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向天再借五百年

第一章 向天再借五百年

夜風呼嘯,火光搖曳,漆黑的夜幕之下,福建東南漳州府府城城南十里,位於新橋-東山一帶的明軍大營正是戒備森嚴,秩序井然,一派肅殺之氣籠罩其中。

九月底的漳州依舊悶熱非常,便是已經入夜許久,可只要稍微活動一下,也很快就會汗流浹背。

只是,此時此刻,這座外有河溝,鹿角,木柵相拒,內置上百門銃炮防守的龐大軍營之內,燥熱的又何止是天氣?

單單是營中隨處可見,全副武裝的巡邏兵丁,以及身着各色官服的文官,便知道其中的不簡單。而軍營中心的大帳之上,數面正迎風招展的「朱」字大纛,更是直接道破了其中的玄機。

要知道,當今的福建,甚至是整個東南沿海,「朱」字大纛只有一人可用,大纛所在,便也就意味着那位統合了東南沿海多股力量,擁兵數萬,近兩年來屢戰屢勝,實際上已經成為了東南抗清領袖的國姓爺,就在此處。

不過,此時的鄭軍大營之內,卻不見一點屢戰屢勝的喜悅輕鬆,無論是值守兵丁眼中的警惕和疲倦,還是全身甲胄的將領臉上的憂慮,大帳之中文官的愁容,都說明了局勢的嚴峻。

且說,自永曆元年於小金門以「忠孝伯招討大將軍罪臣國姓」之名誓師反清以來,花了四年時間,終於吞併了閩南粵東所有鄭氏兵馬,確立了自己獨一無二領導地位的鄭成功旋即對閩南清軍開始了一系列反攻。

鄭軍在閩南小盈嶺、海澄等地先後取得了磁灶戰役、錢山戰役和小盈嶺戰役的勝利,克複了平和、漳浦、詔安、南靖等地,漳泉清軍屢戰屢敗,根本無力反擊。

到了這年年底,在舟山戰役中被江浙清軍擊敗,包括定西侯張名振在內的魯王一系兵馬皆來投靠,鄭軍的聲勢更是日益高漲。

而隨着次年海澄,長泰相繼克複,「江東橋大戰」,「崇武海戰」接連取勝,清軍東南主力損失慘重,滿清浙閩總督陳錦,福建提督楊名高兵敗后龜縮同安,鄭成功也得以集結大軍,再度包圍漳州府城。

要知道,這個時候,西南戰事膠着,滿清在福建已經無兵可派,只要攻取漳州府城,殲滅其中的數千綠營精銳,鄭軍便能依仗城池之利,在大陸之上獲得一塊立足之地,還是漳州府這塊膏腴。

這也就意味着,一直困擾著鄭成功的軍糧和人丁問題,都能得到極大地緩解,甚至於憑藉着鄭家在福建的多年經營,鄭成功還將獲得更多地方力量的投靠。

只是,漳州府城固若金湯,易守難攻,極速膨脹的鄭軍短期內又缺乏攻堅能力,鄭成功只能採取長期圍困,糧盡自降之策。

但這年九月,滿清悍將固山額真金礪奉順治之命,除了本部兵馬之外,還抽調了一千杭州八旗駐軍,三千浙江綠營精銳,率領這支萬人精銳大軍開抵福建,進入泉州府,又匯合了駐紮於此的福建清軍殘兵之後,隨即西進漳州。

面對如此強敵,迫不得已之下,鄭成功只能下令解除漳州之圍,集合兵馬,嚴陣以待這支戰力非同小可的八旗野戰精銳。

不過,若是如此,還不至於使得鄭軍上下一片憂色,畢竟連戰連勝了近兩年,殲滅了近萬福建綠營,鄭軍的士氣和軍心都已經非同以往。滿清八旗兵固然強悍,但鄭軍也並非不能一戰。

可是,正值此危急之際,作為鄭軍核心的國姓卻忽然暈倒了,醒來之後居然胡言亂語了一番,還嚷嚷着什麼「日更過萬」,「證道成神」,平日裏總也親歷親為,身先士卒的「藩主」,居然連續三日都沒有在軍中露面了。

要知道,鄭芝龍降清之後,以海盜起家的鄭氏集團實質上便已經分崩離析。

那時候,年僅二十二歲,領兵不到一年的鄭成功不過是其中一個不起眼的軍頭,短短六年間,以數百兵馬於南澳島起兵走到如今的東南抗清領袖之位,其中的魄力和膽識,可謂萬中無一。

換言之,兩軍對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關鍵時刻,一軍統帥的行為如此詭異,難免不讓人心中懷疑,軍中更是因此人心惶惶,士氣低落。

一時間,不只是「藩主」摔壞了腦子,得了癔症的流言,便是「藩主」身受重傷,難以指揮大軍作戰,已經秘密離開大營,返回金廈的傳聞,甚至於是定國公鄭鴻逵陰謀奪權,幕後策劃,設計陷害的消息也不脛而走......

當然,以鄭成功在軍中的無上威望,各鎮將領又調動如常,「藩主」設計引誘清軍,尋機破敵的消息也同樣傳遍了軍中,並得到了絕大多數士兵的認同。

「藩主,金礪領軍入城之後,便不斷派出哨騎出城試探,恐怕很快便會尋求與我大軍的決戰了。」

就在軍中流言四起之際,中軍大帳之中,鄭成功卻是依照這幾日的慣例,召集了麾下心腹大將,聽取最新的軍情彙報。

「金礪所率之援軍至少在兩萬以上,其中近半數都是披甲騎兵,城中又尚有五六千清軍綠營,如此規模的兵馬,每日糧草耗費巨大,以漳州城中的糧草儲備,清軍必然難以支撐,決戰應當就在這幾日。」中提督甘輝之後,鄭軍前提督黃廷也拱手抱拳,當即出言道。

而醒來了足足三日,也在這中軍大帳中待了足足三日,此時正身着一件淡藍色衣袍的鄭成功卻是微微蹙眉,隨即又肅目道:

「當前軍中將士的士氣如何?各鎮各營可有異動?」

「承藩主之威,各鎮各營皆恪盡職守,森嚴戒備,一切安然。」鄭軍右提督黃山當即道。

鄭成功聽罷,點了點頭:「你們剛剛所說的,都沒錯,明日金礪便會領兵出城紮營,不出三日,定會來攻。」

「藩主......」黃山聞言,不由得面露驚詫,剛要細問,卻又立馬被肅目厲聲的鄭成功揮手打斷了。

「軍情大事本藩都已經了解了,應敵破敵之策,明日召集諸將再詳議。」

此話一出,大帳之中的鄭軍三大提督甘輝,黃廷,黃山,以及鄭軍參軍兼工官馮澄世,都不由得微微一怔,不僅是因為鄭成功剛剛那番精確到日的推測,更是因為這位一軍統帥,全軍的主心骨,終於要開始謀划戰事了。

要知道,自從三天前金礪領着清軍主力入城之後,鄭軍便再無任何行動,只是加強了營盤的戒備,嚴防清軍夜襲。局勢到了如今的地步,怎能不令人擔憂?

「臣等領命。」

馮澄世反應最快,第一個回過神來,當即領着另外三人弓腰應道,然後就立即退出了大帳。他早就察覺到了面前的藩主與往常不同了,在弄清楚情況之前,是絕對不會多言的。

另外三人見狀,也紛紛跟上,他們雖然遠不如馮澄世那般會觀言察色,但卻早就已經知道,跟着面前這個人精行動,總是不會錯的。

看着退出大帳的四人,鄭成功好像是忽然怔住了一般,然後又忽然冷笑了一聲,自顧自在那裏搖頭道。

「他娘的,老子還真的成了鄭成功了!」

只能說,馮澄世雖然聰明,但也沒有猜對。鄭成功確實和以往不同了,但絕對不是因為數年前的大敗,面對滿清的八旗大軍,怯戰畏戰了。

而是因為此「鄭成功」非彼「鄭成功」,這位東南抗清領袖,堂堂國姓爺,三日前便已經被一個來自後世的靈魂給奪舍了。

這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靈魂不僅佔據了這位抗清梟雄的身體,還繼承了身體原主的全部記憶,甚至是全部的技藝,其中更包括權謀心術,以及領兵打仗的經驗。

其實,這幾日,很多時候「鄭成功」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稱雄東南,不可一世的國姓朱成功?還是二十一世紀一個熬夜過度,昏睡醒來就已經穿越了三百多年時空的無辜歷史文寫手?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不得已將迫在眉睫的戰事暫時擱置,每日只召見幾個心腹,了解軍營內外的動向,以確保自己不會在這個關鍵時刻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錯。

畢竟,雖然意識不時模糊混亂,但根據腦中的記憶和周圍的人,鄭成功可以確定的是,這個時間確實是永曆六年,西元1652年,反清大戰的第二次高潮,他真的是回到了明末清初。

說來也是湊巧,這個三百多年後的青年,熬夜拚命敲擊鍵盤,想要趁著許多同行們都已經中招,被迫請假休息的機會,加更衝量的,就是這段令人惋惜,留下了無數遺憾的歷史。

試想一下,一個正是血氣方剛,有着無限可能卻又只能蝸居家中碼字,以彌補心中無限遺憾的青年,回到了這個風起雲湧的年代,穿越到了一代梟雄,民族英雄的身上,正要力挽狂瀾,恢復漢家江山,難道還能有比這更有吸引力的事情嗎?

換言之,這個遍地腥膻,韃虜肆虐中原大地的屈辱時代,這個東方文明即將墜入深淵,數百年都一蹶不振的時代,任何一個了解過這段歷史,有骨氣有良知之人,都不會不想去改變,去挽救!

更不用說,這個時候,西南的大西軍三兄弟還未反目,五年養精蓄銳,一朝震撼半壁江山,而東南則是這具身體的主人,六年磨礪,以二島爭雄天下,一切都還有着無限的希望。

不過,問題也恰恰就在這裏,在原本歷史上,這份無限的希望之中,藏着太多太多的遺憾了。

最有希望驅除韃虜,恢復河山的西南明軍,因為兄弟內訌,屢屢喪失殲滅滿清主力的機會,最終功虧一簣。而東南沿海的鄭軍,雖然因為鄭成功的鐵腕手段,始終團結一心,可畢竟天生缺陷,陸戰實力不足。

而這個時間點,對於鄭成功來說,也未免太關鍵了,幾乎可以說是稍有差池,鄭軍就再無翻身的機會了。

要知道,穿越之前,我們的這個二十一世紀青年,為了寫好稿子,可是專門翻閱了無數相關史料的。雖然還達不到專家的水準,但對其中的許多事情,卻也是如數家珍。

平心而論,這個節骨眼還是太遲了一些,三日後的那場大戰,關乎著鄭軍的命運,甚至可以說是除了孫李湖南大戰之外,另一個徹底扭轉局勢的機會,只給他三天準備,實在是過於為難人了。

就算融合了原主的記憶之後,又擁有了許多現代知識,知道了清軍取勝的原因,鄭軍戰敗的關鍵,原主前期的排兵佈陣,兵馬調遣也幾乎沒有問題,可精神狀態剛剛穩定下來,就要指揮千軍萬馬,其中的壓力可想而知。

不過,若是再晚幾天,「漳州大戰」結束之後,再穿越過來,似乎就真的太遲了。

這可是國姓爺鄭成功啊!不會真的有人覺得自己不過是站在上帝視角,多看了點史書,平日裏辦公室政治都玩不轉的,穿越而來,就要比這個征戰天下的梟雄強得多吧?

如果真的有,那絕對是還沒被社會毒打過,真以為知道和做到是一回事!

若不是完全融合了原主的記憶,繼承了對方的全部技能,咱們的穿越者青年現在或許真的要坐蠟了。

不說過幾日的大戰要如何打,單單是如何統御麾下的悍將,新近投靠的魯王一系兵將又如何安排,軍需糧草,兵馬行軍,這些身為一軍統帥可以不親力親為,但是一點不了解,那可就萬萬不行了。

當然了,若是再早一點,大方向依照國姓爺原本的路徑,關鍵時候扇動蝴蝶翅膀,或許可以使得漳州大戰的時候,鄭軍的實力要強一些,可能這場關鍵大戰,就能勝了。

但還是那句話,起兵的這六年,原本歷史上的國姓爺犯的錯誤本就不多,許多都是因為無可奈何,錯失良機了,換個人來,還真不一定能做得更好。

只要稍微了解一下鄭清之間的實力差距,就知道原本歷史上鄭成功能做到兩度北伐,擁有千舟萬軍,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好在,因為原主的手段和威望,軍中的這些文臣武將們,倒也都是忠心耿耿,在這個關鍵時候,幾乎沒人有什麼異心,鄭成功也不用擔心手下的人趁機作亂。

這倒是讓鄭成功恢復得比他自己預料得還要更快,短短三日,便已經緩了過來。如今的言行舉止,都已經和原主無二,甚至根本就已經是一個人了,一個同時擁有兩份記憶,靈魂來自後世的鄭成功。

當然,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明日金礪就要領兵出城了,三日之後,至關重要的「漳州戰役」最終的大決戰就要打響了,就算緩不過來,也得緩過來,親自上陣才行,清軍可不會乖乖的在那裏等著。

想到這裏,鄭成功忽然抬頭,環視了大帳一圈,看着倒映在帳篷之上的巡邏兵馬身影,耳邊似乎突然響起了那段震撼人心的旋律:

放馬愛的中原愛的北國和江南,

珍惜蒼天賜給我的金色的華年,

做人一地肝膽,做人何懼艱險,

豪情不變年復一年......

看鐵蹄錚錚,踏遍萬里河山,

我站在風口浪尖緊握住日月旋轉,

血,淹沒人間,安得太平美滿?

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

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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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鄭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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