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落花人獨立 微雨燕雙飛

我從來沒見過一向瀟灑的長風如此窘迫的樣子，但為了知道真相，也只能硬起心腸。眼睛逼視着他。

長風畏縮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寧兒，其實，我娶你是一時衝動。」

什麼，心中最差的預感被證實，我體會到什麼叫作萬念俱灰。

我笑着，但自己都覺得笑的猙獰：「原來，只是衝動啊，後來就後悔了是嗎？想要休了我是不是，但是不知道怎麼開口，就一直不碰我，想讓我知難而退嗎？」

長風震驚地張大了嘴，想插話卻插不上，終於，當我說話的間隙，他搖頭開口：「寧兒，你怎麼會這樣想，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為什麼？」我問的有些無精打采，想來他也只是遮掩一下而已，之前不是已經說過是一時衝動了嗎。

長風臉上掠過一絲尷尬，竟有些吞吞吐吐，但我還是聽明白了，而且，聽的熱淚盈眶。

原來，這個笨蛋，當時，他看到從獨孤府逃出的傷痕纍纍的我，便在激動之下將話脫口而出，他想照顧我，想守護我，想讓我不再受到任何的傷害。但當他冷靜下來，他才意識到，我畢竟是楚颺想要的人，就這樣貿貿然地娶我，將來，楚颺的怒火勢必要我們承擔，而後果，誰都無法預料。

依長風的想法，楚颺可能以任意的方式來為難我們，甚至，長風已經做好的最壞的打算，有可能……楚颺一怒之下會找理由將他處死，或者，讓我進宮，更改姓名，做一個深宮中的妃子，而如果這種情況發生，顯然處子之身對我更為有利，可以讓楚颺對我的怒氣稍減，而保持清白，也許楚颺還會讓我在宮裏得到更多的優待，有更高的地位，這樣，我也不會受誰欺負。

因着這個想法，他壓抑了一切自己的**，回來的路上，每日都不敢與我同房，甚至當我有時主動去擁抱他時，他都怕自己會抑制不住自己，所以身體都會一陣僵硬，回來后，每晚，他能聽到我在床上的輾轉反側，而他，又何嘗不是夜夜難眠。

當我被楚颺留下的那一刻，他知道有可能自己的預料成真，所以，他終於放縱一次自己，那麼緊地擁抱我，像是今生的決別，又是一種深重的無奈。

這次去茂州，他也知道楚颺是刻意的，但身為人臣，卻也是君命不可違，但心裏還有着一絲期盼，畢竟，宮裏來沒有傳來皇上要納妃的消息，起碼，我暫時還是段夫人……

在他病癒后，喜寶傳來楚颺的旨意，帶走了那兩位美姬，他也就明白皇上已經放我們一馬，所以，他終於可以依心愿而行。

待他終於全部說完，一張臉業已紅透，我聽了想笑，卻又抑制不了滿腹的心疼，原來，娶我，是那麼一個重大的決定，明知道，娶我便是娶了無數的麻煩，但還是不願放手，明知道今天娶的夫人有可能明天成為他人的妻子，明知道甚至有可能因為皇上的遷怒而性命不保，甚至不得不壓制自己的慾念，但也願意給我一生的保護，給我一生的守候，有夫如此，我又復何求。

本來還想對他發怒，夫妻本為一體，如果他有什麼意外，我又怎能安心做一個宮中的養尊處優的妃子，但想到他這麼多綿細的心思，我能感到的，只是源源不斷的暖意，話到了嘴邊，也只是一句無力的：「下次不要這樣了，有什麼我們都一起面對好嗎？」

長風點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偷眼看我的臉色，我忍不住笑出來。

但又想到不對，我逼視長風：「那靜影宅又有什麼秘密，為什麼不讓我進去？」我自己都覺得我像個惡毒的婆婆，而長風就是那受欺壓的小媳婦。

他又有些心虛，抿了抿嘴唇，我也不與他廢話，直接向靜影宅走去，現在知道了長風真正的心思，我開始有恃無恐起來。

長風可憐兮兮地跟在後面，欲阻攔卻又不好伸手，我推開靜影宅的門，現在已經無需太過擔心，楚颺閱盡天下美女，送來的姬妾都不能入長風的眼，想必這裏應該不會藏有其它的女子吧。

開門看着房內，我愣在那兒，滿屋子裏全都是屏風，而屏風上全都是我的畫像，長風的筆法細膩，每一處的勾描都煞費苦心，每一個我都巧笑倩兮，最中間的一副是巨大的屏風，上面的我一身裙裝，立於花叢中間，，頭上挽了個簡單的髻，長發垂下來，面上帶着淡淡的微笑，花瓣漸漸飄落下來，我眼神中流露出笑意與堅毅，清淺地看向畫外。旁邊是長風題的小楷：「落花人獨立。」

看着他，我已經感動到說不出話來，長風有些羞怯，囁懦著：「本來，想在你生日的時候送給你的。」

我忍住淚與笑：「幸好我會丹青，不然我就沒辦法與你夫唱婦隨了。」

喚來下人，移了一座屏風過來，也順勢帶來了畫筆與顏料。

長風疑惑地看着我，我狡黠一笑，將他推出門去，深吸一口氣，看着滿屋的畫作，看得如痴如醉，將滿溢的感動暫時收起來，我開始在屏風上塗抹。

剩下的幾天，靜影宅變成了長風的禁地，這禁令嗎，當然是我下的，一眾的丫環應該沒看過長風這樣的時候，忍笑忍的辛苦。

終於完工了，我滿意地看着眼前的作品，走出門去，長風一襲白衫，髮帶迎風吹起，玉樹臨風，丰神俊秀，我看得出神了，這樣的男子，是我嫁的人啊。

長風轉過身，一臉稍帶委屈的神情，形象瞬時破滅，我噗哧笑了出來，牽住他的手，最喜歡的便是拉住他，十指相扣，即是一生相守。

相偕走入了屋子，中央的屏風已經換掉，現在的屏風是出自於我，上面是我和長風相視而笑，他的手與我緊緊相握，目光滿是溫柔，我仰頭，全是幸福小女人的神態，眼神中，再也沒有落寞，加了一抹的風韻，旁邊有一行娟秀的小楷：「微雨燕雙飛。」

落花時節，堅強地選擇落花獨立，卻也是一種孤單的悲涼，如今，有你的相伴，微雨時節，便可以共君雙飛。

長風吶吶：「我哪有這麼好？」

「這是我心中一直的你。」

日子就是這樣，無需波瀾，平靜而安和。

然後，在如此和煦的日子裏，我們都老去了。

即便這樣，長風依舊是我見過的最英俊的老頭，看向他，就看向我的幸福，幾十年的相伴，他一直以他的方式保護着我，為我擋去一切的風雨，讓我可以在我的世界裏活的那麼飛揚跋扈。他帶來的明媚，抵過了一切的黑色憂傷。

年老的我依舊帶着全心的滿足，生無所憾，無復奢求，長風還在我身側，溫暖地看着我，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啊。長風，如有來生，我唯願：

身遇長風，心浴長風。

***

還有幾章的番外，希望親們繼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