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柳和盛的呼吸聲如拉風箱一般急促,嘴上還勉強說道。

「九殿……下……您這是做什麼……」他用眼睛拚命睨着陸空星手中那塊巨大的金子,手已經不受控制地伸了過去,「伺候九殿下本來就是奴婢的本分,您這樣太破費了……太破費了!」

柳和盛本以為九殿下會弔他一下,至少在他辦完事之前不會如此輕易給予他財物。不料,九殿下只是微微笑着,隨手就將那塊金子向他丟了過來,宛如拋出一塊石頭。

「我與柳公公今日初見,一點薄禮,不成敬意。」

感受着大金塊墜手的重量,柳和盛沉默了。

他甚至一度疑心這金塊是假的,在腦袋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已經做出了動作。陸空星眼看着他握金塊的手抬起,上舉,同時嘴巴緩緩張開,張大——

他頓時睜大紫瞳。

「別……」

變金塊的石頭是他剛才順手從花盆的土裏挖出來的,因為太臟甚至墊了手絹,所以別!別往嘴裏——

塞。

然而晚了,柳和盛已經一口咬住金子,咬了咬,臉上現出做夢般的歡欣神色。

陸空星:「……」

臟啊!

柳和盛也感覺有些牙磣,不過確認了金子的真偽之後,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他捧著那塊金子,笑得臉都皺了,一改對陸空星的態度,點頭哈腰。

「九殿下,您有所不知,這金子啊,它是甜的!」

陸空星手肘撐在桌面上,單手掩面。

他現在不想跟柳和盛說話。

就算他從茅廁里撿一塊石頭變成金子,柳和盛估計也會毫不猶豫地塞進嘴裏吧!

順着陸空星手臂的動作,柳和盛看到了桌面上那些殘羹冷炙,以及昏暗的小小油燈。他當即一拍大腿,一副悔恨萬分的樣子。

「哎呀!奴婢一時沒看住,手下那些人是怎麼辦事的!竟給九殿下用這些東西!來人!快快換上新的!」

陸空星被請到庭院中暫坐,看着柳和盛滿頭大汗,指揮宮人灑掃上下,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茶。

茶葉也是今年的明前新茶,香氣四溢,前世這個時候,他還吃着冷飯咽著冷茶,耳邊是柳和盛陰陽怪氣的數落。

陸空星想,有錢能使磨推鬼,誠不欺他。

不過不夠,還不夠。

他有點石成金在手,這世間的一切富貴榮華對他而言不過俯身就能拾取。現在柳和盛只知道自己給了他一大塊金子,卻不知曉自己不只有那一塊金子,這宮室中服侍的宮人們,目前也只是遵從柳和盛的指令,不知曉他能夠給他們帶來夢寐以求的黃金財富。

所以,還不夠。

「九殿下,您的箱籠就歸入側室嗎?」

小宦官滿頭大汗地跑來,懷裏抱着陸空星帶進宮來的箱子。陸空星餘光瞥見柳和盛也在偷偷向這裏張望,似乎想看看他究竟家底幾何。

那就……看看?

出現吧!他的金子們!

「其他直接放過去就好,只是有幾樣用習慣的舊物,得提前取出來。」

陸空星讓小宦官靠近一點,打開箱籠。柳和盛的脖子立刻伸老長,恨不得把頭髮射過來看看他箱子裏有什麼。陸空星在心底默念仙術,指尖拂過,先取出了數只金筆,一方金硯。

庭院中已經沒有宮人能走動了,就連進出宮室的人都停下腳步,從箱中閃出的金光吸住了所有人的視線。離陸空星最近的小宦官眼睛瞪得溜圓,他眼睜睜看着陸空星將黃金的文房用品隨意放在一旁,又扯出一件金線編織的薄外衣。

柳和盛狂奔而來,雙手把那件外衣接過,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九殿下,您您您……」

九殿下還有多少金子是他不知道的啊!難不成這些箱籠中全都……

「入宮前,我聽說父皇正在修行,忌見金器,這才都收了起來。」陸空星編得極其自然,他見柳和盛張著嘴一臉難以置信,就知道在對方眼中自己還是個落魄皇子,不可能拿出這麼多金子。

還在他已經想好了借口,只能拿皇叔過來頂一下了。

「我雖常年居於雍州,幸而皇叔優待我,這些東西倒是少不了。」他看向那些金器,並不太放在心上的樣子。

雍州王……

柳和盛一咂摸,明白了。

看來九皇子雖然自小沒被養在宮中,卻頗得雍州王喜愛,金銀財寶怕是不缺。如此一來,他柳和盛哪是來了沒油水的地方,分明是到了福窩裏啊!

「對了。」陸空星似是想起什麼來,攤開手,掌心的金葉子金光閃爍,「各位打掃宮室也辛苦,一些散錢,拿去用吧。」

他剛撿了一小堆葉子!拿去!拿去!

世人都道神仙好。

有了金子過得好。

皇子所邊緣這座小小的宮殿裏,此時已經變成了歡樂的海洋。宮燈一盞一盞點了起來,香甜適口的菜肴擺了滿桌,簾幕與被褥都換了最最蓬鬆柔軟的。

陸空星被眾多宮人殷勤簇擁著坐到桌前,柳和盛笑眯了眼睛,親自幫他布菜,周圍人都說着好聽的吉祥話,一疊聲誇讚九皇子慷慨大氣。陸空星轉動紫瞳,他先前見幾個宦官神色有異,恐怕是派過來的探子,只是現在這些探子臉上,也堆著喜悅的笑容。

他給的金子,可能比這些探子冒風險收的好處還要多呢。

也許他不能立時讓這些人背主,可隨着他給的愈多,給得愈輕易,任誰心中都會有所權衡。

金子……

真好啊。

躺在金絲床褥上,身上蓋着金絲被,陸空星在金絲的簾幕下安然入睡。他睡得又香又沉,夢裏遇見了小鹿,他們痛痛快快玩了一場。

美夢之中,陸空星去摸小鹿的犄角,小鹿溫順地低下頭,然而在陸空星的手觸及對方之時,小鹿的身形驟然凝固,變成了一尊黃金打造的金雕像。

陸空星悚然睜眼,他被嚇醒了。

金線在頭頂悠悠而動,陸空星感到自己身上極為沉重。他用盡全力才把已經完全變成黃金的被子推開,茫然地坐起來,驚魂未定。

糟了,他在夢裏有沒有默念仙術?他……

念了幾遍?

事實證明,他可能無意中念了超過想像的遍數。陸空星從床上下來,手扶的柔軟被褥頃刻間變得僵硬;當他的雙腳落到地面,地磚開始大片大片化為黃金。

陸空星有些無措,做了噩夢之後又感到口渴,於是來到桌前。可是他端起茶壺,卻倒不出半滴茶水,揭開茶壺蓋一看,裏面的茶水已經全數變成凝固的純金。

他又去碰旁邊碟子裏柳和盛為他備下的點心,觸手之處,點心變金磚。

情況愈演愈烈,他坐過的凳子,他碰過的桌子,全部不能倖免,後來就算他原地不動,那些金色也依舊在向外擴散。

最後,陸空星獃獃地坐在金床上,看着金子一點點爬上木質房梁。

陸空星:「……」

救命啊!

***

陸文昭處理完仙山蓬萊的事務,正要折返瀛洲。臨走時,他忽然看到蓬萊宮前的玉液池裏,粉紅菡萏已經含苞欲放,偶有已經敗了的,結成蓮蓬,此時粉花蓮蓬玉荷葉,清新秀致。

好看。

掐一大把帶給星主看。

陸文昭毫不客氣地下了玉液池,左右挑選一番,折了盛放菡萏一朵、玉葉三五片、蓮蓬兩支,用絲帶紮成一束抱在懷中,準備帶走。

他還沒從玉液池中上來,得到消息趕過來的仙人就氣急敗壞,大罵出聲。

「陸文昭!你做什麼折我的荷花!」

趕來的仙人甚至急得連鞋都顧不上穿,赤着腳踩在池邊。現在三仙山的環境本就不適宜種植這些奇花異草,這一池荷花他養育多年,才開了這麼一小片,陸文昭掐花就掐花,偏偏將他池中最大最漂亮的那朵掐走了,他怎麼能不跳腳!

陸文昭不語。

這跳腳的仙人是為三仙山中蓬萊之主,名喚蓬舟。自打成仙,整日醉心種植花花草草,在找星主一事上頗為消極,似乎擔心星主歸位後會影響他手中的權柄。

身為仙人卻如此貪權,陸文昭看他極不順眼。

這花是帶給星主的,待星主仙力增強、心境向好,三仙山便會重歸往日繁華,這樣的荷花要多少有多少。不過這話現在並不能說,所以陸文昭乾脆理都沒理,轉身就走。

「陸文昭!陸文昭!!」

蓬舟都要被氣死了,他望着陸文昭化為白鹿踏雲而去,又拿對方沒有辦法。身後突然傳來笑聲,他憤憤回頭,只見一條丈許長的白蛇頭戴淡櫻色寶珠,逶迤而來。

「別罵了,當心他回來創你。」

蓬舟張了張口,最終頹然承認,他還真的最好別跟陸文昭起衝突。

「陸文昭最近,道心是不是更穩固了?」

「是呀,我也這麼覺得。」白蛇眨動眼睛,「他如今私心大熾,道心自然圓滿無缺。不幸起衝突了,你恐怕會被他從這直創到鳳麟洲去。」

「……」

「而且,幾支花而已,就讓他拿去吧。」

蓬舟頓時忍不住了。

「憑什麼!是他挑事在先,我……」

白蛇尾巴打了一下地面,不高興道。

「不要對我大小聲,我會考慮跟你爭權哦,我也可以當蓬萊主。」

蓬舟頓時不再說話,望着已經看不到白鹿身影的天邊,憤憤甩袖而去。

白蛇沒有急着走,他望向陸文昭離去的方向,陷入思考。

陸文昭最近……

是不是往凡間去得太頻繁了?

搞得他也想去了。

***

懷抱花束,陸文昭在鹿臨城外的空中略作停留,就分辨清了陸空星的方位。他在先前刻寫仙術的花枝上留了記號,現在這枝花就在皇宮之中。

宮禁森嚴,對仙人而言,不過一沓廢紙。陸文昭從雲端降下,理了理袖擺,確認對方醒著,才緩緩現身於陸空星的房間之中。

他看到陸空星坐在一堆金子裏,見了他,頓時潸然淚下。

「……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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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該成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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