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傷害轉移

真的猛士，敢於攙扶倒地的老人，敢於救助遇險的兒童。身為入選過市體cāo隊的准運動員，名徹街區的跑酷達人，聲震迪廳的街舞高手……對李唯這種生猛人士來說，在車輪碾到之前救下一個小孩不過是舉手之勞，根本就談不上危險。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李唯身若長弓步似箭，疾速奔跑如閃電，只輕輕一推，那小孩便化險阻為夷途。小孩獲救，風險依舊，來勢不減的滾滾車輪徑直碾向了李唯。

李唯是什麼身手？他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和一輛廉價的現代跑車相擁相殺嗎？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李唯如踩彈簧一般拔地而起，形同猛獸一樣飛身前撲，僅電光火石的剎那，他的雙手就按上了車前蓋。之後，便是見證奇迹的時刻，藝高人膽大的李唯順勢屈臂手倒立，接直體前空翻720，連團身後空翻三周半，加轉體360度后側身騰越觸行道樹。不過眨眼間，李唯便脫離了先前的險境，若有說書人在，那便是醒木一拍——杯具啊！

李唯真的練過體cāo，也確實入選過市隊，但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至於跑酷、街舞什麼的，那都是李唯從體cāo經驗中轉化出來的魅力值，耍耍酷騙騙小女生還行，關鍵時刻是絕對靠不住的。一天不練手腳慢，兩天不練丟一半，十年不練的結果就是——這一系列的高難度動作，除了屈臂手倒立之外，剩下的都是現代跑車幫李唯完成的。

「砰！」李唯的身體結結實實地撞上了街邊的行道樹，這棵碗口般粗細的行道樹沒有任何柔韌xing可言，它那堅挺的樹榦生生的把李唯拗成了蝦形。花枝顫動，樹葉抖落，李唯那軟綿無力的身體順着樹榦癱倒在地，再也動彈不得。

「那邊出車禍了！」路邊小販的人工雷達jing確定位。

「不好啦，出事啦，撞死人啦！」街心花園中的跳舞大媽開啟廣播模式。

「還好，沒流血，問題應該不大。」觀察組迅速趕到。

「沒流血問題更大，內傷才要命。」磚家組展開會診。

突如其來的車禍在人群中引發了一場不小的sāo動，一方有難八方圍觀，李唯身邊很快就擠滿了路人，他們有討論李唯傷勢的，有詢問肇事者開什麼車的，就是沒有上前幫助李唯的。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是圍觀者正在貫徹的金科玉律。事若關己溜之大吉，這是肇事者用實際行動表達的處事原則。被救的小孩安然無恙，衣着樸素的母親抱起他轉身就走，她毫不猶豫地快進了思想鬥爭過程。現代跑車絲毫都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一道煙就不見了蹤影，車主直接了當地刪除了人xing掙扎環節。

嘈雜的嗡嗡聲在模糊中清晰，俯身倒地的李唯漸漸蘇醒，令他大感意外的是，剛才的撞擊似乎沒有對他的身體造成太大的實質傷害。不過，隨着感知能力的進一步恢復，李唯很快便覺察到了不妥，他感覺自己渾身上下脹痛難忍，就好像……有什麼東西正試圖擺脫軀殼的束縛。這是李唯從未有過的體驗，他現在儼然成了一個被過度充氣的氣球，隨時隨地都有爆開的可能。

「糟糕，要遲到了。」身在百「痛」中的李唯暗道不妙。

在勇救路人的情況下被車撞傷，先有肇事者畏責逃逸，後有被救方冷漠逃避，現有路人麻木旁觀，李唯有千萬個理由怨天尤人，但他首先想到的卻是上班遲到的問題。這不是李唯胸懷寬廣宅心仁厚，而是事有輕重緩急。他如今的工作來之不易，保住工作的迫切xing與重要xing遠甚於眼前這堆，一時半會兒得不出結果來的破事。

大學畢業后，因為找不到工作，李唯一直賦閑在家。他在家賦閑了大半年，他爹的臉至少拉長了六個月，那種滋味，說度ri如年也不為。上個月，李唯使出渾身解數，通過數輪激烈競爭終於拼進了舜水市的一家國企。所謂「進國企」，不過是一次試用的機會，李唯的試用期為期一個月，今天剛好是最後一天，在這個節骨眼上遲到可不是鬧着玩的。

想到這裏，李唯再顧不上難忍的脹痛，他抬起沉重如山的右手，勉為其難的撐起了身體。

李唯現在是舉足輕重的焦點人物，他的任何舉動都能左右旁觀者的思維，這邊的他剛剛有所動作，那邊的觀察者便不失時機地發表了新看法，他說道：「怎麼樣，我沒說錯吧，問題真不大。」

「不會吧，我親眼看他撞樹上的，這樹都撞斜了，人還能沒事？」另一位觀察者表示震驚。

「說說說，就知道說，搭把手又不會少兩斤肉。」一位騎摩托車的年輕小伙對周圍人的表現十分不滿，他排開眾人舉步上前，準備幫李唯一把。

「別動，現在不能亂動，他可能受了內傷，胡亂幫忙容易造成二次傷害。」剛才那位內傷論「磚家」出言阻止了年輕小伙，接着，他轉而對李唯說道：「小夥子，你最好也別動，等救護車來了再說。」

內傷就內傷吧，李唯的左手扶上了行道樹，有事沒事，走兩步……就在李唯的手掌貼上樹榦的剎那，異變突如其來，他的思緒驟然中斷。這是一次詭異地接觸，李唯非但沒能藉助行道樹站起來，反而把行道樹推向了另一邊。與此同時，剛剛還糾纏不休，劇烈異常的脹痛感竟然離奇地消失了。

「我擦，不會吧，他居然把樹給推倒了！」騎摩托車的年輕小伙異常吃驚地嚷嚷道。

在旁觀者眼裏，年輕小伙的反應純屬少見多怪。李唯這枚「人間大炮」剛才撞斜了行道樹，現在的行道樹因為偏離重心而緩緩倒伏，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多餘的空氣得到釋放，氣球恢復原狀，李唯自然神清氣爽。小心地活動了一番關節，確定滿血滿狀態后，李唯心急火燎地走向了那位內傷論「磚家」。眼見來者不善，身寬體胖的「磚家」難免有些擔心，他說道：「我說小夥子，我不讓人扶你可不是故意整你，那是有科學依據的。」

「有科學依據你也不能踩着我的鞋子吧？」李唯沒好氣地說道，他的鞋子在剛才的翻騰過程中不知去向，這會兒剛剛找到其中一隻，另一隻還沒着落呢。

胖磚家挪步一瞧，剛才站立的地方居然真的有一隻變了形的皮鞋，他一臉疑惑的表情似乎在說：咦，這隻鞋子是啥時候鑽到我腳底下的，我怎麼一點感覺都木有呢？

看熱鬧的人群一驚一乍來回折騰，李唯的鞋子不知道被多少人踩了多少腳，等到他撿起來的時候，得了，剛買一個月的新鞋算是毀了。穿上這隻變了形開了線的皮鞋，又一顛一顛地找到另一隻穿上，李唯的倒霉事兒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在人們嘖嘖稱奇的議論聲中，李唯穿過車流來到馬路的另一側，剛才事發突然，他隨手把自行車靠在了這邊的綠化帶上。繞過綠化帶，李唯伸手去扶自行車，他的手剛剛伸出去一半，整個人就僵在了原地——車不見了。

懷着僥倖心理左顧右盼了一圈，最後，李唯不得不接受最壞的結論，他的車被偷了。

「我艹你大爺，窮瘋啦！」李唯憤怒的咆哮聲響徹街市。

發泄於事無補，現實終須面對，兩隻變了形開了線的皮鞋隨即邁開大步，李唯一路奔向了舜水礦石貿易公司。

舜水，隸屬於曲江省上甬市，因大浹江支流舜水河穿越其境而得名。李唯所處的神佑鎮位於清明山以北，舜水河以南，是中國南方文明的發祥地之一。舜水礦石貿易公司坐落於舜水河南岸，距離剛才事發的環鎮東路不到一公里，穿過三個路口就能到達。

首個路口的一角正在施工，藍sè隔離板擋住了李唯的視線，為了避免與人相撞，他特意向外拐了一個彎。今年是李唯的「本命年」，先前的遭遇告訴他，老媽的「犯太歲」之說不無道理，凡事還是小心——砰！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李唯的身體剛剛探出街口，側方人影一閃，一個人直挺挺地撞上了他。人與人相撞本來不該發出太大的聲音，但今天的事情特別邪乎，側面被撞的李唯屁事沒有，正面撞人的那傢伙卻以「爬」的姿態上了隔離板。

咦？李唯低頭瞧了瞧自己，今天這是怎麼了？因為從小練體cāo的緣故，李唯的身體是要比常人壯實一些，但遠遠達不到把人彈上隔離板的地步。

「小子，你眼瞎……」被李唯撞上隔離板的小青年起身就開罵，作勢便要動手。不過，當他看清來人的時候，語言和動作立馬就發生了改變。收手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小青年緩和語氣道：「李唯，你急着去哪兒呢，走路跟衝鋒似的。」

眼前的小青年名叫孫耀，以前是李唯所在街區的混混，現在改邪歸正不混了。讀高中時，兩人跟外面的社會青年打過架，算得上是並肩闖過江湖的「兄弟」。既然是打過架、受過傷、流過血的自己人，那就用不着廢話了，李唯揮手便道：「我真有急事，回見！」

李唯話音未落人已跑開，看着他那遠去的背影，孫耀一臉狐疑的自語道：「這傢伙的身板怎麼跟鐵疙瘩似的，練體cāo……真這麼管用？」

李唯掐著時間一路狂奔，轉眼便來到了第三個路口，舜水礦業的一號門就在對面。縱向紅燈亮，橫向車流恢復穿梭狀態，李唯被迫停下了腳步。這回，他連氣都懶得嘆了，按照今天這節奏，趕上綠燈才是反常。

李唯抬手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13：26，結果還不錯，四分鐘時間足夠準點打卡了。「漫長」的紅燈在焦急的等待中結束，李唯如釋重負地走上了斑馬線，他才邁出去幾步遠，一輛麵包車就上來搶道了。換做往常，碰上這種「踩綠燈尾巴」的車輛，李唯多半會選擇避讓。但今天的情況有所不同，他自顧自地快步前行，根本就沒有要避讓的意思。

因「踩綠燈尾巴」而引起的交通事故，說到天上去都是車輛的不是，司機哪敢胡來。眼見兩米開外的行人不管不顧，他只能不情不願的剎車。小子，你就耍橫吧，遲早橫到車軲轆底下去。

麵包車司機詛咒李唯純為消氣，他壓根兒就沒想過詛咒會否靈驗的問題。誰曾想，他的話音還沒落下呢，李唯的身體就在沒有接觸到任何東西的情況下離奇地橫摔了出去，那動作，就跟憑空觸電似的。更令麵包車司機氣急敗壞目瞪口呆的是，李唯摔出去的距離不遠也不近，剛好兩米多；方向不偏也不倚，就是麵包車；位置不歪也不斜，恰巧橫在車軲轆底下。

「我說兄逮，你這空氣動力摔很有布教授的風範嘛，拉影畢業的吧？」

也許是被即時靈驗的詛咒逗樂了，麵包車司機的言辭少了些憤恨，多了些詼諧，他伸出腦袋諷刺車輪下的李唯道：「見過訛人的，沒見過你這麼訛人的，沒瞅見我的車正停著了嗎？」

「誰訛人了，我訛你了嗎？」李唯的語氣顯得異常惱火。你不舒坦，我還不爽呢，好端端的攤上這麼一堆破事兒，我找誰說理去！

「這還不叫訛人？」麵包車司機繼續調侃，他說道：「你不訛人幹嘛平白無故的往我車軲轆底下躺？」

「我摔跤還能事先選好地方？」李唯異常不悅地回應道。什麼叫平白無故的往你車軲轆底下趟啊，我的事情我還能沒你清楚，沒人撞我我怎麼可能摔……咦？

腦中似有靈光閃過，李唯好像明白了一些什麼。

在旁人看來，李唯確實是平白無故橫摔出去的。但李唯本人地感受卻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從左側撞倒了他，正是因為這股力量的存在，李唯才會「平白無故」的向右橫摔，也就是麵包車的方向。

如果沒有先前發生的蹊蹺事兒，李唯未必會瞎聯想。可是現在，他卻從紛亂的不合理中摸到了合理之處。

剛才孫耀撞我，他摔倒，我沒事；現在沒人撞我，我卻摔倒了。也就是說……略一遲疑之後，李唯得出了一個大膽的結論：自己剛才所承受的撞擊被某種未知因素延遲到了現在。

如果這個結論成立的話……李唯順着自己的思路繼續往下捋，現代跑車撞倒了我，我沒有太大的事情，因為我的反應被延遲……不對，那不是延遲，那是轉移。

經過一番粗糙的推理，李唯終於把握到了問題的關鍵。被現代跑車撞倒，那是外力；被撞倒之後沒有即時的產生後果，那是延遲；出現脹痛感，那是得不到釋放的傷害；推到行道樹，那是傷害轉移。

一切都清楚了，如果身體承受的傷害得不到及時的轉移，那就會像現在這樣，莫名其妙的摔跤。

「嘿嘿，本命年，有好運！」躺在車軲轆底下的李唯竟然笑出了聲。

李唯的jiān笑讓麵包車司機心中一緊，他連忙催促道：「嘿嘿嘿，想什麼好事兒呢，趕緊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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