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5.第452章 我需要籌碼(兩更合一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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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裏靜悄悄的。

徐簡說完后,聖上很久都沒有開口,只垂着眼帘,一臉凝重。

真要細緻分析、一條條去評說得與失,聖上想,他其實有一連串的話可以勸徐簡。

又或者,更直接些,不讓去就是不讓去。

君命不可違。

可懷柔也好,強硬也罷,話到嘴邊,他還是咽下去了。

因為徐簡說的是「做夢都是裕門關」。

這樣的堅持,讓聖上恍惚間看到的是他自己的影子。

他追查定國寺的真相,追尋了十幾年。

這期間,沒有人跟他說過利弊輕重嗎?沒有人告訴過他線索太少、困難太多嗎?

太多人說過了。

而且,不用聽別人說,聖上自己的心底里又何嘗不明白那些道理。

可他就是放不下。

當年選擇奪位、最根本的目的就是定國寺,他不想放棄,而只有當上皇帝,他才能夠把想轉化為做。

年月變換,隨着時間推移,答案愈發難尋,聖上無奈過、着急過,偶爾也想過是不是一輩子都找不到真相了,可他卻從未放下過。

因為他閉上眼、做夢都是在寶平鎮中抬起頭來,濃濃夜色中黑沉沉的高山,以及那唯一的光亮。

通紅的火光徹底印在了他的眼底。

正是因為自己品味過,聽到徐簡這麼一說,聖上是真的「感同身受」。

徐莽在世時,很多次都向聖上誇讚過,說他養了一個好孫兒,說阿簡年輕、經驗不足,但假以時日,這個孩子能扛得住大順的邊關太平。

一般的君臣之間,臣子很少會這麼「自吹自擂」自家子弟,但徐莽直來直去慣了,聖上也知他秉性。

再者,聖上也是看着徐簡長大的。

早年前,聖上給李邵挑選伴讀時也曾屬意徐簡,被徐莽拒絕了。

用老國公爺的說話,阿簡就是個率軍打仗的好苗子,做伴讀會耽誤他習武。

聖上依言允了。

永嘉八年,西涼東進。

安西將軍府趙老將軍一家浴血奮戰到最後一刻,西涼人雖叩開裕門關口,卻也暫時無力東進。

徐莽率大軍出征,苦戰數月收復裕門,退敵千里。

初出茅廬的徐簡也用他的戰功向聖上證明,祖父的眼光沒有錯,教養也沒有白費。

大軍返京,徐簡依舊留守裕門。

直到永嘉十年徐莽病故,徐簡匆匆處理好祖父的身後事,開口又是「回裕門」去。

因為兩軍依舊摩擦不斷。

聖上記得很清楚,他當初就不同意。

還是徐簡,在金鑾殿上「墨絰從戎,古來有之」,「金革之事不避」,說得慷慨激昂,說得御史們都感動不已、紛紛站在他一邊,替他請命再赴邊關。

就這個性子,這份堅持,說徐簡心中不牽掛裕門,聖上都不會信。

是啊。

徐簡打小習武念書,就是為了要鎮守邊關,這是他的初衷,人的初衷豈能隨隨便便放下呢?

腿傷斷了徐簡的夢,也曾涼了他的心,現如今腿傷日漸好轉,而裕門戰事再起,徐簡請纓亦是情理之中。

再多道理、再多利弊去勸說,且不說聖上自己這個「前人之鏡」沒有那麼厚的臉皮,他也清楚,說出什麼花樣來都沒有用的。

良久,聖上問了一句:「想好了?」

徐簡目光灼灼:「想好了。」

「你既如此堅持,」良久,聖上嘆了一聲,道,「朕不會阻攔你,但你自己說服寧安、說服皇太后。」

徐簡抿了下唇,眼中露出幾分笑意來:「郡主很明白臣的想法。」

聖上見此,鬱郁心神倏地散了些。

他想起了先帝曾經與他說過的話。

「各人有各人的命數。」

「當爹的都不可能讓兒子們都聽話,當皇帝就更不可能讓所有臣子都是一個聲音了。」

「哪怕是當個暴君都不行,臣子們不當着暴君的面說了,背後就一定會有另一個聲音。」

「為君為臣為人,都是一樣。」

「自己想明白,自己接受結果。」

登基多年,聖上越來越能明白先帝話語中的道理了。

現在也是,既然徐簡與寧安能想明白,他這個當皇帝的,不用死死攔著。

反而,他該為兩個晚輩之間的理解與和睦高興一下。

聖上道:「主帥是定北侯,你……」

論年齡資歷,徐簡任先鋒倒也合適,偏生腿傷始終是越不過去的困難,真讓徐簡快馬率兵先行、全速馳援裕門,聖上也不放心。

他想了想,道:「你任偏將,到裕門后如何用兵安排,你聽定北侯佈陣。」

回頭,他再把定北侯叫來叮囑幾句。

讓徐簡領軍守陣,既能展他抱負,發揮能力,也不似沖陣那般兇險。

定北侯也不是不知輕重的人,知道怎麼排兵最適合。

徐簡道:「臣會聽從大帥指揮,不會意氣用事。」

聖上點了點頭,末了又道:「朕以為你會更想追查李渡。」

李渡這條尾巴是徐簡揪出來的。

半途而廢不是徐簡的性子。

「追查自是想追查,」徐簡答道,「臣前回與您討論過,以李渡與蘇議的交情,裕門那兒也可能是明修棧道,他們暗度陳倉、直指京師。

不是臣往自己臉上貼金,臣壞了李渡好幾次事了,他恨臣恨得牙痒痒的,臣若留在京城、繼續追查他的行蹤,他可能會給臣準備更多的障眼法。

而臣遠赴裕門,他說不定就伸出手腳來,被您抓住馬腳了。

因此,臣想,裕門戰況要緊,京城守備也不能疏忽,除了守備衙門外,中軍也該要加強戒備。」

聖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朕讓安逸伯辦這事。」

今早在金鑾殿,聖上看出來了,老伯爺也不是沒有披掛上陣的心。

只是,定北侯請纓為主帥,安逸伯再堅持為副將,有姻親關係,兵權重責,不太合適。

因而安逸伯最終也就是為家中幾個晚輩爭取了下歷練的機會,自己並不出戰。

既然老伯爺確定留駐京城,京師戒備交由他來,聖上也格外放心。

徐簡又與聖上討論了幾句,從御書房中退了出來。

正與曹公公道別,徐簡抬頭一看,就見慈寧宮的內侍尋了過來。

「國公爺,」那內侍上前行了禮,「皇太后請您過去。」

曹公公一聽,笑道:「娘娘消息這麼靈通?」

「是郡主進宮來了,」內侍答道,「郡主說,國公爺心裏想着什麼,她一清二楚。」

曹公公更樂了。

慈寧宮。

林雲嫣到了有一刻鐘了。

狼煙起,裕門交戰,清早時候、京城裏到處都在議論戰事。

有人憂心忡忡,怕戰火影響生活;有人事不關己,畢竟天子腳下,裕門離這裏十萬八千里。

林雲嫣急急進宮,向皇太后說了徐簡恐要出征的事。

皇太后的臉色並不好看。

「哀家見你急切,還以為你是想讓哀家勸他、讓聖上攔他,」皇太后嗔了林雲嫣一眼,「沒想到,你原來是來勸哀家讓他去的!」

林雲嫣乖順地笑了笑。

「那是打仗!」皇太后惱道,「旁的不說,你就看看德妃,從祖父父親兄弟、一大家子都戰死裕門關下。

你能放心?哀家反正不放心!

雲嫣,高風亮節的話誰都會說,哀家更會了,什麼自古忠義兩難全,什麼都是大順的好兒郎,一套一套說,從兵士到百姓說得人人涕淚。

今日換一個人來給自家男人請命,哀家不止不勸,還要誇她、讚許她、賞她一堆金銀財寶!

可雲嫣,今日是你啊!

哀家老了,哀家只盼着你能和丈夫平平安安、和和美美,而不是提心弔膽地牽掛他在戰場上傷沒傷、亡沒亡!

他真有個什麼,你是能放下他改嫁呢?還是就抱着牌位過一輩子了?

哀家最不想的是臨死之前、賞你的最後一樣東西是貞節牌坊,你明白嗎?」

林雲嫣依舊笑着,只是眼眶通紅通紅,眼中全是淚光。

「您疼愛我,我比誰都知道,」林雲嫣靠着皇太后,輕聲道,「我也不是沒有猶豫過,自從李渡潛逃、知他與蘇議有往來時,我就聽徐簡分析過邊關起戰事的可能了。

也是從那時候,我就想過,徐簡他應該會想要出征。

而這之後的好好壞壞,我一樣也考慮過了。」

說到這裏,林雲嫣頓了頓,壓低了聲音:「您與我說真心話,我也不跟您繞圈子。

什麼抱負、追求,那些一套一套的,我能一面哭一面跟您掏心窩說上半個多時辰,但真話是,我想活下去,我需要籌碼。

您曾經說過,您老了,您註定走在我們前面,您不想有一天我被為難到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所以,我和徐簡都需要更多的功勛,更多的籌碼。」

皇太后的臉色刷的一白。

她當然記得自己是在什麼時候與雲嫣說過那樣的話。

雲嫣此刻再提,意圖明顯,直指李邵。

皇太後用力抓着林雲嫣的手:「哀家以為,這幾個月間,你們互相之間關係緩和了許多。」

「也說不準哪天又崩了呢……」林雲嫣道,「所以,徐簡想出征並不是迫切地想和西涼人拼個你死我活,他知道自己的狀況,盡量留關內調度,不會逞英雄。」

皇太后搖了搖頭:「刀劍無眼、軍情難料,打仗哪有周全一說?」

「我明白,」林雲嫣道,「但總得拼一把。」

皇太后長長嘆了一口氣。

事到如今,她倒不會說什麼「你們就不該幾次去招惹李邵」,在她看來,李邵烏七八糟的事情也真不少。

李邵若無半點改變,東山再起之時,天曉得又要惹來多少麻煩。

還有德榮那兒……

這些時日,皇太后又召見了德榮長公主幾次。

話里話外的,德榮對聖上沒有什麼意見,更不至於昏了頭學李渡,但德榮很不喜歡李邵,這一點毋庸置疑。

偏聖上廢太子的背後,依舊存了再立之心。

這其中糾葛,最後會走向何處,皇太后也很是操心。

如此狀況之下,雲嫣和徐簡想要讓自身多些羽翼,亦是人之常情。

皇太后又是幾聲嘆。

說來,也是她老了。

她若更康健些,還能活二三十年,她何愁護不住雲嫣?

各種想法從心中過了一圈,皇太后抬聲喚人,讓去御書房請徐簡。

等待的過程中,皇太后又絮絮與林雲嫣說了許多貼己話,直到外頭通傳輔國公到了,才抹了一把微潤的眼眶。

徐簡入內,恭敬行禮。

林雲嫣抬眸看他,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大致也就曉得狀況了。

皇太后讓徐簡坐下,道:「雲嫣說,你一準是去御書房請纓了,是與不是?」

「是,」徐簡頷首,「也已經說服了聖上。」

皇太后無奈地笑了笑:「是啊,你除了一身武藝,嘴皮子也不差,當年那狀況都能說服所有人讓你回裕門,現在自然也能。

聖上都答應了,哀家也不一味唱反調。

哀家只是想讓你記住,當年你是孤家寡人,沒有成親,也不用顧及父母。

今日就不同了,輔國公府里三個女人,都是你的親人。」

「是,」徐簡應道,「臣都記住了。」

「你去裕門后,京里有哀家在,多餘的事不用你操心,」皇太后再三叮囑,「你只要做好你的事,早日退敵、早日返京,你活着回來就是最要緊的。」

徐簡起身,深深行了一禮。

皇太后笑了下,面容有些許疲憊。

她與徐簡道:「既要出征,要安排準備的事還有許多,你先去忙吧,讓雲嫣送你出去。」

徐簡告退,林雲嫣與他一道往外走。

邁出殿門時,徐簡回過身來扶了林雲嫣的手一把,之後也沒有放開,一直牽着。

出征的各種狀況、想法,這兩天他們兩人關起門來也商量了許多,此刻倒也沒有特別要說的,就這麼穿越院子,繞過影壁,走到慈寧宮外頭,才又依依不捨地放開。

林雲嫣沖徐簡彎了彎唇:「你過來之前,娘娘急壞了。」

「她最疼你,」徐簡說着,又道,「記得嗎?我原也跟你說過,這是我遇着的最好的開局了。」

他自己可以砸,但他不想讓林雲嫣也砸裏頭。

所以,他會謹慎更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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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辭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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