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情中滋味

第23章: 情中滋味

因着鸞夙在浴中被擄,是以當她身着衣衫乘車歸來時,聞香苑諸男諸女皆紛紛來探。這其中誰是真心關切,誰又是來看笑話,鸞夙心中清明如鏡。

自己**出浴,被陌生男子劫走,自是有人盼望着她失去貞潔,再被鎮國王世子拋棄,從此殘花敗柳無人問津。不過讓他們失望了,她除去雙足冰冷之外,毫髮無傷。

當臣暄再回聞香苑時,天色已是三更時分。鸞夙在隱寂樓前等了半晌,才見臣暄從拂疏的院內徐徐而出,朝她行來。

鸞夙遠遠瞧見臣暄步態沉穩、面色如常,知他並無大礙,便放下心來,道:「今日多謝世子相救。」

臣暄坦然一笑:「你我之間無須客套。」

話雖這樣說,然他們彼此之間皆心知肚明,她遭人擄劫終究因他而起。他到底是真心救她,還是場面功夫,鸞夙心中亦不能確定。

鸞夙掌燈將臣暄引入隱寂樓內,才低聲問道:「那黑衣公子是誰?」

臣暄深深瞧了她一眼:「如今尚不能告訴你。」

「他是否知曉我的真實身份?」鸞夙再問。

臣暄聞言蹙眉:「他自然不知曉,否則他怎會……」話到此處,臣暄卻忽然住口,捂著左臂道:「我臂上受了劍傷,方才拂疏已為我包紮過,想是綁得不好,你再替我看看。」

言罷他已挽起左袖,將臂傷之處顯露出來。拂疏的包紮倒是不錯,只是大約傷口太深,那殷紅血跡已將整條繃帶浸透。鸞夙見狀頗為擔心:「這抵什麼用?你須得敷藥看大夫!」

臣暄擺擺手:「今夜此事不宜鬧大,拂疏那裏有墜娘留下的奇葯,我已敷上了,你替我換了繃帶即可。」

鸞夙只得輕嘆:「這才多久,傷口都浸透了。」她一面將繃帶解開,一面道:「你傷成這樣,那公子又是如何?」

「切磋而已,我兩皆未傷到要害。」臣暄如實回答。

原來黑衣公子也負了傷,鸞夙輕輕點頭:「我的手藝可不如拂疏……還是喚她來吧。」

臣暄輕笑:「我從前養傷時你那份悉心,已然足夠。」

鸞夙聞言手上一頓,不禁想起了與臣暄初相識之事。她將換下的繃帶纏成一團,邊包紮邊道:「當初你身受重傷,我救你一命;今日我遭人擄劫,你救我一命。咱們也算兩清了。」

這一次輪到臣暄蹙眉:「兩清?」

鸞夙自動忽略他話中疑惑,再問:「上次你受傷,可是那黑衣公子所為?」

「不是。」臣暄直接否認。

二人說話間,鸞夙已將臣暄的傷口重新包紮完畢,又將他的袖子攬下,道:「他怎能狠心刺傷你?」言語之中頗有不忍之情。

鸞夙話中之意原是感嘆那黑衣公子是個斷袖,因愛生恨將臣暄刺傷。然而此話聽在臣暄耳中,卻是鸞夙自個兒的心疼。臣暄不禁心頭一暖,白日裏與拂疏演戲之事再難為繼,終是嘆氣道:「夙夙可怨我?」

「我怨世子什麼?」鸞夙不解。

臣暄盯着她,低低解釋:「你生病這十餘日,我沒來看你……今日還教拂疏欺負了你。」

鸞夙聞言,卻是一笑:「世子多慮了,我生病將養,難得清靜。」

「那我與拂疏的事呢?你可覺得難受?」臣暄咄咄相逼,出口再問。

這算是承認了他與拂疏有染嗎?鸞夙心中略感酸澀,卻發現自己並未如想像之中那般難受。大約是今日在原香寺里憶起了血海深仇,又得那黑衣公子的緬懷安慰,如此相較之下,這一點兒女情長已算不得什麼了。

鸞夙在心底微嘆,面上卻是勉強笑道:「我原就存了心思,欲教世子與拂疏相識,如今一舉,正中我下懷。又何來難受一說?」

臣暄聞言,面色微沉:「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

臣暄不再多言,只兀自垂眸深思。鸞夙見狀,亦覺不便相擾,正待起身歇息,卻聽臣暄嘆道:「鸞夙……你心裏沒我。」

自他二人達成交易以來,臣暄一直喚她「夙夙」,此刻甫一聽他喚自己全名,鸞夙有些不大自在。再聽清他話中之意,更覺尷尬:「鸞夙不明白世子在說什麼。」

臣暄就著燭火抬首看向鸞夙,對她這番刻意迴避的態度甚感失望。鸞夙見自己逃不過這個話題,只得垂眸鄭重道:「世子當日應允過我的,待出了黎都,便放我自由。功成之日,再提原歧的人頭與我相見。」

「我一直記得,」臣暄點頭,「倘若此行順利,不出半月,你便可安然離去。」

鸞夙聞言眸中一亮:「世子的意思是……」

「原歧五十大壽在即,宮中定會大肆鋪張,黎都亦會全城同賀。若是佈置得仔細妥當,那晚便是咱們離開的最佳時機!」臣暄望着鸞夙,幽幽道:「你不是想知道那黑衣公子的身份嗎?眼下我尚不能說,不過今夜我與他已達成共識,原歧壽宴那夜,他會助我一臂之力。」

「原來如此……」鸞夙輕輕點頭:「你有何計劃?」

臣暄看向鸞夙:「你可知我近日為何一反常態,與拂疏走得極近?」

鸞夙撇了撇嘴:「世子心,海底針,鸞夙摸不透。」

臣暄見狀苦笑搖頭:「我原是想教你體會體會吃醋的滋味……只因我這一計策,與『爭風吃醋』有關。我擔心你屆時騙不過原歧,才欲教你提前演練一番……誰想你並未對拂疏吃味,這可如何是好呢?」

原來這不過是臣暄的計策,鸞夙面上恍然,心中卻又暗自感嘆,臣暄果然識人甚深,擅長猜度人心。自己的確是有些吃味的,亦是將他與拂疏的事當了真。原來他只是想教自己懂得如何爭風吃醋。

想到此處,鸞夙不禁面上一紅。臣暄此言,已隱晦表明,他知曉她對他有意。可是她如何能承認呢?她不能讓他拿捏住她的心思,讓他對自己勢在必得。

他與她之間,不過是一場交易,誰先承認,誰便是輸家。

鸞夙如此一想,更是硬起心腸,掩面笑道:「世子風姿卓絕文韜武略,天下女子趨之若鶩。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也不少,世子還是放過我吧。」她自覺這番話說得分寸得宜,帶着五分認真,兼具五分調侃,想來臣暄應知其意。

果不其然,但見臣暄思忖片刻,又在她面上逡巡打量,半晌,才認真回了一個「好」字。

乾脆利落,痛痛快快。

鸞夙心中長舒一口氣,釋然笑道:「不若世子先將計策說與我聽聽?你若不說,又如何知道我演不來?青樓之中,爭風吃醋的戲碼數不勝數,鸞夙即便沒有親身閱歷,亦懂得有樣學樣。」

「唯有如此了。」臣暄似感無奈,瞧著鸞夙道:「此事關係重大,你附耳過來,我說與你聽。」

……

一炷香后,兩人已是商量完畢。臣暄看着鸞夙一副瞭然神色,鄭重叮囑:「茲事體大,成敗皆在你一舉。你若演得不像,騙不過原歧,咱們都要人頭落地。」

鸞夙立時緊張起來:「我省得。」

臣暄瞧見鸞夙神色,不禁笑道:「我原是想着,你與我相處半載光景,多少有些男女之意。如今我與拂疏親近,你瞧著必定心中吃味。如此演起來會更像……」

「倒是教世子失望了,」鸞夙搖頭輕笑,「只是我誤入風塵,已將男女情事看透。再者又肩負血海深仇,若是此仇不報,輕易不言情愛。」

「這是應當的,若是動了真情,難免心慈手軟。」臣暄亦附和認同:「只是你年方十六,正值青春,不應將歡場情事與男女之事混為一談。來喝花酒的,大都是逢場作戲,你又豈能看到他們的真情真意?其實男女之愛,絕非如此。」

鸞夙聞言來了興緻:「那依世子所言,男女之愛,該是如何?」

臣暄看着鸞夙,心中湧起一陣苦澀。這女孩尚不知情愛為何物,自己卻已然為之情動。近日來他刻意對她避之不見,甚至公然與拂疏卿卿我我,然而換來的結果卻並非如他所願,反之倒是相思甚苦。

尤其今夜當他知曉她遭人擄劫,那一刻的懼怕、擔憂、憤怒、彷徨……他終於知曉,自己已是萬劫不復。

臣暄在心底微微輕嘆,強自壓抑心中苦澀,對鸞夙笑道:「男女之愛,非言語可表。唯有置身其中,才知箇中滋味。」

這一隻他悉心呵護著的鸞鳥,終有一日將會化羽成凰,從他身邊飛走了吧。臣暄自問從前總是自欺欺人,只因這遊離之感並不強烈,可是從今夜之後,這一種不可控制的離愁別緒卻忽然強烈起來,令他甚感惶恐不安。

當真是萬分可笑呵,此事若說與他父王知曉,定然惹父王笑話兒女情長。想他臣暄在黎都斡旋一載,無非是希望逃出生天。然當這一天即將到來之時,他卻並非喜出望外,而是隱含失落惶恐。他究竟為何如此?又是為誰如此?他自問心中一清二楚。

臣暄又在心底一嘆,回神卻見鸞夙面上兀自思索,便又是笑問:「夙夙在想什麼?」

「在想世子方才說過的話。」鸞夙答道:「誠如世子所言,男女之愛,非旁觀可知,唯有置身其中,方得萬千滋味。」

「只可惜世間男女,當局者迷,許多人早已陷落其中,卻仍舊逃避,或不自知。」臣暄看着鸞夙嬌顏:「其實這亦是情中滋味之一。」

鸞夙避開臣暄目光,低低回道:「世子洞察入微、表述貼切、言語細緻、用喻得當,想來應是旁觀者清,自己並未置身其中。否則怎有『當局者迷』一說?」

臣暄被鸞夙的伶俐口齒惹出了淺笑,忍不住在她鼻骨之上輕輕一刮:「當局者未必盡迷,旁觀者未必皆清。無論當局亦或旁觀,我從來都認得准自己的心。」

鸞夙自覺有好久不曾被臣暄刮過鼻骨了,這親昵的動作他曾對她做過數次,然這一次,她卻不如從前那般感到羞赧。鸞夙仍舊低首垂眸,不看臣暄:「世子心志堅定,豈是常人可比?」

她不欲再說這個話題,便順勢打了個呵欠:「今日折騰半宿,還是歇下吧。世子當心臂傷難愈,屆時耽誤了大事。」言罷她已兀自吹熄了蠟燭,起身往內寢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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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鸞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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