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初露端倪)

第11章(初露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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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江縣下屬數鎮,都是蘇州府下商業重鎮。

吳淞江穿城而過,又毗鄰太湖和運河,乃運河之樞紐,因此吳江縣治所在不亞於一些府城。

船行至城東門外,映入眼帘的便是橫跨吳淞江的垂虹橋。

有詩云『垂虹蜿蜒跨長波』,『垂虹秋色滿東南』,又有詩云『垂虹夜靜三高月』,『回首煙波第四橋』①。

歷朝歷代,少不得文人墨客留詩詞畫卷於此,足以見得此地此景。

河道兩岸屋宇商鋪鱗次櫛比,水中客舟商船帆檣如林,一眼望去商鋪、民居看不見盡頭。

此乃江南市②,也是吳江縣城最繁華熱鬧的地方之一。

坐船經水門入城,行至臨近縣衙的水渡碼頭,方靠岸下船。到縣衙時,夏和洲剛忙完公務。

縣衙三堂,此乃知縣平時休歇及翻看公文之地,又叫三省堂,寓意父母官當每日三省,常人不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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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約五十多歲,眉發灰白,臉頰消瘦,眉心有深深的川字紋,顯然平時也是憂思勞慮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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僕役上了茶,步履輕巧地下去了,並關上門。

顏青棠在椅子上坐下,「謝夏伯伯。」

對於夏和洲是否是那條蛇,顏青棠是持懷疑態度的。她雖和夏和洲來往不多,但對其為人秉性,在父親顏世川口中所知甚多。

夏和洲在吳江知縣這個位置,連任七載,官聲政績毋庸置疑,他和顏世川交情不錯,因此顏青棠見其才以伯父相稱。

之前顏世川的喪禮,夏和洲曾親自到場,雖然來去匆匆,但可見心意。

「你父親的事,我深表惋惜,喪儀那日人多口雜,我也不好多言,你要節哀順變。」夏和洲徐徐道,面色可見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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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公務甚忙,你父初喪,大抵也不清閑。今日叫你來,是有一事相告,日前盛澤城西旺水弄顏世海家遞訴狀於縣衙,狀告你仗勢欺人,以女兒身充作孝子,並阻撓宗族為你家立嗣,盛澤顏氏宗族有人陪同前來,證明其所言屬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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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和洲似乎知道她想說什麼,又道:「我知你欲以贅婿為嗣,婚事你爹早已為你定下,只是還沒來得及辦婚事。從禮法宗法來說,是可行的。但你有一點大概疏忽了,按大梁律例,戶絕之家須立嗣,若無子招贅,仍需立同宗嗣子,家產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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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他透露出已知顏青棠的打算,不管她的說辭是真是假,贅婿是她爹定下的,還是事後她臨時抱佛腳,這種說法在他(縣衙)這裏是能說過的。

這也是顏青棠為何篤定此法能一勞永逸。

顏家不同尋常人家,從勢力上來看,並不弱於宗族,且錢可通神。只是在禮法和宗法上不太占理,所以她借用自家在當地名望,以勢壓人,又給出以贅婿為嗣的答案,至少從明面上是可以說得過去的。

只是她到底是常人,不擅律法,也不知律法中有『無子家即使招贅,仍需立同宗嗣子,家產均分』這一條。

「此事本就是民不舉官不糾,但如若有人告到衙門,官府就需按律法行事。」

頓了頓,夏和洲又道:「我曾聽你父不止一次提過,有女不讓鬚眉,家中生意大多你已接手,只是對方動上律法,顯然圖窮匕見,你須得儘快拿主意。」

同宗相告,就是撕破臉皮也定要拿人這一份家業。

從本心來說,夏和洲十分厭惡這種行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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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律法難為!

「對方顯然成竹在胸,且早有佈置,今晨我收到一封私信。」

顏青棠當即看了過來。

「那信中點撥我讓我儘快結案。」

顏青棠震動,傾身向前:「還不知是誰的信?」

夏和洲不言。

顏青棠坐了回去,神色黯淡道:「夏伯伯大概不知,日前我遭遇襲殺,對方下手狠毒,不留活口,顯然非尋常人,多虧我身邊護衛拚命護我,才僥倖逃過一劫。您這次去信盛澤,其實我當時根本不在盛澤,而是在外養傷。」

說着,她輕結頸上絲帕,露出其下泛著青紫的淤痕。

已是多日過去,這淤痕仍未褪去,讓人觸目驚心。

夏和洲目光一陣閃動,良久暗嘆一聲道:「是提刑按察副使阮呈玄阮大人。」

寂靜。

是宛如死一般的寂靜。

一省最高官署乃三法司,即提刑按察使司、承宣布政使司及都指揮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管刑名司法,承宣布政使司管民政要務,都指揮使司管軍務。

按察副使乃正使從官,正四品官銜。

這個四品和蘇州府知府的四品可不一樣,是管整個江蘇省的,只是由於蘇州府地位重要,各司部衙署才會設在蘇州。

如今,堂堂一個按察副使,竟對這種家產之爭的案子上心,着實令人詫異。

夏和洲見她不言,以為她心生絕望,安慰道:「如此高官大員,當不會故意針對你一個女子,大概是對方背後的人脈與其有所交連。」

歷來仗勢欺人、狐假虎威的事就不少,很多時候虎可能都不知道,狐狸就藉著把威風使了。

顏青棠卻知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夏和洲不知背後還有個顏瀚海,也許是知道,卻不忍她負隅頑抗?

可她卻清楚顏世海、顏氏主枝、顏瀚海,及平望巡檢司和這位按察副使,是可以串成一條線的。

如今蛇出洞了。

但這蛇,超乎常人想像的大。

「你受你父多年教導,當知為商者在於變通,事有不可為便不為,莫要強求。」夏和洲說得格外苦口婆心。

顏青棠知道換做其他人,他也不會說這種話,打起精神道:「謝夏伯伯點撥。」

「謝我什麼?」

夏和洲露出唏噓之色,「我與你父交往多年,當年他也幫我甚多,如今他不在了,只留下你一女子扛起家業,我不過提前與你打聲招呼,讓你有個準備。」

吳江縣城距蘇州府城也不過幾十里路,此地位處緊要,又屬稅賦要地,每年徵收稅賦、派織上用綢布,都需吳江縣各縣官協助。

蘇州城遍佈各司部衙署,各處的大人們都盯着這呢。

別看馬姨娘在顏青棠面前老實恭敬,懟起錢姨娘可不口軟。

「你能這麼想就行!可千萬別犯糊塗,這種時候我們大家得一條心。」馬姨娘說得格外苦口婆心。

園中,正在賞景的錢姨娘詫異道。

錢姨娘語氣涼涼:「要我說啊,要是實在守不住,不如就分出去,總歸還能剩下一半。再說以我們的身份,我就不信那過繼的嗣子敢對我們不敬。」

想着,錢姨娘瞥了馬姨娘一眼:「要我說你就喜歡瞎操心,也不想想就以她的性子,能允許有人虎口奪食?估計早有主意了,這樣的事也不是頭一回!」

錢姨娘還記恨著出殯那次,顏氏族人群聚集福堂,她們惶惶不安,顏青棠卻只讓她們回去。

「什麼叫虎口奪食?」

顏瑩也沒想到她娘會冒出這樣一句話,急道:「娘,你瞎胡說些什麼啊?」

半晌,她轉頭看向孫姨娘。

進了亭后,馬姨娘也沒坐下,而是直接對錢姨娘說。

都說為商者多看重利益,譏詭狡詐,可夏和洲卻知曉此說法不適用於顏世川此人,這也是他為何願意與其交往。

機戶們找縣官老爺,縣官老爺無能為力,機戶們不捨棄家出逃,只能找大商求他們降低絲價,給一條活路。

「你倒是個忠心的狗腿子。」錢姨娘翻了個白眼。

為何夏和洲一個毫無身家背景之人,能穩坐此地縣官多載?

當年夏和洲上任,首先面對的難題就是織造局強行派織,下面民怨沸騰。

見自己激起眾怒,錢姨娘似乎也有些慌了,眼珠亂轉解釋:「我不就順口一說,你們上綱上線什麼?」

不過如今倒是福澤了錢姨娘一干人等,顏青棠總是不在家,可不是只有她們能享用?

做這裏的官既要懂得變通,又要任勞任怨,做得好了,沒什麼嘉賞,做得不好,責難就來了。

「姑娘?」銀屏有些擔憂道。

說白了,今天夏和洲會冒着風險『徇私』,很大程度都是顏世川留下的餘蔭。

宋氏體弱,常年不能出門,有個園子賞玩,也能疏解心情。

「我們一同去看看大姑娘。」

「你把人家當一家人,人家可沒把你當一家子,這偌大家業也沒分給我們一厘一毫,也輪不到我們去操心。」

「我才不去,我去熱臉貼冷屁股?」

馬姨娘氣得直瞪眼。

「回了,我遠遠瞧著,大姐也不像是受了傷的模樣。」顏瑩捻起一顆杏兒,一邊吃一邊道。

「這些道理我都懂。」

「回來了?」

每次都是這樣,讓她們少管閑事。

顏家大宅是典型的江南式建築,有一個很大的、用來賞景的園子。

顏嫿皺眉指責道:「錢姨娘,你是不是魔怔了?別人來搶顏家的家產,難道我們還要雙手奉上不成?在嗣子手下討生活,和大姐姐當家能一樣嗎?」

「回盛澤。」

孫姨娘怔了下,忙道:「怎麼會?我又不是她,眼皮子淺,又沒腦子,三姑娘說的沒錯,大姑娘當家,念着我們侍候老爺一場,總不會虧待我們,若換個人當家,還不知什麼光景。」

錢姨娘揚了揚眉:「去做什麼?」

「這家業本就是老爺和太太的,如今老爺太太不在了,那就是大姑娘的,守護自家的家業,怎麼叫虎口奪食?

此時正值春色滿園之際,尤其江南的春天總是來的比其他地方要早,明明才四月,園子裏已是百花盛放,奼紫嫣紅一片。

「這家業本就是大姑娘的,我們三個沒進門之前,就是這樣的。你是聰明人,也知道你我她三個,當初是怎麼進門的……這些年來老爺太太沒虧待我們,也沒虧待三位姑娘,我們不能做那忘恩負義的事。」

顏世川不忍機戶受苦,便出面聯合其他商賈地主,竟可能的降低絲價,至少讓機戶們在完成派織之餘,還能留有一絲剩餘求個溫飽。

看着二人遠去的背影,馬姨娘氣得嘴唇直抖。

這其中種種,夏和洲再清楚不過。

上次那些人不也來勢洶洶,之後鎩羽而歸了?

既然如此,那她就少管閑事了。

這話無疑是點了炸雷,馬姨娘驟然變色。

本就是引蛇出洞,如今人家出招了,她也該回去了。

「你該不會也是跟她一樣的想法吧?」

「你這人有沒有心肝?」馬姨娘皺眉道,「大姑娘遭遇危難,如今又被顏世海家告到縣衙,要平分家產,這種時候我們不該去看看?」

「娘……」

即使如此,也杯水車薪。

又匆匆去拉顏瑩,道:「走走走,賞個景兒都不舒心,咱換個地兒。」

孫姨娘忙出來勸道:「其實馬姐姐擔憂並非沒有道理,如今老爺沒了,只靠大姑娘撐著這個家,有什麼事我們也該多關心關心才是。」

皆因一般人他做不了啊。

「我省得。」

顏青棠很清楚這些,因此她步出縣衙后,一直處於沉思狀態。

孫姨娘看了看一臉茫然的女兒,暗嘆一聲,拉着女兒離開了。

顏家大宅曾經過多次擴建,主要修的也是園子。不過顏世川不是為了面子才屢屢擴建園子,這還與其妻宋氏有關。

江南這地方都流行修園子,哪個富商家若沒有個拿得出手的園子,說出去都會讓人恥笑。

母女二人正說着話,馬姨娘和孫姨娘來了,還帶來了三姑娘顏嫿,和四姑娘顏妍。

這種想法無疑是損人不利己,從者甚少,若碰見有其他商賈不願,顏世川便降價賣自家桑園產出的生絲。

大家都被錢姨娘這話驚得不輕。

.

馬姨娘帶着女兒走了,孫姨娘卻徑自出神。

「你在說什麼風涼話?!」

顏青棠遭遇襲殺,旁人不知,卻瞞不過家裏人,下人們被禁了口,卻禁不住錢姨娘她們,私下彼此早有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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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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