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如果

54如果

同時。

姬水平川以東百里。戌輝號浮空舟。

雲贊突然大叫一定一聲從床上坐起。一直等候在一側的軍醫鬆了一口氣:「常吉士!」走到案桌上端起一鼎肉湯,遞到他案頭。

雲贊聞着香濃的味道,一時不知今夕何夕,良久眼裏突然湧出熱淚:「多少人……有多少人回來了?」

軍醫默然。

「只我一人?」雲贊微微仰著頭,素來堅剛的臉上滑下一道熱淚。

軍醫躊躇:「當時……當時若是再拖下去,戌輝號恐怕浮空困難。庶吉士也是情非得已。」

雲贊疲憊地揮了揮手,看着那鼎肉湯,想了想讓傳令官將庶吉士叫來。過了不到半刻,庶吉士便出現在船艙里。見肉湯動也不動,苦心勸道:「常吉士辛苦了。登艦以來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滴水未進,還是先吃一口吧。常吉士國之巨材,戌輝號和雲中君都仰仗着常吉士啊。」

雲贊擺了擺手:「庶吉士,那人……在艦上吧。」

庶吉士微微皺了皺眉頭。

昨夜戌輝號按時到達接應地點的時候,雲贊帶着人還沒有趕到,戌輝號下錨時間太久,等到他們來的時候已經快到落地極限。不巧的是,他們背後跟着一支鬼軍。此後的事不提也罷,不止地面三師,即使是登抵艙也犧牲了一個百人隊。但是雲贊下了死令,不論如何要保護一個人質,甚至比他自己還要重要。庶吉士幾乎多花了一倍的人力才將人質強行搶到戌輝號上,因此也白白犧牲了地面三師。

但是他沒有想到,那人質早已被四分五裂!

什麼死人會比雲師的性命更重要?!庶吉士難免一肚子怨言。只是一想到雲贊這麼做必定有他的道理,便只能攥緊了拳。

雲贊黯然,「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死了那麼多將士,大家都在等我一個交代。只是我也不知。」

庶吉士不做聲。雲贊繼續緩緩道:「我從北冥帶來月神近侍的一截袖口,上頭有他的氣味,鬼族的土螻嗅覺靈敏,我軍俘獲了土螻,讓它們在姬水平川搜查,結果人是找到了,卻是死的。」

雲贊隔着毛氈扶著膝蓋,沉聲問:「不過,月神何必如此?」

「常吉士!」庶吉士突然跪下,「常吉士何不進言大君,混沌一事,就此罷手吧!」

雲贊淡淡地看着他。「罷手?」

「那我等又如何窺探神意?」庶吉士低着頭,「素來高天深海任我族橫行無忌,又何必去窺覷神力!且混沌非正非邪,恐怕不是我族可以控制的。現下鬼族出世,橫行凡界,而我等一旦潛入北冥海,與地面諸族毫不相干,何必淌這趟渾水!」

雲贊定定望着他良久。

「你老了。」他說。「你見到死人,便失去了勇氣。這不是軍人的樣子。你說的,的確不錯,我也與你想的一樣,只是軍令在身,不論是對是錯,我們已沒有回頭的路。也許戌輝號全軍覆沒,帝都會改主意也說不定——不過這些都不是你我該想的,我們只能沐身以血,以盡王事。你下去吧。」

庶吉士走到門口的時候,雲贊突然道,問問術士有沒有起死回生的辦法,哪怕是半刻鐘也好,半刻鐘也好。

「人死焉得復生?」庶吉士苦笑,但還是依言將阿蠻的屍體交到了太卜室。

「好重的咒術味道!」術士齊道。

庶吉士平素並不是喜歡術士。術士在雲中人看來是旁門左道。軍,械,民,術,術為最末。只是天下之大,雲中人的浮空艦往來縱橫,總會遇上其他種族都不曾遇到過的怪事。這種時候博學多識的術士就顯得極其重要了。庶吉士嚴肅地將雲贊的話通傳了一遍,幾位術士聽在耳里,心裏卻是一點想法都沒有。人都死了那麼久,莫不成要招魂?逆天之舉,不要說他們不能,能也不敢。

一個時辰后,太卜室中一位年輕術士突然高叫了一聲。他的同僚紛紛讓他閉嘴。他哇哇大叫着指著斷軀的胸口:「他還活着!心在跳、在跳!」

「什麼!」眾人都像是見了鬼一樣。術士不比武人四處爭戰,沒見過什麼血腥,此時推了個膽大的,拿着鑷子把屍體的胸口扒開,「什麼心!你這是嚇得眼都花了吧!」

「那是什麼?」不服氣的年輕人道。

「是……是一個玉瓶。」那人夾着一個色澤光潤的小瓶出來。

同一時間。五敷城後山。

「怎麼了?」月祁駐步。不知什麼時候身後陽宸的腳步聲消失了。他回頭,陽宸站在一丈開外的大石上,雙手放在腦袋后看着他笑。

「笑什麼?」月祁不懂。

陽宸唉地嘆了口氣,弔兒郎當從大石上跳下來,伸手捏了把他的耳朵。月祁把眼睛睜得滾圓:「你、你……」

陽宸看着月色,懶洋洋道:「我什麼我?再冒犯的事我都做過了!」

月祁深深地被他震撼了,竟然一時間連踹他都忘了。

陽宸看他呆愣的樣子撲哧笑了,颳了下他的鼻子:「殿下走得慢一些。臣妾不如殿下,趕不了那麼快。」

月祁抓住他的手擎在一邊:「那兩個私奔的人還沒有找到。」

陽宸看着他良久不語。

正當月祁想甩開的時候,陽宸突然在背後叫了一聲殿下。

月祁感到煩躁起來。因為這長久的沉默里有很多他不理解的東西。他知道陽宸要說他不喜歡的話了。他不喜歡也不習慣應對,陽宸總讓他無所適從。

「我從很久以前,就想和殿下散步呢,但是一直不受寵。」他遺憾地哎呀哎呀,看看天色,「今天朗月疏風,倒是個好天。」

月祁思考了片刻,憑空掏出一葫蘆酒來,往前踏了一步,地上的草絨都退去了,變成了一地柔軟的毛氈。「那就散步。」

陽宸唉了一聲,獃滯地接過月祁拋過來的酒。「殿下今天是轉性了么?」

月祁「啊」了一聲,輕描淡寫道:「孤似乎荒疏妃宮太久了,妃宮怨氣很大啊,一路上盯着孤的後背,孤都覺得脊梁骨好疼。」

陽宸笑:「還好還好!也不用太過意不去!話說鬼族就在近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冒出來,那兩人還不見影蹤,如果他們知道殿下就在近前,卻是忙着散步,恐怕要哭出來了呢!」

月祁隨意往石頭上一靠,看着天飲了口酒:「確實有點乏了。似乎沒怎麼歇過。來,坐過來。」他拍拍身邊,「傻靠在那邊做什麼。」

陽宸打量著月祁,看不出他有什麼成算,只好盤腿坐在他身邊:「殿下,你不才在汨羅泉里歇了三天么?」

月祁哼了一聲:「臨幸妃宮,孤不會累么?」

陽宸冷汗津津。他不知道若是月祁知道了真相會怎麼對待他。還是他已經知道了?這位殿下總是高深莫測的模樣呢,比如現在低頭把玩著酒爵,不知道在想什麼。

「妃宮回宮以後想做什麼?」他突然轉過頭來問。

陽宸「啊」了一聲,思索了下。他這個人,從很久以前就不如常人,有什麼執念、願望之類的。因為他是日宮的世子,以後全天界都得朝他俯首稱臣,他想要什麼都得到的無比輕易,是故心性淡泊,有一度認為自己早就可以出家了。但是後來,他的生活因為陽修的野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故,那個時候當然也產生過很濃烈的復仇**,但是到了現在……他握著酒爵笑了一個,發現倒影里那張天上地下少幼的俊臉,絲毫也沒有藏着些許陰鷙的不快。果然是因為太英俊了的緣故么?

「回月宮,那一定是天下太平了,臣妾也沒有什麼事可做,要不跟着織女學學女工,給殿下綉繡花?殿下要不要?」

月祁很敗興地說還是一起練練短兵吧。

陽宸又摸了把他的肚子:「大概沒什麼空啦。到時候有了小孩,成天忙着照顧他呢。」

月祁更加敗興地說你養吧。

陽宸誒誒應下,「如果殿下需要臣妾,臣妾就陪伴在哈殿□邊。如果殿下不寵愛臣妾,臣妾就出家去。我早就打算好啦。」

月祁被他嚇了一大跳,瞪了他一眼,「這哪裏是邀寵,簡直是脅迫!」

陽宸往他腿上一枕,唉了一聲:「就希望殿下能好端端的回到月宮呢。」

月祁哼了一聲:「孤壽與天齊。」一邊大言不慚,一邊伸手挑着他的下巴細細地摸,眯著細長的眼睛,居然看上去非常色氣下流,陽宸被他看得心頭一熱。他家殿下素來無知無覺跟個冰人似的,衝冠一怒冰封千里,現下似乎是不好了……一定是在汨羅池裏打開了他身上的什麼隱藏機關,從前他可是連欲求不滿都做不到的。

「殿下,如果你只剩下十五天的壽命,你會做什麼?」

月祁不快,又篤定地重複:「孤壽與天齊。」

陽宸太想知道了,一把攥住他的手,「如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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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天界都知道孤家是個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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