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獵殺檔案5:致命約定》(5)

第二十八章《獵殺檔案5:致命約定》(5)

為求真相險喪命一心了願痛失家

1

姜勇從昏睡中醒來,愣了幾秒,突然翻身坐起,這是在哪裏?我怎麼會在這裏的?

他仔細回想一番,有點頭痛,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他檢查了一下隨身衣物,還好,都在。

自己是和衣而眠,應該沒有發生什麼吧?

姜勇拉開窗帘,證實了自己確實在某個賓館,他努力地回想自己是怎麼來的,但是發現大腦對昨天一整天的事情都是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

為什麼會睡在賓館?昨天一天幹了些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第一次面對這種突發情況,姜勇驚出一身冷汗。

他開始嘗試着回溯事情的經過,找到前台,亮出證件,詢問自己是何時與何人來到賓館的。

結果是自己喝得爛醉如泥,被另一名警員送過來的,相貌一描述,李開然?

我竟然在有重要案情的時候喝得爛醉如泥?還讓李開然把自己送到賓館?開什麼國際玩笑?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姜勇立刻打電話向李開然求證。

李開然在電話那頭支支吾吾,不過還是盡量將昨晚的情況進行了真實還原。

姜隊強行命令自己去陪酒,在酒吧又說了工作壓力大,上級限定了時間,自己對付的又是同僚,裏外不是人,一邊抱怨一邊猛灌自己,最後喝得不省人事。

姜勇聽得不寒而慄,那個人真的是自己嗎?自己雖然承受了一些來自上級和同事的壓力,但怎麼可能如此歇斯底里?而且就算自己要暴露內心深處的軟弱,也不會找李開然這貨來做推心置腹的聆聽人啊!

肯定是哪裏搞錯了!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自己受到了什麼刺激?才會找李開然來陪酒,還喝得爛醉。

姜勇又問李開然在拉他陪酒前自己在做什麼。

「查卷宗啊。」李開然肯定道,「你突然回來,然後又將卷宗似乎很仔細地看了一遍,當時,大家,都還在呢。姜隊,您該不會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吧?」

姜勇不說話,李開然很有經驗地說道:「喝醉了吧,剛醒可能是有些頭疼,也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過幾天就好了……那真的是您要求我送你去賓館的,我對天發誓!我,我膽子再大,您沒發話,我敢把您往賓館送?」

李開然掛掉電話,裝模作樣地抹了兩把臉,對周圍的人說道:「怎麼樣,我說要出問題吧,把我給嚇得,一身汗啊!」

張子成嗤道:「得了吧你,瞧你裝的那可憐樣,石頭姜要過來了?」

李開然道:「嗯,他馬上趕過來親自問情況,我覺得吧,他肯定在那賓館和情人開過房,熟得很!哥兒幾個,待會兒可要給我做證啊,要石頭姜說我把他那啥了,我可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啊!」

茜姐敲擊著鍵盤發表意見:「就知道在那兒嘴貧,你還是多想想辦法,怎麼把我們的司徒大隊長給救出來吧。」

李開然苦着臉道:「茜姐,我也不是不想幫笑哥,咱沒那能耐啊,石頭姜揪出那麼多線索,每一條都拽得死死的。你說,哪條線索的挖掘我們沒有跟着參與,有多少線索是我們自己的手給挖出來的?我也很想相信笑哥沒有干那些事兒,但是這次……真的翻不了案了!」

茜姐冷笑:「說司徒笑暴怒下失手殺人我信,說他家裏藏了兩百萬美元,哼!我說什麼也不信!」

「問題不是我們信不信,證據都擺在那裏,那得看法官信不信啊。」張子成跟了一句。

朱珠望着天花板,無奈道:「啊,我也覺得笑哥不是那樣的人,唉,可是,確實太多證據了,聽說笑哥連一條反駁都給不出來。」

「我現在都還記得,笑哥帶我去看孟慶芝家火災現場時給我說的話,我相信肯定不是笑哥做的,肯定是有人故意整他,只是我的經驗不夠,猜不到對方是怎麼做到的。」章明輕聲細語地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張子成搖頭道:「沒用啊,要說起來,還是笑哥自己動作太大了,如果他不去搞那什麼勒索信,他不是堅持一個人去調查,根本就沒這些事兒,現在真真假假,誰也說不清楚了。」

李開然示警道:「喂,幹活兒幹活兒,老劉來了。」

同樣對司徒笑的案子憂心忡忡的還有他的老同學、老朋友、老搭檔高風,侯偉南的屍檢他被要求避嫌,但報告他看了無數遍,屍體眼玻璃體液渾濁,屍溫,胃內容物,內部器官腐殖程度,加上環境溫度推斷,不管從哪個方面看,死亡時間都在四天左右。

而屍體上那些傷痕,絕對是死者身前留下的重擊瘀青,死後造假他鐵定能分辨出來。

現在似乎陷入了一個僵局,司徒笑很篤定絕對不是與侯偉南發生了激烈搏鬥,屍體上的證據又無一不在說明司徒笑撒謊。

還有其餘那些證據,一樁樁,一件件,以個人情感來說,他打死不信這些事情是他熟悉的那個司徒笑乾的;但從物證學來說,時間跨度很長,地域分佈也很廣,這麼多線索都指向同一個人,你還敢說你毫不知情,毫無干係?

高風也曾考慮過,有專門的組織或機構,不惜花上十天半個月,處處針對司徒笑,專門為他製造各種陷阱,並將所有不利線索都指向司徒笑。

但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在刑偵史上從未有過這種案例,至少高風不知道,他從未經歷過。

還有,司徒笑多大能耐,讓人家費時費力為你佈置這麼多陷阱?幾個月地一天到晚跟着你?兩百萬美元更是不知釘進多少人的心裏,將軍將得死死的。

你司徒笑何德何能,有人肯出兩百萬美元來冤枉你?不管從哪個方面想都沒這種可能。

換言之,你司徒笑一個小小刑警,居然敢私自吞下兩百萬美元這麼大一筆巨款!多少老員工,拼死拼活一輩子,又有多少領導,勞苦且功高,他們所能擁有的錢,還沒有你手中這筆錢的零頭多!

而警局的同事則會更加不忿,你司徒笑平日裝出一副無欲無求的清高模樣,天天加班做形象工程,背地裏居然一肚子男盜女娼,好傢夥,不動聲色就吃下這麼大一筆橫財,若不是督察處的姜隊長發現蛛絲馬跡,只怕大家還被你蒙在鼓裏!

那兩百萬美元一擊,直接擊在人性上,來得好狠!高風甚至懷疑,面對這樣的局面,只怕就連司徒笑他帶領的那個小組的核心成員,也難免會有別樣的心思。

電話響了,曉玲打過來的。

「怎麼樣?司徒的案子現在什麼情況?」

「情況很不利,屍檢報告我看過了,我還親自去驗過,死亡時間和司徒被麻醉昏迷的那天時間吻合,各方面的證據都對司徒很不利。上面也很重視,這次司徒,恐怕很難翻案了,唉……」

「你說什麼呢?高風,我真不敢相信,居然從你嘴裏說出這樣的話來!司徒笑不是你很好的哥們兒嗎?他是什麼樣的人你比我更清楚!你要搞清楚,現在除了我們,沒人能幫司徒了!就算零口供,只要證據鏈完整,司徒他殺人藏錢,會判死刑的!」

「我知道!我還不清楚嗎?只是現在沒辦法啊!上面盯得很死的。那兩百萬美元,司徒根本沒辦法說清來源,恐怕除了我們,也沒人會相信他,現在我身邊的同事全都在議論那兩百萬美元。而且其餘的證據,我真的是找不到一點可疑的地方。那些證據,怎麼看都只能和司徒有關係,司徒他自己也是作,他好端端地搞什麼勒索信嘛,現在真的假的混在一起,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連找突破口的辦法都沒有。」

「嘖,你還是法醫呢,刑偵素養連我個外人都不如,我今天去了趟龍城,你猜怎麼樣?」

「什麼!你——你怎麼敢一個人就跑到龍城去了!你難道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你一個女孩子,跑到那裏去,你知道有多危險嗎?」

「別用那種口氣教訓人,我大白天去的,那裏是匪窩又怎麼樣?他們還真敢無法無天啊?我跟你說,我問到有圍觀的人,他們承認,確實看到司徒笑在追一個男的,而且那個人絕對不是侯偉南,體形不像,說那個男的身高和司徒差不多,侯偉南才一米八,比司徒笑矮一截呢,而且也沒那個人壯,我拿照片給他們認過了,都說不是侯偉南。」

「那……他們肯出庭做證嗎?」

「這個……」

「是,那天是有不少人看到了,我們警方也調查過,問題是他們不願意出庭做證,而且這也不是證據鏈上最關鍵的東西啊,那個地方真的太危險了,你怎麼……你怎麼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自己跑過去了?」

「你嚷那麼大聲幹什麼?人家也是想幫忙嘛,看你兩天沒合眼了,讓你休息一下。我告訴你,我很清楚司徒是被人陷害的,而且估計就是和你們調查的案子有關。」

「怎麼說?」

「我仔細想過這個案子發生的全過程,這裏面最突兀的一點,就是那個神秘出現的王述,他用電話指揮司徒跑來跑去的,而且司徒去中鑫大廈,也是因為看了他皮箱裏留下的東西,其實這所有的一切,都充滿了疑點,只可惜司徒……」

「那個笨蛋,明明都已經千叮嚀萬囑咐他要小心了,還這麼容易就上當了,平時……平時看他辦案還是蠻有條理的嘛,這次不知怎麼就失心瘋了。」

「這個還真不怪司徒,你知道有些騙子的謊言明明很容易被戳穿,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上當嗎?比如那些自稱香港富婆,但是老公不能生育的,騙那麼多錢,還有那麼多人信。就是因為他們抓到人的軟肋了,你們男人,哪個不貪財,不好色,有這種好事兒,完全喪失判斷能力,什麼資金凍結,什麼交所得稅,人家說什麼都信,而且騙子還能讓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上當,為什麼?就因為這些人被騙了之後,他們自己內心深處渴望這不是騙局,這都是真的,自己可以抱得美人歸,還有一大筆財富從天而降,所以他們潛意識裏就拚命地給騙子找理由,不管那個謊言有多爛,這些上當的人總能自己想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並且深信不疑。這就是抓住了人性來設置騙局。」

「這和司徒有什麼關係嗎?司徒比那些人,應該還是要好一些吧?」

「道理都是一樣,現在我們回過頭來分析,發現王述這個人出現的時機過於敏感,而且他的行為很可疑,那些電話也充滿了陷阱的味道,可是在當時,那些騙子抓住了司徒的弱點,就是急於破案!當時伍家兇案基本已經擱置了,而卓思琪那些視頻引發的淫亂派對,受賄索賄案,也馬上要告尾聲,司徒心裏一直很急,他急於從侯偉南失蹤案和梅恩書死亡案中找出它們的聯繫,和伍家兇案的共通點。而且司徒笑是一個破案狂人,他深信不疑的事情就是,每一起案子的發生都有它必然的原因,他堅信侯偉南的失蹤案肯定有不同尋常的地方,伍家兇案還沒有結束。所以不管王述的行為有多可疑,司徒他都會在心裏,為王述的行為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壓根兒就沒想過,所有的一切,都是針對他佈置的一個圈套;可以說在姜勇將那些證據找出來之前,司徒絕不會想到,他已經在這裏面陷得那麼深,走得那麼遠。」

「現在分析這些有什麼用啊?曉玲,如果靠分析能把司徒救出來,我倒是不介意和你討論三天三夜。」

「你這個笨蛋!你比司徒笑蠢多了!你們兩個,你們兩個都是蠢貨!老娘是在教你!要堅定你的信念!我看你信心全無,就你這副樣子,還怎麼救司徒?」

「我,我這不是實在想不到辦法,給急得嗎?」

「首先要統一我們的思想,我們參與了前期的調查,我們要相信,司徒在看守所給你說的一切,都是真實可信的,那麼現在出現的這些證據,就是有人在故意整司徒,你暫時想不到辦法,只能說明陷害司徒的人手段高明。但陷害就是陷害,我們不能自己在心裏就動搖了,是不是司徒對我們說謊了?要是我們都這樣想,那救出司徒的可能性,才真的是渺茫了。」

「我……我從沒那樣想過。」高風臉紅了。

「沒那樣想就好,那麼現在我給你指幾條路,你再幫我想想,看還有什麼遺漏的地方,到時候我們一人查一條線索,總有蛛絲馬跡吧,那個中鑫大廈,不是說全部被重新粉刷過嗎?姜勇也說那不是一個人能做到的事情,那麼多人,來來去去,肯定會留下點線索,調看周邊道路監控,他們想要不引人注意,就得使用交通工具,嗯……嗯……」

「然後呢?」

「然後,然後最好能順着這條線追查到幕後主使,最不濟也能證明中鑫大廈的佈置不是司徒做的。另外還有一點,就是司徒笑和那個蒙面兇手打鬥的爛尾樓,根據司徒說的,那個人中了他一槍,從十六樓高往下跳,司徒馬上趕到樓層邊緣,人卻不見了,這裏面肯定有鬼,應該再仔細地檢查一遍爛尾樓。」

「嗯,還有呢?」

「還有……還有……啊,還有子彈!司徒說過,他擊中了那名兇手,但那人在他開第二槍前就跑到了樓層邊緣並跳了下去。我們都是學醫的,你應該清楚,如果子彈卡在他腿里,他不可能移動得那麼迅速,只能是貫穿或者擦傷,我不明白他們是怎麼把現場另一個人的痕迹給弄沒了的,但是子彈若是擊穿了那個人,它肯定掉在了樓外,只要我們能找到那枚子彈,上面絕對有兇手的信息,它的彈道也吻合,那麼在中鑫大廈,就完全有可能是別人趁司徒昏迷時拿走了他的配槍……」

「OK,就算你說得都很有道理,可是曉玲,我們到底要證明什麼啊?」

「證明司徒笑沒有殺侯偉南啊。」

「沒用啊,曉玲,就算找到了子彈頭又怎麼樣?充其量只能證明司徒當天打中了另外一名疑兇,可是證明不了司徒笑在中鑫大廈沒有開槍殺人,就像我的驗傷報告,只能證明司徒笑體內代謝過麻藥成分,而無法證明司徒笑是否真的被麻醉了一樣。」

「你個笨蛋,我們只需要仔細比對司徒的口供和姜勇提供的證據,如果我們能將證據鏈上每一環的破綻都找出來,那還不能說明司徒笑是被人陷害的嗎?」

有道理啊,如果一個兩個問題,不能說明問題,那麼所有環節都出現了問題呢?就算不能證明司徒笑無罪,起碼也能在法官那裏混個同情分啊。

曉玲一語驚醒夢中人,高風醍醐頓悟,二人一合計,先將司徒笑的口供和姜勇的證據中容易發現破綻和不容易發現破綻的地方區別開來。

諸如司徒笑在中鑫大廈被麻醉后究竟發生了什麼,他是知情還是不知情;還有他被假王述的電話先後引到駟馬橋和桂花路附近,他去那裏做了些什麼,有沒有購買什麼,這些不好找出證據來證明的,就先放到一邊。

而司徒笑在龍城追兇,在爛尾樓與兇手搏鬥,兇手突然跳樓消失了,這種詭異的事情,肯定背後有破綻,還有中鑫大廈被重新粉刷過,大樓中被大量動物血跡覆蓋並清洗,這需要很多人力物力,這條線捋下去也應該有所發現。

這些好證明的,就需要立刻着手進行。

當然,這一切的基本條件是,那個司徒還是他們所熟知的那個司徒,司徒所說的一切,沒有半個字的謊言。

高風還建議,讓司徒笑以前的小組成員都加入進來,畢竟他們兩個非一線刑警,行動效率是很低的。

就看司徒笑在他的小組成員中,積累的人望到底怎麼樣了,畢竟那個小組成員,都剛通過了心理測評。司徒懷疑這個懷疑那個,誰承想他自己最先進去了。

2

高風找到司徒笑手底下的人,將情況說了一遍:「現在情況就是這樣,我所能掌握的基本信息和你們掌握的差不多,你們也清楚形勢的嚴峻,如果我們不幫他,司徒一個人在裏面是沒法證明自己的清白的。我已經將我個人參與這起案件調查的經過和司徒的想法都告訴你們了,你們有什麼想法儘管說。」

章明最先表態:「高大哥,我也相信笑哥沒做那些事情,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高風將他和曉玲商量的對策告訴大家。

張子成沉吟道:「高醫生,我們要查也只能偷偷地查,畢竟現在還有姜勇在上頭盯着,不過還好都是同事,中鑫大廈現場和龍城現場我們都說得上話,先問清楚勘察的異常吧。我們也覺得那些證據似乎很難推翻,不過若是查找證據周邊的話,說不定真有意外收穫。」

李開然接着道:「要做的話我們就得趕快,趁這幾天石頭姜自顧不暇,我可是聽說,上面要來人了。」

「什麼情況?」

「什麼時候的事情?」

朱珠和茜姐同時問道。

李開然得意道:「昨天石頭姜不是找我去喝酒嗎?他自己喝得大醉,今天醒過來想不起昨天的事,他怎麼都不承認自己會喝醉酒,今天又一口咬定有人動過他桌上那台電腦。這不,犟勁來了,非要查個清楚。」

「我們是問你上面要來人了是怎麼回事?」張子成催促道。

李開然神秘道:「我聽說,是英姐爭取的,具體什麼情況還不是很明朗,我是從督察隊里一個小妹那裏打聽到的。總之,這起案子不會交給督察處來查,也不會送紀檢委,估計是那個地方來人。」

章明和朱珠都皺眉,哪個地方這麼神秘。

茜姐和張子成倒是聽明白了,高風想了一下,低聲驚呼:「你是說,特偵處?他們不是只查大案子嗎?」

海角市專設的特殊執法部門,特別偵查處,非重特大案件不會經手查辦,就連柏鋪村招投標這種幾十億金額的大案,都驚動不了特偵處。高風很難想像,特偵處會為了司徒笑的事情,專門派人來協查。

李開然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笑哥當年可是差一點就進特偵處的人,聽說冷處很看好他。這次派人來,估計是將笑哥的案子和柏鋪村的案子一併做個了結,聽說他們手裏還有一起大案,估計派的人不會很多。」

高風道:「那這是好事啊,說不定特偵處的人能發現一些我們發現不了的破綻。」

李開然道:「不不,高醫生,事情不一定按我們想的方向發展,特偵處有特偵處的辦案方式,要是他們得出的結論和我們想的不一樣呢?我們都還不能確定,特偵處派過來的人,到底站哪一邊的。最好的方式,就是在他們來人之前,我們自己掌握一些線索,如果他們和我們同一條線,那當然最好。如果他們和督察處穿一條褲子,那時候我們手裏掌握的東西,就是笑哥最後的救命稻草了。」

高風點頭道:「那好,中鑫大廈那邊聽說現場保護得挺嚴密的,現在都還有專人守着,你和子成想辦法過去看看,龍城這邊要松一些,我打算去,章明要不你跟我一起?我們還有一個外援,她也很厲害的。」

朱珠道:「那我和茜姐呢?」

「你們看能不能利用天網查一下周邊監控,包括中鑫大廈和龍城那邊,龍城那邊應該沒有天網覆蓋,嗯……」

「不,高風。」茜姐拒絕了高風的安排,分析道,「我認為這樣不好,司徒如果真的是被陷害了,那麼我們不僅需要找出證據來證明他是被陷害的,更需要找出那些人陷害他的原因。我們查的侯偉南失蹤案,按照姜勇的說法,結案的關鍵點是在司徒身上,現在如果我們都認為司徒是被冤枉的,那麼案子就並沒結束。當初司徒讓我調查的那個基金會,我還在繼續追查,我個人分析,對方之所以要整司徒,就是因為可能司徒快查到那背後的原因了。」

眾人思路一開,紛紛覺得茜姐分析得有道理,於是茜姐和朱珠繼續追查基金會的事情,天網方面李開然他們去跑,大家分工明確,都準備利用休息時間加班找證據。

忙完一整天的法醫工作,高風收拾東西,準備與黎曉玲會合,剛離開警局沒多遠,便有陌生電話打來。

「你好,我們是同城快遞,請問是司徒笑先生嗎?」

快遞?找司徒的?怎麼打到我手機上來了?高風遲疑了一下:「呃,我是高風,但是是司徒笑的同事……」

「啊,對對,我看錯了,是高風先生轉交司徒笑,你是在金瓊璐通威酒店嗎?」

通威酒店?距離警局倒是不遠,但是走過去還要十分鐘左右,不過自己現在的位置距離那裏倒是不遠,到底是什麼東西?誰寄來的?怎麼不直接寄警局?又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一時間疑竇叢生,高風決定先過去看看。

「嗯,你在通威酒店是吧,我馬上過來。」

通威酒店門口,高風拿到了快遞,就是一個普通的快遞文件袋,但奇怪的是,寄件方的落款卻是黎曉玲!

曉玲幹嗎在這時候給自己寄快遞,還不寄送到警局?怕警局的人知道?高風耐不住好奇,先拆開了快遞袋。

裏面就是一張打印紙,高風拿出打印紙,發現紙袋子裏還有一個不起眼的小玩意兒,是一張手機用的TF卡。除了這兩件東西,袋子裏別無他物。

高風拿起打印紙,抬頭居然打印著幾個醒目的大字「閱后即焚」,下面是一些編號,每一個編號下面則是一欄數據。

這些數據高風都是很熟悉的,玻璃體離子濃度,轉氨肽羧基,三羥基二汀酶……

這些都是判斷死亡時間的重要化學依據,同時列在這張紙上什麼意思?高風正準備打電話給曉玲詢問一下,但是數據前面的編號讓他產生了一絲熟悉的感覺。

而且曉玲很清楚自己正在查什麼,下意識地高風就和侯偉南的死亡報告聯繫了起來。

難道是?

不對,這數據,如果這一項時間推斷,那麼這一項就不該這麼高啊?如果是這個數據,代表細菌異常增殖,如果是正常死亡過程,怎麼可能增殖這麼多?

需要馬上驗證一下!

高風顧不得打電話詢問了,匆匆趕回警局實驗室,第一步就是調出侯偉南死亡報告的數據,和自己拿到的打印紙上的數據一一比對!

沒錯了,完全就是從侯偉南死亡報告上摘錄出來的,沒有任何錯誤,如果不是將這些數據從不同的檢驗報告單里提取出來,列在一張表格上,根本看不出來啊!

高風開始在電腦上操作,然後查詢資料,找論文依據,找先例,找實驗室樣本豬肉,進行反證試驗。

一忙起來就不知道日夜,沒吃晚飯,直到曉玲打來第八個電話,高風才一頭虛汗地從法醫實驗室出來,聲音激動得嘶啞:「喂,曉玲啊。」

「你到哪裏去了?為什麼不接電話?我還以為你也出什麼事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一連串的責罵,高風卻毫無怒意,沙啞道:「曉玲,曉玲,你先聽我說,司徒有救了!司徒有救了!」

「啊?你說什麼?」

「我剛剛重新查看了侯偉南屍檢報告,是假的,死亡時間是假的。」

「你別激動,別激動,慢慢說,怎麼回事?」

「好吧,簡單地說,就是他們在屍體上動了手腳,人為地加快了死亡進程,我查了很多相關的論文,剛才自己還動手做了一次豬肉腐敗試驗,得出來的結論和法醫學專家說的一模一樣。具體手法我就不說了,估計你也不會感興趣,但是通過這些手法,就可以讓死亡一兩天的屍體,看起來好像死了四五天一樣,若是沒人留意到這些數字變化的細節,根本看不出來。用常規的法醫鑒定,很容易得出死亡四五天的結論。」

「你別說那麼急,呃,你的意思是說,侯偉南不是13號凌晨死亡的?」

「不是,絕對不是,我做了兩次反證試驗,都成功加速了豬肉的腐敗過程,這是可以成為證據的,而且根據屍檢報告上的數據,我減掉人工加速死亡過程的部分,重新還原了侯偉南的真實死亡時間,他的死亡時間不會超過七十二小時,也就是說,侯偉南死在司徒笑被羈押之後,他的死亡和司徒沒有關係!」

「那,那些傷痕呢?」

「如果侯偉南死在司徒笑被羈押之後,那麼更證實了司徒笑是被人冤枉的,那些傷痕可以在他生前被人做上去,參照物就是與司徒搏鬥的那名兇手,這樣就完全解釋得通了。等等,這樣說來,司徒打出去的那枚子彈就很關鍵,現在能證明侯偉南死在司徒笑被羈押之後,那麼找到那枚子彈,證明司徒當時打中的是另一人,就能證明司徒沒有說謊,這是一個精心預謀的圈套!我的試驗報告和那枚子彈就能構成完整的反證鏈!」

「OK,那我們明天去龍城,找子彈。」

「不,曉玲,我很擔心,那些誣陷司徒的人他們也在找子彈,他們做得這麼小心,不會留下太多的破綻的,遲則生變,我打算今晚就過去看看,如果能早一點找到那枚子彈,司徒無罪的希望就更大一些,現在還沒有進司法程序,甚至可以內部撤銷,司徒都不會被起訴。」

「喂,你三天沒合眼了。」

「沒事,離司徒一周不睡覺的紀錄還差得一半呢。」

「晚上效率很低啊,那我過來陪你找。」

「曉玲你就不用去了,那個地方晚上太危險了。」

「說什麼屁話,少來你那套大男子主義啊,我們什麼時候碰頭?」

「我要馬上將我的試驗內容記錄下來,等我打好存檔記錄和舉證報告,我們就會合。」

高風按捺住激動的喜悅將試驗記錄和屍檢報告進行一一比對做證,如果不是現在不能和司徒笑見面,他真想馬上告訴司徒笑這個好消息。

打着打着,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不對呀?這個快遞不是曉玲寄給我的嗎?不對,曉玲沒有接觸屍檢報告啊,而且就算她接觸了,這些巧妙的手法,連自己這個資深法醫都被蒙蔽過去了,她怎麼可能知道?

不管了,反正待會兒就要見面,見面再問吧。

對了,還有那張TF卡,上面是不是有新的證據?

手邊沒有讀卡器,還是先和曉玲見面,這些東西得保存起來,高風將資料和卡裝入一個文件袋裏,剛想鎖進柜子裏,考慮了一下,又拿了回來,將文件袋一起帶走了。

與曉玲見了面,由曉玲開着她的凱迪拉克前往龍城,車上高風提起了快遞的事情。

「怎麼可能,我有什麼東西要交給你直接給你不就行了?還寄什麼快遞?」

想想也是,高風釋然,點頭道:「這樣看來,有人在暗中幫我們,應該是我們局裏的人,不然不可能接觸到這個案子的卷宗,只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用你的名字和電話來寄送這個快遞。」

黎曉玲恍然道:「我明白了,這個人好聰明啊!你想,快遞上寫的是你高風轉交司徒笑,如果你有事沒有接到電話,那麼快遞會怎麼做?」

高風也恍然:「聯繫寄件人!」

曉玲道:「如果是我聽到有一份請你高風轉交司徒笑的快遞,我也會很好奇,怎麼也會弄清楚對吧?也就是說,如果這份快遞沒有送到你手上,也會送到我手上,除非快遞在路上丟了,否則怎麼都能交到我們手中。」

「看來那個寄件人不僅能接觸到卷宗,還很清楚我們三人的關係,以及我們二人在這個案子裏起的作用。他知道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救司徒,才將這份證據轉交到我們手裏的。」高風深有感悟,沒想到簡單的一份快遞,裏面竟然包含了這麼多信息,他告訴曉玲,「我都是臨走的時候,才突然想起,為什麼這份快遞寄件人不直接寄到警局,卻要寄到隔警局兩條街的通威酒店。」

「為什麼?」

「這個寄件人,是擔心警局裏面有內鬼,怕我拿快遞時被有心人注意到,他把一切不利的情況都考慮到裏面了。你想想,司徒在被陷害進拘留所之前,就已經將這起案件定性為內部自查案了。而寄件人之所以冒用你的名字來寄快遞,顯然也是有這層憂慮在裏面。」

「照理說知道我們二人和司徒的關係,知道我們在這起案子裏做了什麼,而且還能接觸到司徒的卷宗的人,就那麼幾個啊?會不會是……姜勇?」

高風啞然失笑:「不可能是他,他親手將司徒送進去的,難道想用這種辦法又將司徒放出來?他圖什麼啊?炫耀智商啊?我想過會不會是英姐,但是仔細想想,也不可能啊,她親自發聲,分量比我這個小法醫大多了,而且司徒是她一手提拔起來的……」

「或許是有什麼原因不便親自出面?」

「想不明白,不過只要有這些證據在,司徒就能早點洗脫嫌疑,龍城快到了,我們從這邊繞過去,探燈準備好了嗎?」

「拉了警戒線,嘿,跟我來。」

「去哪兒?」

「來嘛,你看了就知道了。」

黎曉玲在前面領路,高風跟在後面,兩隻強光手電筒在黑暗中照射出兩個光亮的錐形,一上一下地晃動着,夜黑風冷,高風覺得十分詭異。

「啊!」踩到一顆石子,高風輕呼一聲。

「怎麼了?」前面的曉玲回過頭來。

「沒事,崴了一下,沒事沒事。」

「你小心點。跟緊點。到了,來……」

曉玲將高風帶到一根下水道管口前面,應該是施工方留的下水道主管,高一米五左右,兩邊用土夯了個梯形,上面回土填平,圓圓的洞口,裏面黑乎乎的,不知通向哪裏。

「這什麼地方?」似乎有風從洞口吹出來,高風緊了緊衣領,問道。

「我懷疑,這裏直接通到那棟爛尾樓,爛尾樓下面有沼氣池,和這個主下水道是連通的,那個被司徒笑打中腿的人,應該就是走這裏逃掉的。」曉玲盯着洞口,分析道,「這是我白天過來探查到的,如果他們有意陷害司徒,那麼地址肯定是早就選好了的,所以預留了逃生通道。」

「可是他從十六樓跳下來啊?」

「哎呀,你這麼笨,都說了他們早有準備嘛,怎麼可能只有一個人,下面有人接應啊,準備個兜網什麼的,在二樓或是三樓,直接接住,等司徒挪到樓邊,他們早都進了下水道了,這樣不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你們警察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你說,這裏面會不會留下點血跡什麼的線索?」

高風看曉玲躍躍欲試,似乎想鑽進那個黑布隆冬的洞口裏去,趕緊道:「如果他們有足夠的時間轉移,以他們的小心程度,哪裏會留下什麼血跡,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找到子彈,它比什麼都說明問題。走吧,找到子彈之後,白天有機會再來查這個洞。」

曉玲鄙夷地看了高風一眼:「你該不是怕了吧?你法醫你還怕?」

「不是怕不怕的問題,證物也有輕重先後的。」高風不肯承認,黎曉玲就沖他笑。

不遠處的叢林中,一個監控探頭藏在枝葉下緩緩移動,紅燈閃爍。

3

根據司徒笑當時所站的位置和他的描述,警方已經將扇形區域進行過拉網式搜索,地面用白石灰劃出了區域,就像一個標槍投擲場。

高風和曉玲分析,之所以沒有找到子彈,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子彈並不是完全穿透兇手腿部之後再射出,具有較高的動能,要知道,九毫米的擊發子彈雖然有效射程往往不超過一百米,大多在五十米以內,但是如果仰角空射,依然能輕鬆地呈拋物線飛出一千多米的距離。

而警方劃定的範圍,不過是爛尾樓周邊一百至兩百米區間,子彈完全有可能落在這個範圍以外。

第二種可能是區域太大,查找不夠仔細,或者子彈鑽入地下,被別的東西屏蔽了金屬探測儀。

高風和曉玲只能期望是第一種可能,如果金屬探測儀被屏蔽,那可真是大海撈針了。

第一步,他們要縮小搜索範圍,別看一百米到兩百米區間不過一百米距離,那是直線距離,加上弧形扇面,整個搜索麵積超過一萬五千平方米,而一顆九毫米彈擊發后體積不過幾立方厘米,一個人手持金屬探測器的探測範圍也就在身邊一平方米左右。

換句話說,這片區域,十個警員手持金屬探測器,并行向前,走一百米才能探測完成一條線,要走上一百多個來回才能探測完一遍,相當於正常行走十幾公里,還要保持全神貫注沒有疏漏。

而且高風知道,警方根本不可能派出那麼多警員來找子彈,搜索的人只有一到二人,這也是為什麼三四天才搜索完這片區域的原因。

高風和曉玲兩個人,也不可能一夜之間就搜索完整片區域,更不用說擴大搜索區域,所以他們必須將搜索範圍進一步縮小。

司徒笑曾被帶到現場,指認開槍位置和兇手的相對位置,事後憑記憶給高風畫了幅草圖,標明了距離樓內的樑柱各多少米。前些天一直有搜索人員在場,他們確認再也沒找到第二枚子彈,這張草圖才派上了用場。

高風爬到十六樓,對照草圖站在司徒笑站過的位置,然後是兇手的相對位置,架起高能十字激光水平儀,紅色的激光呈一條直線,從十六樓一直延伸到爛尾樓外。

曉玲在樓外空地,拿着金屬探測儀,沿着激光線一路探尋下去。

原本高風是打算讓曉玲去樓里使用激光測繪,但曉玲覺得,在樓里守着一台機器多無聊啊,她一定要在樓外探測,幾番爭執,高風妥協。

十字激光儀是加大了功率的,激光延伸到一公里開外還能看見,只不過光束不再是一條細線,而是散開足有半米寬,不過對於金屬探測儀來說,沿着這條光帶探測就是再適合不過了。

高風也是仔細思考了警方人員沒有探測到另一枚子彈的原因,才想到這麼個辦法的。

曉玲將範圍從距離大樓三百米,直接擴展到五百米,高風則是將司徒站立的位置和當時兇手站立的位置相對固定,然後用儀器將兩點連接起來,再一毫米一毫米地轉動儀器上的刻度。

每轉一個刻度,樓外就會形成一條新的光帶,曉玲就沿着光帶來回探測。

找到子彈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二人其實心知肚明,要考慮當時的風向風速,以及子彈擊中物體后發生的偏移,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了。

所以只能寄希望於運氣了。

夜黑風寒,空樓荒野,高風心裏其實一直有些瘮意,更別說曉玲了,二人用短程無線步話機溝通交流,相互激勵,倒也不覺得無聊,還減少了些擔驚受怕。

折騰了一夜,中間二人的位置互換了兩次,各自來回奔走了不下十公里,天已經蒙蒙亮了,現在是曉玲在下面探尋,激光的效果在白天差了很多,尤其擴散到遠處光線稀薄,需要很努力才能辨識出紅色光帶的覆蓋範圍。

高風畢竟不是司徒笑那樣的鐵人,他守着激光水平儀一下一下地點頭,忽然步話機里傳來曉玲的驚呼:「有反應啦!」將高風從迷濛中驚醒。

這一夜他們先後反應了七次,找到兩塊鐵皮,三根鐵絲,一根鋼釘和一枚一角的硬幣,高風對曉玲的大呼小叫早已麻木,並不為所動,只聽到步話機里傳來窣窣窣的聲音,應該是曉玲用毛刷在清理周邊。

「喂,高風,你在聽嗎?」

「在。」

「這次好像是那個東西啊,是個黃色的,有點像子彈。」

「什麼!你待在那兒不要動!我馬上過來!」高風像打了雞血一般立刻復活,連跑帶跳地蹦下樓去。

高風衝到曉玲的面前,做上標記,周邊取樣,實時錄像。

二人屏住呼吸,俯下身來,趴在地上,高風小心地用毛刷將周圍泥土石塊清理掉:「物證袋,鑷子。」

一枚碰撞變形的黃銅色彈頭,前端有一層薄薄的、肉眼幾不可見的凝固血液狀物質和人體組織物,應該就是它了!高風控制着手不要顫抖,將子彈裝入塑封物證袋,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一夜總算沒白折騰。

曉玲在一旁想到一件事,問道:「這樣會不會不符合取證規矩?」

高風冷冷道:「怎麼不合規矩,物證是可以反證和互證的,它是物證鏈中的一環,我取證也是合理合法的,誰要敢說不合法,他肯定是內奸。走吧,我們去警局,今天早上就讓鑒證科的人把彈道試驗做了。」

曉玲提議:「嘿,我看你眼睛都紅了,我來開車,你在車上休息一下。」

「好。」

二人離開現場,快速行走十來分鐘,回到車上,曉玲開車,高風坐副駕駛座。

剛才高風還困意綿綿,現在卻睡意全無,他將物證袋放入裝屍檢報告的袋子,放在車上副駕駛座的儲物箱裏,每過幾分鐘,就拉開儲物箱看一下。

曉玲笑他:「行啦,放裏面又不會不見了,瞧你緊張的那樣。你和司徒不是辦過很多大案子嗎?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表現得像個菜鳥一樣?」

高風解釋道:「這不一樣,我們是辦了幾個案子,可從來沒有哪一次是他進去了啊!」

「呵呵……」

車輛行駛在下坡路上,前面是一處彎道,曉玲感覺車速有些快了,輕點剎車減速,腳一踩下去,頓時覺得不對,有一種落空感。

車速並沒減慢,繼續加速,曉玲剎車踩到底,一點作用都沒有,車速朝一百碼逼近。

「怎麼了?」高風看出了不對,曉玲的手伸向手剎。

按鈕按不動,手剎沒法拉起,曉玲說句:「小心!」猛打方向盤,試圖拐過這道彎。

誰知道凱迪拉克四輪突然抱死,整輛車失控打橫,在地上畫出了粗厚的剎車線,直接翻出路基,翻滾著朝斜坡墜下。

路旁是一面約四十五度的斜坡,山石亂布,嶙峋突兀,凱迪拉克撞上一塊巨石,整個兒騰空而起,在空中旋轉了四五圈,再重重地頭衝下砸在地面上,又順着斜坡滑行了十來米,才被兩棵小樹卡住。

車裏的人雖然被充氣囊護住,依然傷痕纍纍,污血順着臉頰頭髮往下滴落。

高風率先醒來,發現自己被安全帶倒懸在座椅上,伸手在空中撈了一把,摸到了曉玲的衣服:「曉玲,曉玲你沒事吧?」

曉玲發出輕微的呻吟,似乎還沒清醒過來。

高風一吸氣,空氣中有汽油的味道,油箱破了,糟糕。

他一動,全身都在痛,估計有多處骨折骨裂,高風忍住劇痛,解開安全帶扣,整個人落在車廂內車頂上,縮作一團:「曉玲,醒醒,我們要出去,得馬上出去!」

高風輕輕推了曉玲一下,對準車門方向,一腳踹開,他自己先爬了出去,四肢並用繞到曉玲車門前,坐在地上用力拉車門。

車門有些變形,被卡住了,拉不開,一次,兩次,高風兩腳蹬住車體,雙手握住車把手,發了兩次力,都沒成功,又狠狠朝車門踢了兩腳,再拉,「哐」的一聲,整個車門被拉掉了。

曉玲已經清醒過來,難受道:「高風,別動我,好痛啊!」

高風心疼不已:「你忍着點,我得把你拉出來。」

安全帶解不開,高風發狠一崩,破損的卡帶斷裂,曉玲倒墜下來,高風接住曉玲往外拖,曉玲露出痛苦的表情,高風抱住曉玲時便察覺她似乎有肋骨骨折,他只能盡量保持平移。

大概拖出一二十米遠,高風痛得大汗淋漓,他知道自己腿骨骨折嚴重錯位,但是沒辦法,必須救曉玲,估摸著這個位置大概不會被爆炸波及,高風猛然想起一件事:「證物!證物還在車上!」

高風拖着一條殘腿,用最快的速度挪回去,拉開儲物架,將裝着報告和物證的袋子取了出來,放在懷裏,迅速離開倒扣的汽車。

剛走出三四步,騰地躥起一團火焰,爆炸的推力令高風騰空而起,落地前,高風似乎聽到曉玲在大叫:「高風!」

22日下午5時,看守所內。

「笑哥,有人來看你。」

「謝了,小龍。」

從16號開始接受調查被收押以來,除了中間出去過兩次指認現場以外,司徒笑在這裏待了快一周了,胡茬兒胡亂地長著,像野草一樣肆意,他的眼窩稍稍有些凹陷,像頭惡狼,兇相畢露。

按規矩,小龍給司徒笑戴上手銬腳鐐,進了訪客室,一張鋁塑桌,兩把不鏽鋼椅,兩扇門,一道通往外界,一道連通囚牢。

司徒笑坐在桌前,思索今天是誰來提審,他還是那句話,做過的我認,沒做過的,不管你有什麼證據,不管你是誰來!

訪問室的門開了,來者個子不高,一米六七的樣子,微禿,幾根飄柔的髮絲橫貼在錚亮的腦門前,微胖,戴眼鏡,膀大腰圓,司徒笑一看到這人就站了起來,驚呼:「老唐?你怎麼來了?」

外人不知,這個看上去敦厚樸實的中年漢子,其實是特偵處冷處長麾下一員梟將,姓唐名年平,有勇有謀,能文能武。本身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刑偵學碩士出身,又是警官學院摔跤冠軍,司徒笑在特偵處進修時,與老唐關係最為親近。

「來處理你的案子,我原本以為會多花費些工夫,沒想到你的同事已經做到了這個程度。」唐年平帶着一個厚厚的檔案夾,眼中有些許遺憾。

司徒笑心中一緊,問道:「我的組員都還好吧?」

「他們沒事。」唐年平將檔案夾放在桌上,目光盯着檔案夾。

「高風還活着嗎?」司徒笑追問。

唐年平輕輕嘆息,聰明人說話便是如此,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他們都能看出許多東西,他也沒打算隱瞞,抬頭正視司徒笑,肯定道:「救過來了,脫離了危險期。」

活着就好,司徒笑放下心來:「高風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特偵處怎麼會插手我的案子?」

「坐下說話。」唐年平與司徒對坐,慢慢跟他說起事情的始末。

原來是英姐聯繫了冷處,冷處得知了司徒笑犯案被囚的事情,不過特偵處不方便直接插手警局內部事務,冷處從中運作,將柏鋪村招投標案一些不為人知的內幕通報了上級。

由於案情涉及海角市多名高官,省廳直接下文,組成了一個專案調查小組,與海角市特偵處協同運作,徹底清查招投標案涉及的收受賄賂護官護商行為。

司徒笑作為柏鋪村招投標案的發現者和直接參與者,他自身的因來歷不明巨額財產殺人案件,也一併納入專案組處理範圍之內。

司徒笑搞不懂,為什麼柏鋪村招投標案一點餘韻,還能把自己殺人藏錢案也給規劃過去,這裏面涉及的高層交鋒,運作與妥協,事後勢力重新分配,是司徒笑無法掌握和理解的。

特偵處一直在偵辦一起跨國販毒大案,本來人手緊張,這次將老唐抽出來,專門為了司徒笑的案子而來。

尚未到任,首先聽到的卻是法醫高風出車禍入院搶救的消息,是黎曉玲通知的警方和醫院,她也要接受手術治療。

最終高風用命換回來的證據,擺到了剛剛加入調查的唐年平桌前。

唐年平得到抽調消息時,就得了冷處叮囑,特意花了兩天查看司徒笑案子的完整卷宗,這次拿到新的證據之後,又花了半天時間去消化理解,請教專家,這才弄清其中的關鍵。

當司徒笑聽到高風是在爛尾樓找到證據,回程的路上車輛失控,墜下陡坡,因而送醫搶救時,哪裏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怒意勃發,無處宣洩,一掌拍在桌上,「嘎」的一聲刺響,一條桌腿立刻折了,門外的警衛聞聲而來,唐年平揮手讓他們退下。

「你生氣也沒用,你先看看你的組員和朋友給你找來洗脫嫌疑的證據。」

偽造視頻,以假亂真,縮短時間,移花接木,加速死亡,李代桃僵,他們竟然將欺騙和污衊做成了一種藝術,若不是旁邊的詳細註釋,就算這些證據擺在面前,也要分析好一會兒才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高風找到的彈頭已經被送去了實驗室,最基本的一些信息已經反饋回來,彈道比對試驗證實是從司徒笑的槍口射出,子彈上的殘留物質是人體組織和血液,血型與侯偉南不符,DNA正在驗證中。

李開然他們也有收穫,但是說不上好壞,中鑫大廈的施工隊找到了,是一個小的包工頭,據他交代,是一個體形相貌和司徒笑有七八成相似的男子找上的他,理由是:中鑫大廈已經爛尾,政府機構需要拍賣處理來賠償一些投資人的損失,但是樓內有些地方有破損,為了得到一個更好的估價,某些樓層需要重新內牆找平。這事不能正大光明地搞,只能悄悄地進行,所以是晚上去加班乾的。

那些工人都是在僱主約定的時間,搭乘僱主找來的車抵達中鑫大廈的,材料什麼的都已經準備好了,人多手熟,他們半個晚上就完工,然後再次搭乘僱主的車離開。

而且,那個男子還留了一個司徒笑的手機號碼,只不過僱主給的定金和加班費都足,事後也就沒聯繫過了。

線索到這裏就追查不下去了,那些工人只記得車是大東風,車牌號也不記得,李開然他們通過天網追查到一輛套牌車,車輛從天網範圍外駛入市區,隨後又駛離天網,再也不見影蹤。

「這些證據你怎麼看?」老唐問司徒笑。

「套牌車的行駛軌跡和我的行動路徑並不吻合,證據鏈環上我對中鑫大廈室內進行了重新粉刷的指控並不成立。」司徒笑指出一種可能性。

「但是你可以遙控操作啊,施工隊長說了,開車的並不是聯絡他的人,這條線查下去,恐怕不會有什麼結果,這是條斷頭線。」唐年平平靜地指出另一種可能,淡然道,「如今我們可以證實的是:一,你沒有殺死侯偉南,死亡時間不符合;二,你深夜出入你家小區的視頻作假;三,那個毒蟲方尚也承認,你當初只是交代他偽造了一封勒索信,後來懷疑你要派人殺他滅口,所以捏造了一些對你不利的證詞。將這個證據鏈上的幾個關鍵扣解開之後,整條證據鏈已經無法閉合,無罪推定對你有利。」

「那我什麼時候能出去?」司徒笑心急如焚地問道。

唐年平擺手示意他少安毋躁:「現在還缺少一些條件,你說有人陷害你,我們需要一些旁證,你探查的案子究竟觸及到了哪些人的底線,所以我們需要進一步深入調查柏鋪村招投標案,不過這件案子市裏的專案組已經調查很久了,估計一些不利證據已經妥善處理掉了。另外還有一點就是,那兩百萬美元的來歷,你真的是毫不知情?」

司徒笑毅然點頭,唐年平嘆息道:「他們擺你這一道擺得真的是絕啊,現在視頻作假只能證明視頻是被人動過手腳的,無法證明那兩百萬美元與你無關,按海角市黑道的價格,二十萬人民幣就可以買一條命,甚至有些亡命徒,五萬十萬也肯干,對方卻用了兩百萬美元來誣陷你,這種事情從無先例,我們查了幾條線索,都斷掉了。」

「美元不是走的金融途徑,來源不明,無法追查,沒有任何線索能找到偷偷潛入你家藏錢的人,最關鍵的是,二十萬人民幣能搞定的事情,卻搞到兩百萬美元這麼誇張,實在是讓人無法理解,我們也缺乏一個說服公眾的理由,更不要提法院了。」

見司徒笑眉頭漸擰,唐年平安慰道:「不過不用擔心,冷處會處理這個問題的,他有高人幫忙,所以,如果一切順利,多則一周,短則兩三天,就會通過司法途徑撤銷內部指控。當然,你涉嫌偽造線索,擾亂正常辦案秩序,還是要對你做出相關處理,一個大過是跑不掉的。」

聽到唐年平這樣說,司徒笑安心不少,他身上的大過很多,幾乎與他辦過的大案數量一樣多。

唐年平善意道:「其實這也不怪督察處的同志,這次的犯案手法,十分罕見,陷害你的人不僅對你在偵辦的案件、你的出行路線和你個人探案行為模式非常了解,而且對警方的刑偵物證鑒別方式和法醫檢驗也異常熟悉,他們的陷害手法有極強的針對性和麻痹性,一般的警察,根本無法從刑偵方面找出破綻,不得不說,你的那個老同學高風很厲害啊。」

唐年平起身:「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你再忍耐幾天,那些誣陷你和給你朋友製造車禍的人,我們一起把他們揪出來。」

「老唐……」司徒笑叫住了要走的唐年平,「我手裏還有些東西,你應該用得着。」

有特偵處的人插手了,司徒笑決定將自己私藏的破譯視頻交出來,他相信冷處帶領下的特偵處不是那麼容易滲透進去的。

4

縱觀此案,每一處細節都經過精心掩飾,尤其是針對刑偵痕迹鑒別方面,對方簡直對警方的偵破套路了如指掌,若不是司徒笑手下有一群鐵桿組員,還有那麼一兩個可以託付的朋友,上頭又有冷處保他,他翻案的希望幾乎為零。

唐年平幽幽地想着,或許能在這點上說動法官,既然對方在每一處細節都針對警方做了相應的佈置,那麼拿出兩百萬美元來陷害一名警員,似乎也能說得過去吧?

只是,為什麼只是要整他?而不是殺了他?為了規避風險?誣告陷害罪聽起來比謀殺罪好像要輕很多,可是誣告陷害致使他人被判死刑也等同於故意殺人罪啊!更何況還是用謀殺他人的方法來進行誣告陷害,只要查實,這可是罪上加罪,還是說他們根本不相信警方有力量查出實情?

頭痛,這兩百萬美元看來只有交給冷處來處理了,唐年平正了正衣衫,快步向冷處辦公室走去,特偵處辦案,只向冷鏡寒處長一人負責,就算省廳來人,他們也可以不用理睬。

不過司徒最後提供的證據還真是一大殺器!唐年平被已經破譯出來的視頻給震驚到了,難怪海角市高層集體失聲,專案組成立得那麼快,捂得那麼嚴實,視頻里涉及的海角市高官之多,層面之廣,足以造成海角政壇一次大的地震。

裏面還有最後四五個沒有破譯出來的視頻資料,目前顯露出來的就已經讓唐年平愕然了,海角市官場風氣糜敗至斯,不大整真的不行啊。

也虧司徒笑精明,早就知道他家遲早被查,居然是租用了伺服器來破解視頻,這東西落到特偵處手裏,也不知多少官員要任期內調離,又有多少會被雙規雙開。

不過這些問題都好辦,海角市大刀闊斧整飭官場又不是頭一次,問題還是司徒笑本身,這個刺頭一身的本事,就是不怎麼聽規矩,惹事的本領比他破案的水準還高,偏偏冷處就喜歡他那股敢闖敢拼的勁兒。

這兩百萬美元就像吃了半隻蒼蠅,咽下去了吐不出來,胃裏噁心難受,這個問題弄不清楚,司徒笑一時半會兒很難脫開干係。

唐年平來到辦公室門口,還未敲門,就聽到裏面傳來一陣誇張的笑聲:「啊哈哈哈哈,這個好簡單啊,都不用想的,你有什麼好發愁的?他們不就是用兩百萬來冤枉人嗎?他們搞的就是人心嘛,讓別人嫉妒恨嘛,你說它是假的不就完了嗎?大不了再找幾個級別更高的專家,說是高仿的。這人心是個很奇怪的東西,如果是真的兩百萬,就算其餘證據都證明那小警員是被冤枉的,別人也會想,誰會拿兩百萬真金白銀來冤枉你?吃飽了撐的?看你平時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誰知道你私底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如果,一旦他們知道那兩百萬是假的,心裏說不準都在幸災樂禍,看你平時那麼拚命吧,現在被人陷害了吧,活該你倒霉。人心這個玩意兒就是這樣子的,一個真和一個假,所有的輿論風口就會完全轉向,這個理由給法官一說,很容易就讓他信服了,具體怎麼操作不用我教你了吧?這麼好搞的東西。」

唐年平在門口聽得冷汗直冒,屋裏的人是誰?怎麼敢這樣跟冷處說話?而且他口中說的方法,這實在是……實在是……好一句玩弄人心!一語道破了兩百萬的真正用意,而他口中說出來的破解方法,更像是惡魔的果實,充滿了誘惑,如此簡易的操作,所有人的心思,確實都會發生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轉,若說到玩弄人心,那裏面那個人,絕對也是個玩弄人心的高手!

這顆充滿誘惑的果子,冷處究竟是吃還是不吃?如果不吃,很難讓司徒笑脫身,恐怕司徒笑會背負一輩子索受黑金的罪名,如果吃了,無疑又踏進了另一個惡魔的深淵,這和司徒笑偽造勒索信有什麼區別?而且違規只怕更大更嚴重。

只聽冷處低聲說了句什麼,那個惡魔的聲音又無比囂張地叫嚷起來:「現在不是特偵處接手了嗎?還不是你說了算,那重要罪證你們肯定要複查吧,到時候別說它是假的,你就是把錢取出來,塞兩坨衛生紙進去,也沒人敢說什麼嘛。欸,到時候把兩百萬取出來我們哥兒倆分掉,我想一想可以拿來怎麼花差花差……」

唐年平一頭白毛汗,裏面那小人得志便猖狂的聲音,肯定激怒冷處。

果然,馬上聽到冷處暴怒的聲音:「姓韓的!你當這裏是什麼地方!你當我是什麼人!」

唐年平趕緊整理一下儀容,拿好文件夾,心知自己再不進去裏面怕是要打起來了。

23日下午1點,群英樓大酒店,尋幽疊翠大包間,一桌山珍海味,一群中年男女。

「來來來,我敬鄒書記一杯,祝我們的鄒書記永遠年輕,祝我們的項目順利開展,往後海角市稅收啊,年年創新高!」

「這個啊,你該感謝康書記對你們的大力支持,我就打打下手……」

「客氣了!客氣了不是,若不是您鄒書記穿針引線,我們想落戶海角市真的很難啊,若說到勞苦功高,您鄒書記絕對是第一位的,來,來,乾杯!」

「篤篤篤。」

「誰呀?不是說了我們不需要服務員嗎?」

包間的門被推開,兩名便服男子,其中一個拿出證件,「紀檢監察」四個燙金大字讓屋裏喧囂的人們頓時噤若寒蟬:「你好,我們是海角市紀律檢查委員會的工作人員,現在有些事情需要鄒曉波同志配合調查,請跟我們走一趟。」

那位舉杯的鄒書記平靜地放下酒杯,笑着對桌上諸人道:「沒事,大家繼續,我去去就來。」

眾人心中震愕地目送鄒書記離去,鄒書記的涵養功夫非常到位,臨出門口,才有人發現他的腿在微微發抖。

23日下午1點15分,鳳凰高爾夫球場。

「呼」,漂亮地揮桿,高爾夫球在空中畫過炫美的弧線,周圍響起一片掌聲。

「好!郝局的姿勢就是瀟灑,我們工業園區能請到郝局,真是蓬蓽生輝。」

「不行啦,不行啦。」揮桿的男子擺手道,「天冷,穿得厚,動作展不開,不然這一桿能直接上果嶺。」

「郝局一看就是國手啊,去參加錦標賽能和斯皮思有一拼啊。」

「老嘍,小賢你這張嘴呀……」

兩名風衣西服男子一前一後沿着球道來到眾人跟前:「郝樂知同志嗎?我們是紀檢委的,現在有些情況請你跟我們回去配合調查,謝謝。」

那位郝局一愣,扔掉球杆撒丫子就開跑,一點也看不出老的跡象,兩名工作人員在後面追,再後面跟着一群工業園區大小領導,場面蔚為壯觀。

下午2點13分,某市政大會議室,主席台上。

「……黨的十八大強調,依法治國是黨領導人民治理國家的基本方略,我們要堅持貫徹……」

「……任何組織或者個人,都不得有超越憲法和法律的特權。一切違反憲法和法律的行為,都必須予以追究……」

「……我這次去省里開會,李書記說得好啊,現在有些同志啊,官僚作風非常嚴重,以為自己是什麼?凌駕於法律之上!收賄受賄,跑官買官,個人生活作風異常腐敗,這一次,就是要嚴打,任何人違法犯法,包括我在內,只要觸犯了法律,絕不放過!……」

台下掌聲不斷,沒人留意,兩名男子什麼時候站到了主席台邊上,會議的主持者最先發現這一狀況,走到台邊了解情況,那兩名男子與他低語了幾句,掏出一個證件給他看了看,又指了指正在台上發言的那位。

會議主持面色一變,趕緊小碎步走上台前,對正在發言的那位領導低語了兩句。

剛才還擲地有聲說着「包括我在內」的領導,忽然面色慘白,整個人被蜇了一般按桌而起,跟着又像泄了氣的氣球一般癱軟下去,靠在座椅上,唇角哆嗦著指向掛外套的地方:「葯,我的葯……」

下午3點45分,海角市火車北站。

「前往深圳的旅客注意了,前往深圳的旅客注意了,K-319次列車即將發車,請抓緊時間登車,還有最後五分鐘即將駛離本站,K-319次列車即將發車,請抓緊最後的時間登車,前往深圳的旅客注意了……」

一名行色匆匆的老者,戴着褐色圓墨鏡,圓頂氈帽下露出白髮,兩撇毛筆頭似的白鬍須幾乎遮住了嘴,拎着一個四輪行李箱,往檢票口趕去。

他的腿腳似乎有些不便,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老者有些吃力地拖着箱子,眼看就要靠近檢票口了,前路被兩個陌生男子不動聲色地截斷:「你好,是邢志興隊長嗎?我們是紀檢委的,請跟我們走一趟,有些情況希望你配合我們調查。」

那位姓邢的老者眼角餘光一瞄,兩名紀檢委的身後不遠處,還有兩名便衣,那二人他認識,是重案三組的特警,餘光再往後掃,後面不知什麼時候也多出了兩名便衣,也都是特警,他自知是逃不掉了。

邢志興苦笑一聲,將白鬍須一扯,眼鏡一摘,露出一張三四十歲的中年面龐,腿也不瘸了,站直腰身,竟然比兩名一米八的紀檢委還稍顯高大。

眼看逃脫無望,邢志興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道:「我跟你們回去,我要檢舉揭發,我要立功。」

一名紀檢委工作人員揶揄道:「哦,好啊,請問邢隊長,你可不可以說一下,是誰給你通報的消息?」

邢志興苦笑:「沒有人,我是從一些內部安排嗅到了風聲。」

同樣的事件,半天以內,在海角市發生了十幾起,一時間風聲鶴唳,曾經有過違法亂紀行為的中高層人人自危。

「喂,你聽說了嗎?老張被抓了。」

「何止是老張啊,隔壁老王也被抓了。」

「他不是剛從省里開完會回來做宣講嗎?他犯什麼事兒啦?」

「還不是柏鋪村那檔子事,都說了那錢不是那麼好拿的,他非不聽,栽進去了吧。」

「柏鋪村的事情不是已經捋平了嗎?鄒副書記自己說的。」

「鄒曉波自身難保啊,他說的管個球用。」

「怎麼?他也牽涉在裏面?他不是張派的人嗎?」

「我聽說,有個什麼視頻流出來,涉嫌聚眾淫亂啊,你知道現在那視頻在誰手裏?老冷啊!就是那個鐵面無情的老冷啊!他才不跟你講什麼妥協交易潛規則,他是拿着刀就亂砍的人,你等著瞧吧,這次還不知道要砍到多少人才算完。」

「他們特偵處不是在查什麼跨國毒品案嗎?他怎麼殺個回馬槍來管這檔子事了?」

「那誰知道,誰惹到他了唄,也不看看形勢,人家可是拿着尚方寶劍的,現在沒人敢出頭,出頭就是一刀。這一次估計要動好幾個局級以上的人。」

「嘿,嘿,我可是聽說,有個刑警是老冷欣賞的人,這次被人整了,查起什麼案子,查來查去,把自己查成謀殺嫌疑人了。有人把事情捅到了老冷那裏,這不鬧大發了嗎。」

「哼,我說呢,這些人真是不長眼,得罪張派、李派,也不能得罪冷派啊,誰不知道,老冷護起犢子來,誰的臉都不給的。」

「我也聽說了,好像是叫司徒還是司馬什麼的,反正是個複姓,現在柏鋪村的視頻落在老冷手上,他不跟你捅個大窟窿,收不住場。」

「我聽說,有人已經去省里搬救兵了。」

「哼哼,省里,這事兒,就算去部里搬救兵也沒用,我說這幹人也是倒霉催的,上面正在搞黨風廉政建設,查貪腐,他們倒好,往槍口上湊,惹冷鏡寒看中的人,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好了好了,大家也就相互通個氣,這個時候誰都不要強出頭,老冷這個人,專門坑殺老戰友的,什麼人情關係在他這兒都走不動,別一不小心把自己埋進去了。」

「嗯,多看,少說,這次人事關係恐怕有很大變動,老丁,說不定你能扶正,到時候請客啊。」

「哎喲,你們可別笑話我,現在這風口浪尖的……」

24日上午9點,被羈押了一周的司徒笑終於又一次看到了看守所外面的天空。

「鑒於司徒笑同志涉嫌謀殺侯偉南一案諸多存疑,經多方查證,現已查實,此案系有人故意栽贓陷害我辦案人員,以遮掩、拖延、逃避其不可告人之犯罪事實。司徒笑同志在查案過程中,存有急功好進,不按規章程序操作,導致案情遷延,線索混淆,經上級領導研究決定,給予司徒笑同志記大過處分一次,以儆效尤,如有再犯,嚴懲不貸。另,司徒笑同志謀殺嫌疑證據不足,系他人刻意偽造證據,現撤銷其謀殺指控,即刻返回一線工作……」

姜勇表示不服。

「他還有兩百萬美元來歷沒有交代清楚!指控不能撤銷!」

唐年平攬過姜勇的肩:「那美元是偽鈔。」

「不可能,我們請專家鑒定過的。」

「我們還找國外的專家的鑒定過呢,到底是我們的專家更權威還是你們找的專家更權威?來來來,我們來談談你工作過程中醉酒的問題,當時你是出於什麼想法一定要喝得大醉呢……」

司徒笑沒有直接回警局,先去了趟醫院,高風躺在重症監護室里,尚未醒來,門外有警察輪值。

雖然車輛起火后發生了爆炸,事後只剩殘骸,事故車上也沒能發現什麼被動過手腳的痕迹,但是參與過伍家兇案的工作人員,都會聯想起伍家接二連三的車禍事件。

高風和曉玲剛查到與司徒笑涉嫌謀殺有關的重要線索,就出了車禍,沒人相信這只是巧合。

司徒笑隔着探視窗看了一會兒,高風腿骨臂骨多處骨折,而且被救治時錯位嚴重,腰椎壓縮性骨折,還有多處深度撕裂傷,背後有三度燒傷,最嚴重的是汽車爆炸時,一塊鐵片插入了他的肺,造成積水和肺氣腫,若是救護車來晚一點,情況就很難說了。

「高風,你先休息一下,我一定不會放過他們的。」司徒笑在心裏默默地起誓。

相比之下,曉玲的傷勢就要輕很多了,肋骨骨折,手臂骨折,左小腿骨折,司徒笑到病房的時候,曉玲打着石膏,被鋼釘串著,一條腿吊在空中,見司徒笑進來,第一反應是拿條毛巾將臉遮住,尖叫:「不要看我!」

她還有多處軟組織挫傷,臉上也是青一塊紫一塊的。

過了一會兒,似乎才想起來人是誰,用另一隻尚且完好的手扒拉着毛巾,依然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雙靈動的眼睛,瓮聲瓮氣道:「司徒!你出來啦!」

「嗯,我出來了。」

「司徒笑,我跟你說,你欠我的人情可欠大了!你看看我這手,還有這腿,我告訴你,要是以後我瘸了沒人要,你可要負責。」

司徒笑一聽,曉玲果然沒事:「那不還有高風嗎?」

「他?他傷得比我還重呢,那,那要是以後變三級殘廢了,我,我得考慮考慮。我,我不要。」曉玲裹在毛巾里的眼睛上下挑動着,眉飛色舞。

「唉,不知高風聽到你說這話,會不會氣得馬上醒過來。」

黎曉玲眨巴眼睛:「對呀,用手機錄下來,拿到他床頭去放。」

「好了,高風傷成這樣,你,你還這麼活潑,真讓高風聽到了,他多傷心啊,說不定就醒不過來了。」司徒笑看曉玲怎麼也不像一個重傷患者。

曉玲哂道:「他昨天半夜就醒了,昨天給他一個人就上了六台手術,高風說,他這是一次就把一輩子的手術都給動了。醫生說他失血過多,所以精神不濟,你去看他估計是在睡覺。」

聽到曉玲這樣說,司徒笑安心不少,聊了兩句,曉玲雖然精神很興奮,但畢竟手術剛過,精力不濟,司徒笑留下一些補品,告辭離去。

回到警局,向英姐報告。

程英不喜不悲,一直伏案看文件,彷彿沒有看到司徒笑這個人一般。

司徒笑尷尬地站了一會兒,嘴裏說着「對不起」,打算輕手輕腳地離開辦公室。

「冷處有句話讓我轉給你。」英姐冷不丁說了一句,司徒笑站住。

「不作死就不會死。司徒笑,你這就是在作死!」

「知道了英姐,對不起英姐。」

「還不滾出去幹活兒!」

「是的英姐!」

片刻之後,重案二組的辦公室里,響起了英雄歸來般的歡呼聲!

5

時間一天天過去,艾司越發忙碌起來。

要整合多方資源,做材料的,分發道具的,組織活動的,流程安排,切入時間,夕詩姐姐打趣他:「你現在知道當一個總導演有多忙多累了吧?」

更費時間的是各個現場安排和活動道具的製作。

艾司開始徹夜不眠,每當恩恩她們睡着之後,艾司就悄悄地離開,來到製作道具的工廠,一手拿着金屬面罩,一手拿焊槍,一點一點地組裝,火花飛濺。

凌晨三點左右,雅欣踢踢被子:「恩恩,陪我去尿尿。」

恩恩迷糊道:「好冷的,你先去,我待會兒再來。」

過一會兒雅欣回來了,悄悄道:「艾司好像又跑出去了,沙發上沒人。」

「嗯?不管他,最近不知道在搞什麼,老是神出鬼沒的,只要他沒忘了叫我們起床吃早飯就行。」

早上恩恩她們上學之後,艾司還要繼續趕工,沒有錢請工人師傅,一切都需要自己動手。

中午送過午飯,下午要帶幼兒園的小朋友一起排練:「文文呢,再蹲下去一點,對,就這樣。」

「田田,你的拳頭握好了要放在這裏,這樣才像男子漢,知道嗎?」

下午送過晚飯,晚上還要和小川哥他們一起勘測地形。

「花車巡遊的路線是這樣定的,我們需要在這兩邊搭跳板,在這裏拉溜索。嘿,哥兒幾個,都動起來,跑一遍,跑一遍。到時候我們還要考慮有沒有下雨,風速如何……」飛哥運籌帷幄,揮斥方遒。

深夜,鑷子、鉗子、鎚子,一個都不能少,夜風勁寒,艾司還能忙得一頭大汗,空曠的廠房總在深夜傳出叮叮噹噹的敲擊聲。

隔天又要指揮施工搭建,更是一刻也不能離人。

「小心,小心,慢一點!」艾司親自操作機器,吊起巨大的圓木。

「這個地方要再厚一點,這樣才有立體感。」艾司拿着施工圖紙,和工人朋友一起商議。

有時候還要進行激烈的談判。

「黃大哥,借給我嘛,就一個晚上。」

「我已經把大酒店和車借給你了,你還不滿足,那是我和朋友合夥買的,貴得很。」

「恩恩說過,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就開一下下,黃大哥你不借給我,我會哭噢。」

「老爸不把船借給艾司哥哥,我們就不吃飯,哼!」

「我勒個去,你們兩個兔崽子到底是誰的兒子啊!」

艾司忙得腳不沾地,廢寢忘食,不過只要一想起恩恩能過一個無比盛大的生日,艾司就覺得幸福滿滿。

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24號。「艾司,叫你幫忙打聽文風的事情,辦好了沒有?」早上一起床,恩恩慣例般地問道。

「應該,應該好了吧?」

「哦,你說的啊,要是今天文風心情還是不好,唯你是問!」

「恩恩啊,」艾司小心翼翼地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喜歡的男孩子要離開這座城市,你會跟他走嗎?」

「什麼意思?」恩恩斜睨過來。

「我就是隨便問一下嘍。」

「這個啊,看情況嘍,現在當然是不行。不過,等我以後大學畢業了,當然是我的愛人在哪裏,我就跟他去哪裏嘍。」

看恩恩眼裏充滿了對愛情的憧憬,艾司不作聲了,心想:再過幾天,不知道恩恩會不會難過得想哭啊。

中午照舊化裝給恩恩她們送盒飯。

奇怪,今天中午恩恩她們怎麼沒有打電話叫快餐外賣呢?

艾司騎着摩托帶着快餐來到學校,在校門口就看到恩恩、婉兒、雅欣和那個高個子文風同學有說有笑地走了出來。

看來那個高個子男同學的心情真的恢復了,今天他們不在學校吃飯嗎?

艾司想了想,嗯,恩恩是不是生日想在外面吃?

艾司遠遠地跟着。

學校附近的一座小區樓頂天台,一名男子憑欄眺望,他身旁豎放着一把SG狙擊步槍,他正拿着一台高倍電子望遠鏡觀察每一個從校門口走出來的學生。

似乎看到目標了,他放下望遠鏡,匍匐下來,改用狙擊槍自帶的大號瞄準鏡瞄準。

「發現目標,我看那小姑娘好像還很精神嘛?小夢你的毒好像沒起作用啊。怎麼樣?要不要我幫你?」男子一面瞄準,一面用藍牙通信。

似乎被罵了,男子訕訕地收起狙擊步槍,道:「好好好,你自己解決。」

路上,跟在恩恩她們後面的艾司突然覺得有些不安,這種六神無主的感覺是怎麼回事?總覺得好像要發生什麼事一樣。

又走了一段,危險源在靠近,有一種被人盯上的感覺,這和在叢林里感覺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到底是怎麼了?艾司開始抬頭張望,判斷危機傳來的方向。

不是旁邊的小店,不是街道,天上?是屋頂!艾司的目光沿着兩側的樓頂掃過去,遠處……四百米開外,有微弱反光,似乎有人在觀察。

他消失了,走了嗎?不對!有東西從樓頂邊緣伸出來,是槍,誰在被瞄準?不是自己,這種危機襲來的感覺……是恩恩他們!恩恩他們有危險!

艾司一擰摩托車把手,「嗡」的一聲加速,朝恩恩他們的方向緊追過去。

恩恩小心!

恩恩他們旁邊正巧有個小水窪,艾司騎着摩托車呼嘯而過,頓時濺起一片水幕。

婉兒和恩恩都尖叫起來,雅欣破口大罵:「趕着去投胎啊!」

而這個時候,天台上的男子早已悻悻地收起了槍械。

摩托車從恩恩他們身邊掠過,那種危機感不見了?剛才好險,真的感覺像有人要暗殺恩恩她們一樣,這也是師父針對自己的考驗嗎?

師父怎麼能這樣呢?用恩恩、婉兒她們來考驗艾司?

好了,恩恩沒事就好,不對,現在殺氣從自己身後傳來,殺意好濃!

艾司環顧了一下四周,確認遠處的狙擊人已經撤離,回頭望了一眼,這才注意到身後的恩恩。天哪,恩恩被濺了一身的泥水,像只斑點狗,艾司倒吸一口冷氣,忽然反應過來,自己還戴着頭盔,恩恩他們應該還沒認出自己,跑!

艾司迅速逃離現場。

婉兒和雅欣圍攏過來,雅欣怒斥:「那什麼人啊?他神經病啊?」

「恩恩你還好吧?趕快回去換衣服吧,那人……真是的。」婉兒看到車后標誌,那不是天天見的外賣摩托嗎?會不會是……

文風也上來勸慰:「恩恩你沒事吧?要不先回去,今天中午就……」

恩恩咬牙切齒,婉兒雅欣他們沒認出來,恩恩可是隔着摩托車頭盔就看清楚了,那雙大眼睛,那種惶恐,愕然,怯怯,充滿歉意又有些靈機一動的狡黠,每一個細微眼神恩恩都看在眼裏。

除了艾司還能有誰!別以為你戴個頭盔老娘就認不出你來了!好你個艾司,你就是存心的,現在不和你計較,回頭再找你算賬!

恩恩讓婉兒和雅欣帶文風先去預訂好的餐廳,又對文風楚楚道:「你等我五分鐘,我去換套衣服馬上就趕過來。」

艾司一口氣跑出好遠,恩恩應該沒有發現吧?

剛才真是好懸啊,感覺比自己被槍瞄著還緊張,不行,得去看看!自己那種心驚肉跳的危機預感不會出錯吧?

艾司來到剛才那疑似殺手藏身的地方,剛才那人是從這個位置觀察的,沒有留下明顯痕迹,嗯,這裏有兩個輕微足跡,確實有人在這裏蹲伏,這是……有架設過長管物體的痕迹,是槍!

確實有人在這裏觀察瞄準過!在海角市還攜帶有長管狀槍支武器,殺手的可能性很大!

他究竟是想殺誰?恩恩、婉兒她們,還是司徒文風?是不是司徒大哥惹來的禍事,殃及他的弟弟,連帶讓恩恩她們也陷入了危險之中?

但是牙膏發現毒物事件已經過去一周了,照理說恩恩她們應該出現各種中毒癥狀了,是不是對方發現恩恩她們沒事,所以再次出手?如果是這樣,對方可一點收手的意思都沒有呢,這也是對艾司的考驗嗎?

這究竟是師父留的後手呢,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不行,今晚給恩恩慶祝完生日之後,一定得把這件事情弄清楚!

艾司騎上摩托,準備繞條路先回天天見,剛繞過十字路口,不經意又瞥見恩恩,恩恩換了一身運動服,正沿着馬路牙子跑得飛快。

恩恩這麼急,該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吧?

鬼使神差地,艾司摩托車車頭一扭,又遠遠地跟在恩恩身後。

看着恩恩進了那家名叫水貨一族的餐廳,他們在這裏吃東西啊?艾司心裏空落落的,恩恩她們肯定約好了,和高個子的文風同學一起過生日,中午在外面吃,沒有叫艾司……

來到水貨一族門口,艾司徘徊猶豫,到底要不要進去啊?恩恩他們一起聚餐,沒有叫艾司,應該是不想艾司影響他們吧?還是走吧……要不,等他們吃完出來?為什麼要等他們吃完出來呢?不對,應該打個電話問一下,看他們怎麼說。

正想着,收到一條短訊,是婉兒發來的:「艾司,我們今天中午在外面吃午餐,恩恩生日請客,你要不要來?」

「要!」

艾司心情立刻陰轉多雲間晴,找個地方停好摩托車,就想朝水貨一族飛奔而去,跑了一半,立刻想到,不對,要是待會兒恩恩她們問起艾司為什麼這麼快就到了,怎麼回答?正好送餐路過這裏?那恩恩會不會叫自己趕快去送餐,隨便塞兩隻蛤蜊給自己,就把自己打發走了?

不要!

艾司放慢步子,婉兒又發來短訊提醒道:「記住,是雅欣的遠房親戚噢。」

「好。」艾司在餐廳外來回走了好幾圈,覺得這個時間差不多了,才準備進入餐廳。

剛到餐廳門口,就聞到一股刺鼻的香味,這香水太悶人了,這位姐姐你品位也太差了吧?艾司看了看前面,一名穿着衛衣的小個子,頭低低的,雙手插在衣兜里,擠過人群進了餐廳。

為什麼打扮成這樣?

為什麼走到那幾個地方那位姐姐要刻意低頭?

艾司走到同樣的地方,微微偏頭,視覺餘光,監控探頭?那位姐姐刻意避開了監控探頭?嗯?那監控探頭好像沒有動?艾司順着監控布線看過去,監控是壞的!

奇怪,到餐廳這種地方為什麼要刻意避開監控探頭?隨後艾司回憶了一下那位姐姐的穿着打扮,衛衣兜帽,墨鏡口罩,連臂手套,高筒靴,藏得嚴嚴實實的,這不是師父說的低級的反偵察裝扮嗎?

這樣的裝扮,警方通過調取視頻,基本是不可能追查到這人容貌特徵的,更何況這家餐廳根本無法提供視頻。

這個姐姐她……艾司心生警覺,跟了進去。

環顧一周,看到了恩恩他們,那個姐姐坐在另一端,幾乎避開了餐廳里的監控,同時能看到餐廳全貌和門口,艾司越發確定,那位姐姐來這家餐廳有什麼目的,希望她的目標不是自己和恩恩。

「艾司,這邊。」雅欣在招呼,艾司瞥了一眼,那個姐姐的視線微微掃過自己,似乎在找服務員,但那不經意的一瞥,已經足以反映許多信息。

環境光線,自己身後背景,餐廳服務員的位置和客人出入,一觸即退的眼神,那個姐姐的關注重點在自己身上?或是在恩恩他們身上?

「嘿,你們在這裏吃飯啊。」艾司走過來打了個招呼,看了看位置,如果要留意到那個姐姐的位置,似乎只能坐在恩恩的旁邊?可是……可是恩恩的旁邊坐着文風同學。

怎麼辦?

恩恩先是一愣,隨即死死盯着婉兒和雅欣,你們誰跟艾司打的電話?怎麼把他叫來了?

「艾司,坐這裏。」婉兒給艾司留了個位置,很委婉地還給恩恩一個眼神,人家天天給你送飯,總要告訴人家一聲今天在外面吃嘛。

艾司盯着司徒文風的位置,偷瞄了恩恩一眼,恩恩正用殺氣四溢的眼神仇視過來,艾司假裝沒看見,小心翼翼地問司徒文風:「我可以……坐這個位置嗎?我,我,我超喜歡這個位置,我每次來這家餐廳都要坐這個位置。」

「好的。」文風很紳士地準備起身,被恩恩拉住:「不要管他,他今天發神經。」

哼,這小子今天怎麼回事?故意的嗎?恩恩用眼神嚇唬艾司:你要死啊?別以為文風在我旁邊你就可以隨便搗蛋!

艾司鼓足勇氣,壯起膽子,誠懇地看着文風同學,又問了一遍:「可以嗎?」

「當然可以。」文風還是站了起來,讓到旁邊的位置。

恩恩鼓着眼睛瞪了艾司一眼:你死定了!

她也跟着起身,和雅欣換了位置,還是挨着文風坐,艾司知道今天已經犯了兩次錯了,事不過三,不能再得罪了,抿著嘴坐下,遠處那位姐姐似乎在點菜,沒有看這邊。

「欸,你是那個……」

「我表弟,遠房的。」雅欣搶著回答。

「哦,對,我記得那天不是說他要回去嗎?」

「是是,回去了,他在老家不好找工作,人又笨,又矮,力氣又小,又沒讀過什麼書,什麼都不知道,只好送過來看看能做點什麼嘍。」恩恩狠狠地損著艾司。

文風溫和地笑笑,不再說什麼。

海角市的海產品異常豐富,蚝、蛤、螺、蚌,大大小小,吃法各異,艾司沒吃過太多海鮮,有點笨手笨腳,文風很有風度地給艾司講解不同的吃法,旁徵博引,逗得恩恩她們時常忍俊不禁,艾司的心思則全都放在遠處那個姐姐身上。

他不是很確定,這個姐姐到這裏來到底想做什麼,是否會對他們不利,總之小心沒有壞處。

上了三份海產品,服務員又一次端來一份小蟶子,艾司抬頭看了看遠處的姐姐,視線被擋住了,等服務員將一桶扇貝樣的蟶子端上來倒在桌上時,那個姐姐不見了!

上廁所去了?艾司目光四下游弋,沒有!到處都沒有!雅欣已經喜滋滋地伸手去拿蟶子,幾乎出於本能,艾司搶先一步伸手,抓起一隻,放在嘴前,深深一聞,除了海鮮特有的鮮味,還有一種淡淡的香味。

香味很淡,艾司依然能分,是那個姐姐的味道,這蟶子有古怪。

文風的手也伸向蟶子,艾司大叫:「不要吃!」

所有人停下,望着艾司,「呃……」該怎麼說呢?艾司心思急轉,說蟶子有問題?還沒嘗呢,怎麼知道有問題?要是恩恩他們要嘗一下驗證自己的說法呢?

要是沒問題呢?或許這香味只是和那個姐姐身上的味道很相似?

要是有問題呢?要知道,在師父提到的用毒體系中,很多毒哪怕只是舔一下都會難以救治,可是那個姐姐怎麼突然消失了?這殘留的香水味道究竟是不是巧合?蟶子到底有沒有問題?

沒辦法,只能以身試毒了,艾司用舌尖輕輕一舔,按照師父教的辨毒法子,用唾液稀釋,讓液體佈滿整個舌面,蓓蕾傳來各種味道。

微澀,微酸,輕微的麻癢感,有毒!這是第一判斷。

味道消失很快,入侵肌體能力很強,五級,微麻感沒有消失,反而加重了,這是劇猛毒,沒有欺騙性,直接入血,估計中毒人在一兩個小時得不到救治,全身器官損害反應就將不可逆轉。

從現在的舌尖反應判斷,毒量不多,但是毒死這一桌五人綽綽有餘,不能讓任何一人沾到這蟶子上的毒!

不能讓他們有接觸到的機會,這張桌子都不能要了,怕有毒物殘留。

如果自己大喊這些貝殼有毒,老闆說不定會出來澄清,也沒人會信,一旦有人誤服,無論是想證實這些蛤蜊沒有毒的服務員,還是以為自己開玩笑的恩恩他們,這都是不可預料的災難。

這裏有五個人,對方是針對誰?是自己還是恩恩他們?如果事情鬧大了,引起對方的注意,他們在暗,自己在明……

該怎麼辦呢?該怎麼辦呢?艾司急中生智,突然大力一吸,將嘴邊的蟶子吸入嘴裏,贊道:「啊——好吃!好好吃,我最喜歡吃這種貝殼了,全都是我的,我全部都要吃!」

說着雙臂一張,將桌上所有的海貝產品都摟到自己身前,大叫着:「我的,都是我的,你們誰都不要吃。」

恩恩、婉兒等三人全都目瞪口呆,艾司今天的表現跟換了個人似的,這是什麼情況。

大家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艾司已經俯下身去,將舌頭伸得老長,將摟到自己身前的海產品一一舔過一遍,跟着又「呸,呸,呸」地朝桌上吐口水,一面吐一面大叫:「我的,你們都不要吃,全都是我的。」

「艾司,你發神經病啊!你跟我滾出去,立刻!馬上!」這樣的行為令恩恩大怒,這小子果然沒安好心,就是來攪局的,就是存心想讓自己在文風面前出醜,不讓自己好好地宴請文風,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啊!艾司你安的什麼心!

艾司還在吐口水:「全都是我的,我要打包帶走!」跟着就要將桌上的紙桌布包起來,好像真準備打包拿走一樣。

司徒文風愕然地看着艾司,又看看雅欣,雅欣哭笑不得:「他,他,他平時不是這樣的。」

恩恩一怒起身,抓住艾司的手用力一扯,艾司一鬆手,這一桌的水貨全掉在了地上,恩恩怒極,一把揪過艾司,十指狠狠地掐入肉里,推搡著:「你要幹什麼?你到底要幹什麼!」

舌頭已經全麻,這個毒比預計的還要猛烈,必須在毒通過血腦屏障前想辦法減輕毒量,想辦法配製出解毒血清,從目前的舌頭情況看,是以生物毒為主,有神經毒性,同時配有微量化學毒,在進入血液循環之前黏膜就產生了輕微糜爛。糜爛促使毒物更快入血,一旦進入全身循環,將對多臟器產生不可逆轉的化學損害。

恩恩還在使勁搖晃着艾司:「你故意的是不是!你說!是不是!你明明知道今天是我生日,你故意跑過來搗亂!在街上你就推我,在這裏你又這樣!你說呀!你到底想怎樣!你給我出去啊!我不想看到你!」

說着,兩顆豆大的眼淚奪眶而出,沿着面頰滾落,梨花帶雨,艾司看得心中一痛:「恩恩啊,不是那樣的,你聽我說……」

「你說什麼啊!你走啊!你走不走!你走!滾啊!」

艾司踉蹌著退了兩步,那張桌子已經處理好了,得趕緊找個地方解毒:「恩恩啊,你不要哭了,我馬上就走,你別哭啦。」

「滾!」

艾司哀求地看了婉兒和雅欣一眼,二人都欲言又止,她們也無法理解,艾司究竟在做什麼。

艾司轉身就走,文風迎了上來,柔聲問道:「恩恩你沒事吧?他走了。」

恩恩轉身撲進文風懷裏,嚶嚶哭泣道:「他就是故意的,嗚……」

文風抱緊恩恩,輕撫她的頭髮,安慰道:「沒事了,要不,換一桌吧。服務員——」

路上,身着衛衣的小夢放下兜帽,甩了甩頭,讓一頭秀髮肆意地散開來,這裏沒有監控,一個巧妙的換妝,從衣着到相貌都大變樣,事後若有懷疑,也查不到自己的行蹤。

她按下藍牙耳塞:「任務完成。」

「安啦,這次可是我直接出手,就等著看明天的新聞好了,幾名學生在水貨一族誤食有毒貝類中毒身亡。你看,連標題我都想好了。」

6

艾司並沒有急着離開餐廳,而是飛快地衝進了廚房。

全舌麻木,語言障礙,有輕微的眩暈感,噁心想吐,好厲害的毒!自己只是舔了兩下,而且馬上吐掉了,居然蔓延如此迅速,雖然這些微弱的刺激變化,常人不一定能察覺,但艾司很清楚自己身體每一個微弱的變化。

如果這時候趕去醫院,只怕會暈在半路上,在沒人知道自己是中毒的情況下,就算及時送往醫院也會誤診,耽擱一分鐘都可能致命。

后廚正在熱火朝天地製作各種貝類,燒,烤,蒸,炸,一名服務員提示:「先生,這裏是廚房,您是需要加菜嗎?廁所在那邊……」

艾司哪裏顧得上那許多,一閃就繞過那名服務員,自己動手,在廚房搜羅起來。

牛奶、雞蛋、小蘇打、鹽、醋、澱粉……艾司一面在腦海里比對中毒癥狀,一面將廚房裏有的可能用於解毒測毒的東西都取走一份。

他行動迅速,躲閃又靈活,炒菜的師傅往往還沒注意到,他就已經將東西順走了,一圈走下來,如同表演古彩戲法的藝人一般,捆,綁,藏,掖,攜,衣服內多了不少東西。

那名服務員跟着到后廚來看那名客人跑哪兒去了時,艾司已經溜了出來,直奔廁所。

咕咚咕咚,邊跑邊喝牛奶,一進廁所就催吐。

生雞蛋拌勻,催吐。

小蘇打液,洗胃,催吐。

三遍催吐下來,艾司只覺得胃裏翻江倒海。

順出來的兩個碗,裝滿清水,艾司將剛才第一遍嘗毒的唾液用餐巾紙包着的,放入碗中,皮夾里取出一些隨身攜帶的試紙條。

師父說過,身為一名殺手,隨時可能處於各種被暗殺的狀態之下,一些簡單的自救工具必須隨身攜帶,像這種並不起眼的pH試紙條不佔空間,卻能在識毒辨毒時發揮作用。

淡淡的橘紅色,酸鹼度在4左右,弱酸性,肢端有微弱的麻木發冷,舌肌微僵,呼吸節律比一分鐘前快了0.1秒左右,心臟跳動,每分鐘多跳了一次。

喉嚨略微有灼燒感,毒素在體內隨血液運行,伴隨發生的神經癥狀是刺麻,對方選擇在海鮮餐飲店下手,縮小比對範圍,會不會和海洋生物毒素有關?

艾司一面自我檢查呼吸心跳及各種生理癥狀,一面思索毒素的範圍和它還可能造成哪些損傷。

貝類毒素!這是一種累積性綜合性毒素,分類龐雜,世界上最毒的生物之一鸚鵡螺分泌的毒也屬於此類毒素。

艾司用保鮮膜覆蓋在一個碗上,與另一個碗倒扣,鹽析法,澱粉、洗潔精、醋、洗手液,他將身邊能用上的化學材料都有效利用起來,兩手快得像魔術師,若此時有客人進洗手間,肯定會被洗漱台上那令人眼花繚亂的表演驚呆。

艾司必須快,他在為自我救治搶時間,洗胃,綜合酸鹼性,保護黏膜,減輕毒素入侵體內,分析提純毒素原液,為進一步找到解藥打下基礎。

最後艾司伸手按住了自己的頸動脈竇,用反刺激手法,一壓,一掀,令自己的心跳從每分鐘六十次減緩到四十次不到,同樣的手法,刺穴,減慢胃腸蠕動。

三分鐘后,艾司離開了洗手間,偷偷看了看,恩恩他們已經換了一張桌子,重新叫菜,那名姐姐已不知所終。

像這種偽裝性即刻毒殺在完成下毒步驟之後都會快速撤離現場,那名姐姐應該是提前撤離了,否則剛才自己大鬧餐廳時,就該有應對調整,但自己並沒有發現異常。艾司稍稍放心,叫了輛計程車,前往最近但又足夠大的醫院。

醫院正是午休時間,艾司順手拿起一件白大褂,戴上口罩,用回形針打開了生化室的門,抽血查驗,毒理分析,毒性中和試驗,每十五分鐘檢測一次各項生化指標,在醫院聯網的電腦上查找解毒的生物製劑。

運氣不錯,一小時后,各項毒理指標度過了峰值,開始平穩下降,看來自己對毒物類別的分析和治療方案是正確的,按照目前身體的反應,再調整一下解毒劑的用量,還有幾個化驗數據得等機器出結果,不過自己已經給電腦錄入了患者信息,等會兒醫生上班時,自己只需要等著拿結果就好了。

或許自己對各類劇毒的抗性真的大於常人,如果換了個普通人,現在恐怕早就停止呼吸了吧?

上班時間快到了,艾司退出生化實驗室,在候診長廊上靜靜地思索。

今天下手的殺手,要麼是藥劑師,要麼是黑衣天使,其實二者差別不大,只是一個專門以醫院或醫務工作人員作為掩護罷了。

從下毒的劑量、毒物的配製手法,和上次潛入家裏,在牙膏管里下毒的應該是同一個人,這個小姐姐身上的香水味道……是沈冰冰嗎?飛哥他們說很像小夢的那個女子!司徒大哥的調查報告中也多次提到小夢這個代號!

到底是針對自己,還是針對另外的人?

只是今天她先於自己進入餐廳,或許目標不是自己。

恩恩?雅欣?婉兒?應該不會有壞人想殺她們吧?嗯,還有那個高個子男同學,殺他的嫌疑很大啊!每次艾司看到他都超不爽的。

不對,兩次她都是特定範圍投毒,或許她根本不明確目標到底是誰,說不定師父是讓她殺死家裏任意一個人?師父到底跟那些殺手說了什麼呀?到底是不是考驗啊?難道告訴那些殺手,恩恩她們知道殺手的事情了?

天台上那個人又是另一個吧?

他們一直在暗中監視?不對,應該是過了毒發時間,卻發現沒有出現異常,所以第二次下手,那這麼說,今天在路上察覺到的危機,是一個觀測者。

殺手們不達目的是不會罷休的,如果這次他們發現恩恩她們還沒出問題,豈不是還要下手?

第一次在家裏將毒下到牙膏里,今天在海鮮店用的又是貝類毒素,兩次出手都很隱秘,用這種方法殺人,表示他們並不想引人注意。

但連續兩次失敗,他們肯定會警覺,首先要查找原因,在殺手查找失敗原因的這段時間內,恩恩她們暫時還是安全的。

可什麼時候才是頭啊?

而且今天這麼一鬧,恩恩她肯定恨死我了,艾司垂頭喪氣地想着:今天回去怎麼跟恩恩解釋呢?

兩次毫無徵兆的突襲,怎麼看都像是故意整人,恩恩好不容易和自己喜歡的人吃一頓飯,可是好心情全被自己破壞掉了。

艾司本來不想這樣的,可是這種事情,說出去恩恩會相信嗎?

無憑無據,再說恩恩怎麼會相信突然有什麼殺手這麼詭異的東西出現,要把師父教自己的東西告訴恩恩嗎?師父最後留下的考驗?

艾司想起師父說的話:「如果你想保護你的恩恩,就絕不能將殺手的事情告訴她,你想讓她整天生活在擔驚受怕中嗎?任何知道殺手存在的人都活不長久。數千年來,人們知道姦細,知道間諜,知道死士,知道特工、特種兵,但真正了解殺手的存在,殺手運作的人,可謂寥寥無幾,為什麼?凡見過殺手的人,都死了。你如果將殺手的消息透露給你的恩恩,就算你不殺她,其餘殺手一旦得知,也會殺她喲。」

思來想去,都是師父不好,為什麼要教艾司這些東西?為什麼要告訴艾司這些事情!現在艾司好多話都不能和恩恩說了……

今天是恩恩的生日啊,得讓她高高興興才行。對了!生日,那個盛大的生日晚宴,如果弄好了,說不定恩恩一高興,就原諒艾司了呢。

艾司放下了思想上的負擔,趕緊與夕詩姐姐取得了聯繫,今晚整場活動,夕詩姐姐才是總策劃師,艾司不過是個居中聯絡人。

忙碌了差不多一周,也該有個結果了。

待身體稍稍恢復,艾司便趕到他們的臨時大本營,也就是黃大哥家的雲從龍大酒店後堂,只見夕詩姐姐正指揮着她的一群朋友忙上忙下。

「艾司,你總算忙空啦,快來幫忙。」夕詩姐姐可不會將艾司當外人用。

夕詩姐姐抱來一大捆粉紅色的紙,約兩米長,兩掌寬,十餘厘米厚,就像古代綢庄賣的布匹一樣:「用真的玫瑰花瓣太貴了,把它剪成小片,大致橢圓形就行了,大小都隨意,盡量像一點吧。」

「哇,這麼多,那要剪到什麼時候去了。」艾司驚呼。

「能剪多少算多少,大家都在幫忙呢。」夕詩姐姐沒空搭理艾司,起身朝四周鼓掌,提醒大家注意,「姑娘們、小夥子們都注意了啊,倒計時還有六個小時,都打起精神來。林老師,小朋友們都排練得怎麼樣了?我們要不要讓他們再登台試演一遍?趙師傅,記住,燈光,一定要柔和,到時候我們是沒有一個總導演居中調節的,每一個步驟配合非常重要,時間一定要卡准。那誰誰……小川,你們的切入點必須選好,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

艾司看到很多人都和自己一樣在剪紙,每個人身前放了一個大籮筐,有的人已經剪了滿滿一籮筐了,更有甚者,身前擺滿了三四籮筐玫瑰花瓣。

夕詩姐姐也不知在哪裏選來的紙,非常輕薄,剪成小片之後就像羽毛一樣能長久地懸浮在空中,風輕輕一吹就能旋轉着上升或飄遠。

在這裏,艾司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有以前跑好夢想舞台時認識的場務和服裝道具師,有天天見的送餐夥計,周老師帶來了幼兒園的唱詩班,在黃大哥家裏見到的那位經理和他們公司下屬的員工,飛哥、東哥、小川哥,他們那群人又是一組,還有爽姐請來的朋友,連爺爺派出的顧問、醫院的護工和街道的清潔工人也都有來看熱鬧的。

艾司百感交集,這些人,他們或多或少都見證了艾司的成長,是艾司來到這座城市之後認識的大小夥伴,今天大家聚集在一起,都來幫艾司完成一個心愿。而艾司的心愿,就是完成恩恩的心愿,在山頂看流星雨時許下的諾言,美夢就要成真了。

只可惜大頭那傢伙不在,自從上次喝醉了將銀行卡和密碼告訴艾司之後,大頭就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躲起來不見人,就連邀請他來參加恩恩的生日晚宴都被他找個借口拒絕了。

那張卡上有近二十萬,艾司從中支取了一小部分,很有計劃地使用着那筆錢,雖說是從自己這裏分出去的,畢竟它是屬於大頭的,以後總要還給大頭。

時針,分針,秒針,滴溜溜地轉個不停。

中午吃飯被艾司完全破壞了興緻,整個一下午試卷點評,恩恩都余怒未消,晚自習又是模擬測試,連老師也像特意和自己作對,試題一道也不會做,恩恩胡亂地答題,心思早已雲遊天際。

艾司今天太反常了,本想打個電話過去狠狠地罵他兩句,可是這小子現在臉皮比城牆還厚,罵他已經沒有多大效果了。什麼嘛,不就是請文風吃飯沒有叫你嗎?你用得着這樣破壞嗎?

艾司越來越搗蛋了,一點也不像剛撿到他時那麼乖巧聽話了,早知道就把他扔爺爺家裏,不帶他來城裏。

也不知道文風心裏有沒有生氣,他嘴上雖然說沒什麼,可是下午都沒主動來找自己說話呢。真是糟糕,今天表現得太明顯了,文風不會懷疑艾司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吧?真是煩死了,艾司這傢伙。

恩恩偷瞄文風,心裏想着今天晚上和婉兒、雅欣她們一起去過平安夜的時候和文風好好解釋一下,不過文風那麼大度,他應該不會這麼小家子氣吧?恩恩心思百結,無聊至極,在試卷上塗鴉。

終於聽到了晚自習結束的鈴聲,潘二爺又來講兩句,總結一下什麼重點難點,又無恥地留堂,恩恩心裏祈禱了無數遍,終於聽到了「放學」這個天籟之音,野丫頭似的拎起書包,衝出教室。

和雅欣、婉兒早就約好了,今天平安夜,奧克斯文化廣場有平安夜活動,又是恩恩生日,當然要去瘋狂一番,叫上文風一起,路上買了個充氣大鎚,看到年輕的男生女生在一起,逢人便打。

文風和婉兒就靜靜地看着恩恩和雅欣兩個人一路上打打鬧鬧,偶爾相視一笑。

文化廣場上人山人海,接踵摩肩,雅欣大叫:「哇,好多人啊!什麼時候開始活動啊?」

恩恩看着時間奇怪道:「說是十點開始,怎麼還沒看到花車進場?」

婉兒悄悄拉拉雅欣的衣服,二人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艾司那小子,說好了今晚恩恩生日他有準備驚喜的,驚喜在哪兒呢?不會中午撒酒瘋似的鬧了一場,被恩恩罵走了,晚上的驚喜也沒有了吧?

「要不,我們過去看看吧,那邊似乎有個空地。」文風個高,視野開闊,指了一個地方。

四人擠到了廣場中央,也沒什麼特別的景觀,就烏壓壓地一片人頭,前面一個地方稍微留出一點空隙,那是有人在玩彩光陀螺,旁邊看的人自發地圍成了一個圈。

恩恩他們擠出人群,擠到了空地上,恩恩扶著婉兒和雅欣,大口喘氣道:「差點窒息在裏面。」

文風站在一旁,雅欣試探著問了一句:「不知道艾司那傢伙現在在幹什麼啊?」

恩恩臉色一沉:「提他幹什麼,煞風景。」

雅欣朝婉兒吐吐舌頭,恩恩的氣還沒消呢,艾司今晚不會撞槍口上吧?婉兒也皺起眉頭,這裏人頭攢動,四個人在裏面就像四滴水在人海里,艾司找不找得到他們還是兩說,那驚喜多半是泡湯了。

彩光陀螺上有許多小彩燈,隨着抽打越發用力,彩光越發炫目,就在所有人都為那陀螺燈光吸引時,擲鞭的小夥子突然扔掉了鞭子,徑直朝恩恩他們走過來。

恩恩正向文風詢問中午忘記問的事情:「你哥哥聯繫上了嗎?」

「嗯,我哥今天早上和我聯繫過了,他在執行一個任務,不能與外界聯繫的,現在任務結束了。」

「哦,那……」

「請問,是馮恩恩同學嗎?」小帥哥已走到近處,身高一米七五,長得很像韓國的歌星,那張臉就像做過整容一樣精緻,寬鬆的外套裏面是稍顯緊身的保暖內衣,勾勒出薄薄的肌肉線條。

這相貌,這身材,看得雅欣立刻發了花痴,恨不得點頭承認,我就是馮恩恩,她激動得拉住恩恩的衣袖拚命往下扯。

「呃,我是,你……」恩恩愣住了,這個小帥哥怎麼會認識自己?這張臉長得好妖孽啊,似乎比文風還帥。

「祝你生日快樂。」小帥哥很紳士地一鞠躬,銀裘大衣往旁邊一掀,驚艷四座。

跟着,在恩恩獃滯的目光中,小帥哥退後兩步,開始獨舞,他嘴裏自己給自己打着節拍,舞姿優美,像爵士,稍顯激烈,奔放而熱情。

「嗒,嗒嗒,嘣嘣,嗒……」

周圍的人群發現了異常,一個帥哥脫了外衣,自己嘴裏念著節拍獨舞,是顯得有些怪異,而且,他似乎還是在為某個女生獻舞。

雅欣激動得不能自已:「你什麼時候認識的?他叫什麼名字?介紹給我,介紹給我。」

恩恩也是一頭霧水:「我不認識啊。真的,文風,我從來沒見過他。」

婉兒猜到一點,原來艾司所謂的驚喜,就是找一個帥哥來給恩恩獻舞啊?

但她沒有猜到的是,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7

一下成為了焦點,馮恩恩有些手足無措,趙雅欣在一旁兩眼冒着綠光,雙手捧拳,不停地低聲嘮叨:「哇,好帥好帥好帥。」

還未從震驚中回過味來,恩恩又覺得有人在輕輕拍她肩膀,回頭一看,不知何時,一對中年夫婦穿過人群,擠到了他們身後。

看起來就像一對成功的商界人士,男的一身商務大衣,挺拔英俊,女的晚禮裙外套狐皮裘,雍容華貴。

男子手裏拿着一朵玫瑰,鮮嫩帶露,一看就是剛從花圃里採摘下來的。

二人都微笑着看着恩恩,中年男子獻上玫瑰,恩恩有些詫異地接過玫瑰,還未來得及說話,男子已經退後半步,一手撫肩,一手藏后,上身傾斜十五度,行了一個貴族禮,嘴裏說道:「祝你生日快樂,我的公主。」

同時他旁邊的女子也拎起晚禮裙裙擺,微微屈膝,微笑行禮。

恩恩瞠目結舌,什麼情況,長這麼大,哪有人叫過自己公主,還是在這公共場合,這……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呢,多不好意思啊。

恩恩微羞,臉紅低頭,一扭頭就看到文風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突然生出一絲明悟:難道,這是文風給我準備的驚喜?對呀!是文風叫我們過來的,這……天哪,這太浪漫了,文風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吧。怎麼辦,不能讓他看出自己這麼感動,我心跳得好快,我臉一定好紅,不行,你一定要矜持,馮恩恩你要把持住自己,不能撲上去獻吻,否則以後結婚了,什麼地位都沒有……

恩恩浮想聯翩,雅欣在一旁翻起白眼:公主?我認識她十幾年,我們倆還在娘肚子裏的時候就打過照面了,老娘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她什麼時候變成公主了?

那對好似夫妻的中年男女,在獻花行禮之後,也擠過了人群,站在那名小帥哥的身後,三人呈品字形,做出同樣的舞蹈動作,發出同樣的聲音「嗒嗒,嘣,呼,嗒嗒,呼呼……」

驚喜一波接着一波,根本不讓恩恩有反應的時間。

人群中彷彿突然多出了這麼一群人,他們衣着各異,年齡不同,有老師,有學生,有清潔工人,甚至還有維持廣場秩序的制服警察和外國友人。

他們原本混跡在人潮中,毫不起眼,但那名中年男子獻上的那朵玫瑰花,彷彿一個信號的引子,他們立刻如飛蛾撲火一般會集過來。

他們像變魔術一般,每個人都能從不知什麼地方變出一朵玫瑰,獻給恩恩,然後鞠躬行禮,說着同樣的祝詞:「祝你生日快樂,我的公主。」

「祝你生日快樂,我的公主!」

「祝你生日快樂,我的公主……」

三三兩兩,或單獨成行,獻花之後,立刻加入中間空地舞蹈團隊,三人,十人,二十人,五十人……

那舞姿立刻從單人的優美變成一種壯闊的氣勢,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誰在什麼時候悄悄打開了功放機,原本舞者們嘴裏單調的節拍,變成了舒緩的音樂,如月光下看到小溪流動,銀河在雲端璀璨。

恩恩手裏的玫瑰花由一朵變成一束,一束變成一捧,九十九朵玫瑰,一百名舞者,《藍色的多瑙河》舒緩、悠揚,音符在躍動,舞者們飛揚。

空地的邊界不知何時在悄然擴大,恩恩原本在空地邊緣,擠在人群當中,不知是人群發生了偏移,還是她被舞者們裹挾著,就到了空地中央。

舞者們時而組成花朵,以恩恩為花蕊,層層綻開;時而組成圓環,以恩恩為圓心,圍着她轉圈,同時自身不停地旋轉;時而如浪花簇擁而來,時而如潮水般退卻,時而如蝶戀花,時而如鳳求凰。

華麗的舞姿,整齊劃一的動作,無處不在的注目禮,讓恩恩第一次體會到了萬眾矚目是一種什麼感覺,伴隨着輕快激昂的音樂,恩恩輕輕咬着唇,說不出心裏是什麼滋味。

羞澀,激動,感激,興奮,驚喜,想哭……

這一定是自己,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一個生日。恩恩這樣想着,若不是旁邊還有無數人圍觀,恐怕早撲到文風懷裏擦眼淚去了。

一曲終了,餘音漸歇,舞者們就像隨風而去的柳絮,都只在恩恩面前留下一個笑容,微微地鞠躬,然後飛快地鑽進人群,就像水滴入大海,他們立刻又化身為路人,消失不見了。

空地上只留下恩恩,臉頰緋紅地抱着一簇同樣紅艷的玫瑰花,人群中響起掌聲、呼哨聲,無數人舉着手機記錄下了那有如曇花一現的輕歌曼舞。

真是沒想到,文風竟然這麼了解我,知道我會被什麼打動?他一定花了不少錢?原本以為他這些天心情不好,沒想到,沒想到他一直這麼努力地為我準備着生日驚喜。真是的,明明知道人家無法抗拒這種浪漫的……

恩恩幽思著綺夢,神遊太虛。

是快閃啊,艾司肯定為了今晚花了不少心思吧?婉兒和雅欣這樣想着,雅欣突然表示懷疑:「那小子,哪來的錢?」低語的同時瞅了瞅了文風,也在想是不是文風策劃的?

婉兒微笑不語,文風就算有這樣的心思,也不會這樣做,艾司當然有錢,他一直在想辦法攢錢啊,太棒了,艾司,恩恩肯定會記住這個生日的。

然而,就在他們的驚喜驚嘆餘韻未歇時,人群突然騷動起來,前方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恩恩紅著臉還沒挪到文風面前,側方的人群就自動分開,讓出一條道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突然出現的通道再次吸引,通道里出來的竟然是一輛花車!

這輛花車看上去極為袖珍,底盤很低,用綴滿金色薔薇的白布覆蓋着,上面是兩隻栩栩如生的馴鹿,正擺出撒蹄飛奔的姿態。

花車後面,用彩繩拖引一架四輪南瓜車,童話般扭曲成雲朵的金屬扶手,被各種彩燈和金絲銀線裝扮得美輪美奐的大號南瓜,就連南瓜上開的小窗都用水晶還是什麼寶石鑲嵌著,發出璀璨奪目的閃光,閃得人眼花繚亂。

花車一直開到恩恩跟前,一名裝扮成英式老管家模樣的中年長者從花車上下來,同樣紳士地脫帽敬禮:「祝你生日快樂,公主殿下,請上車吧。」

「去……去哪裏啊?」心中隱隱有期盼,預感,但當那花車停在自己身前,當那句公主殿下再次響起時,恩恩還是忍不住驚訝得捂住了嘴,她需要很艱難才能忍住不讓眼淚湧出來。

這是在做夢嗎?有那麼一瞬間,恩恩真的覺得,自己像個公主一樣,那麼幸福。

「我們要去,夢開始的地方。我的公主殿下,請允許我邀請您的同伴和您一起上車。」老管家戴上高禮帽,白手套握著文明杖,繼續朝人群中走去,燕尾服的燕尾隨風擺動,每一步都那麼紳士優雅。

相比紳士的老管家,恩恩幾人可做不到那麼貴族,南瓜車門才拉開一道縫隙,雅欣已經當先像只猴一樣躥了上去,跟着就聽她在車裏亂吠:「哇塞,太爽了!在裏面打滾都行啊!」

恩恩和婉兒則做了一回淑女,等著文風上去之後,再將二人拉上去。

南瓜車裏面,四壁至頂都鑲了一層厚厚的雪白羽絨,摸上去像摸在棉花上一樣,兩排紫絨弧形坐墊相對擺放,又厚又軟,雅欣很不文雅地斜躺在上面,整個人都被包裹着,地上鋪了一層黑色綴金的長絨地毯,踩在上面如踏雲端,難怪雅欣說在裏面打滾都行。

南瓜車前後左右各開了三個小窗戶,都是左右對開的推窗,閃光的金屬絲製成的窗欞上有各種可愛的卡通圖案,每一個動物,每一個形象,都是恩恩她們成長的見證,三個女孩耳熟能詳。

南瓜車的頂蓋也是鏤空支架,金屬絲雕著許多圖案,有小彩燈在上面一閃一閃,上面搭著可打開關閉的弧形玻璃罩天窗,抬頭就能看見夜空,推窗就能看到街景。

彩車緩緩前行,在擁擠的人潮中劈開一條路來,走着走着,便開到了花車聚集處,那些由巴士改建而成的巨型花車,就像兩行等著公主檢閱的鋼鐵衛士,矗立街道兩旁,任由馴鹿南瓜車從中央緩緩通過。

每一輛彩車都精心製作,有載着聖誕老人的馴鹿雪橇車,有帶壁爐煙囪的雪地老木屋,有松鼠兄弟和巨大的聖誕襪子,有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有蛋糕糖果屋,有童話小火車,有巨型可口可樂,有卡迪熊和樂虎……

每一輛花車都別具一格,各有特色,恩恩他們從左窗換到右窗,興奮得像吃飽了的小麻雀,嘰嘰嘰叫個不停。

每當南瓜車經過一輛花車,那輛花車上便開始燈火全開,該動的,該轉的,該噴的,該閃的,花車就像被石化的忠誠衛士,當南瓜車經過,魔法解除,它們又一一復活過來。

駛過最後一輛花車,所有的花車全都復活過來,徐徐啟動,小巧精緻的南瓜車行進在隊伍最前端,身後的龐然車隊,默默隨行,熟悉的平安曲響起,金哥貝爾和清脆的鈴聲灑了一路。

三個女孩子激動得想哭。

在燈火通明的城中,萬眾矚目,花車巡遊,無數市民爭相一睹,透過南瓜車小小窗戶,看出去的整個城市夜景都大為不同。

看到無數涌動的人頭和閃光的手機,看到兩側高樓頂上新開的彩燈,彷彿有種重新認識這座城市的新奇感。

「恩恩!快看!看那個!」雅欣大呼小叫起來。

能讓雅欣驚叫的事物可不多,恩恩和婉兒循聲望去,看到了夜空中,有無數火焰旗幟,跳動着,隨花車而行。

那是火焰,非常明顯,可是,它們在動,長長的焰尾如旗幟迎風招展,它們就在兩側的樓頂,像一個個火焰的精靈在奔跑、跳躍、歡騰地從一棟樓頂移到另一棟樓頂。

如此盛景,恩恩她們都沒見過,文風也好奇地在窗邊擠了小半張臉。

不是火把,火把沒有這麼巨大,而且移動如此迅速,那是火焰的旗幟啊,在夜空下熠熠生輝。

隔得太遠,恩恩他們都看不明白,那些火焰的旗幟究竟是什麼,怎麼做到和花車巡遊同步的。

那是飛哥和中國星的極限愛好者們,分列兩隊在兩側的樓頂上,扯火旗!

新改進的防火服,每個人就是一面旗幟,從頭到腿,都在燃燒,騎上小輪車飛快地通過臨時搭建的快速通道,將熊熊烈火扯出長長的尾焰。

他們在隔着一條街的兩側樓頂,用火焰打着旗語,他們在為一個叫艾司的兄弟,飛奔!

「看外面,看外面!」天上那飄忽跳躍的火焰旗幟,還沒看明白是怎麼回事,雅欣又大叫起來。

只見左右各出現一行隊伍,他們從後面的花車中鑽出來,排成兩條一字長蛇陣,都穿着單排輪滑鞋,然後開始移動。

這一動起來不要緊,那輪滑鞋上,全部濺射出一兩米高的火花,像無數小星星,落在地上,還可以蹦跳,反彈,銀花火樹,引得周圍圍觀的人群驚呼不斷。

這是包小川帶着另一隊中國星極限愛好者出動了,輪滑鞋是極限愛好者特有的,單排的四個滾輪全鋼製輪面,上面嵌有火石,和舊式打火機原理一樣,只要開始滑動,就會向身後噴出大量的火花。

這種輪滑,本身就叫火花輪滑,在黑夜中,和扯火旗一樣炫酷,相似的還有火花小輪車,這些都是花式極限愛好者們的最愛。

兩排火花輪滑,時而并行前進,向道路兩旁噴灑火花,光艷照人;時而交叉錯行,繞着南瓜車做8字形迴環;時而圍成內外兩個光環,隨着南瓜車呈環形緩緩向前移動。

裝在輪滑上的炫彩火石共有三種顏色,除了常見的金色火花,還能噴出艷麗的玫瑰紫,以及亮彩的寶石藍,三種火花都帶有金屬光澤,就像無數的煙花同時綻放。

三種炫彩交替出現,滑行得越快,火花噴濺得就越高,加上那些極限愛好者隨性表演的團空翻、側空翻、輪滑太空步、輪滑旋轉舞,人們看得應接不暇,呼哨連連,只恨手機像素太低,不能將這唯美的畫面錄製得完美一些。

身在其中的恩恩、雅欣等人,更是被這花火完全吸引住了,他們彷彿置身於火花包圍之中,有無數輪滑愛好者從南瓜車頭頂空翻而過,火花如瀑布雨隕落,砸在南瓜車上,反彈,跳躍,就像無數小星星從南瓜車的天窗里蹦跳進來。

但還來不及將它們捧在手心,這些從天而降的精靈便已消失不見。

火花如此亮眼,誰能想像,被閃耀的火花包圍着,沐浴在火花雨下,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金色,紫金,藍金,像巫師手中的粉塵魔銀,如夢如幻,如痴如醉。

恩恩、雅欣等人,便生生地體驗了一把,一生只此一次,彷彿與外界隔絕開來,置身於一個光怪陸離的童話仙境,有那麼一瞬間,魂為之奪,目為之眩。

除了半張著嘴,睜大眼睛將這美景盡收眼底,不再有別的表情,能夠表達他們此刻的心情。

唯恐一眨眼,這夢境就會消失,從仙境跌落凡間,那種懊惱與沮喪,沒有親眼見過仙境的人,怎能言語。

火花輪滑的出現,便是一個信號,當他們表演漸漸落幕之時,後方的花車大部隊,無數盛裝演員,也紛紛手持鎂光煙火,站在花車兩側對空噴射。

南瓜車緩緩減速,兩側的花車大隊從后往前,經過南瓜車的那一瞬間,彩光煙火噴薄而出,交相輝映,在南瓜車的頭頂搭起一道道七彩的焰火拱門。

身體感覺車在緩緩前進,看起來又似乎在後退,彷彿穿梭於時光隧道,頭頂是不斷變幻的彩虹美焰,夜空變得夢幻迷離,令人目眩神移。

南瓜車裏安靜下來,那些七彩火花彷彿落入了恩恩眼中,她滿眼都是小星星地望着文風,秋水剪瞳,脈脈含情。

婉兒有些擔憂地暗示了雅欣一下,恩恩她是不是弄錯了?要不要提醒她一下?

雅欣一撇嘴,輕輕搖了搖頭,那丫頭現在正美着呢,今天她生日,讓她先開心一下,待會兒再跟她解釋,現在提艾司,怕破壞她心情。

雅欣跟着也拋了個疑惑的眼神給婉兒,這艾司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花車巡遊啊,就算能邀請他們幾個上一輛花車,都是很不可思議了,居然還能彷彿領導一般坐上頭車,搞得整個花車巡遊都好像就是為了給恩恩慶生一樣盛大。

婉兒也只能輕輕搖頭,她不知道艾司是怎麼做到的,但是她能肯定,艾司為了做到這一切,一定好努力,好用心。

四人中,若說最為震驚的,當數司徒文風,他隱約猜到了,這一切是誰弄的,但令他震驚的是,那個偶爾會出現在恩恩身邊,彷彿伴讀童子一樣的小夥子,居然有這麼大的能量。

這是一種實力、財力、權力的體現,要做到這一切,需要動用多大的人力資源,追女孩子能做到這個份兒上,文風自愧不如。

奇怪的是,南瓜車沒有按花車巡遊的既定路線一直前進,似乎瞅了一個空當,轉彎就鑽進了旁邊的小路,離開了花車巡遊的大部隊。在偏僻的小路上七拐八拐,居然開上了碼頭,這才緩緩停下。

環境很暗,感覺也不是一個常用的碼頭,陰森偏僻,眾人突然緊張起來,雖然文風就在旁邊,恩恩還是有些情不自禁地抱住了文風的胳膊,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恩恩心裏七上八下,既有期待,又很忐忑,她很想詢問文風,接下來你做了什麼安排,但又害怕這樣直白地一問,破壞了今晚的氣氛。

人們的好奇心永遠難以滿足,黑暗對於視覺又有着別樣的刺激,南瓜車上的小彩燈只能照亮車身周圍不足一米遠的地方,其餘的一切都籠罩在未知的夜色之中。

車門打開,像小型飛機的舷梯一樣緩緩放下,恩恩他們拾階而下,穿着筆挺燕尾服,戴着白手套的中年管家雙手拄著文明杖已經恭候多時。

「請跟我來吧,公主殿下。」

「我們要去哪裏啊?」

「去夢開始的地方啊。」

恩恩震驚了,司徒文風震驚了,婉兒、雅欣震驚了。

花車巡遊竟然也僅僅只是一個序幕,艾司到底為恩恩準備了多盛大的一個夢幻生日啊?

8

噔、噔、噔、噔。

巨大的探燈從遠處打來,聚焦在恩恩她們身上,圓形的光圈將他們籠罩,為他們開路,踩在被調成銀白色的燈光上,好似踏月而行。

中年管家輕車熟路地在前面引路,沿着一條筆直的大道前行,走到某處空曠的所在,停下,面朝恩恩,微笑,一個紳士的管家禮,跟着,將文明杖當指揮棒一樣橫執,另一手張開,同時往上一舉。

探照燈的光芒漸漸暗去,恩恩他們腳下,四周歸於黑暗與寧寂,夜風送來了極為遙遠的舞曲,依然是《藍色的多瑙河》。

隨着音樂響起,黑暗中,有什麼東西,一閃一閃,就在恩恩他們的腳下,彷彿蟄伏着無數螢火蟲,當音樂輕輕飄來,它們迎合著音樂,一閃一閃。

那是無數小彩燈,當管家的手高舉,音樂響起,以恩恩他們腳下為原點,小彩燈次第亮起,閃爍如星辰,若星火燎原般擴散開去。

一片,一片,又一片,彩燈們彷彿有了靈性,伴隨音樂的節拍呼吸,閃爍,同樣熟悉的旋律,不一樣的美麗。

如一條寶石鋪就的地毯,一條真正的星光大道,一直延伸到黑暗的盡頭。

不遠處的集裝箱被彩燈點亮,被裝飾成冰雪小屋的模樣,厚厚的積雪像被褥一樣鋪在屋檐上,窗明幾淨,還有僅一米來高的精緻小木門。

每一棟冰雪小屋的門口,都有幾個形態各異,與真人等高的雪人,它們戴着滑稽的尖頂禮帽,胡蘿蔔做的鼻子,兩根分叉的樹枝就是它們的手,幾顆黑石頭就是它們雪衣上的扣子。

有在屋前掃雪的,有捂著耳朵放鞭炮的,有玩耍的,有交頭接耳的,每一尊都滑稽可愛,造型生動,雖然近看會發現是泡沫做的,但和真的雪人極為相似,惟妙惟肖。

被燈光照亮的冰雪小屋和雪人越來越多,鱗次櫛比,形成了一個冰雪小鎮,恩恩他們就站在街道的中央,兩旁被彩繪成童話王國的模樣。

小彩燈爬上了牆,像多米諾骨牌一般蔓延點亮,勾勒出聖誕樹、聖誕老人、小飛象、匹諾曹……一個個童話里的人物出現在牆上,越來越多。

小彩燈往前延伸,點亮了一座音樂噴泉,歡樂的童謠響起,噴泉在彩光下噴湧出絢爛的水幕。

小彩燈往街道兩旁延伸,無數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的兒童搖搖車被點亮,小汽車開始前後搖擺,小飛機開始上下升降,只有四個座艙的小摩天輪也開始來回往複,輪轉不休。

小火車被點亮了,開始沿着軌道奔跑;旋轉木馬被點亮,開始錯落起伏地旋轉;小鞦韆開始來回晃蕩;小海盜船開始劈波斬浪……

童話般的冰雪小鎮開始蘇醒,冰雪小屋內開始透出柔亮的光,當各種光亮彙集起來,整個碼頭被照得跟白晝一樣。

各種熟悉的童謠此起彼伏,小鎮彷彿變成了歡樂的海洋。

小彩燈往後延伸,一棵高達十餘米的巨大聖誕樹,就這樣在四人難以置信的驚異目光中被點亮,彩燈以雙螺旋的方式往塔尖緩緩前行,鬱鬱蔥蔥的枝葉,掛滿了聖誕小飾品,在彩燈的輝映下璀璨發光。

「太漂亮了,太漂亮了。」婉兒仰望着聖誕樹呢喃,覺得如果自己是童話里的那個公主,也會為這種美麗折服。

「我應該找艾司這傢伙來幫我辦生日晚宴的。」雅欣獨自低語,有一種酸溜溜的味道。

更令人驚奇的事情發生了,那些冰雪小屋的小木門被推開,無數四五歲的小朋友從裏面擁了出來,他們歡笑着尋找自己喜愛的玩具。

一個個粉妝玉琢,明眸善睞,任誰看見這麼大一群可愛的小天使,心都會被融化掉。雅欣和婉兒摸摸這個,捏捏那個,真是百看不厭,恨不能抱進懷裏恣意愛憐。

一群小女孩,拎着自己的裙子,圍着恩恩,用甜甜的嗓音高呼:「祝公主姐姐生日快樂!」

一群小騎士,半跪於地,一手握拳抵胸,稚嫩的童音:「願公主殿下生日快樂,天天快樂,保護你是我們的責任!」

參差不齊的發音,卻充滿了童趣,被無數孩子包圍着的恩恩再也忍不住,一面笑着,一面眼淚奪眶而出,說不出是激動還是喜悅,明明開心得要死,卻還是鼻尖酸酸,淚目漣漣。

孩子們要和公主姐姐手拉着手做遊戲,在那巨大的聖誕樹下,婉兒、雅欣、文風也被邀請加入其中,四個大兒童彷彿一下就小了好多歲,笑聲不斷,百感交集。

在童話小鎮做短暫的停留,孩子們便簇擁著公主姐姐繼續前行,走過星光大道,就來到了碼頭海岸,海面波光粼粼,與童話小鎮相映成趣。

孩子們已作鳥獸散,留下歡聲笑語,海浪以舒緩的節奏拍打着碼頭,四人靜靜地遠眺著海面,似乎還在回味童話小鎮的餘韻。

這裏除了大海,碼頭一片空曠,視野開闊,什麼都沒有啊,難道最後就為了讓自己來看海?

顯然是不可能的,紳士的中年管家和他那標誌性的文明杖再一次出現在四人眼前。

孩子們似乎很喜歡他,給他脖子上掛了花環,頭上的圓禮帽變成了溫馨的聖誕帽,但依然不能掩蓋他那從骨子裏透露出來的貴族氣質。

「準備好開始新的行程了嗎?我的公主殿下?」

「這次又要去哪裏?這裏可什麼都沒有啊?」恩恩還沒說話,雅欣已經迫不及待地搶著問了,這就是一個空蕩蕩的碼頭,四周一覽無餘,恩恩甚至開始抬頭看天空,就算有直升機突然出現來接自己,她也毫不意外。

今晚的驚喜已經夠多了,再多一兩個,她們還經受得住。

「我的公主殿下,請看那邊。」管家的文明杖一指,她們身後的冰雪小鎮頓時燈光全滅,唯有那棵聖誕樹太過巨大,它上面的燈火正一圈圈漸漸滅去。

剩下最後一盞,是聖誕樹頂端的一盞小白燈,像一顆夜明珠鑲嵌在樹梢,它彷彿蓄夠了能量,想要噴薄而出,越來越亮,陡然間大放光明。

最後那盞白燈熄滅時,一道火光在聖誕樹頂端被點燃,像導火索一樣快速蔓延,由遠及近,很快就到了恩恩她們腳下,又越過恩恩,衝出碼頭。

順着火光看過去,碼頭外,海港里,不知什麼時候被人豎了兩根旗杆,中間掛着巨大的幕布,幕布在海風中獵獵抖動,方才在黑暗中,居然沒人發現它的存在。

火線在幕布上遊走,火光燒出了「HappyBirthday」的字樣,那幕布上估計早就塗了什麼,生日快樂的英文字體在幕布上久久地燃燒不熄。

恩恩正準備向這位中年管家表示感謝時,卻看見管家手中的文明杖又是一指,彷彿魔棒一般,那燃燒着英文字體的幕布向下滑落,不可思議的一幕再次出現!

一艘體長超過三十米的豪華私人遊艇,張燈結綵,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四人的眼前,它彷彿一直就在那裏,距離碼頭不過四五米遠。

可恩恩分明記得,剛才他們遠眺時,那裏明明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海面,這艘遊艇,就像憑空出現的。

他們不約而同地發出了驚呼。

魔術,一葉障目,著名魔術師大衛·科波菲爾曾用這種技法變走了美國的自由女神像,艾司反過來將一艘超過三十米長的遊艇藏在這片海域上,近在咫尺,卻令恩恩他們視而不見。

「HappyBirthday」的英文字樣依然還在,不過這次它是由彩燈組成,在船的側舷。

流線型的夢幻船身,奢華至極的內飾,原本名叫征服者號,艾司給臨時改成了維多利亞公主號,船上佈置得五彩繽紛,很有聖誕的氛圍。

雅欣把這艘船認出來了,低聲對婉兒道:「這是麗娃115,整個海角市就只有兩艘,艾司這傢伙,居然從鐵公雞身上把毛給拔下來了,嗯,下次我也找黃下流借,看他怎麼說。」

遊艇緩緩開動,劈風斬浪,恩恩她們來到遊艇觀景台,可以歇歇腳,吹吹海風,從海面看海角夜景,又是另一番風味。

「恩恩,快看那裏!」

這次是婉兒第一個發現,巡遊的花車隊伍正駛向跨海大橋,維多利亞公主號與跨海大橋平行前進,花車上的人們揮舞著彩光棒,音樂遠遠飄來,時斷時續。

忽然遊艇減緩下來,橋上的花車似乎也慢慢停了下來,車隊與遊艇,遙遙隔海相望。

花車上的那些演員,似乎表演起了疊羅漢,每一個花車上都疊出了不同的造型,但是隔得太遠,看不清他們疊成了什麼樣子。

突然,疊羅漢的演員們同時點亮了手持煙火,他們疊的羅漢外形同時大放光彩,竟然也是組成了「HappyBirthday」的英文字母。

橋上圍觀的人群因為相隔太近,根本不可能看全演員們拼疊的是什麼造型,只有隔着幾百米遠的海面上,才能清晰地看到花車上疊羅漢的全貌。

婉兒和雅欣簡直難以置信,艾司竟然真的讓整個花車巡遊來為恩恩慶生,他是怎麼做到的?

手持焰火不到一分鐘就結束了,但那夢幻般的電光火花組成的字體,已經烙印在恩恩心底。

遊艇加足馬力,朝遠方駛去,橋面花車隊伍中,無數竄天猴騰空而起,禮花彈漸次炸響,瑰麗的色彩映染了一方天空,彷彿在為他們送行。

在控火師的操控下,花車巡遊的焰火表演正式拉開序幕,整個跨海大橋變成了一個光彩紛呈的舞台,最佳觀景平台,就是在海面上平行駛過的維多利亞公主號的觀景台。

那個中年管家的駕駛技術非常棒,明明在海面上疾馳,卻感覺不到船在動的樣子,時間節奏也掌握得非常準確,煙火表演結束時,他們也到了目的地。

「這又是哪裏啊?感覺好熟啊。可是沒見過啊?」雅欣滿腹疑問。

與其說維多利亞公主號停靠在某個碼頭,倒不如說它停靠在了某個宮殿的門口。

近百級幾十米寬的台階,上方是十幾根不輸帕特農神廟的巨大立柱,雕樑畫棟,大紅的柱子上有金龍盤踞,再往上是傳統的飛檐斗拱,金碧色的琉璃瓦熠熠閃光,屋脊有瑞獸陣列,每排十三隻。

大紅的地毯一直鋪到恩恩她們腳下,台階兩側站滿了拿着小提琴、大提琴、豎琴等管弦樂器的樂師。

恩恩他們一下船,熟悉的主旋律《藍色的多瑙河》又一次響起,不過這次是現場真人版,每一位樂者都微笑着向恩恩點頭致意,彷彿他們在覲見一位真正的、尊貴的公主。

泊好遊艇,那位紳士的中年管家又一次出現在他們面前,手中的文明杖一甩一甩的,似乎也為今晚的順利感到有些得意。

「歡迎您回家,我的公主殿下。」一個九十度鞠躬,揮手做出「請」的姿勢。

中年管家盡職盡責地做着本職工作,他恭順地走在恩恩他們身後,他手裏的文明杖,又變成了指揮棒,指向哪裏,哪裏的樂聲就要高昂一些,歡快一些。

婉兒狐疑地回頭看了兩眼,那個中年管家不經意間,表露出來的小得意心性,感覺和艾司很像啊?可是眼前這個人,無論從身高體形,還是年紀相貌,都看不出與艾司有半點兒關聯。

婉兒只能按捺住心中疑惑,繼續往前走,可惜從文化廣場開始就一路應接不暇,連抽空給艾司打電話的機會都沒有,也不知道艾司這會兒到底在哪兒。

高懸的穹頂,精美的彩繪,巨大的水晶吊燈,絳紅色的波斯地毯,厚重的帷幔,文藝復興時期的西方雕塑,近十米長橢圓形的大理石餐桌,金屬扶手的高檔餐椅,金質的燭台,銀質的餐具,象牙白的筷子……

一切的一切,無不彰顯高貴,華麗,端莊典雅,無人懷疑,這不是一座真正的宮殿內部。

恩恩的心開始加速跳動,她有些手足無措,原來,真正的公主,是這樣吃飯的嗎?就像做夢一樣,一夜之間,從還是個灰姑娘的平民少女一躍變成尊貴的公主,恩恩還沒做好準備,她有些適應不過來。

雅欣在心裏已經惡毒地念叨了幾十遍:一定要將艾司抓出來審問,比老娘去年的成人禮還要奢華,這傢伙到底是怎麼做的?

婉兒抿著嘴,四下顧盼流連,一面觀望艾司是否藏身在此處,一面在心中暗想:希望艾司不是在做無用功,可惜今晚的主角不是自己。

文風面帶自嘲,雖然自己一直堅信,自己不怎麼在乎物質上的東西,但不能欺騙自己的內心,親身經歷了,看到了這個生日的全過程,自己居然忍不住心生妒意。

到底是妒忌那個小夥子令人咋舌的財富,還是嫉妒他肯為一個普通高中女生做的這一切,或是別的什麼,說不出來,不過自己還站在恩恩旁邊,就像一個多餘的人,這種滋味並不好受。

明明知道,並不是每個女孩子都會憧憬浪漫,但當浪漫真的出現時,又有哪個女孩子不會為之動心呢?

文風在等,等幕後籌劃這一切的那位主人現身,自己也就可以告辭了。

那名中年管家已經換掉了燕尾服、白襯衫、黑蝴蝶結領帶,立刻又變作了侍者,拉開座椅,請客人入座,推送座椅,點燃蠟燭,鋪平餐巾,擺放餐具。

他將中西合併的各式餐具,極為考究地擺放在每一位客人面前。

接下來,他取出一瓶紅酒,端詳片刻,和聲詢問,得到恩恩點頭認同之後,開瓶,醒酒,每一個動作都那麼優雅,顯露出符合這宮殿管家身份地位的高雅氣質。

隨後的正餐也令人大開眼界,紅椎菌清炒,叫花雞,啤酒魚,檸檬鴨,醉蝦,吮指手撕肉,椰蓉和樂蟹,菠蘿牛仔骨,吞舌溜鱈魚……

色香味俱全,只是看着就令人食慾大增,聞一聞便滿口生津,一動筷子就停不下來。雅欣毫無抵制力,頓時形象全失,很不文雅地右手筷,左手勺,「嗯嗯,這個好吃……嗯,這個也好吃,那個我要嘗一下……哇,好吃!」

婉兒很斯文地各自嘗了一點,酸甜麻辣鮮,各種味蕾全部綻開,每道菜都特色鮮明,風味不同,偏偏搭配組合又是這麼爽口沁心脾。

她注意到,那個中年管家在打開紅酒之後就離開了,換上一位年輕的侍者,而且這些菜的味道,多多少少有些熟悉的感覺,不得不說,這些都是她們平常愛吃的口味,只是換上了平日少見的食材,做工更加精良,味道更加鮮美。

是艾司做的嗎?那個管家,是艾司裝扮的嗎?婉兒越發迷惑起來。

恩恩假裝矜持了一下,還是禁不住美食的誘惑,和雅欣一起大快朵頤,若不是文風在旁邊還要顧及形象,真的恨不能每個指頭就吮一遍,儘管如此也吃得差點將舌頭吞下去。

似乎很清楚恩恩在美食麵前很沒公主范兒,等雅欣吃到拍肚子,打飽嗝兒,上餐后清淡甜點和紅酒時,晚宴才漸漸有了浪漫的氛圍。

幕布拉開,有一個巨大的舞台,整齊地站着五排身穿白衣的小朋友,在一名老師的指揮下齊聲高唱生日祝歌,原本在門外台階上的樂師們也紛紛上了舞台,在一旁伴奏。

兩側厚重的帷幔也拉開來,宮殿顯得更加巨大和富麗堂皇,上面還有二層走廊,出現了許多好奇而駐足圍觀的其他客人。

從宮殿上方飄來玫瑰花香的味道,緊接着,無數玫瑰花瓣像雪花一樣緩緩飄落,在唱詩班的生日歌聲中,整座宮殿裏下起了一場紫紅色的玫瑰雨。

無數賓客發出驚呼,讚歎,他們雖然知道,今晚雲從龍酒店的大堂被人包下,但在圍觀之前也沒想到會看到這般場景,這構思、佈置、氣魄,真是羨煞旁人。

生日晚宴已經步入高潮,恩恩心懷小鹿地看着文風,到了這一刻,是不是應該說點什麼了?他弄得這麼隆重,這麼……這麼浪漫,是想向我示愛嗎?還是想向我表明關係?明明知道,你只需要說一句就可以了的,非要搞這麼多,弄得人家的臉發燙到現在。

生日頌歌演唱完畢,一名樂師脫穎而出,架著小提琴,拉着歡快的樂曲就走到恩恩他們身旁,拉的正是那首《森林之子》。

方才隔得遠沒有看清,如今近了,雅欣才將那人認出來:「哎,你不是……」

「噓」,琴師豎起一根指頭,繼續拉動歡快的樂曲,舞台上另一名男性青年開始彈奏鋼琴,與提琴遙相呼應。這下雅欣認出來了,那個彈鋼琴的正是上一期《中國民藝秀》參賽選手,被網上稱為鋼琴小王子的那位。

琴瑟和鳴聲中,恩恩滿懷期冀地看着文風,他看過來了,恩恩趕緊將頭低下,用餘光去瞟,他在用紙巾擦嘴,他擦嘴的姿勢好帥……啊,他站起來了,他要對我說什麼嗎?

天哪,他要向我表白了?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我心跳得好快,不行,我要窒息了,天哪,我該怎麼辦?婉兒救我,雅欣救我,這個時候我該怎麼做啊?

恩恩覺得一顆心已經跳到了嗓子眼兒,大腦因過度亢奮而出現了缺氧癥狀,那是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然後聽到文風用他那一貫溫和的,充滿磁性的嗓音,輕輕地說道:「恩恩,我要先走一步了。」

什麼!一盆涼水兜頭澆下,那種從雲端跌落谷底的巨大反差令恩恩「唰」的一下站了起來,賽夕詩的琴音也在那一瞬間戛然而止,空中只有飄飄蕩蕩的玫瑰花瓣依然在隨風輕舞,芳香四溢。

9

在司徒文風看來,自己似乎是一個多餘的存在,這很明顯是那個男孩子為恩恩特意準備的生日晚宴,他很清楚是誰,這麼多驚喜,這麼多意外。

而且看恩恩的反應,明顯完美地符合了恩恩的期待。

自己再待下去,恩恩該誤會了,或許,他們才是最應該在一起吧。

在去美國前,應該下決心將這些事情和恩恩講清楚,司徒文風啊司徒文風,你就是在這方面太過優柔了,總是擔心傷害到別人,但其實反而傷害得更深。

文風有了決斷,果決道:「我們兩個人去外面單獨談談,有些事情我想告訴你,我在外面等你。」

說完,司徒文風離開了大廳,走了出去,恩恩愣了幾秒,然後追了出去。

雅欣正想跟上去聽聽花邊消息,卻被人拉住了,她以為是婉兒,扭頭一看,卻發現婉兒在怔怔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那拉住自己的人是……雅欣再扭頭,看到了賽夕詩微笑的臉。

「你你你你你……你是那個——賽夕詩!你的小提琴拉得真好聽,天哪,你怎麼會,你怎麼會,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艾司是我弟弟啊,他要給恩恩辦生日晚會,我當然要來跟他撐場面嘍。」

「那些表演的……」

「都是好夢想的參演選手啊,花車巡遊也是我們辦的嘛,艾司很機靈的,我們搞了個小的花車在前面帶隊……對了,那件球衣還是艾司找我幫忙給娜姐要的簽名呢……」

雅欣和賽夕詩激動地聊了起來。

雲從龍酒店的後門外是一個可以泊船的碼頭,海浪拍岸,海風微咸,司徒文風憑欄而立,海風輕撫他的髮際,身影修長,臉龐帥氣。

恩恩追了出來:「司徒文風!你跟我說清楚,你什麼意思?」

「我要走了,恩恩,我真的要走了,去美國,本來應該早點告訴你,但是前一陣子因為我哥的事情,沒心情談這件事情。

「幾個月前,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和其餘幾所大學就通過了我的免試入學申請和獎學金申請,我打算辦理退學,直接去那邊讀大學,同時創業。早先是我哥一直不同意,今天早上,我和我哥通了電話,他同意了……」

怎麼會這樣?恩恩腦子裏頓時亂作一團,後面文風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了,只看到文風那張英俊的臉上,雙唇上下翻動,彷彿在說一件與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一點徵兆都沒有,彷彿被人抽空了所有的力氣,恩恩扶住欄桿,以微弱的聲音詢問:「什麼時候走?」

「過了元旦就走,手續我都辦好了,原本就是我哥……不過他好像突然想明白了,現在很支持我,還叫我越早走越好……欸,」看到恩恩凄凄戚戚的眼神,文風決定說清楚,「你的心情我明白,你的心思,我也都清楚。我們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若說我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那是騙人的。只是怎麼說呢,我覺得我們還年輕,對待感情還不成熟。男女同學間有朦朧的好感,這是很正常的,但是要上升到男女朋友的高度,嗯……似乎還太早了些。況且,我想趁著現在精力充沛,做一些自己更想做的事情,我……」

「司徒文風!你渾蛋!」恩恩根本聽不進文風在那裏找什麼理由借口,帶着哭腔罵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的!你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走!」

「我知道,沒有提前告訴你,是我做得不對,其實……如果我離開這裏,最讓我挂念的人,除了我哥哥,就是你了。你那麼貪玩,不像雅欣,有強大的家族做後盾,也不像婉兒,她很自立,成績又好,也不生事,你又那麼好強,總是和同學起爭執。你媽媽比我哥哥還忙,都沒什麼時間來管你,沒人約束你,就怕你惹出什麼事端……」

「要你管?我不想聽啊!」恩恩紅着眼睛,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文風要走了,要去美國了,以後見不到了,他居然事先說都沒說一聲,他根本就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他到底當我是什麼人啊?

「恩恩,你不要這樣子。」文風過來捉恩恩的肩膀,恩恩用力地掙脫,負氣大喊:「你要死到美國去自己去死啊!那你還搞這麼多?你今晚弄這些什麼意思啊?想給我留個好印象,讓我沒法忘了你嗎!你何必多此一舉啊!」

「不是我。」文風兩手一攤,知道恩恩誤會了,解釋道,「應該是,那個男孩子吧?叫……艾司對吧?你們一直住在一起的,對不對?」

恩恩彷彿被雷劈中了,忘了哭泣,呆立當場。

文風微笑着解釋道:「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應該是,從暑假回來對吧?你、雅欣、婉兒,還有那個艾司,你們一起租的房子,對不對?」

恩恩爭辯道:「可是我們不是……」

文風揮手,溫和地打斷了恩恩:「我不知道他從哪裏來的,也不知道他是你們誰的親戚,但是我知道,在舞台上踢了我一腳的那個人,就是他,對吧?每天給你們送盒飯的人,也是他,對吧?我都知道,那次在街上碰到你們,還有那次你請的翻譯,都是艾司吧?」

「但我們沒有——」恩恩說了一半,有些說不下去了,思緒混亂,一時間不知做何反應,文風怎麼會知道的?

「恩恩你自己還沒有發現噢,這個學期開學以來,你變了很多,更愛笑了,更活潑好動了,更有自信了。而且,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發覺,那個艾司看你的眼神,那種依戀,他真的很喜歡你,包括今晚的這一切,他對你真的很用心,他可以為你做很多事情。這樣的男孩子現在很少了,你應該好好珍惜。」

「司!徒!文!風!他怎麼對我那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你是明明知道我對你怎麼樣的!你卻一聲不吭要跑到美國去!你以為這樣說你的心裏就會好受點嗎?那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啊!」

司徒文風也不生氣:「那你希望我怎麼樣呢?恩恩,你願意退學陪我去美國嗎?」

恩恩被問住了,是啊,自己喜歡文風,可是喜歡文風的女生多了去了,又能怎麼樣呢?退學陪他去美國?自己又能幹什麼?去洗盤子嗎?自己和文風又是什麼樣的關係呢?雖說互有好感,但那種朦朧的好感,連牽手都沒有過,唯一親昵的舉動,或許就是對視時有過心跳臉紅的感覺;讀小學前,曾扒光過文風的衣服,不知道算不算。

「恩恩啊,你喜歡我,我也並不排斥對你有好感,但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其實是兩個世界的人,如果真的在一起未必合適,很多時候,我都覺得,你就像我妹妹一樣……」

「司徒文風!」恩恩再次大吼打斷,這些好像言情劇對白一樣的話從文風嘴裏說出來,她聽了想吐,「我看錯你了!你不用假仁假義地安慰我!我馮恩恩不是沒有你就活不下去了!你是我的男神沒錯!我喜歡你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可憐我!從你嘴裏說出來的話,我一句都不想聽!」

司徒文風尷尬道:「其實,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和你們女生說這種事情,但是我真的想把我心裏想的話說出來,我不能再瞞着你,真的,看到那個男孩子肯為你做這麼多,我心裏要放心不少。因為我知道,就算我不在你身邊,也有人會保護你,照顧你,而且,做得遠比我好,好很多……」

恩恩猛地發力一推,差點將文風推進海里:「就因為這個?」又推了一下,文風又退了一步,「所以你走得問心無愧啦?」

再推一下:「你不要找理由……」

「不要找借口!

「你根本就沒有喜歡過我!

「你在乎的是你的那些未來的事業!

「反正喜歡你的人有很多!

「你從來沒有在乎過我的感受!

「你喜歡的!

「不過是那種被人喜歡的感覺罷了!

「你如果在乎我……

「你在申請的時候就會告訴我!

「而不是……

「而不是臨到走了,才來通知一聲!

「你根本就不喜歡我,嗚……」恩恩每罵一句,就推一下,一直將司徒文風推出十幾米開外,才緊緊拽住文風的衣襟,傷心大哭。

司徒文風一言不發,也不辯解,只是靜靜地看着恩恩哭,想抬手摸摸她的頭,舉到一半,又放下了。

「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你只是不想親口當面告訴我,你才找那些理由的,嗚嗚嗚……」恩恩泣不成聲。

「對不起,恩恩,我一直覺得,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我們以後依然是很好的朋友。我去了美國,會經常聯繫你的,好嗎?」

恩恩揪著司徒文風衣領,將頭抵在文風胸口,用力地蹭掉眼淚,突然鼓起勇氣,環住文風的脖子,將他吊下來,踮着腳尖湊了上去……

司徒文風猝不及防,被吻個正著,正要條件反射般避開,唇間又有刺痛傳來,卻是恩恩在他嘴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頓時咬出血來。

文風吃痛後仰避開,恩恩似乎也耗盡了力氣,重又抓住文風衣襟不肯鬆手,像只被激怒的野貓,盯着文風溢血的口角兀自喘息不已。

文風伸手拭去嘴角血跡,輕輕地推開恩恩:「我要走了,對不起。」

「文風……司徒文風——」恩恩淚眼婆娑地看着司徒文風走遠,她沒有追,站在原地,跺腳,痛哭,昂頭,長發在風中凌亂著。

「哎呀呀!嘖嘖!這不是今晚的小公舉嗎?怎麼一個人在這裏流鼻涕呀?哈哈哈哈!」司徒文風走了沒多久,陶慧穎突然從路邊閃了出來,忍不住得意大笑。

恩恩立刻橫著擦掉眼淚,恨恨地看着這個半路殺出的陶慧穎。

早在文化廣場,陶慧穎就看到了恩恩他們,原本打算眼不見心不煩,可是文風在那裏,鬼使神差地她又偷偷跟在後面,後來看到了快閃們獻花,獻舞,將恩恩當公主一樣地寵著,心中那個恨啊!

當恩恩她們登上南瓜車,以領導的姿態傲然行進在花車正前方時,那股妒意升到了極點。

陶慧穎一路尾隨,看到了冰雪小鎮和巨大的聖誕樹,看到了維多利亞公主號的橫空出世,她覺得司徒文風不可能為恩恩做這種事情,如果是這樣,那肯定有好戲看。

在陶慧穎的潛意識裏,肯定會發生點什麼,如果什麼都不發生的話,她還打算製造點什麼。

追不上遊艇,她打了輛計程車,走跨海大橋一直緊跟着遊艇的方向,連花車巡遊的焰火表演都顧不上看。

出租畢竟沒有遊艇直接,陶慧穎沿着海岸一路尋來,終於看到了維多利亞公主號的停靠位置,正猶豫着要不要跟着紅地毯進去,就看到文風單獨走了出來。

陶慧穎心虛地躲在一旁,看到恩恩追了出來,接着將二人的對話都聽到了,好不容易等到文風走了,機會難得,陶慧穎立刻跳出來補刀。

「哎呀,這個文風要去美國的事情,我一直以為你知道,原來你不知道啊?嘖,文風也真是的,這麼大的事情,居然不早說。」陶慧穎一直搓手,笑得合不攏嘴。

好不容易才強忍住笑意,頗為感懷地說道:「啊,對了,有件事我也想告訴你,一直沒找到機會說。我在辦理轉學手續,讀完這個學期,我可能就要轉學到波士頓去讀高中了,以後就不能和你經常見面了。」

陶慧穎一臉惋惜的模樣,很快又釋然道:「不過還好,和文風挺近的,我們在一起時,會常常想你的。」

不等恩恩說話,陶慧穎又語重心長道:「你就算只有一個人,也要好好的。」

「啊,不對,你那個矮矬子男朋友,對你挺好的。我早就說過,你們矮矬子配矮矬子,很登對的。我和文風都去了美國后,你和你那位矮矬子男朋友,好好發展吧,我很看好你們喲!哇哈哈哈哈哈哈,噢呵呵呵呵呵呵……」陶慧穎終於忍不住雙手叉腰,仰天大笑。

恩恩氣得渾身發抖,只想順手抓起手邊的任何東西,砸在那張大笑的臉上。

雲從龍酒店內,公主走了,音樂也停了,那位中年管家再次出現,戴着白手套的雙手交疊,問道:「怎麼樣?公主們,對今晚的安排還滿意嗎?」

一看他那略帶狡黠的眼神,沒有外人在場,婉兒可不會客氣,將管家拎了過來,質疑道:「艾司?」

中年管家咧嘴一笑,變了聲調:「這樣你也能認出來?」

婉兒更不會客氣了,揪住艾司耳朵,左看右看:「怎麼弄的?你到底怎麼弄的?」

雅欣似乎被嚇了一跳:「艾司?真的是你?」

夕詩姐姐笑而不語。

艾司掙扎道:「別,別扯,是真的,臉是真的,是化裝,化裝的,痛痛痛……」

雅欣打量道:「你怎麼變高的?」

「高跟鞋。」

「看不出來啊?」

「內增高。婉兒別摸了,不是顏料,回去用酒精洗。」

婉兒鬆手,難以置信:「厲害啊,跟真的一樣。」

艾司還沒緩過勁兒來,又被雅欣一把揪住了耳朵:「好你個艾司,居然一路上裝得那麼像,一聲不吭的,害我們擔心你跑到哪裏去了,說!你到底花了多少錢!」

「沒,沒花多少錢,夕詩姐姐他們都是來幫忙的,花車巡遊我們就是順路在前面跟了一段,這個酒店,車和船都是找黃大哥借的,搖搖車也是借的,道具都是我們自己搭的。欸,對了,恩恩呢?」

婉兒解釋道:「她跟文風出去了,他們可能有話要說吧。」

「你們覺得今晚的安排怎麼樣?恩恩會不會很高興?」艾司滿懷期望地等著評委打分。

「這是每個女孩子夢寐以求的生日,你已經把它做到了極致,你說恩恩會不會很高興?」婉兒給艾司一個大大的讚許。

「我都差點被你感動到哭了,艾司,艾司,咱們倆打個商量,明年我生日我就不在家裏過了,你來幫我辦,怎麼樣?」

「可是你剛過了生日,明年還有一年呢。」

「你先準備着,明年你弄個比今晚還要大的……不不不,只要有今晚一半的水準,我就很滿足了。」雅欣不羞不臊地搶先下訂單。

「真的有這麼好啊?」艾司頓時覺得信心滿滿,忍不住道,「待會兒晚上還有一個大的驚喜。」

「什麼!還有?」雅欣和婉兒幾乎同時驚呼。

艾司輕咬住下唇,靦腆地笑道:「不過,那個,在家裏也都能看到啦,我們都沒試驗過,也不知道會不會成功,反正你們待會兒等著看就是了。先說清楚噢,沒弄成功你們也不許怪我噢!」

婉兒和雅欣更加好奇了,艾司到底還弄了個什麼東西,賽夕詩插話道:「那你們先聊著,我還要忙晚上那個事情。」

「謝謝你啊,夕詩姐姐。」

「那個,總指揮是劉飛是吧?」

「嗯,飛哥統一調度。」

「好嘞,知道啦。」

「哎,夕詩姐姐,後堂還有許多吃的呢,你的朋友都還沒吃東西呢。」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們。」賽夕詩瀟灑地揮揮手。

剩下艾司、婉兒和雅欣,雅欣正認真地與餐盤裏剩下一點菜渣戰鬥,艾司有些焦急地望向門外:「恩恩都還沒回來啊?」

婉兒安慰他:「你都看了好幾遍了,恩恩這麼大個人了,又不會走丟,有什麼好擔心的?」

「婉兒,你說,恩恩真的會開心嗎?她很開心的話,會不會原諒我……中午……」

「欸,對呀,你還沒說中午你鬧什麼情緒呢?我們不是都叫你一起吃飯了嗎?」婉兒立刻追問。

這個好難解釋的,艾司愁眉苦臉,現在更是沒證據了,如果說真話,婉兒她們怕是以為自己在瞎編,而且真的不能告訴她們,師父的警告好嚇人。

「好啦好啦,先不說這個了,先去把妝換掉,看着這張臉真不習慣。」婉兒很善解人意地不再追問了。雅欣還在睜著大眼睛挑菜。

「啊?換掉啊?還說給恩恩一個驚喜的。」

「這有什麼好驚喜的,快去換掉,我們等你。」

「噢。」

艾司將臉上的面妝去掉,在過道上就看到了恩恩:「恩恩。」艾司還沒來得及露出笑臉打招呼,就看到恩恩面若寒霜地從自己面前走了過去,好像沒看到自己。

恩恩從酒店靠碼頭的後門穿堂而過,不知怎麼婉兒和雅欣竟然沒有留意到,艾司追了出去,只見恩恩已經在街頭揮手招呼出租了。

恩恩眼睛紅紅的,好像剛剛哭過,她到底怎麼了?她就這麼回去嗎?婉兒和雅欣呢?不一起走嗎?一時間艾司心頭好多疑問,計程車開了過來,艾司也追到了跟前。

「恩恩,你要回去啊?」艾司拉住恩恩的手。

「把你的手拿開!」聲音幽寒而陌生,艾司差點以為自己拉錯人了,趕緊鬆手,只見恩恩斜著瞪了過來,那表情好像要吃人。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恩恩已經拉開車門,坐了進去,砰的一聲將艾司關在門外,徑直道:「師傅,開車。」

艾司在外面拍打車窗,問道:「恩恩?你要回去嗎?婉兒和雅欣還在裏面啊?到底怎麼啦?你說話啊,恩恩?恩恩!」

計程車開走了,艾司猶豫了片刻,伸手攔下另一輛計程車跟了上去,心裏百思不得其解,剛才一路都好好的,恩恩這是怎麼啦?雅欣和婉兒不都說恩恩會好開心的嗎?

上了車才發現,糟糕,手機在外套口袋裏,聯繫不上雅欣和婉兒了,剛才追着恩恩出來,還沒來得及穿外套,哎呀,這,這,這真是,恩恩到底怎麼了嘛!

10

夢幻情調酒吧,在業內也算知名,舞池大,酒品全,是一處老牌夜店。

楊聰喝得頭重腳輕,看物重影。

「不是哥吹,那小雞仔,可是我一手帶出來的,當年認識他的時候,他啥都不會,來,幹了。」

嘴裏叼著雪茄,身邊摟着兩個蜂腰肥臀的女郎,大頭上下其手,好不愜意:「起開,哥去放水,回來再跟你們說,我們是怎麼把鐵牛給干趴下的。」

在一個女郎臀部肥碩處捏了一把,大頭哈哈大笑着起身,獨自一人晃晃悠悠朝洗手間走去。

肚子似乎有點不舒服,大頭走進單間,也不鎖門,虛掩了一下,坐在了馬桶上。

迷迷糊糊清除廢物,心裏想着得虧沒有去參加艾司搞的那什麼生日晚宴,那種地方,吃的哪有在酒吧舒服,自在,而且想摸就摸,想揉就揉,啊,我大頭哥已經好多年沒有享受這種生活了。

艾司這小子算是打出名堂來了,居然成龍了,以後出場費和賭金還不嘩嘩地來,一想到這事兒,大頭忍不住流口水。

正做着美夢,迷糊中聽到又有二人進了廁所,似乎都在站着放水,其中一個道:「司徒笑出來了。」

另一個道:「嗯,冷鏡寒出手了嘛。」

前一個道:「老闆說得可真准,海角市這次真的要大亂了,局級以上的,至少換掉一半!」

「這些不過是自然產生的後果,已經與我們無關了。最主要還是名單上的人,這次小夢好像又失敗了。」

大頭醉醺醺的,還沒聽明白那兩個人說的什麼意思,然後聽到有人推了兩下單間的隔門,好像有人俯下身子望了一下。

另一個聲音這才問道:「怎麼回事?」

先開口的人說:「網上沒消息,一點都沒有。」

另一人似乎有些懷疑:「讓小夢接連兩次都失手?那幾個女學生什麼背景?」

「沒什麼背景,但今天小夢下的可是猛毒,這樣都毒不死,肯定有問題!」

這時候大頭的酒意清醒了幾分,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陰謀,他有些着急了,對方以為廁所里沒人,才肆無忌憚地在裏面討論,要是發現了自己,會不會滅口啊?他們說的什麼毒殺啊,不像開玩笑啊!

到底是要繼續藏着,還是假裝醉到不行,然後離開?趁現在還沒聽到什麼更多的內幕,他們應該會放過一個醉漢吧?會不會呢?要不要賭一把?大頭覺得背後開始滲汗,酒意越發清醒。

便在此時,大頭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詞語,一時沒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兒聽到過。

只追了兩條街,艾司就知道,恩恩是要回家了,這到底誰惹她了,突然發這麼大的火,艾司開始思考,本來一路都好好的,恩恩在南瓜車裏和小鎮里都好激動的樣子,怎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啊!女人真是心思百變,難以捉摸啊!

難道和那個高個子男同學鬧矛盾了?可是她幹嗎那樣瞪我?看得艾司心裏好害怕,恩恩從來沒用那種眼神看過艾司。

追到小區,艾司沒錢付車費,還是一位小區認識的大爺幫忙給的錢。

回到家門口,卻發現大門緊閉,屋裏明明亮着燈的,艾司敲門:「恩恩,恩恩你開門哪,到底怎麼了?你說話啊?我沒帶鑰匙,恩恩你幫我開一下門好不好?」

屋裏一點動靜都沒有,像沒人一樣,但艾司知道,恩恩肯定在家裏,房門剛剛被重重地關上,連門框裏的灰都震落不少。

「恩恩,你開門哪。」艾司很有耐心地在樓道里敲門,敲了好幾分鐘,感覺恩恩在裏面是鐵了心不會開門了,正打算找個鄰居借下電話,聯繫一下婉兒她們,免得婉兒、雅欣在酒店老等,順便提醒她們記得拿自己的外衣。

門「呼」的一聲被拉開了,恩恩站在門口,鐵青著臉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這問題沒頭沒腦,艾司轉念一想,恩恩是和文風出去之後才性情大變的,他們鬧矛盾了,他們為什麼會鬧矛盾?因為文風要去美國了嗎?那麼恩恩問自己是不是早就知道,因為今天早上自己才提醒過恩恩,如果喜歡的男孩子出國了,她會不會跟着去……

恩恩是在問這個問題,該怎麼回答?

頃刻之間,所有邏輯都已理順,不能騙恩恩,艾司直接答道:「是。」

「你知道!你果然知道!」恩恩氣得渾身發顫,眸子裏燃燒着一種瘋狂的怒意。

艾司噘著嘴,一臉茫然無知的表情。

「啪!」一個清脆響亮的耳光!

艾司蒙了,從來沒想過恩恩會打自己耳光,明明看得清清楚楚,恩恩的手揚起,恩恩的手揮過來,他卻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沒有絲毫躲閃。

艾司用好無辜好迷茫的眼神看着恩恩,我又做錯什麼了?

「你,你早就知道了,那你今天全都是故意的嘍!」恩恩語氣發顫,眼神不善。

艾司不敢輕易介面了,故意的是指哪部分?恩恩這個問題信息量好大。

恩恩厲聲道:「你就是想讓我在文風面前難堪嘛!你就是想在文風面前顯擺你多有本事嘛!好啊,你做得好啊,你搞得好盛大,讓文風都自愧不如啊!」

艾司怯怯地摸了摸被恩恩扇過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心裏委屈地想着:那又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給你過一個好一點的生日,讓你開開心心的,這也有錯?

陶慧穎的話像一根毒刺扎在恩恩心裏,當恩恩看見艾司時,就不禁想起陶慧穎那張狂笑的臉,妒火中燒,令她失去理智,沖着艾司一股腦兒爆發出來!

「你以為文風走了,我就會和你在一起嗎?你以為搞了個生日晚會,我就要感天動地地接受你嗎?你以為你是誰呀!我告訴你——你!做!夢!就算文風沒有和我在一起,我也一點都不喜歡你!」恩恩連嗓音都吼破了,一下又一下地指著艾司痛罵。

「這下好了,你滿意了?文風被你趕走了……」

艾司倒吸一口冷氣,這和我有什麼關係,那個同學自己要離開的,而且很早就決定了的。

「他什麼都知道,你和我們住在一起嘛,他就不想理我了,嗚嗚嗚……」

「恩恩啊……」

「走開!不要碰我!嗯……」恩恩粗暴地推開艾司,發狠道,「我當初就不該撿到你!當初就不該把你領回家!我就不該帶你來城裏!

「你以為文風走了,你就稱心如意了?艾司!我告訴你,我現在不要你了,你走!你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啦!

「你沒聽到我的話嗎?你還杵在這兒幹什麼?我讓你走,走啊!」恩恩聲色俱厲。

「你讓我去哪裏呀?我不走,哇……」艾司急得一下子哭了出來,聲淚俱下。

「我管你去哪裏!」恩恩硬起鐵石心腸,「你去睡大馬路,滾回你的深山老林里,不要再和我有任何關係!」

「恩恩啊,不要趕我走啊,不要趕走艾司啊。」艾司哀求着,「我走了,沒人幫你抄作業,沒人給你們做飯吃,沒人給你們洗衣服……」

「不要你管!沒有遇到你,什麼都是好好的,現在什麼都被你搞得亂七八糟啊!我說讓你走,我讓你走你聽到沒有啊!」

艾司痛哭流涕,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恩恩突然就要趕走自己,看到恩恩又哭又罵,艾司也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滿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恩恩不要我了,恩恩她不要艾司了……恩恩不要艾司了……她不要艾司了……

無盡的傷悲,委屈,不解,湧上心頭,艾司號啕大哭,慟哭的聲音比恩恩更響亮,不管恩恩怎麼罵,怎麼哭,他就站在那裏不走。

「我不是說過不要你了嗎?你還站在那裏幹什麼?走啊!讓你走啊!」恩恩上前,推開艾司,指著門口道,「這是我租的房子,是我的家,從現在起跟你沒關係了,你不要擋在我家門口,叫你走!聽到沒有!」

又推得艾司後退了兩步,恩恩氣沖沖地往回走,艾司又跟了上來,恩恩呼地轉身,艾司停下,恩恩作勢欲踢,艾司怯怯地後退半步:「我讓你走,你耳朵聾啦!這屋裏的一切和你沒關係啦,我們和你沒關係啦!」

剛轉身走了一步,艾司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恩恩余怒未歇,轉身指著艾司鼻子大吼:「你當我的話是耳邊風啊?你以為我跟你說着玩兒啊!」

「你讓我去哪裏嘛?嗚嗚……」

「我警告你,你再不走我報警抓你噢!鬼知道你從哪裏冒出來的!」恩恩兇惡地瞪得艾司再退半步,不解氣地又上去補踹了兩腳,踢得艾司側身後退,雙頰掛淚,等恩恩轉身,他再次忙不迭地跟上來。

眼看恩恩就要進屋關門了,艾司突然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囁嚅道:「第三條,協議期間,嗚嗚,身體所有權出讓人不得無故離開所有權人……」

「好哇!」恩恩怒極反笑,一咬牙衝進卧室,從床頭櫃翻出那張身體所有權轉讓協議來,「還有協議是吧?那我現在就告訴你——」

看到恩恩將協議橫著拿,雙手捏住了協議中間部分,艾司心中一緊,臉色慘白,哭喊道:「恩恩,不要!」

「唰!」協議被齊腰撕成兩半,艾司雙手莫名地一抖,感覺就像自己的心被撕成了兩半。

「沒有了!」恩恩大聲宣告,「沒有什麼協議了!我!和你!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

「唰——」恩恩一不做二不休,跟着又將艾司的心撕作四片,八片……

恩恩咬牙切齒地撕著,艾司淚眼矇矓地望着,他只感覺到自己和恩恩之間的聯繫、牽掛、羈絆,統統被撕成了碎片。

「沒有了!你看清楚了嗎?現在你可以走了吧?」恩恩攤開手,轉讓協議被她撕成了指甲蓋大小的碎片,像一個小小的墳丘,堆疊在恩恩的手心裏。

「滾!」碎紙片雪花般地打在艾司臉上,跟着「砰」的一聲,恩恩重重地將門關上。

「哇——啊——」走廊里傳來了艾司驚天動地的號哭聲,他惶然揮手追逐著漫天飛舞的碎片,徒勞無功地想將它們再收攏到一起。

冷風涌過,碎紙片被吹得好遠,四散而去,艾司本能地想隨風追逐,但又捨不得離開緊閉的大門,他痛哭着,拉住門把手,用力地拍門。

「恩恩,你開門啊……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恩恩,不要趕我走……你要我去哪裏嘛……去哪裏嘛……我知道錯啦……我知道錯啦……恩恩啊……我真的知道錯啦……」

恩恩抵著門,感受着從後背傳來的震動,聽到艾司在門外大哭大喊,她鐵了心腸,冷冰冰道:「你聽着,我已經報警了,你再不走,警察把你抓起來,關到牢裏去,到時候你誰也別想見着,哪兒都去不了。你沒身份,會把你送到國外去,你永遠都回不來!」

「恩恩啊,你開門啊,你開開門啊,我有,我有身份,你不要趕我走……」艾司拍門哭訴,一個勁兒地哀求,「不要趕艾司走,你們有危險的,嗚哇……」

「哈!趕你走就有危險是吧?跟你在一起才危險呢!從今往後,我都不想再看到你!不想聽到你聲音!你走啊!」

無論艾司在門外怎麼哭喊,恩恩不為所動,一想起艾司今天的種種惡行,濺自己一身泥水,在餐廳又撒潑胡攪,還有晚上搞這一出,一切都是故意的,艾司精心設計的,目的就是讓文風死心離開……

好可怕的心計,好陰暗的心思,恩恩隱約后怕起來,進一步想到了艾司搏熊時的瘋狂,還有在舞台上,赤目毆打文風的場景,還有那次,非拉着自己的手不放,每次艾司和文風同時出現,似乎都沒有什麼好結果。

恩恩不覺又想到陶慧穎的譏笑和嘲諷,憋了一肚子的氣,怎麼也咽不下去。

「砰砰砰。」

「恩恩你開門,開開門啊……嗚哇……」艾司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來哭喊,他從未如此用力地哭過,只是盡情地大聲地宣洩著心中的悲痛,眼淚一直不停地往下淌,哭得聲嘶力竭。

「開開門,恩恩你開開門,不要趕我走。」

「嗚嗚嗚……」

「哇……」

「恩恩你開門啊,我,嗚嗚,再也不調皮搗蛋了……我,嗚嗚,再也不惹你生氣了……嗚嗚嗚……開門啊恩恩,哇……」

恩恩依舊抵在門后,聽着艾司各種檢討認錯,各種哀求,不為所動,艾司驚天動地的哭聲響徹大樓,足足有二三十分鐘,才漸漸小了下去,依然嗚咽著。

「你說過要帶人家去美國,去普吉島,去摩加迪沙,你說找不到、找不到路就回家,你說不會丟下我不管的……」艾司聲音嘶啞地細細訴說,語無倫次,連剛剛撿到他時,恩恩哄他睡覺說的話,他都全部記得。

一陣警笛聲由遠及近,艾司打了個激靈,惶恐不安地看向樓梯口,他不知道恩恩是否打電話報警了,但是這次恩恩真的一點都沒有原諒自己的意思。

艾司將自己能想到的錯誤都認了一遍,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錯在哪裏,究竟為什麼恩恩就不要自己了,而且這般決絕。

他原本打算等到雅欣、婉兒她們回來,有人幫着求情看恩恩是否會回心轉意,可是那警笛聲令艾司有如驚弓之鳥,師父的一些告誡猶在耳邊,警笛聲漸漸小了,可會不會有人突然衝上來?艾司心裏沒底。

恩恩的媽媽就是警察,恩恩不要自己了,會不會叫她媽媽來抓艾司啊?可是艾司明明沒有犯什麼錯,恩恩的媽媽也要抓艾司嗎?可是她是恩恩的媽媽啊,那……

艾司不要被恩恩的媽媽抓到那小小的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做不了的地方去。

便在此時,艾司聽到接收器傳來細微的報警聲,有人通過附近殺手盲徑,觸發了報警裝置!

這幾天,艾司隨時提防著有其餘殺手靠近他們的住處,手機可以不帶,但警報接收器是一刻不敢離身。

艾司難過地看着緊閉的大門,警笛聲和警報聲同時傳入耳中,比起被恩恩誤會、驅離,他仍更擔心恩恩她們的安危,他決定去看看。

或許過一段時間,恩恩就不會這麼生氣了吧……

聽到門口漸漸連嗚咽聲也沒了,艾司似乎跑出去了,恩恩才倚著門緩緩坐到地上,一通怒氣發泄之後,回過頭來想想,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過分了?但轉念一想,誰叫那小子敢算計自己,居然會用陰謀了,這次不給他來個狠的,指不定他還會幹出什麼事來呢。

一想到文風就要這樣走了,跟着他去美國的人卻不是自己,恩恩也委屈得想哭。

艾司來到天台上,晚風刺骨寒涼,他又剛大哭了一通,出了些汗,被冷風一吹,才意識到自己只穿了薄薄的襯衣。

舉目四望,一片茫然,城市中燈火斑斕,自己難道就要無家可歸?

警笛聲早已微不可聞,但艾司細心觀察,看到了一個黑影在對面屋頂,正藉著夜色高伏低躥,艾司生出警覺,將自己隱匿於黑暗之中,觀察對方。

那靈動的身手和熟練的選位、潛伏,都和飛哥他們那些極限愛好者大不相同,艾司幾乎第一時間就做出了判斷,那是個慣於行走於黑夜的殺手。

看樣子,那人正從觀測位離開,他什麼時候來的?看到些什麼?

艾司從對方的離開路徑判斷,那人應該看不到守在大門兩端的自己和恩恩,但是有一種預感,那人是為了觀測恩恩她們而來,艾司嗅到了危險的味道。

艾司戀戀不捨地看了看他家的方向,臉上淚猶未乾,但未知的危機在黑暗中縈繞,前兩次對方都是一閃就消失了,終於第一次發現了對方,艾司決定跟上去看看!

11

樓頂的天台,屋外的陽台,牆上的空調外機,缺少監控和燈光昏暗的小巷,前面引路的黑影熟練地走着殺手獨有的小徑,艾司悄無聲息地跟在其後。

本就是空曠少人的小路,要跟蹤一個反偵察意識或許比特種偵察兵還強的疑似殺手談何容易,對方很快就有所警覺,艾司按照日常的訓練,收斂全身的氣息,與黑暗融為一體,每次都在對方警覺前躲進對方視野的盲區,將一身暗夜行者的本事發揮到了極致。

跟了兩條街區,艾司就已經鎖定對方的目標,水貨一族,那麼對方的目的已經呼之欲出了,他發現了中午下的毒並未起效,自己和恩恩她們哪怕只有一個人沒死都足以引起對方的警覺,他去餐館找監控,要找到沒有中毒的原因。

是針對自己來的嗎?艾司心神一陣恍惚,師父的話言猶在耳:「殺手,就是孤獨的代稱,你找不到任何可以依託後背的人,你踏上這條路,你身邊的人沒有和你相同的身手,會成為你的拖累,你的破綻,你的軟肋。」

「因為你的敵人,和你同樣強大而充滿邪惡的智慧,他們若是對付不了你,就會對付你身邊的人,他們會研究你的行為方式,找出任何可能解決掉你的辦法。不要說你喜歡的人了,就連你喜歡的花,喜歡的寵物,你的任何一種愛好,都會成為你致命的缺陷,你的敵人會根據你的缺陷來佈置陷阱。

「所以一個好的殺手,除了完成目標任務,不應該有任何愛好,就連完成任務,也不能成為愛好,只是一種工作、職業……

「你身上鐫刻着殺手的烙印,有些事情不是說裝傻充愣就能躲得掉的,你不去找他們,他們也會來找你,可別怪師父沒提醒你,若有一天,他們找上你,牽連到你那恩恩,或是你身邊的其餘什麼人,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

怎麼會這樣?艾司漸漸從悲痛與委屈中冷靜下來,他開始反思,恩恩今天那麼生氣,是不是中午自己破壞了恩恩的生日午宴?那些殺手是因為自己和師父的原因才想對恩恩她們下手的嗎?難道以後,真的再也不能和恩恩、婉兒她們在一起了?

「趕你走就有危險是吧?跟你在一起才危險呢!」艾司耳邊又回想起恩恩憤怒的譏諷。

艾司心中泛起巨大的無力感,他不知道該怪誰,一想到從今往後,自己就變成一個孤家寡人,便不禁悲從中來,噢不,孤家寡人還有家的,自己連家都沒有了……

艾司在昏黑的小巷裏獨自垂淚,這麼一晃神的工夫,又失去了對方的蹤跡,冷風灌入單薄的衣衫,艾司不由自主地雙手交叉抱在胸前。

還要不要回去啊?好想和恩恩她們在一起啊……

可是,那些殺手找上門來,會不會像師父說的那樣,和恩恩她們在一起,會害死恩恩她們的。

艾司不想害恩恩啊,從來都沒想過……

艾司揣着手,聳肩縮背,獨行在無人的小巷中,心思百結,那以後,是不是都不能去見恩恩她們了?那大頭、夕詩姐姐、爽姐姐、周姐姐、蘇姐姐、忠伯、蔡婆婆他們呢?也都不能見了?

這麼大一個城市,艾司只能一個人嗎?艾司不要!想着想着,艾司又想咧嘴大哭,但是怕吵到街旁的鄰居們睡覺,他只能無聲垂淚。

艾司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在冷風中隨意走着,恩恩的驅逐和殺手的出現都令他措手不及,毫無準備地就失去了自己心中被認定為唯一可以稱作家的地方。

不知不覺已經偏離的小巷,艾司來到大街上,平安夜的街道比平常還要熱鬧幾分,人流如織,商家們紛紛在店外擺放着各種節日玩偶,小彩燈纏繞的聖誕樹吸引了不少孩子駐足。

從這些孩子身邊經過,看着他們裹着厚厚的棉衣,一手牽着爸爸或媽媽,一手拿着糖葫蘆或玩具,艾司心理說不出的艷羨。

「嘰咕……」腸蠕動的聲音清晰傳來,艾司意識到,從中午催吐之後,整個下午都在為恩恩的生日晚宴做準備,自己還沒吃一點兒東西呢,而且專家也說了,今年海角市的冬天,明顯比往年更冷。

一波冷空氣南下,將氣溫帶到十攝氏度以下,夜晚風寒更甚,遠不是一件單薄襯衣可以抵擋的。

艾司路過飄香四溢的小餐店,更是覺得飢腸轆轆,他在一台流動的燒烤攤前駐足十多分鐘,艱難地咽下口水,口袋裏沒有錢,只能眼睜睜地看着。

那雞腿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這家的耳片味道似乎也很足,小巷裏的筋斗面都飄出縷縷清香,要是能回家就好了,可以給自己炒份蛋炒飯……

經過一家賣傢具的小店,功放里正唱着一首有些不合時宜的老歌:「我想有個家,一個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艾司怔住,眼淚唰地一下又流了出來,他怔怔地流着淚聽完了整首歌曲,這才慢慢離開。

熙熙攘攘的街頭,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無數被家長呵護的小朋友,更是心滿意足地提前得到了聖誕禮物,艾司與他們相向而行,視線從一張笑臉挪到另一張笑臉,只覺得越來越餓,越來越冷。

停留在路邊街角,打量著來往人群,艾司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他不再以那些羨慕的求憐的目光看着那些遠小於自己的孩子,他開始奔跑,迎著凜冽寒風,脫離繁華的夜市鬧區,一頭扎進人煙稀少的巷道之中,急速狂奔。

在黑暗中竭力狂奔,風乾了淚痕,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拋開心中的壓抑和無盡的委屈,沒有做錯什麼啊……滿懷期望收穫讚許和表揚的艾司,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樣的結局。

艾司憑着他那有如活地圖一般的記憶力,穿城走巷,一口氣奔跑了十餘公里,趕到雲從龍酒店時,發現已近深夜,酒店早已關門打烊了。

這裏離家已經很遠,周圍的人和環境艾司都不熟悉,走在陌生的街頭,艾司心中一片茫然。

沿着海堤前行,海風激烈而凜然,艾司腳步有些輕浮,剛才的長距離全速奔跑壓榨乾凈了他最後一絲體力,肚子有氣無力地「咕咕」抗議著。

腳步慢下來,才感到寒風刺骨,吸入的空氣令鼻尖有種酸痛的感覺,裸露在外的雙手冰涼,像有無數小刀在手背上划動。

艾司全身都微微地顫抖著,不停地捧起雙手,朝手心裏哈氣,然後雙手貼面取暖,不停地搓動,然後將手揣進懷裏。

比起身上的寒冷,心裏更是像堵了一塊大石頭一樣,胸腔頂得慌,感覺咽下去的唾沫,都帶着一股苦澀,這種心情,艾司不知該如何訴說,他好想找人說說話,可是找誰呢?

想來想去,艾司發現,自己最先想到的,竟然是大頭!

艾司想起了和大頭一起去樓頂天台吃燒烤喝白酒和快樂時光,現在心情不好,真想去樓頂大醉一場。

可是沒有手機,也身無分文,艾司看到路邊三三兩兩稀疏的行人,決定去借個電話。

「阿姨,我手機丟了,可以借你的電話找個朋……」

「沒有沒有。」中年婦女像被蜇了一樣,急匆匆地走掉了。

那邊的姐姐在打電話,艾司抱着肩走過去。

「姐姐你好,能借你手機打個電話嗎?我的外套掉在那個酒店裏了,現在關了……」艾司吸了一下鼻涕,「我想跟我朋友打個電話。」

「哈,我的手機也沒電了,真是不好意思。」女子按下鎖屏鍵,歉意一笑,留給艾司一個靚麗的背影。

明明還有百分之五十七啊?艾司眼尖,但看那位阿姨和這位姐姐的反應,感覺好像又是自己哪裏做錯了一樣。

又找了三五個行人,結果都一樣,不是說沒有,就是各種不方便,艾司看到一張張冷漠、警惕、譏諷和充滿怒意的臉,就更加茫然,恩恩不是說過,人與人之間,要相互幫助相互信任的嗎?

艾司繼續嘗試,終於從一名青年男子那裏借到一部金立手機,只是艾司接過手機之後,那名男子和他兩名同行的同伴立刻有意無意地站成一個等邊三角形,將艾司圍在中間。

艾司沒有想那麼多,直接撥打了大頭的手機號碼。

話筒里傳來彩鈴聲,響了兩遍,然後是:「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大頭應該是在哪裏玩,沒聽到吧?

艾司又撥打了一遍。

酒吧洗手間的隔間內,大頭楊聰跪在地板上,雙手搭著馬桶邊緣,一顆大頭深深地埋在馬桶里,一動不動,掉落在他身旁的手機鈴聲一遍遍響起。

艾司一連撥打了四次電話,終於確認大頭現在可能不在手機旁,他無奈地掛斷電話,還給人家,縮著肩,抱着胸,時不時吸一下快要滴落的清鼻涕,繼續在寒風中孑然前行。

這時候,婉兒和雅欣已經回到了住所,一進門一下就打了個冷戰,連連呵手道:「好冷好冷,快開太陽燈。我說恩恩啊,你們兩個一前一後走了都不說一聲,害得我和婉兒等好久,打你們兩個電話也沒人接……」

看到恩恩獨自坐在沙發上,怔怔出神,雅欣愣了一下,半開玩笑道:「怎麼啦?今晚你是主角哎,公主殿下!」

婉兒看了屋裏一眼,疑惑道:「艾司呢?他還沒回來嗎?」

雅欣這才發覺屋裏少了個人,只聽恩恩硬邦邦回答道:「我把他趕走了。」

「什麼!趕走了?為什麼?」雅欣覺得無法理解。

「為什麼?」恩恩恨聲道,「文風要去美國,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了。艾司早就知道這件事,他一直瞞着我!我早就看出不對勁,只要文風和我在一起,他就搞各種小動作,今天一天,他都不想讓我和文風好好過。中午你們都看到啦,他在幹些什麼……」

「今天晚上也是這樣,我不知道他從哪兒找來這麼群人,他就是想讓文風死心嘛!他以為我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你們說,我給他吃給他住,把他從鄉下帶到城裏來,他就這樣報答我的!」

「可是,也用不着趕他走吧?這也太狠了吧?」雅欣訕訕笑道,看了婉兒一眼,用眼神詢問,「艾司多半還在附近徘徊,要不要去找他回來?」

「我跟你們說啊,從今天起,我馮恩恩和艾司這個人,再也沒有半點關係了,我不要他了,他愛去哪兒去哪兒,他要是還敢回來,你們誰也不許給他開門!有他沒我,有我沒他!」恩恩撂下狠話,胸口兀自起伏不定,剛剛冷靜下來的一絲情緒,又如火山般爆發。

「不是這樣的,恩恩。」看恩恩氣咻咻地要去卧室,婉兒情急脫口而出,站在路上攔下了恩恩,「不是這樣子的。」

「今天中午艾司的行為是有些奇怪,但是晚上肯定不是的,艾司怎麼會處心積慮想拆散你和文風呢?他只是想好好為你過一個生日啊。那麼多人,那麼多道具,那麼精心的安排,你知道為了做到這些,艾司有多努力嗎?你知道為了今晚,他都做了些什麼嗎?」

「你不知道。」婉兒眼眶突然就濕潤了,「你根本就沒想過,你不在意的,但艾司,他傾盡了全力啊!在雲從龍大酒店包下大廳要花多少錢?你想過嗎?那些錢,艾司怎麼掙來的,你知道嗎?他賣血啊!恩恩,他打五份工,恩恩?我們認識、熟悉的那個艾司,他的心裏,根本不會有陰謀詭計這個概念啊。你應該知道的啊,恩恩。」

婉兒越說越激動:「當初我們決定收留艾司,難道僅僅是出於好奇和憐憫嗎?摸着你自己的良心想一想,艾司進城之後,究竟是我們照顧他多一點,還是他照顧我們多一點?他沒有提過任何要求,他把我們當作親人,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啊!他不管做什麼,都是為了能讓我們開心一點,尤其是你……」

雅欣在一旁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你沒感覺到嗎?你怎麼可以這麼狠心?艾司他不是你養的寵物!不是你的出氣筒!不是你說要就要,說不要就不要的,他是人,是人啊!」

恩恩被震住了,平日裏說話都細聲細氣的婉兒居然會吼她,關鍵是,婉兒說的似乎是實情,令恩恩無言以對。

「喂,恩恩啊,我也覺得你今晚是做得有些衝動了,艾司有錯,但罪不至死嘛……」雅欣也和婉兒站到了同一陣線。

「你們——」恩恩顯然沒有預計到,兩個死黨居然會站在同一陣線替艾司說話,她其實也知道自己有些無理取鬧,可當時那口氣怎麼也咽不下去,如果那時候婉兒和雅欣都在就好了。

恩恩坐回沙發上,支起胳膊,將臉埋進手心裏,氣餒道:「那你們說我該怎麼辦嗎?你們沒聽到陶慧穎罵得有多難聽,這次文風走了,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會回來,他根本就沒跟我提過這件事情,就是因為他早就知道,艾司和我們住在一起……」恩恩嚶嚶地哭了出來。

雅欣和婉兒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只能坐下來安慰恩恩,一面說陶慧穎說什麼都當她在放屁就好了,你認真的話就輸了,一面又說司徒文風也不是好東西,辜負了恩恩的一往情深,這種男人就不值得留戀……

婉兒也委婉地提了一下,文風要走是文風的決定,錯不在艾司,這種處理辦法對艾司太殘酷了,也欠缺考慮,應該想個更穩妥的辦法。不管怎麼說,總歸要先將艾司找回來才是。

可是手機根本聯繫不上艾司,恩恩冷靜下來,這才回憶起,艾司似乎只穿了一件單衣,而且也沒用鑰匙開門,會不會他的外套還在酒店?

同一時間,無數的樓頂天台站滿了人,大家相互打着招呼。

「哎,老王,你也帶你家孫女上來放天燈啊?」

「是啊是啊,幼兒園老師說今晚搞的活動嘛,時間都定好了的。欸,那不是小張嗎?你也來了?你是跟誰啊?你侄女?」

「沒有啊,王老師,我們公司經理下發的任務,這個點上來放許願燈啊。」

「哦,是不是政府搞的啊?好像很多學校和企業都有這樣的要求啊,這個有點意思啊。」

「反正是上面發的,會不會弄啊,我這燈罩都弄好了。」

……

手腳冰冷,深夜寒意刺骨襲人,艾司哈出的氣都變成了白白的薄霧,他不停地搓着手,哈著氣,身體有些不受控制地瑟瑟抖著。

艾司盡量挑選小巷行走,兩旁的高牆可以擋住南下的寒風。

又累又餓,饑寒交迫,昏黃的路燈拉出長長的背影。艾司第一次感受到那種被遺棄的無助,但是這一次,他沒有哭,在他那簡單的小心思里,恩恩都不在,要哭給誰看呢?

路上聽到的那首歌,不斷地回想在耳邊,越是孤獨寂寞,越是寒冷飢餓,艾司越想回家,回到那個屬於他的小沙發上,蓋兩床被子,軟軟的,暖暖的。

想到街上那些小朋友,艾司越發顧影自憐:「他們都有媽媽,艾司卻沒有,恩恩又不是艾司的媽媽,媽媽在哪裏啊?艾司好想有個媽媽,有個家。」

走累了,再也走不動了,艾司難耐腹中的飢餓,掀開路邊一個垃圾箱,箱子裏扔著幾個吃剩的盒飯,飯盒上還能看到熟悉的「天天見」標誌,艾司莫名感到有些熟悉的暖意。

少許的飯盒翻開,裏面還有一小半米飯和食物殘渣,艾司悻悻地關上垃圾箱,不行,恩恩說過,要講衛生,不能隨便吃不幹凈的東西。

這裏是條死胡同,小巷的盡頭,艾司只覺得腹中如擂鼓,雙腿若灌鉛,他緩緩地依著牆坐下,暫時就在這裏歇一歇吧,將身體蜷起來,雙手抱膝,艾司枕着自己的膝蓋,側臉盯着小巷唯一的出口。

「我想有個家,一個不需要華麗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時候,我會想到它……」那首歌的旋律突兀地又出現在腦海里,艾司抱緊雙膝,倔強地不讓眼淚掉出來。

「我想有個家,一個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驚嚇的時候,我才不會害怕……」可是冰冷的牆壁散發出的寒意,卻總讓艾司想起家裏的溫暖,往常這個時候,恩恩她們應該已經睡了,沙發上還殘留着她們身上淡淡的香味……如果是周末,這時候或許會有一桌子燒烤和零食吧?有時候是在天台,那個時候吹着風,怎麼從來沒有感覺到這麼冷?

「誰不會想要家,可是就有人沒有它,臉上流着淚,只能自己輕輕擦……」艾司昂起頭,用力地用鼻腔吸了口氣,寒冷的空氣,總是讓鼻尖酸酸痛痛,清鼻涕總是想流下來。

「我好羨慕他,受傷后可以回家,而我只能孤單地,孤單地尋找我的家……」艾司伸手擦了一把鼻涕,誰說艾司沒有家了,艾司有家的。

他站起來,在牆根找到半塊磚頭,在地上畫出灰白的直線。

艾司的家裏,有一個長長的沙發,有一張四四方方的桌子,有四張高靠背的椅子,有一個大大的書櫃,書櫃比艾司的身體還要高,上面分三層,下面有個桌面,可以做作業的,下面是兩個小柜子,柜子裏面放滿了書。

灰白的線條從地上蔓延到牆上,艾司的手發抖,但每一筆、每一根線條,都畫得筆直。

這裏要開一道門,裏面是卧室,卧室里有一張大床,兩個床頭櫃,一個大大的衣櫃,掛滿了衣服,還有一個小茶几,就在靠窗的位置。

線條又從牆上蔓延到了地上,艾司畫好小茶几,又回到床的位置,床上要有枕頭,兩個,不,三個軟軟的枕頭,有一個艾司可以抱着睡。

看了看,家裏還缺點什麼,艾司又畫了廚房,畫了廁所,畫了電視機、冰箱、洗衣機……

可是總感覺還缺點什麼,為什麼總有冷冰冰的感覺呢?

噢,還有媽媽,媽媽一定在家裏,等著艾司回家呢,媽媽不會趕艾司走,永遠都不會。

艾司開始勾勒自己的媽媽,媽媽有長長的頭髮,媽媽的臉是橢圓形的,彎彎的眉毛,笑起來很好看的。

媽媽穿着長長的裙子,不行,天氣太冷了,媽媽穿的是大衣,要穿厚厚的褲襪,給媽媽圍一條圍巾,媽媽的脖子就不會冷了。

將媽媽畫完,艾司將磚塊扔回牆角,滿意地看着小巷,這裏就是艾司的家,有暖氣,有媽媽,艾司扁了扁嘴,忍住哭,露出微笑,蹲着地上,凝視着自己勾勒的媽媽。

還是有一點像恩恩……忽然頭頂青筋一跳,顱內某個區域過電般似的一麻,艾司的微笑消失了,已經經歷過好多次,他很清楚,這是頭疼發作的前兆!

這才剛一周啊,怎麼會……

艾司咬緊牙關,捏起拳頭,像小松鼠捧起一顆栗子那般雙臂蜷於胸前,努力地擠出一個微笑,最後看了那畫像一眼:媽媽,請保佑艾司。

他側身躺了下去,身體縮成一團。

「呃——啊——」小巷深處,傳來重傷野獸般的低號,艾司顫抖著,痙攣著,他咬牙抵抗著。

躺在媽媽的懷裏,枕着冰冷的地面,艾司彷彿覺得,哪怕身在劇痛中,自己也能感到有一絲絲的暖意。

恍惚中,艾司的目光似乎透過了小巷的高牆,看到了深邃的夜空。

此時的夜空,星星點點,好像夜裏憑空多出了無數星星,意識還未喪失,艾司依稀記得,今晚為恩恩安排的最後一個節目應該開始了,也不知道恩恩能不能看見。

「恩恩啊,生日……要快樂喲。」

12

十一點五十五分,一盞又一盞的孔明燈從各個高樓頂端升空,有幼兒園的家長帶着小朋友來燃放的,有黃氏食品企業和天天見的員工們,有醫生護士和熱心患者,也有各個機關事業單位的員工……

他們按住址,按片區劃分,在同一時間段放飛,沒人知道是誰組織的這次活動,也沒人知道這是一次近乎打破吉尼斯世界紀錄的孔明燈同時放飛。

原材料都是從廠家直接購買的,只有燈芯蠟燭做了特殊處理,裏面加入了鎂,當蠟燭燃到一定程度時,燈芯就會自動點燃鎂光,到時候的發光強度是平常的上百倍。

無數的孔明燈升上夜空,一開始大家還不覺得,可很快就發現附近的樓頂也有不少人燃放孔明燈,一朵又一朵,像螢火,點綴著夜空。

遠處還有,更遠的地方還有,到底有多少人同時在燃放孔明燈啊?

大家都愣住了,看着孔明燈越飛越高,一時不願離去。

十二點整,孔明燈群飛到了足夠的高度,燈芯也燃到了既定的位置,開始噴射鎂光,就像啟明彈,升到了最高空,突然大放光明。

一盞,兩盞,三盞,無數盞……

像是遙遠的焰火,點亮了夜空。

人們驚呼,愕然,不知所措,這到底是神跡,還是巧然?

難道說,這個奇迹,就是在自己手裏創造的?

夜空下,數萬盞孔明燈,飄到了既定的位置,它們同時璀璨,彷彿有着某種神奇的魔力,在漆黑的深夜勾勒出魔法的軌跡。

炫白的鎂光,高懸穹頂,在夜空下書寫出幾個大字:

「恩恩生日快樂。」

那一刻,在海角市這座近兩千萬人口的城市任何一個角落,只要抬頭,彷彿如群星組成的巨大的懸空祝語,皆清晰可見!

還在房間里陪着恩恩一起沉悶的兩個女生,婉兒最先發現異常,窗外突然變亮了,就像有聚光燈打在窗口一樣。

婉兒驚奇地朝窗外探了一眼,那目光,就再也收不回來,她捂住了自己的嘴,要很努力才能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婉兒一手將恩恩拉到窗前:「恩恩,你看吧,這就是艾司給你準備的禮物。」

恩恩也愣住了,突然間,一些原本早已淡忘的事情,從記憶的深處泛起漣漪。

「來,我們拉鈎……」

「不許告訴別人噢……」

「我希望生日那天,能和喜歡的人坐上豪華轎車,在宮殿一樣的酒店裏來一場豐盛的燭光晚餐,有樂隊專場演奏,玫瑰花瓣雨下個不停,還要有焰火……」

魔法一般的南瓜馬車,宮殿一樣的燭光晚餐,玫瑰花瓣雨下個不停,專人專場的音樂演奏,還有那跨海大橋上,以及此時此刻,滿天的焰火……

恩恩全都想起來了,她感到自己的靈魂在戰慄,是啊,自己怎麼會沒有想到,自己滿心以為是文風準備的驚喜,誰能猜中自己所有的心事,誰能滿足自己對所有浪漫的憧憬,一直以為,那個人是文風,夢中的王子……卻忽略了,身邊的艾司!

那個傻瓜,自己只是說來玩的,根本早就已經忘記了呀!

恩恩佇立在陽台上,看着夜空中如火花般絢爛的生日祝語,想起婉兒情緒失控時吐露的真相……

「你知道他為了今晚他做了什麼嗎?……他賣血啊!」

每一個字像針扎一樣刺進心底,刺到最柔軟的地方。

「你怎麼能這樣對他!你怎麼可!以!」

「他不是你養的寵物……他是人,是人啊!」

那個傻瓜,或許在知道自己的心愿之後,就從未停止過,朝着這個目標而努力,而婉兒她們知道的,一定只是這種努力的一小部分。

恩恩突然開始後悔,那如刁蠻公主般的恨意,來得快,爆發猛烈,消退也快。

以艾司那樣的性情,怎麼能在這座城市裏流浪生存,他會遭受怎樣的痛苦與磨難,一想到這些,恩恩心裏就有些發慌。

恩恩仰望夜空,那斗大的祝語正迸發出最後的光芒,行將消散,她羞愧低語:「婉兒、雅欣,我們……把艾司找回來吧。」

「打他電話,恩恩你來打。」雅欣立刻響應。

「剛才就打了啊,他的電話打不通。」婉兒提醒道。

「那找誰啊?」

「問問忠伯吧,你有電話嗎?」

「我找找看,記得艾司給我留了一個。」

「喂,忠伯,艾司在你哪裏嗎?」

「沒有啊,他不是忙着給恩恩過生日嗎?都好久沒來天天見了。」

「哦,沒有啊,不是的,今天恩恩罵了他兩句,他就跑出去了,麻煩您看到他給我們說一聲,謝謝啦。」

「喂,蘇姐姐嗎?艾司有沒有在你們那裏?」

「咦?他不是在給你們過生日嗎?他跑上跑下都忙了快大半個月了吧?怎麼了?」

「沒,沒什麼,今天他和恩恩鬧矛盾了,我們在找他,麻煩您看到他了跟我們說一聲,謝謝了啊。」

掛掉電話,恩恩三人面面相覷,突然發現,除了忠伯和蘇姐姐,她們對艾司的了解實在有些少。

午夜時分,艾司從昏迷中醒來,身上忽冷忽熱。

生病了,艾司清楚,在劇烈頭痛的折磨下,自己一天沒有進食的身體極度虛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小巷地上滾到了角落裏,寒意侵襲,渾身肌肉酸軟無力。

他打了個寒戰,抱着胳膊靠坐起來,腦袋昏昏沉沉的,艾司伸出手指蹭去鼻腔和耳朵里流出來已乾涸的血跡,肚子好餓啊,如果有點吃的就好了。

艾司捧起雙手,哈了口熱氣,捂了捂有些發燙的臉,吸了吸鼻涕,縮著肩搓動着雙手,又抱緊了胳膊,身體有些抑制不住地發抖,如果能喝口熱水,應該就會好一些吧。

靠着牆角,艾司幽幽地想:恩恩應該已經不生氣了吧?現在回家去敲門,恩恩會不會給自己開門呢?不好不好,現在恩恩她們應該已經睡了,可是,明天早上沒有人叫她們起床,她們會不會遲到啊?

後腦枕着牆,仰望夜空,天上有微微閃爍的光芒,在移動着,艾司興奮起來,是流星嗎?一定是流星吧?

恩恩說過,心愿完成的時候,流星會再次出現噢,恩恩的心愿應該已經達成了吧?隨即艾司有些落寞地低下了頭,恩恩的心愿完成了,可是艾司的心愿呢?

花菜不會再回來了,艾司好想再看到花菜那雙看起來好無辜的大眼睛,再摸摸它身上那柔軟的毛,那尾巴掃在臉上身上痒痒的感覺。

艾司埋頭於膝間,模糊了淚眼,微微地抖著,夜,似乎更深更冷了。

忽然有細碎的聲音傳來,在寧靜的午夜被艾司敏銳地捕捉到了,他抬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黑暗中,出現了兩點豆黃微綠的光。

黑暗中,有一物踏着牆根而來,它輕靈敏捷,疾動無聲,與黑夜渾然一體,只有那兩點幽幽碧光,神秘而靜美。

小傢伙漸漸靠攏過來,距離艾司不足兩米遠,月光星輝下,一身緞子似的黑色絨毛,四朵蓮花般的白色小爪,純白的V字領,依然是那般紳士而優雅,那般高傲且獨行。

是小貓啊!一看到那標誌性的雪白V字領,艾司立刻想起了小黑貓面對體形是自己近百倍的雄獅時,依舊不顧生死,一次次發起衝鋒的勇敢壯舉。

失去了相依為命的小黃貓后,這隻小黑貓顯得更加健碩,沉穩而內斂,它那狹長的豎瞳在黑夜裏瞪得渾圓,兩眼映射出幽幽碧光。

它在距離艾司一點五米的地方停下,一前一後兩腿撐地,另外兩條腿懸在半空,虛點地面,似進似退,它一直盯着艾司,微微將腦袋偏轉三十度,似乎認出了這個少年,曾幫助自己打跑了不可戰勝的凶獸。

它依稀還記得那手心的溫度,還記得在自己傷心欲絕時,這個少年每天送來的食物,另外兩隻腳終於落下,又向前探出了半個身子。

「小貓啊,沒想到我們又見面了,你過得還好吧?」艾司牙齒打着戰,微微地問著。

「喵——」小貓做出了回應,又走了兩步,已經來到艾司身旁,從下仰望艾司,但那高昂的頭顱,卻有一股居高臨下的氣勢。

小貓看着艾司泛著淚花的眼睛,眼神中,彷彿有些不解,但又有一股傲然,似乎在說:「少年,看開點,我們都是純爺們兒,有什麼坎兒是過不去的?」

艾司伸出手,想摸摸小貓的頭,小黑貓卻一個箭步,躥到了艾司的腿上,窩進他的懷裏,艾司瞬時就感受到了,那股生命間相互倚靠產生的溫暖。

那溫潤的暖意,在這凜冽的夜裏,像一團火焰,舒服得令人想呻吟出聲來。

艾司心想,一定是小黑貓見自己冷得發抖,來報恩來了,恩恩說過,多做善事,定有福澤,果然是沒錯的。

「喏,小貓啊,我們算第二次見面了吧,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喵……」

「你叫小喵啊,我叫艾司,很高興認識你。」艾司伸出一隻手來。

小喵狐疑地看了艾司一眼,又看看艾司攤開的掌心,試着抬起一隻小白爪,艾司輕輕地捏住小白爪,搖了搖:「你好你好。」

「肚子好餓啊,小喵你有沒有什麼吃的啊?」

「喵——」小喵站起身來,艾司的肚子發出「咕咕」巨響,小喵的一隻耳朵動了動,抬頭看了艾司一眼,一臉的不屑,似乎在說:「你這樣不行啊,少年,連吃的都找不到,是沒法在這座城裏生存下去的。」

「咕……」回應它的是艾司的肚子。

小喵耷著眉眼,頗有了些無奈地望了艾司一眼,彷彿在說:「真是服了你了。」

它起立轉身,回頭「喵」了一聲,「等着我」,四腿在艾司肚子上一蹬,輕靈若煙,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不到一分鐘,小喵又趾高氣揚地出現在艾司面前,嘴裏叼著一隻半大老鼠,得意地看着艾司:「學着點,出來混,得有真本事。」

「小老鼠啊?」艾司有些為難的樣子。

小喵眉頭一皺:「你還要怎樣?要求不要太高噢,少年。」它一鬆口,將老鼠放在了地上。

那隻半大老鼠並未死去,得了自由,眼珠滴溜溜一轉,腦袋一低,身體一縮,就想躥出去。

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小喵抬起一隻爪子,「叭」就將老鼠按在地上,動彈不得,它朝着艾司昂頭,意思是說:「怎樣?少年,食物就在這裏,你愛吃不吃。」

見艾司還猶豫,小喵抬起爪子拍了拍老鼠的背,驚得小老鼠不敢動彈,意有所指:「我一抬手它就跑了喲?你確定你肚子餓?少年?」

艾司捉住老鼠尾巴,小老鼠似乎預知了自己的命運,團成球狀在艾司手上翻滾掙扎。

小老鼠好可憐,艾司於心不忍,可是艾司生病了,不吃東西就沒辦法補充體力,沒有體力就無法康復,沒有好的身體,就沒辦法和壞人做鬥爭,保護恩恩她們,艾司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他開始禱告:「對不起老鼠爸爸,對不起老鼠媽媽,對不起老鼠爺爺,對不起老鼠奶奶,艾司肚子餓,要吃掉小老鼠!」

夜幕下,寒風中,一座城,一個少年,一隻貓。

西郊別墅內,電腦屏幕又開始閃爍。

「聽說小夢你連續兩次失手了?具體說說,怎麼回事?」

小夢撇嘴道:「我先用的契訶夫三段毒,下在牙膏里,按延時算一周時間也該死了,但是她們好像一點事都沒有,今天我在她們進餐的地方又用了貝類毒素,劑量和效用與毒死卓思琪那次相當,但眼鏡提醒我沒有收到任何反饋,所以晚上我又去目標家查探了一下,目標果然還活着。」

別墅陰影問:「找到失敗的原因了嗎?」

小夢搖頭:「那家海鮮館的監控是個擺設,不過我很確定毒是下到了目標的食物當中,她們為什麼沒有中毒,我也很費解,而且……今晚觀測目標,在我返回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被人跟蹤了!但我七次反偵測都沒發現對方的蹤跡,不知道是不是那個同行。」

「不會。」眼鏡肯定道,「我們那位同行已經確定離開海角市了,是小夢你連續失手之後,多疑了吧?」

「你好意思說我?你先找到那個矮子到底給誰打了電話再說吧。」小夢立刻針鋒相對。

別墅陰影制止道:「夠了,目標是名單上的人嗎?」

「呃,不是,她是名單外的。」眼鏡回答道,「我覺得暫時不動她也行,她媽是海角市重案組的頭兒,動了她恐怕還有點麻煩。」

別墅陰影思索道:「她本人還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嗎?」

「那倒沒有,就是個普通高中生,是從我們撒的大網裏找到的。」

「兩次都失敗?還懷疑有人跟蹤?」別墅陰影謹慎道,「不太可能是巧合,殺還是要殺,不管是名單內還是名單外,任何一個不穩定因素,都有可能讓我們的計劃功虧一簣,既然發現了,就要清理乾淨。這樣,先觀察一段時間,如果沒有發現什麼問題,就讓蟋蟀去殺,記住,做得巧妙點,只能是意外身亡,別讓她媽察覺什麼。」

蟋蟀大喜:「放心吧老闆,我不會失手的,小夢,你那毒不死的目標叫啥?」

「馮恩恩。」

《獵殺檔案6:大結局》即將出版,精彩預告:

艾司逐漸成長為一名成熟的殺手,同時也沒有違背自己的初心,他仍然善良勇敢,堅持自己的道義。前行的道路始終籠罩着種種謎團:到底是誰用血色和恐怖佈置下這樣一張大網?幾方勢力角逐下的海角市黑幫,誰是螳螂背後的那隻黃雀?恩恩和重案組負責人程英的母女關係,是否會被殺手組織利用?看似平行其實早已默默相交的司徒笑和艾司又會發生什麼樣的糾葛?一次無差別恐怖襲擊正在醞釀,平靜表象之下,一場驚濤駭浪即將掀起。這一次,艾司可以保護下整個海角市嗎?更多人物即將登場,大戲才剛剛拉開帷幕!

敬請期待《獵殺檔案6: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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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殺檔案(共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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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獵殺檔案5:致命約定》(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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