個困住了我們？為了啥？」

「不好說。但，這點子大概在你身上。因為人是你帶來了，我不好說是戰場上的東西驅使你來的，還是林子裏的東西吸引你來的。但總之，通過你，這倆玩意遇到了。」

胡大鵬找不出反駁的點，只能點頭，但一股奇異的情緒又涌了上來，他小小聲說道：「所以...兄弟們都是因為...」

「不，那場戰爭開始的時候，大傢伙就註定要死了。如果非要怪，也只能怪戰場上那東西，不是你。」程可燃不是在開解胡大鵬，他的確是這樣認為的。

程可燃在解釋的同時，還在房間里尋找著些什麼，胡大鵬見狀，趕緊詢問道：「程兄弟，你要找些什麼？」

「塑像，或者是畫像。」

後者有些懵，這他還真是沒印象。

「找它們幹嘛？」

「如果這兒有廟有鼎，就該有像。」他差點沒把床都給拆了，還是沒找到任何代表這家廟裏神祇的「像」。就在此時，去填土的亞瑟走了過來，說道：「填好了。你們在幹嘛？」

胡大鵬立刻回道：「程兄弟要找啥像，畫像和塑像。」

亞瑟一聽，說道：「畫像我沒見過，畫卷倒是有。」

「在哪兒？」程可燃問道，後者臉一紅，說道：「割碎...割睡拿去擦屁股了。」

「你是真行啊亞瑟！還有心思照顧你那大腚是吧！」胡大鵬頗有些兩眼一黑，多少帶點氣急敗壞。

程可燃要追問了一遍，道：「在哪兒？」亞瑟轉身就走，兩人也隨即跟上，走出了廟門，一直繞到廟外正殿與偏廂的夾角處，果然有個小小的土包。

不得不說，亞瑟確實是個讀過書的「體面人」，這是埋的真好啊，還拔了些草植蓋上，讓程可燃剛才路過都看漏了眼。

「挖出來，洗乾淨。」程可燃說完就想直接上手去挖，連忙給胡大鵬拉住了，他勸到：「有鏟子，而且這是亞瑟自己拉的玩意，哪兒能讓程兄弟你動手啊。你讓他自己動手就好——亞瑟你還不去拿鏟子你拉的臭屎給挖出來，你解手比娘們還精細啊！」

等兩人又走回廟口前時，程可燃對胡大鵬說道：「下次，盡量開口，別上手動我。」說完，他左手從懷裏掏了出來，正緊握著一把白刃。

陽光照在刀刃上，犯著冷冽的寒光，明顯這把短匕是被好好打磨過的。他趕緊點頭，說道：「好，好嘞。爺們知道了。下次不動手。」

香爐被移位，放在血腥髒亂的環境裏，作為載體的畫卷被污穢的東西沾染，還刻意掩埋...

「胡大鵬，你記得我剛才說的兩個東西嗎？」

「當然。」

「我現在想，你該是被戰場上那東西驅使過來的了。而且我認為，戰場上的東西更強，林子裏的就比較弱了。」胡大鵬這次沒有插嘴，而是自己想了想，覺得程可燃說的對。

戰場上的東西可是能影響到太陽的啊！林子裏的東西，也就只能影響到林子。要非有兩個東西，哪個強哪兒弱還用說嗎？

「那，咱們要怎麼辦？」

「兩個法子。第一個，等。走不出去是林子裏的東西在作...在作用，」把祟字給吞了，「等戰場上的東西把它給打死，我們估計就能出去了。但如果能選，我肯定不會選這個。」

胡大鵬有些着急，急忙問道：「為啥啊？」

「同樣是兩點，第一，我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第二，我不知道它們倆算不算狗咬狗，林子裏的東西是善是惡，但我知道戰場上的東西肯定是個吃人的邪門玩意。它把林子裏的東西打死了，我、亞瑟與你十之八九就要分個生死了。」

「因為我被...被它挑上了？」胡大鵬說着的時候，難免撇了一眼程可燃揣著白刃的胸懷。

「我是怕你會把我又帶進另一片林子裏。」

胡大鵬本想解釋自己不會，又一想，自己對這件事的確沒什麼把握，只能趕緊問程可燃第二個法子是啥。

「第二個法子，無非是鋤強扶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