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杜琳從來不知道自己演技這麼好，裝了一路虛弱難受都沒讓人看出是假的。正好她穿着棉服，把自己捂得滿頭汗，臉都熱紅了，看上去好像在發燒冒冷汗，還真像病了的樣子。

邱雯三人都不說話，杜琳也不出聲，半路逃跑是不可能了，她默默記着車外的路線還有各種店鋪，氣氛有些壓抑。

不久后，麵包車開進一個偏僻的大院子，裏面是成排的平房，杜琳掃一眼看見至少有十幾個屋子，還沒細看就被人拽下車扭住了雙手。

抓着她的男人抬抬下巴，「怎麼樣？沒事吧？」

「沒，病歪歪，真晦氣！」跟着杜琳下車的男生像避瘟疫一樣走開。

杜琳微微掙扎，面露驚恐地盯着邱雯，虛弱道：「雯雯，你到底想幹啥？為啥騙我來這兒？你不是要給我介紹工作掙錢嗎？」

她故意只針對邱雯不提其他人，柔柔弱弱的，就是想降低其他人的戒備。

果然，圍上來的幾個人見她沒大喊大鬧驚恐質問，還是個病號，全都散開了，連抓着她的那個男人也鬆手推了她一把，叫人鎖上大門不再管她，直接對邱雯吩咐一句，「把她安排好，我喝酒去了。」

邱雯過來扶住杜琳，「我知道，榮哥放心。」

杜琳傷心惱怒地瞪着邱雯，沒什麼力氣地在她手上打了兩下，被邱雯扶去了廁所。

廁所特別小，窗戶還上了欄桿，邱雯根本不怕她跑掉。杜琳在廁所里裝出吐了的聲音，快速拿出身份證、通行證塞進棉服領口隱秘的夾層里，趴在窗口看到院子後面的樹林，頓時心一沉。

這要是黑燈瞎火地跑進樹林，肯定會迷路，被人抓回來是遲早的事。她不敢耽擱太久，裝作沒力氣地出了門，又被邱雯拽進宿舍。

宿舍是兩層大通鋪，床鋪上是破舊的涼席和薄被，十幾個男女混合住。今天元旦，大家用凳子和木板拼了長桌，擺了不少菜和飲料。

他們只掃了杜琳一眼就不感興趣地繼續慶祝，邱雯喊角落裏一個女孩過來幫忙，那女孩看上去柔弱怯懦，好像大氣都不敢出。

邱雯把杜琳弄到最裏面的床鋪上，關心道：「你先躺會兒，我給你倒熱水拿點葯吃。別怕，這不是狼窩。」她吩咐那柔弱的女孩，「林靜，你給我看着點。」

林靜小聲應了，有點害怕地坐在杜琳身邊。她看杜琳臉色難看得厲害，猶豫半天，很小聲地安慰說：「我剛來的時候也怕得天天哭，你、你還病著，先養好身體吧，他們就是讓我們賣東西。」

邱雯回來正好聽見這句，「對，林靜說得沒錯。」

林靜嚇了一跳，忙站到一邊去，低頭不敢說話。

邱雯從床底下拿出一套洗髮水，「就賣這個，25一套，能提成5塊錢，多賣多得，現在外面找工作難著呢，咱們這個賺錢算輕鬆的。」

她要給杜琳脫棉服，杜琳一把打開她的手，氣惱道：「你把我騙來傳銷？邱雯你沒良心，我真後悔相信你，虧我還把你當好朋友……」

杜琳故意做出少女氣憤的樣子，好像又氣又恨毫無辦法，說完就像撐不住了一樣，按住額頭往床上倒。

邱雯忙道：「是不是難受了？快別說話，你再咋生氣也得養好身體啊？到時候你要怪我罵我都行。」她愧疚地說，「琳琳，我也是被逼的啊，他們逼我打電話騙人來，我不願意才會給你打，因為我知道你畢業就有好工作好對象，肯定不會來。

我真沒想到……你說你咋就來了呢？我不是想騙你，你好好的，只要咱們聽話賣東西，以後總有機會能走。」

杜琳迷迷糊糊地看着她，「真的？」

「真的，你看我不就過得挺好嗎？好漢不吃眼前虧，你可別鬧騰，吃了葯好好睡一覺。」邱雯說得真情意切，眼淚都掉下來了。

杜琳把邱雯拿來的葯和水一口含住，側身靠在牆邊把被子往頭上一蒙就吐了出去，藥片和水順着靠牆的床縫流到下面，誰也沒看見。

從北到南，溫差巨大，邱雯覺得杜琳可能不是感冒，而是水土不服，一點都沒懷疑。她看杜琳的表現就知道杜琳還是象牙塔里的小女孩，而她自己則是闖蕩三年的社會人，不一樣。

邱雯只是拉開被子翻她身上的兜，問她：「你的身份證在哪兒呢？身份證要壓在榮哥那，以後還你。」

杜琳一動不動，邱雯翻了半天沒翻到，看她還虛弱著，也知道她性子強，就說：「明天給我也行，榮哥他們喝酒呢也沒工夫，你先歇著吧，好好想想。」

好多人怕被傳染感冒，也不樂意看新人鬧騰，直接端著飯菜去院子裏，邱雯就和剩下的三五個人一起吃飯，隨口吩咐林靜照顧杜琳。

林靜始終低着頭縮著身子，打盆溫水，默不作聲地給杜琳擦汗照顧她。

杜琳閉着眼一動不動，聽那邊有人好奇地問：「雯姐，新來的在家有工作有對象啊？」

邱雯笑道：「嗯，杜琳漂亮又聰明，有個叫顧俊偉的可喜歡她了，他們兩家認識十幾年，早早就定下讓他們結婚呢。

我跟你們說，顧俊偉他爸是銀行行長，聽說顧俊偉去年大學畢業已經進銀行上班了，杜琳馬上中專畢業也能進去。」

「這麼好？那她來這幹啥？腦子進水了吧？」

「不會是惦記嫁大老闆，來這碰運氣的吧？太不惜福了！」

幾個女生都驚訝壞了。

邱雯想到杜琳打電話提到的半年，搖頭道：「她應該是來實習的吧，最後一學期，藉著機會體驗一下生活，一般哪會出省呢？」

「雯姐，你倆關係好嗎？她未來公公能把小兩口都安排進銀行，能耐大啊，雯姐你沒托這個關係試試？」

邱雯擺擺手，「人家行長也不能隨便安排人啊，顧俊偉大學就是和銀行相關的專業，杜琳她媽也特意讓她學的會計專業，和銀行對口，我學習差，安排不了。

你們別看她讀的是中專，那是她不想讓她媽花錢供她上大學，想早點掙錢，才初中一畢業就去念中專。」

邱雯嘆了口氣，「明天我跟榮哥問問，看以後能不能讓杜琳幫着算賬，當個會計，到底是我對不起她。唉，我真沒想過她會來，要不我怎麼會給她打電話呢？你們看我像騙朋友的人嗎？」

「雯姐，不是你的錯，誰能想到她條件這麼好還往外跑呢？」

「雯姐你放心，我們幫你跟她解釋，不讓她誤會你。」

「我要是她肯定死死抓住那個顧俊偉，中專生嫁大學生，能進銀行上班，公婆還是從小就認識的，多美啊！」

「就是，羨慕死個人！」

邱雯看看杜琳，搖了搖頭，「希望她不怪我吧，以後只能留在這賣貨，估計她已經後悔過來了。」

杜琳一直警醒著聽她們說話，確定這裏真是個傳銷窩，悄悄鬆了口氣。雖然也是不法之地，但比她懷疑的賣掉她、欺辱她好多了。

至於後悔，她是不會後悔的。在老家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頭，她從小就把顧俊偉當親哥，這幾年都堅定地拒絕對方告白，和長輩也說得清清楚楚，可他們都認定她是沒開竅，小姑娘瞎胡鬧。

她媽更是覺得嫁進顧家去銀行是最好的安排，從此就能順風順水，一生無憂，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路了。

是，在老家看這確實是最好的路，可她不要這樣的人生。就算現在出師不利，遇到這種事，也沒什麼害怕後悔的，她總會逃出去。

杜琳繼續聽她們說話，冷靜地記住她們提到的信息。

這裏還是深圳，就是距離市區有點遠，平時大家一起坐車去市裏賣東西，到了人群里就兩人一組，天黑回來。

兩人一組是老手帶新手，她猜測是為了互相盯梢、互相提防，誰也沒辦法逃跑，而且似乎有人故意說給她聽，提到上個月有人在市區借一場車禍的混亂跑了，都逃到火車站了又被人抓回來，狠狠打了一頓。

這些都嚇不住杜琳，她越聽越想着要儘快跑，不然身份證被要走會很麻煩。

邱雯剛才沒翻到證件就把她的行李藏起來了，這倒無所謂，她棉服袖子裏藏了兩千塊錢，也就是說重要的東西都在身上，行李丟掉也沒關係。

邱雯他們很快就被叫去院子裏玩，元旦休息一天，大家都想輕鬆熱鬧一下。不過林靜被邱雯留下看着杜琳，聽邱雯和其他人的語氣，這個林靜好像是她們隨意使喚的下人一樣。

在林靜又拿毛巾給杜琳擦汗的時候，杜琳順勢睜開眼睛，抗拒地看着她。

林靜縮回手，在她的目光中低下頭，「對、對不起，那個，你要喝水嗎？」

林靜急忙起身去倒水，杜琳看到她袖口露出的胳膊上有淤青，怔了怔，那痕迹一看就是被打的。

杜琳小聲試探：「在這兒還會經常挨打？」

林靜忙扯了扯袖子，有點難堪。還沒等她說話，開車接杜琳那個男生突然進門，拿了桌上兩瓶啤酒。

杜琳眼尖地看到林靜抖了下，僵在那裏渾身都緊繃起來。

林靜在害怕。

那男生拎着兩瓶啤酒走到林靜面前，惡意地將胸膛貼到林靜身上，笑嘻嘻地說：「整天像丫鬟似的被使喚不委屈？你只要跟我，我就罩着你，成不？」

男生低頭要親，林靜急忙後退，靠在牆上驚恐道：「不、不行，我不答應。」

男生瞬間就冷下臉，嗤笑一聲，「我看你能撐多久。」說完又放肆地打量杜琳好幾眼才出去。

林靜臉色煞白，把手裏的杯子遞給杜琳的時候還在抖。

杜琳忙問：「他們強迫女人？你身上的傷就是這麼來的？」

林靜搖搖頭哽咽道：「不是，我清清白白的，榮哥說過要自願才能成一對，不能強迫。」

「那剛才那個咋回事？對了，你也是被騙來的？你在這多久了？」杜琳放輕了聲音，想讓她多說一點。

林靜低着頭小聲說：「他說看上我了，我不答應，他、他偷偷叫別人收拾我。他是跟着榮哥的，別人也不敢不聽。」林靜抹了把眼淚才繼續說，「我看到招聘啟事，以為過來能當工人，已經來了倆月了。」

杜琳試探道：「你沒跑過嗎？你再不跑，要麼繼續被打，要麼只能答應他了。」

林靜不敢看她的眼睛，有些瑟縮地說：「我、我不敢，迷路了會餓死在外面，被抓到還會挨打，我還怕、怕遇到更壞的人。

你好了也別跑吧，其實我在這比在家裏還好點。實在不行，我就答應他。我知道你家境好，可是，已經這樣了，咱們得認命，不然會更慘啊。」

杜琳發現她好像真的是因為擔心、同情，才說出這番話，只是她正在逐漸接受這個地方，認命妥協。

也是，看剛才那些人的樣子，至少有八成的人是自願留下的。不管最初是不是被騙來的吧，「騙」這個東西，有時候很容易發展成你情我願，尤其是只要聽話就能有吃有住還能掙錢的時候。

之前杜琳剛到深圳，激動、傷感，還有見到朋友的喜悅，一下子被朋友騙了。現在她已經繃緊了弦，大腦前所未有地清醒，乾脆藉著林靜這時的脆弱和同情，開始慢慢套話。

她知道了這裏很多事，很多複雜的人際關係，還知道了想從這裏離開有個最安全的辦法，就是銷量超過所有人，表現特別優異，到時就會被提升成經理，到外面做更重要的事，自然就自由了。

這非常難，但讓杜琳多了底氣。偷跑被抓就是挨頓打，不傷筋不動骨，實在跑不掉就拚命賣貨，好歹有條後路。

她決定今晚就跑，玩鬧時就是最放鬆的時候，警惕性會降低，他們還都以為她病倒了，這對她來說就是最好的逃跑機會。

她還聽林靜提到附近一個工廠的生意特別好，每晚八點都有快遞公司來拉一大車的貨發出去，連年節都不捨得放假，從這裏跑去那家工廠要十分鐘。

當然了，林靜也提到之前有人曾跑去工廠求救，沒想到工廠根本不理，偷跑的人很快就被抓回來了。

杜琳只好放棄找人求救這條路，她想到了那輛貨車，只要她能上那輛車，她就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