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個中內情

第26章: 個中內情

這一次入序央宮耽擱的時辰頗久,待臣暄回到聞香苑時,天色已近申時。他在隱寂樓內尋了一番,並未見到鸞夙蹤影,便喚來平日貼身服侍鸞夙的丫鬟,問道:「夙夙去了何處?」

丫鬟福了福身,對臣暄恭謹回道:「稟世子,鸞夙姑娘此刻正在伶院之內,與幾位伶倌排練新曲歌舞。」

伶院乃是聞香苑眾伶倌的住所,男男女女魚龍混雜,鸞夙去那裏做什麼?臣暄不禁微微蹙眉,徑直往伶院走去。

果不出所料,臣暄甫到伶院門前,便一眼瞧見鸞夙正朝幾個樂師、伶倌比劃着,手中還兀自打着拍子相和,應是如丫鬟所言,正在排練新曲歌舞。而且……朗星亦在其中。

臣暄站在門前輕咳一聲,立時便有眼尖的樂師瞧見了來人。眾人見是身份尊貴的鎮國王世子親自駕臨低下的伶院,皆知他是為誰而來。一時之間,樂師、伶倌紛紛起身見禮,又在片刻之內心照不宣作鳥獸散。

鸞夙撫著額頭無奈嘆氣:「我正與他們說到要緊處,這下可好,回頭又要重新來過了。」

臣暄笑着搖了搖頭:「可不關我的事,是他們自己要走的……你動作倒快。」

鸞夙瞥了臣暄一眼:「動作自然要快,原……嗯,那個誰誰的壽宴,不就是三日後嗎?三日我都嫌時間緊呢!又不能給你丟了顏面。」

臣暄這才點了點頭:「的確是要加緊了,務必在當日一舞驚人。」

鸞夙聞言面露喜色:「都安排好了?」

臣暄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才微微頷首:「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鸞夙立時拍手道好,須臾又謹慎問道:「你不是說,昨日那黑衣公子屆時也會相幫嗎?他到底是何人呢?」

臣暄霎時沉默了。鸞夙所指的黑衣公子不是別人,正是南熙所派來的賀使——統盛帝第七子,慕王聶沛涵。經過昨日鸞夙被擄一事,他已與聶沛涵私下達成了秘密協議,聶沛涵助他逃出黎都,他為聶沛涵擒得國舅周會波。

到了今日這一步,自己與聶沛涵已成盟友。若是於公,聶沛涵的身份自無必要對鸞夙隱瞞,畢竟三日後他將與原歧一併前來「觀賞」鸞夙,倘若鸞夙提前知曉聶的身份,必是有益無害。話雖如此,然而在臣暄私心裏,他卻並不希望鸞夙獲悉聶沛涵的真實身份。

原因無它,只因臣暄業已知曉,鸞夙父親凌恪之死,與聶沛涵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換言之,鸞夙與聶沛涵乃是舊識。

因着這層關係,臣暄並不欲鸞夙知曉所謂「黑衣公子」的真實身份。一方面,他擔心鸞夙與聶沛涵相認之後恐生變化,會影響他的出逃計策;另一方面,鸞夙與聶沛涵識於微時,有着青梅竹馬之誼,他擔心兩人一旦相認,某些情愫將會一發不可收拾……

畢竟一個是誤入風塵的名門閨秀,一個是風姿卓絕的南熙皇子……聶沛涵又曾受凌恪大恩,臣暄相信,只要鸞夙點頭,聶沛涵必會照顧她的餘生……

倘若將「黑衣公子」的身份告知鸞夙,臣暄擔心自己終會就此出局,再無翻身之機。

世人於「情」之一字,皆是自私。

臣暄不禁想起了昨夜他與聶沛涵之間發生的事……

鸞夙乘車離去之後,他與聶沛涵進行了一場點到即止的較量。最終自己左臂受傷,聶沛涵背上亦被刀劍所創,二人算是不分勝負。

「慕王殿下前來黎都,莫非就是為了與在下切磋功夫?」臣暄捂著傷口,冷峻反問。

聶沛涵邪魅一笑,冷冷回道:「聶某乃是奉命前來為武威帝賀壽。」

「既是賀壽,又為何要擄走我的寵姬?」臣暄面色一沉:「明人不說暗話,慕王有何心思,便直接說出來吧!」

聶沛涵明明背上有傷,面上卻看不出絲毫異樣,似笑非笑道:「世子可知半年前在怡紅閣里,究竟是誰重傷於你?」

臣暄眉峰輕挑,並不說話。

聶沛涵也不賣關子:「是國舅周會波。」

臣暄冷哼一聲:「我早猜是他。暗裏害我不成,便刻意教他兒子與我搶美人,再將我的行徑大肆渲染,壞我名譽!」臣暄面上漸漸浮出狠戾神色:「他這是要逼我父子交出兵權,教我臣家後繼無人!」

聽聞此言,聶沛涵並不附和,只是淡淡解釋:「那日聶某恰巧也在怡紅閣中,本欲出手相救,豈知鸞夙姑娘快我一步,將世子你救走了。」

臣暄面露不解之色:「當時慕王竟也在場?在下說句不中聽的話,你我沙場相見,已有三五次之多,每每皆是欲取對方性命,慕王又為何要援手救我?」

聶沛涵並未即刻答話,沉吟半晌方道:「只因聶某與周會波之間有些私仇,不欲讓他快活度日。」

臣暄側首:「願聞其詳。」

只見聶沛涵那絕世魅惑的容顏之上,漸漸浮現一絲傷感:「周會波原不是北熙人,而是我南熙朝內重臣,九年前他叛出南熙,逃往北熙,還擄了我作為人質,想要以此向北熙邀功。」

「九年前?」臣暄細算時間:「當時武威帝尚未登基。」

聶沛涵點頭附和:「不錯,當時是武威帝之父——文宗帝原明江在位。周會波將我擄入黎都,正欲帶入序央宮中,是時任宰相凌恪高義,聶某才得虎口逃生……」

聽到「凌恪」二字,臣暄立時眼皮一跳,不由反問:「慕王是欲報當年被周會波擄劫之恨?」

「不,我是欲為凌恪闔府一百二十條人命討個血債。」聶沛涵冷冷答道:「當年周會波逃往北熙,更名換姓,原本不受文宗帝重用。豈知翌年武威帝弒父殺兄、鐵血登基,周會波擁立有功,搖身一變卻成了北熙重臣,妹子亦入宮為妃。兩年前武威帝皇後去世,他妹子手段非常,又坐上了皇后之位……」

臣暄已敏感察覺出聶沛涵話中深意:「慕王是指……當年凌相一門慘案,乃是周會波從中作梗?」

「不錯。當年正是周會波向武威帝告密,又編造了一些虛虛實實的罪行,才惹得武威帝發難,賜死凌相闔府。」聶沛涵狠戾之中帶着愧色:「凌相於我曾有大恩,若非他因我得罪了周會波,也不會招致滅門慘案,唯有他的女兒逃出生天,卻沒入妓籍……」

聶沛涵話到此處,臣暄已是有心試探:「慕王找到凌相的女兒了?」

聶沛涵並未答話,反笑道:「世子彷彿偏題了。」

臣暄不再相問。

聶沛涵見狀又是一笑:「其實周會波亦算歪打正著。倘若不是他讓兒子與世子爭搶美人,又對此事大肆宣揚,世子豈能如此輕易便打消了武威帝的顧慮?說來世子應感謝於他。」

臣暄冷哼一聲:「慕王方才說我偏題,自己倒是迂迴曲折。」

聶沛涵這才直入主題:「我知曉世子欲逃出黎都,卻苦無妙法,不若我來助世子一臂之力如何?」

臣暄嗤笑:「慕王如何得知在下沒有妙法?事實上已成功在即。」

「但仍缺一把可靠助力,」聶沛涵即刻道,「倘若我來做這個惡人,武威帝便會少幾分疑慮,世子的把握也會大一些。」

不可否認,聶沛涵的誘餌正是臣暄如今最需要的:「慕王可不是會吃虧的人。」

「事成之後,我要周會波闔府人頭。」聶沛涵俊顏之上戾色更濃:「周會波此人志不在小,待到鎮國王意圖爭雄之時,他必是你父子的頭號眼中釘。屆時還請世子還我這個人情。」

言罷聶沛涵又幽幽補充:「我要活的。」

臣暄沉吟良久,才接了話:「其實武威帝必容不下周會波……慕王若等得起,至多十年,周家必定倒台。」

聶沛涵這才嘆道:「可我等不了十年。此仇不報,我日日夜夜寢食難安……再者周會波落入武威帝手中也是便宜他了。我自有法子問出我想問之事,再教他生不如死。」

聶沛涵說這話時面色如常,語中還摻有淡淡憂傷。明明是絕世之人,說出的話卻如此狠戾,這般的容顏與言語反差之大,再兼之夜色襯托,更是令聞者毛骨悚然。

臣暄在心底想了想,這樁生意自己並不吃虧。誠如聶沛涵所言,周會波此人志不在小,未免沒有存了爭奪天下之意。無論周會波是甘願俯首為臣,亦或是想要自立為王,他皆是臣家的眼中釘肉中刺。即便沒有聶沛涵這樁事,臣家與周家亦遲早要兵戎相見。

再者,如今既證實了周會波是凌家滅門的幕後黑手,那他便也是鸞夙的殺父仇人。自己既然答應過鸞夙要為她報仇,則取周會波項上人頭一事,亦是他所言出必行。

於公於私,看遠看近,鎮國王府與國舅周家皆是水火不容。既然聶沛涵與周會波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為何不做個順水人情,將周會波的性命拱手送上?左右先解了自己燃眉之急才是正經。

如此一想,臣暄倒也瞭然許多,遂出口再問:「慕王能等幾年?」

「三年,」聶沛涵不假思索回道,「三年之內,我要周會波一家性命,旁的人生死不論,他本人必要留下一口氣給我。」

聶沛涵看向臣暄,繼續道:「世子若能做得到,今夜便算聶某人沒有白來;世子若做不到,今夜便當我從未出現。世子的計劃、心思,聶某人只作不知,絕不干涉。」

「慕王痛快,一言為定。」臣暄一口應允:「此次我父子二人能否逃過此劫,但憑慕王相助了。」

……

*****

正因昨夜這一番約定,才有了今日序央宮內接風宴上,自己與聶沛涵的一唱一和。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原歧還以為他與聶沛涵之間針鋒相對,乃是從前兵戈相見所結下的梁子。而原歧也如願上鈎,不僅准了聶沛涵壽宴當日去看鸞夙歌舞,還要親自陪同。

事到如今,大功在即。

臣暄從昨夜的思緒之中回過神來,看到鸞夙面色不豫,忙問道:「夙夙怎麼了?」

鸞夙無奈地搖了搖頭:「我方才問你,那黑衣公子是誰。然後你便一直沉吟至今,沒有回話。」

臣暄這才笑着賠不是:「近日諸事繁瑣,千頭萬緒,夙夙莫怪。」他將這話題一語帶過。

鸞夙已聽出臣暄的隱瞞之意,也不追問,只嬌笑調侃:「原來世子殿下也有千頭萬緒、顧此失彼的時候呵。」

臣暄笑着將這話受下,又道:「為了掩人耳目,這幾日我會去拂疏那裏歇下,你亦要在人前裝作『失寵』模樣,免不得會受幾句奚落閑話。」

鸞夙點頭:「我省得。」

臣暄笑着颳了刮鸞夙的鼻骨,正待誇讚她夠機靈,此時卻聽鸞夙又道:「鸞夙有一請求,還望世子應允。」

臣暄搖頭輕笑:「夙夙之請,我哪裏能拒?」

鸞夙摸了摸被臣暄刮過的鼻骨,鄭重提道:「此次離開,我想要多帶一人。」

臣暄立時點頭:「好。」

鸞夙沒想到他會如此痛快,頗感意外,忙道:「我說的是朗星!」

臣暄似笑非笑:「朗星雖只十五歲,卻是個不可多得的苗子,他不過練過幾年女旦,已有如此輕功天賦,日後若加以訓練,想來資質更佳。」

臣暄看向鸞夙,再道:「你與朗星情同姐弟,此次若不將他帶走,日後定然於心難安。再者有他相護於你,我也更放心一些。不過此事該如何對他說起,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理當有個分寸。」

鸞夙一時大為動容:「不瞞世子,朗星曾對我說過,男兒理應馳騁沙場、保家衛國,而他最厭惡自己塗脂抹粉、反串女旦……倘若朗星知曉世子對他有這番評價,定然歡喜。」

臣暄雙手負立,淡笑以回:「他歡不歡喜無人在意,只要夙夙歡喜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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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鸞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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