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髫小女娘

垂髫小女娘

武德七年(公元624年),長安,陰曆八月初。

延康坊的一戶民宅院內,樹影婆娑,涼風習習。小池塘中,綠意盈盈,浮萍如摔碎的碧玉鋪就在清澈水面上,被時不時劃過的網兜攪動着,盪起陣陣漣漪。

一少女頭梳交心髻,上身穿藕白交領窄袖貼身短儒,下身一襲墨綠高腰大擺。袖口翻疊至手肘,底下裙擺也被她小心地摟在腰間,露出白嫩嫩的兩條小腿。

她正彎著腰,持一長柄網兜,站在池塘邊打撈著池面上的浮萍。

:「三小娘!三小娘!」

一陣急促的呼喚聲傳來,伴隨着聲音,一與她差不多歲數的小姑娘匆匆朝此處跑了過來。

眼前這位被小姑娘喚做「三小娘子」的少女,便是長安延康坊杏林世家邱家的二房小姐:邱茉。

邱茉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在叫自己,站起回身望了過去。當她看清楚來人手裏捧著的物事,臉上不由得泛起一絲喜色。

那是一簸箕吃梨時削下來的煮熟的梨皮和果核,還淌著水滴,濕漉漉的,散發着當季新梨初生的甜香氣息。

小姑娘跑得氣喘吁吁,在邱茉面前站穩后,不顧擦拭額頭的汗珠,將簸箕放於地上,雙手撐住膝蓋,有點氣呼呼地說:「我的三小娘子啊,你說你怎麼總愛搗鼓這些沒人要的東西啊,今天為了你這些……果皮爛渣,快把婢子的老臉都要賠沒了!」

邱茉聞言卻笑了:「雙菡辛苦!雙菡辛苦!快快坐下來歇歇。」

兩年前,邱茉原本這具軀體內的芯子被一夜之間換了。現在,意識清醒地站在這池塘邊的,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同名同姓的制香師:邱茉。

邱茉也沒弄明白自己怎麼會來到唐朝的,她本就已在自己的那個時代死去。

她在前世里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小時候父母雙亡,自己在孤兒院長大。從學校畢業後進入制香行業,本以為自己總算是熬出頭了,沒想到還是在工作五年後,因為一次意外失去了生命。然後她就被無緣無故連神帶魂地被打包到現在這具周歲剛滿十一的小女孩身體里。

看着雙菡,她的小婢女,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息的樣子。邱茉笑笑,重新拿起長柄網兜,回身繼續撈起了浮萍。

雙菡坐在地上,把腿盤了起來,歪著腦袋看着她的小主子。

可憐的三小娘子,五個月了,現在總算是要從喪母的陰霾中走出來了吧。

她的心思不禁也飄到了五個月前,寒食節,既是人們祭拜先祖的時候,也是邱家二房失去主母的日子。

一向身體康健,聲如洪鐘的二房媳婦肖娘子,在臨終前半年突然開始頻頻噁心、嘔吐,還吃不下飯。

一開始整個邱家還以為她又懷孕了,着實好好慶祝了一回。結果沒想到,接下來不僅不是懷孕,反而是反覆腹瀉、血尿,就這樣堅持了半年,終於在寒食節那天,藥石無功,撒手人寰。

肖娘子走那天,她從三小娘子身上看到了一種極致的絕望。就像是剛剛被人從水裏撈起的魚兒,又被扔到了岸邊,沒有了所有的支撐和依靠。

「唉,三小娘真的是命不好啊……」雙菡蹙起了眉頭,不由得自言自語起來。

整個邱家一共三兄弟,阿翁已逝阿姆健在。大房邱乾清與盧氏夫婦,育有二子;二房邱乾湛與肖氏育有一女;三房邱乾深與田氏育有一子一女。

邱茉的父親邱乾湛,應是整個家族男丁里,脾氣最好,性格最單純的一個。連大房羸弱的邱家四郎邱仕華,有時候都比他多兩分心眼。

阿翁還在世時,看他這脾性,想也是不能撐家立門庭的,便給他尋了位肖舉子家的潑辣妹子肖二娘子。夫妻倆性格互補,倒也是過了一段恩愛日子的。怎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肖娘子就這麼不明不白染上重病,一命嗚呼。

就在三小娘子孝期還未滿半年的時候,三房媳婦田娘子,竟然還找上了邱乾湛,要為她定下一門親。待邱茉守完三年孝,就立刻成親。

有些現代基本醫學意識的邱茉其實很清楚,自己這一輩子的母親肖娘子的死,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她清晰地記得,自己的孃孃,從她穿越而來就一直對她疼愛有加的母親,帶給她在現代從未感受過的母愛的這個人兒,是如何在半年的時間內,從一棵茁壯的向日葵迅速腐壞敗死的。

她不能屈服,即使父親不願再深究愛妻的死因,只想陪着她好好長大,但這件事在邱茉心中,便是根永遠的刺。如果她不拔出來,將會終生血流滿腔,不能癒合。

「這是在幹嘛呢……三小娘子……」

就在邱茉埋着頭努力地打撈著湖面的浮萍時,一聲不太友好的聲音在她的背後響起。

一陣香風拂過,只見一群婢女打扮的小姑娘,簇擁著一位身穿緋紅綉錦坦領半袖,身披金邊雲紗帔的少女緩緩走來。她頭梳雙鬟望仙髻,著流彩暗花雲錦長裙,裙子束到了胸部以上,裙擺寬闊拖地,行走時纖細修長,步態裊裊。

來人正是三房次女邱儷,在邱家小輩排行第五:邱五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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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勝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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