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歸鄉客 收官(一)

卷一:歸鄉客 收官(一)

「各位,辛苦了。」

四位六星修客再聚首時已經是坐落在了路邊的燒烤攤旁。

相比較許川三人不顧形象的擼串方式,陳錚的細嚼慢咽此時顯得格格不入。

許川猛的灌了一口酒後突然發現了吃的比自己還歡的李清渠,腦袋上頂着幾個問號的他脫口而出道:「李大人也能吃肉?」

「酒肉穿腸過~穿腸過啊~」李清渠大口嚼著肉口齒不清道。

幾人開懷大笑,絲毫沒理會旁人怪異的目光。

如果異客的人們看到這一幕恐怕會驚掉下巴,四位華夏國內頂尖的修客居然就這樣坐在路邊的小攤上吃着煙熏火燎的烤串,許川和劉樅更是酒勁上來玩起了划拳。

李清渠在一旁拉着陳錚指著對面的兩人大笑道:「你看看他們啊。」

陳錚淺淺一笑,沒敢接話。

喧鬧許久,再次平復時氣氛卻變得異常沉重。

「我這一趟要走很久,許川老弟,楓寧靠你了。」劉樅一抹嘴巴上的油光,重重地拍著許川的肩膀語重心長道。

許川微笑着,沒理會劉樅那趁機把自己當抹布的手,只是端起酒杯道:「我輩修客,不必多言。」

望着許川那誠摯的眼睛劉樅不由得一怔,這位已近花甲之年的老修客眼中泛起了些許淚花,碰杯聲響起時新老一輩修客的傳承便在此時完成。

「接下來我要出去一趟,人間畫損耗太大了,得出去透透氣了。」李清渠飲盡杯中酒後吐出濃重地酒氣說到。

「我也要回一趟陳家了。」陳錚放下筷子,正色道。

「是啊,我也要帶着那群不見蹤影的小崽子們回異客復命了。」劉樅感慨道:「下次再像這樣聚在一起就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咯。」

許川看着幾位修客唉聲嘆氣卻心照不宣地看向自己的模樣,這個糙漢子此刻忍不住笑了出來。

「何時登山。」陳錚反倒是最關心許川的一個,立馬問出了最重要的問題。

「這事,不急。」許川淺淺抿了一口酒。

「難道你想把這個機會讓給夜喻?」劉樅抓住機會馬上問道。

「倒也……」許川說完前兩字故意停頓了下算是吊足了三人的胃口,望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劉樅三人,許川這才不緊不慢道:「不是。」

「你這人啊,故弄玄虛!」劉樅氣笑。

李清渠對這事看的倒是比較通透:「夜喻能力足夠,缺少的是歷練,而且西南邊發生的事異客還沒找他,先熬過這一劫吧。」

許川默默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發現一件有意思的事。」陳錚看幾人冷場忽然開口道。

「哦?說來聽聽。」三人立馬又豎起了耳朵。

陳錚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沉吟片刻這才說到:「夜清風是一般意義上的儒家,劉前輩是兵家,李先生是佛家,李修真則是道門一脈……」

陳錚說完卻發現另外三人相互擠眉弄眼各自憋著壞地模樣。

「難道我說的有問題?」陳錚不解道。

「沒有沒有,當然沒有。」許川忍着笑解釋道:「有一個傳聞,在今天之前我還不是很確定,聽你這麼一說我就確定了。」

這下輪到陳錚不解了:「什麼傳聞。」

「我聽說陳家流傳至今的家傳,也就是陳老先生手上杵的拐杖是夜清風穿越回二百年前提前託付給陳家先祖的。」

許川一說完,劉樅、李清渠頓時偷笑起來,剩下個陳錚一個腦袋兩個迷糊,嗯???

「是的是的,因為這事夜清風喝高了和我們說起過。」李清渠正色道:「我和劉樅前輩都和夜清風有一點點交情,之所以後兩位守護者是我們兩也是早就商量好的,你猜測夜清風故意以儒釋道兵四教輪番壓制悔,是對的。」

陳錚倒吸一口涼氣,湊近李清渠道:「李先生,可否和我說說夜先生這個人?」

「他呀,天才。」劉樅微笑着說道,此時的劉樅臉上已經浮現出了喝醉酒的紅暈,不知為何每每提到夜清風之時這位老異客十分上心。

「劉樅前輩所言甚是。」李清渠適時舉杯敬酒,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你猜猜為什麼劉樅常年待在楓寧周邊不走動,他是隸屬於江南軍區,但他同樣也是異客內多次提名去鎮妖石下帶着新人歷練的老修客了。

更重要的,是在劉樅的心中,始終有着一幅不輸夜清風的畫卷。

也許正是這樣,劉樅才在不經意間將夜清風視為自己的一生追趕的目標吧。

李清渠不漏痕迹地看了一眼劉樅,他臉上的皺紋間藏着許多故事,伴隨着他的一言一句讓人偶爾得以窺見些許從前的歲月往事。

在座四人,各懷心事。

「李修真留的最後一手,很了不起。」

許川突然說道。

「是啊,顛覆光陰,犧牲自己成就他人,對你我而言都是一場難得的歷練。」李清渠感慨道。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攀談著,只有陳錚托著腮怔怔出神,望向街邊昏黃的路燈,偶爾目光遊離到天穹之上的星辰。

自己覺得夜喻沒資格來找李修真要個公道,但他怎會沒有資格呢。

他逃出華夏沒有打殺任何一個人,在六芒星時也沒有指使部下回到華夏燃起狼煙,他沒有動用自己在夜家的關係更沒有勾結魔族。夜喻所做之事,何其明白。

即使今天與李修真討個道理,他仍然選擇犧牲自己救下三百餘位修客,李修真也正是看到了這點才願意放下過去為夜喻讓開道路。

也許一老一少之間已經默契的達成了共識,這也是李修真與夜喻的最後一次問道。

五四三二一的難點就在於人們之間無法互相承擔彼此的重量,付出與回報往往無法成正比,而階級之間無法打破隔閡也是很重要的一環。

李修真放棄了自己的生換來了夜喻的路,同樣的夜喻也需要用未來回答李修真今天提出的問題。

那便是階級之間的解法。

如果你夜喻是一位四星修客,是一位天才的修客,是某某狼君,那你沒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

只有現在這樣片片肌膚如玉碎、寸寸魂魄如燭熄的夜喻,才夠格回答這個問題。

陳錚抿嘴一笑,眼角卻滾落數顆淚珠,那個印象中的老頭子就這樣以轟轟烈烈的方式離開了這個世界。

所幸鳳鳴宗後繼有人,自己是時候去見見那位鳳鳴宗唯一的傳人了。

陳錚辭別三人,重新背上那把自我約束的長劍,一步一步走到天明。

西城的鋪子陸續開張,李姓婦人剛掀起捲簾門便看到一位青衫背劍的男人早早地就站在了門口。

男人聽見聲音轉過身來朝着婦人打了個稽首,只聽他輕言細語道:「我來替陳道長結他的舊賬。」

長不過兩里,寬不過十米的舊街里,一位男人從街頭走到街尾。每個鋪子每位曾給予或受過李修真恩惠的人們,陳錚都不漏痕迹的一一掃走了他們的災運。

只因陳錚身後所背之劍,名曰驅邪。

驅邪之劍,是只有胸中懷有浩然氣的人才能使用的佩劍。

李修真在此地幾年來所欠的舊賬,陳錚一家家拜訪過去結清,事後還買上幾兩糕點,最後在店鋪門前再三長拜。

這等奇怪的人很快便引來了不少看客,二三十人探出頭來或是站在路邊瞅著那背劍的男人,人們嘰喳不已都在猜測這是哪裏來的怪人。

陳錚不理會那些人的怪異目光,自顧自做着他答應李修真的事情,最後緩緩地走向街尾。

路的盡頭,是夜喻之前聊天時提起的小廟,陳錚走近前去正巧撞上幾個小孩從廟裏嬉笑着跑出。

再走近些,陳錚突然發現被曹天智戲弄過的婦人正祈禱完走了出來。

婦人今天換了身乾淨的行頭,衣服的布料很不錯只是被發福的身體綳的緊緊地,看得出來是斟酌了很久才不得已挑選了這件很多年前的舊衣裳。

陳錚走上前去,婦人低着頭正巧撞上陳錚坐在廟前的槐樹下給自己的女兒喂著酥餅。

「好吃嗎?」陳錚笑意盈盈道。

「叔叔好吃!」小女孩仰起頭開心地笑道。

「那可得多吃點,你看,我這還買了好多呢。」

一大一小的笑聲傳入婦人的耳里,這次的婦人卻沒有像昨日一樣不分青紅皂白跑上去破口大罵。

不知為何,她覺得昨天那個年輕人說的話不似作偽。

在婦人出神的時候,陳錚已悄然從她的身邊走了過去。

「對孩子好一點,她還這麼小,應該走更遠的路見更多的人,最後懷揣著對這個社會的美好愛上一個值得去愛的人。」

婦人聽見身旁男子喃喃的話,一時間竟有些不能自已,淚如泉湧打濕了懷裏緊抱着的孩子的臉龐。

陳錚聽着身後的母親不斷的道歉聲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世界破破爛爛,我們縫縫補補。

想到這,陳錚回過神,看向了廟裏已跪坐一夜的張嵐。

「張嵐!」陳錚輕喝道。

蒲團上垂首似睡未睡的張嵐聞言立刻睜開雙眼,緩緩抬首看向正前方的神像。

這是一尊不知名的神祇,人們除了知道其大道根基與火法稍稍關聯外便一無所知。

張嵐能走到這來,是在妖霧肆虐的妖霧中看到了將玉牌交給自己的年輕人。

那是祖師張清之和上任宗主程肖,兩人此時正一左一右側身站着朝着張嵐伸出手。

孩子,到這裏來。

張嵐遭受重創的身軀蹣跚著一步步走向前,四周的妖物屢次從黑霧中殺出均被張清之與程肖擊退。

火光之間,張嵐在兩人的保護下見到了早已失傳的多種火法。

尤其是祖師張清之的火法更是玄妙,與李修真程肖那種遮天蓋地的磅礴火法有着天差地別。

張清之的火法更為精密而且似乎不拘泥於一式,他的火焰可以變作陣法、可以變成護身的寶鎧、甚至可以變成無數的幻獸!

難道修客的屬性並不能決定所走的道路嗎?

張嵐心裏想着,修客間默認的屬性間各有優劣,天生親近某種屬性的人未來也必然會走上某條道路。

譬如主殺伐的金和天生壓制妖魔的雷火,往往更親近這類屬性的修客都會是靈劍師。

而親水親木的修客,又常常是以輔助類修客居多。

張嵐望着祖師瀟灑的背影正出著神,卻忽然被眼前突然出現的火海喚回了現實。

尋着源頭望去,原來是程肖輕叩心關,心中鏡湖與之相呼應在程肖使出術法的同時掀起同樣高度的浪潮。

程肖劃破手心一揮衣袖任由鮮血四撒,血液飛濺變成無數只火鳳翱翔。

「走!」程肖雙手合掌大喊一聲,頓時張嵐的面前便顯出一條道來,路的盡頭便是李修真留下的大陣樞紐——木簪。

張清之同樣的雙手合掌,在程肖打開的道路上燃起了猛烈的藍色焰火。

「脫胎換骨,就在此刻。」凌空而立的張清之冷聲道。

望着一眼看不到頭的火海,張嵐沒有猶豫一頭便扎了進去。

足以灼傷靈魂的火焰伸出火舌舔舐著張嵐的魂魄,張清之的火焰與冥界的灼骨冷焰本是同根同源,二者都有重創靈魂的能力。

為什麼會說李修真與悔的一戰是水火之爭?

很多年前的湖面上,如芥子般渺小的程肖拼上了命也沒能燒乾悔那鋪天蓋地江水。

火法修客往往很少會被選中成為守護者,原因無他,主修火屬的修客火氣一個比一個旺,脾氣是一個比一個犟。

但是在反擊戰、鎮妖石戰役以及無數大小戰役中,從不缺少火屬修客衝鋒陷陣的身影。

所以火法堂里供奉的修客數量足足佔了三成!

李修真就像風中搖曳的燭火一般,是個人都想走上來吹滅它,悔小心佈局了幾十年只為了在李修真這裏突破出去。

夜清風,李清渠,劉樅三人始終恪守自己的信條。即使三人心中均因為王婉對這個世道失望,卻從未放棄過守護這座城市,守護這座城市裏的每個人。

而一直在失去的李修真,就變成了悔最佳的目標,那鋪天而來的海嘯就在這一刻籠罩楓寧城。

善使水者,往往極難與用火者相融,二者相遇常常都是以一方敗退而結束。悔曾兩度想要撲滅鳳鳴宗的這一縷火苗,均以失敗告終。

連悔都不會想到的是,正是因為其忌憚鳳鳴宗的那縷劍仙火,進而想要讓這一縷火永遠的消失在世界上的想法,才讓鳳鳴宗得以再次延續傳承。

張嵐只是走了幾步便跌倒在地,被煙熏的看不見方向的他無力的拍打着地面,嘴裏似乎還在念叨着什麼。

張清之緩緩落地,悄悄地站在這個鳳鳴宗最後一人的身後。

這時張清之才聽清張嵐一直在喃喃的話。

「紅塵皆空,我心巍然不可動;邪崇鬼怪,遇我需退三千里。此身此心只為鋤強扶弱、救世安民,手中印、心中決,需為萬世開太平……」

聽着張嵐嘴中不斷重複的誓言,張清之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在家鄉被妖怪屠戮時,曾有個白衣男人在火海中救出了自己奄奄一息的雙親。

貴為宰相之子的他從未見過如此場面,也不曾想過自己會如今日一般手足無措。

妖物的嘶鳴聲與火焰燃燒的噼啪聲成為了今天夜裏唯一的聲響。大火旁邊,還年輕的張清之跪在地上不停抽泣。衣着樸素的婦人用盡全力伸出手撫摸張清之的臉龐,她是多麼想見到自己孩子成家立業的那天啊。

「清兒,要照顧好自己,我和你爹不能繼續陪你了。」婦人的下半身已被鮮血染紅,再無氣力的她只能擠出笑臉盡量不讓自己的兒子太難過。

「娘,你別走,娘……」張清之雙手顫抖抓住婦人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在真切感受到死亡將近而自己卻無能為力時張清之這才覺得自己多麼弱小。

白衣人站在一旁從頭到尾默默無聲,只是靜靜看着這個一夜之間家破人亡的富家子弟。

任由張清之如何呼喚,婦人的生命都已走到盡頭。半刻鐘后,伴隨着一陣陣哽咽聲婦人辭別了人世。

彷彿被抽空了所有氣力的張清之癱倒在地上,兩眼空洞的他連掙扎的想法都不在有了。

看到這一幕,白衣男人緩緩走近在張清之的身前一言不發。

「我想報仇,你能教我法術嗎。」

張清之沾染著鮮血的雙手向上托舉起來,像是乞丐般祈求着來自白衣男人的恩賜。

「求求您……」細若蚊聲的聲音從他的口中溢出,看着腳下的張清之又看了看幾步之外的兩具屍體,劍仙那充滿威嚴卻又帶着憐憫的聲音在張清之頭上響起。

「站起來。」

聞言,張清之一愣。

劍仙見張清之沒有反應又接着說道:「不要求任何人,站起來。」

張清之拖着滿身傷痕的身體掙扎著要站起來卻又一次次跌倒在地。

見此情形,劍仙默默彎下腰朝着張清之伸出了手。

千百年來從未有過一位神靈願意正視人類的苦痛與弱小,也從未有過神祇願意分散自己的力量傳道於世間。

但在此刻,當張清之滿手的鮮血沾染了劍仙的白衣之時,冥冥之中的宿命便開始轉動。

張清之緊緊抓住了那隻手,此時的他像是溺水的旅人一般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手中印、心中決,需為萬世開太平……」

溫柔如風般的聲音自張清之頭頂傳來,張清之仰起臉終於看清了那人的臉龐。

那張臉上掛着與張清之一般無二的淚痕,男人的額頭青筋暴起,即便是如此憤怒男人仍是對着張清之露出微笑道:「答應我,為了天下太平行使你的力量。」

張清之看着男人矛盾的表情,一時間竟也忍不住的淚流出來。只見他藉助著劍仙的力量爬了起來跪坐在地,只聽茫茫火海中有人大聲宣誓著:「紅塵皆空,我心巍然不可動;邪崇鬼怪,遇我需退三千里。此身此心只為鋤強扶弱、救世安民,手中印、心中決,需為萬世開太平!誓言若有違背,人神共誅永不得輪迴!」

化作火海的皇城中,就連天子也在火焰里葬身,此時卻有一個年輕人站在火焰之上腳踏妖魔的屍體,手中燃燒着藍色的火焰。

而作為最初的火之息的使用者之一張清之在大戰結束后開創了鳳鳴宗,後來的日子裏張清之屢次前往鎮妖石下穩固封印。張清之的后三十年幾乎從未離開鎮妖石,這位人間火法第一人的老修客最後戰死在一次封印鬆動的魔族暴亂之中。

而張清之當年在火海中與劍仙借取力量時所立下的誓言,則成為了鳳鳴宗每一代嫡傳弟子進入祖師堂時必經歷的宣誓。

眼下,張清之看着掙扎的張嵐就像看到了自己一般,一樣是那般弱小,一樣是如賤草般無人在意。

只是鳳鳴宗嫡傳才知道的宣誓詞,他是如何知曉……

瞬間一個想法如雷劈般擊中了張清之,張清之愣在原地不斷喃喃:「難道說……難道說……」

李修真青年時喜遊歷山河,在一次遊歷至徽州宛陵城時正趕上暴雨。宛陵城內那條長江支流水位三日之內連漲數十米,大半個宛陵城均被洪水所波及。所到之處樹木被連根拔起,黃泥所造土屋更是被洪水一衝即潰,無數人流離失所只得抱着家裏僅剩的些許財務和一家老小躲到高處的山林里。

宛陵城沒有妖魔需要鎮壓,自然沒有守護者存在能夠平衡水患,那時夜清風也未造起江南大陣,徽州地區的諸多城市每年都會反覆這流離失所的場景。

李修真遠遠看見一個小男孩奮不顧身的撲進水中只為救下被洪水裹挾的一個小女孩。

人難勝天,大自然的力量終究是難以抗衡,小男孩就這樣眼睜睜看着那個小女孩被水一次次蓋過頭頂最後消失不見。

李修真看着幾個成年人費了不少勁才把小男孩救了回來,卻沒想到那男孩一醒來便跪在地上大哭起來怎的也哄不好。

都是天定的劫難,生也好死也罷,順勢而為罷了。

李修真轉過身去,小男孩的哭聲卻彷彿有甚魔力似的遠遠的傳入到李修真耳中。

聽見哭聲,李修真這才回眸瞥了一眼那個男孩。

這時李修真才看到在小男孩身上熊熊燃燒的生命之火正和這滿城的洪水相抗衡。

這是充滿了活力和未來的火焰,是明知不可敵卻仍要向前搏命的愚蠢舉動。

只是不知為何,這一眼過後李修真卻再也挪不開步。

宛陵城記中有一行小字,約二十年前曾有一位黃袍道人在水患蔓延時,從那座詩仙題字的山峰之上摘取了孤字與雲字化作無邊雲海救回了無數人的生命。

這種神似志怪小說般的記載自然沒人在意,如今二十餘年過去,這一頁故事早已被壓在重重故事之下無人可見。

但張嵐記得!

因為那日李修真腳踩在水面之上重重一踏,奔騰不止的洪水頓時從李修真的腳下被踩出一片直至地面的空缺出來。李修真凌空抓住那溺水的小女孩,一揮拂塵將那滔天之水切成兩半,自己拎着小女孩一步步走到那個小男孩面前。

「不要哭,站起來。」

李修真居高臨下道。

小男孩揉着哭腫的雙眼抬起頭來,來人背對着陽光,一時竟看不見來人的臉。

「這麼蠢,為了別人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難道你的父母和老師教你的就是這樣的道理嗎。」李修真冷哼道。

四周人噤若寒蟬,因為他們剛剛看見這個道長三兩下就把洪水劈開從裏面走了出來。

這是什麼神仙!?

「我……我想救她……」小男孩抽泣著說道。

「你認識她嗎?」

「我不認識她。」

李修真沉默。

這般愚蠢的話,像極了一個長輩。

那個如芥子般渺小的長輩,那個瘦瘦高高火光也就只有蠟燭般大的長輩。

李修真忽然咧開嘴笑了,他伸出手道:「小傢伙站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抓住李修真的手,怯生生道:「我叫張嵐。」

「張嵐,好,我替你救回來了她,你欠我一個人情。我希望你以後能多幫助他人還我這個人情,好嗎?」

「嗯!」張嵐狠狠地點頭。

李修真緊盯着張嵐的那雙眼睛,那充滿朝氣的眼睛,嘴裏不由自主的念到:「此身此心只為鋤強扶弱、救世安民,手中印、心中決,需為萬世開太平。」

年幼的張嵐不知道長所說何意,只是默默記下。

火焰中,張清之猛然大笑起來。

程肖站在一旁,看着祖師的動作,笑而不語。

千年之前,劍仙垂手任由人族鮮血沾染衣袖。

千年之後,李修真如高高在上的神靈再次牽起了孩子的手。

跨越千年,兩對身影一一對應,分毫不差。

原來如此!

劍仙之火不是劍仙的施捨,而是賜予勇者的獎賞!

所以劍仙之火才會被程肖的心所牽引,變成那把最能剋制水法的煉江之劍!

所以當年自己才會得到那一縷火啊!

張清之仰天大笑,在心滿意足的笑聲中化作了新的劍仙之火。

而程肖拖着即將消失的身體,親自將那縷火遞到了張嵐的手中。

孩子,你通過了劍仙的試煉,鳳鳴宗為你感到驕傲。

在張嵐一點點爬到木簪前的時候,程肖面含微笑退場。

張嵐終於回過頭看向廟門口,陳錚背着驅邪劍對着這位鳳鳴宗唯一的傳人打了個稽首。

在黑霧之中,張嵐是第一個破開局面的人,他手握著木簪朝着悔大喊道:「我就是鳳鳴宗張嵐!」

在他的手中是代表着陣法的核心,在他的背後是鳳鳴宗的歷代傳承。

那日哭泣的孩子,如今終於是接過了救人者的衣缽,成為了下一個救人者。

千裏外,陸御一子落下,輕聲道:「收官第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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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有劍落塵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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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歸鄉客 收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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