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話 未星夢（四）

冷艷的臉龐不時地有淚水劃過，水汪汪的雙眼中透露著無辜的眼神，楚楚動人。未星夢這樣的美女十分稀有，清純可愛的外表看起來好像比我年齡要小，但散發出的那種成熟氣質又讓我感到自己還是個幼稚的孩子。

「女……未星夢小姐？」

「呵呵……」她一邊靜靜地流着淚一邊傻笑，「你說，我對於這個世界是不是太多餘了？」

「未星夢小姐……」

「活了二十二年，一直都是在依賴別人，活得跟寄生蟲一樣！」

我保持沉默，我知道她現在正在釋放自己內心堆積的痛苦，傾訴是最方便的排遣壓力的方式，像這樣聽別人發泄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她猛地灌了一口啤酒，啤酒沫都從嘴角流出來了，和淚水融在一起，「沒想到！真的沒想到！我多麼希望是那個女人親自來給我。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是他來轉交給我的呢！偏偏是他！」手中的啤酒罐子被她捏得稀巴爛，那柔弱的淚眼中充滿了怨毒。

「剛剛來到白家時，我對任何人都不信任。因為我堅持認為，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圍繞着利益在生活着。但是，在這裏工作久了，我開始意識到了錯誤。這裏，是與外面那個世界隔絕的地方。這裏四周都是密不透風的圍牆，這裏能見到的臉龐總是只有那幾張，這裏的每個人都是好人。白先生雖然有時特別嚴肅，對下屬要求也很高，但他確確實實是個大好人，他對於我的恩情我怕這輩子都難以回報。薏兒，我剛見到她時她是個十分文靜的孩子。那天，我被安排到照顧薏兒的ri常生活，當我在圖書室里找到她時，她正坐在小梯子上靜靜地看書，我沒打擾她，就在一旁悄悄地注視着她，直到她合上書本才被突然出現的我嚇了一跳。她沒有抱怨，只是好奇地打量了我好久，『我的姐姐不在，你能當我的姐姐嗎？』我記得當時她是這麼說的。她喜歡躺在庭院裏，有時看樹上的鳥，有時望天上的雲，不過更多時候都是在看書，時而會對我講一些我聽不太懂的東西。她就像個天使一樣，與她相處令我感到寬慰。」

「羅俊……」她頓住了，默默地從旁邊的膠袋中取出一罐啤酒打開，一口氣喝了許多，打了一個小小的嗝，「他……是個笨蛋……對，笨蛋！第一次見到他是在白先生的書房，」她的臉上難得的多出了一絲溫馨的笑容，「那個時候白先生好幾次叫到他時他都在發獃，還被白先生稍稍訓斥了一番。每次看到我做事時他總要過來幫一把，但每次都幫了倒忙，呵呵，真是個大笨蛋呢。可是……」她把罐子裏的啤酒一飲而盡，表情也突然變得冷漠無比，「可是，他卻觸及到了他不該觸及的東西！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撞見上那個女人的，也不知道那個女人用什麼花言巧語給他敘述了一個假故事，他竟然幫着那個女人來勸服我！最近，他更不可理喻，居然幫着那個女人說服我離開，就在今天！還以為他只是來探查一下我請假的原因，沒想到……為什麼是他？為什麼他能做出這麼冷血無情的事情？知道嗎？我有多少次對他有些心動！他的那份率真，做起事來的認真態度，有時會傻頭傻腦，太像了，簡直太像那個人了！我不知有多少次差點以為那個人又回來了，真想撲到他的懷裏大哭，告訴他我有多麼想念他，我有多麼愛他，這些年我有多麼痛苦……但是每次回過神來，現實就擺在那裏。我明白，我對他的那份感情是虛假的，在我心中，他只是個影子罷了。所以，如今，我討厭他，討厭這樣隨便干涉我私事的人，討厭這種自以為是的人，討厭和那個女人說過話的人！」

原來是這樣，羅俊似乎在和某個未星夢很討厭的人接觸。對了！就是上次在咖啡店和未星夢吵架的那個中年婦女嗎，那麼那天在咖啡店坐在羅俊對面的應該也是她咯。

「那個女人是誰？」

「啊？」她把捏扁的啤酒罐往旁邊隨手一扔，眼睛兇狠地瞪着我，「你這小子也想多管閑事嗎？」

我驚駭，她怎麼突然清醒了許多，剛才就像是裝出來的一樣。

她轉回去，似乎都不願意多看我一眼。靜靜地抬起頭，望着夜空中殘缺的暗月。她零亂的髮絲遮擋住了她的臉，所以我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她也是只寄生蟲……沒有血，沒有肉，沒有感情的骯髒的寄生蟲！」

她的下巴處不斷有亮閃閃的小顆粒落下。我才意識到，她又流淚了。

「她以為憑她幾年攢下的錢就能擺脫自己是寄生蟲的命運嗎？她以為利用我周圍人就勸服我與她重新和好嗎？哈哈哈！實在太可笑了！一直把錢放第一位的人竟然還有臉回過頭來尋找親情？到底是在欺騙別人還是在欺騙自己啊？就那麼伸手拿錢做個寄生蟲過一輩子嘛，偏要造個假的世界來困住自己，這到底有什麼意義？」

「她是你的母親？」

「呵，母親？她配嗎？我根本不需要這樣的母親！」

「你這說得好像有點過了。我和家裏也鬧翻了，對於他們的處事方式和看法我都十分厭惡，但再怎麼樣他們畢竟是生我養我的父母，不能否定他們特別的存在……」

「嚯？生我養我？是啊，我們血肉相連，但是，那麼這樣偉大的親生母親會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別人蹂躪嗎？面對更強的勢力會寧願捨棄自己的孩子保全自己的地位嗎？」她輕蔑地看着我，目光中既有嘲弄又有失望，「呵，你眼中的這個世界實在太小了！你根本無法明白被至親之人背叛的那一瞬間的感受！」

她的最後一句話如晴空霹靂般擊中了我的靈魂。的確，她所說的那種「背叛」我從沒體會過，也難以想像，我想我的人生、我的家人還沒扭曲到會讓我遭受這樣的經歷，應該永遠都不會。在我決定和家裏斷絕往來的那一天起，不管我願不願意，我能預見到在將來的某一天，我會重新踏進那個家門，家裏餐桌上方的那盞吊燈將會重新發出溫暖的光芒。而如未星夢所說的，與家人之間已成為水火不容的死敵，這樣的未來慘淡無光。

她從膠袋中抓出了最後一罐啤酒，拉開蓋子的瞬間，那隻可憐的膠袋被蕭瑟的夜風捲起，盲目地飛向半空中，像個被拋棄的孩子四處尋找著自己的歸宿。

她喝了一口酒，換了個舒服的坐姿，眼神獃滯地鎖定在湖面上跳動的粼粼波光，「我來講一個小女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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