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小道童丹砂今晨接了仙師之命,叫他出去採買貢品。

至於銀錢,倒是不用擔心,因為他見仙師隨手摸出了一塊石頭,臉上顯出竭力的神情,用力一攥,那小石頭就在丹砂眼皮底下變成了一角銀子。

雖見識過仙師的諸般手段,每次再見,丹砂依舊忍不住驚嘆。他想,或許如仙師這樣的,就可稱之為人間的真仙了。

然而這話他不敢說,仙師很忌諱這個,絕不肯像那些招搖撞騙之輩般自稱仙人,每每敬告上蒼,也只是自稱一聲「學生徐元符」或者「不才方士徐元符」,態度謙卑至極。

「快去,記下在哪間商鋪買的,我日後好去還。」

變完銀子,徐元符喘了口氣。這對他消耗不小,恐怕要減壽數月,只是事情緊急,他也來不及去為富商解決難事以獲得財物,只能先用法術應應急。

石頭變得銀子至多不過撐半日,之後他自會想法子再把這筆欠賬給還上。

丹砂應了一聲,跑得飛快。他麻利地買完所需貢品,等到重新回到這間落腳的小院裏,他發現仙師已經開壇禱告完畢,於是連忙把瓜果貢品一一擺放上。

清風驟起,徐元符端坐壇上。他強令自己靈台空明,先別想旁的事情,可是先前那些情緒依舊如野火一般燒得他難以安定。

自從尋仙羅盤震動,徐元符就晝夜不眠一路猛追,一直追到鹿臨城郊外、西山腳下。他無法再確定更加具體的仙人方位,急得團團轉,不得已之下,只好開壇,施展望氣之術。

「天地交合,生長萬靈,寒暑輪轉,日月運行……」

冗長的咒文之中,徐元符在道袍袖中結印的手微微顫抖。

他已在人間苦修二百餘載,壽數將盡,曾遇精怪,未逢真仙。悠悠蒼天!諸路神仙!便憐他這一次,賜他一段仙緣!

咒語念畢,徐元符雙目猛睜,厲喝道:

「玄鳥下盼,賜我金睛!望氣之術,開!」

商歌此時正遊盪於層雲之中。

陸文昭回仙山了,鹿蹄子噠噠噠跑可快,恐怕當日就能打個來回。走之前,陸文昭還再次警告商歌不得去打擾星主,可是商歌是誰?他是神仙!神仙自然要為所欲為啦!

所以他假裝飛走,其實折返回來偷偷尋找,企圖在陸文昭回來之前同星主搭上話。

商歌在高空之中憑感知搜尋地面,忽然,他察覺到天地間氣流微動。那其實並不是什麼太大的動靜,僅僅像是蚊蟲振翅,只不過商歌感知敏銳,於是察覺到罷了。

他低下頭,隨手撥開雲霧,看到了開壇的徐元符。

唔,望氣之術,這殘缺的術法與他有些因緣,居然還在人間流行着。今日這一回,恐怕要折去這凡人三年的壽數。

雖代價不小,然而凡人的望氣之術,也只不過能部分還原仙人眼中的世界罷了。商歌渾不在意,繼續搜尋,某一時刻,他金瞳大亮,鎖定了行在主幹道上的馬車隊列。

還是讓他找著了!

他身後狹長翅影一閃,毫不猶豫地向下撲去,裹挾狂風,徑直衝向最中間那輛馬車。

星——主——貼——貼——

「梆!」

「骨碌碌——」

被彈飛到城外、撞平了一個小山包之後,商歌躺在一地碎石殘枝之間,安靜地想。

他喵喵的。

陸文昭還是這麼會造烏龜殼子。

得開動他千年不動的小腦瓜,快點想個別的法子。

鹿臨城郊,小院之中。

徐元符在笑,他在狂笑,那大睜開的雙眼中,竟有一隻眼裏生著兩個瞳仁。他是重瞳,與坊間盛傳的九殿下都是生而有異之人,但恰恰正是這生而有異,讓徐元符在修習法術上遠勝旁人。

世界在他眼裏變成斑斕一片,大股大股的氣流騰涌,野馬也,塵埃也,生物氣息也,無數「氣」縈繞在天地之間,晦澀地詮釋著每一個生靈的命運。

而如今,所有生靈之氣的顏色,都被一種色彩所覆壓——

極貴之紫!

鹿臨城上方紫氣衝天,那紫氣氤氳移動,逐漸移向城中。徐元符看得模糊,只是當他還想再細看,突然雙目流血,從台上跌下。

「仙師!」

丹砂驚呼一聲,連忙跑上前攙扶。徐元符掙開他的手,踉蹌起身,鮮血滿面仍拍掌大笑。

「噫!好!蒼天憐我!我徐元符的仙緣終於到了!」

他用衣袖胡亂擦去臉上的鮮血,眼前漆黑一片。他這樣測算天機,恐怕要瞎上一段時間,只是無妨!

「老東西,少不得要再打你一頓。」徐元符冷冷而笑,「你的國師之位,我收下了。」

「只有握了權,我才好在城中……」

「慢慢尋那位仙人。」

***

陸空星並不知道有人正拼着折壽,苦苦追尋他。他坐在陳守澄精心安排的馬車中,可惜有仙人的鎮守穩定珠玉在前,現在他所乘的馬車依舊令他感到顛簸。

真是由奢入儉難。

陸空星嘆了口氣,整理一下有些潮濕的衣袖。

衣袖潮濕,倒不是他受了什麼苛待,而是他自己有意為之。先前離開西山行宮之時,老宦官帶着常青來他面前。陸空星知道老宦官的意思,雖說嘟囔著自己老驥伏櫪老驥伏櫪的,其實依舊託了所有能托的人,想將徒弟常青送進宮。

雖不是生身父親,宦官也當不了生身父親,可這一腔拳拳愛子之心,着實令人動容。

他還討好地給陸空星準備了路上吃的點心,又一次精準地拍上了陸空星的馬屁,陸空星本來就不想動陳守澄給他準備的任何東西,這下再好不過。

不過老宦官獻上的金子就算了,他的金花枝還壓在箱籠里呢。

「這事我記下了。」

他微微頷首,認真記下了常青和老宦官的相貌。

「金子不必,煩請幫我取些鹽來吧。」陸空星要求不多,「另外,我在宮室之中留了些海棠,以後勞煩每日換換水,待徹底凋謝,就埋到海棠根下去。」

這也算給小鹿送他的花一個好歸宿。

他要得這樣少,僅僅是這麼簡單的幾件小事。老宦官頗有些動容,當下向陸空星深深一拜,叫他放心。

馬車中,陸空星用老宦官給的鹽調了些鹽水,淋在自己衣袖上,他淺淺叼了一角衣袖抿住。

陸空星:嘗嘗鹽頭。

鹽度適中,很像是眼淚浸濕的。

他名義上的父皇可不像老宦官那樣有一腔愛子之心,這次召他回宮,如果沒有意外,應當與前世一樣,是要拿他的血肉煉金丹。

這邪性的法子出自目前主宰靈台的國師冷壽,前世冷壽聲稱,父子血脈相連,氣血相補,勝過世間一切靈丹妙藥,皇子血肉入金丹,皇帝服之即可延壽。

目前還活着的皇子皆有母親,再不濟也有母家扶持,不太好下手,根基淺薄又常年養在遠離都城的雍州的陸空星,無疑是最恰當的人選。

因此,陸空星此番入宮,危機重重。幸而這血肉煉丹之事過於詭秘可怖,他的父皇與國師皆未聲張,這正是他的機會。

陸空星打算用鹽水打濕衣袖,做一番孺慕姿態,先贏得名義上父皇的些許愧疚和信愛,讓他在宮中過得鬆快些,好騰出手來謀算別的。他前世不爭不搶,卻不代表他不會,再不濟,他的記性好,可以模仿秀。

這鹽水濕衣袖的手段,就是他從十皇子的生母如妃身上學到的。

只是陸空星有一事,自前世開始就沒想明白。

他抬起一隻手,指尖輕輕觸碰了自己左側眼帘。

上一世他被困靈台取血煉丹,冷壽似是不慎,讓丹液濺入他左眼之中,自那以後,他左眼的目力就失去大半。而冷壽則在閉關數月後出關,聲稱自己功法大成,可窺陰陽,自此國師地位不可動搖。

前世他身在紅塵中,尚不知其中隱晦之處,今生卻得遇仙緣,開始覺出不對來。

太刻意了,國師冷壽。

就像是……

生生奪去了他的一隻紫瞳一樣。

陸空星正想着這件透著詭異的事,車窗外馬蹄聲漸近,身着緋色圓領官服的陳守澄靠近車窗,低聲說道。

「九殿下,宮中各項禁忌規矩,方才在下山的路上已經同您說過了。現下奴婢想多問一句,您身上可有金制器物?」

那是自然有,陸空星雖然把金花枝藏進箱籠中,可手頭還留了幾朵漂亮的黃金海棠花。陳守澄這麼一說,他就摸出來把玩,金子閃亮亮,他開心心,他跟金子都有光明的未來。

「沒有。」

連點猶豫都沒,陸空星正大光明地說瞎話。

陳守澄點點頭。

「那就好。九殿下有所不知,陛下近幾日正隨國師苦修,忌金器,也不許諸皇子在外大肆使用。若您身上帶了,最好先解下來存放,免得惹怒聖上。」

哦。

陸空星想。

那父皇見了心裏眼裏箱籠里全是金子的他,豈不是要昏過去?

這修行也真是奇怪,仙術中都有點石成金,可見神仙不討厭金子,父皇的修行卻忌諱金器,那些淘汰下來的金器怕不是被國師合理捲走中飽私囊了吧?

前世他倒沒遇到這個問題,也沒人提示他。不過他前世壓根沒有金子傍身,十分安全,地獄笑話喜加一!

外面的陳守澄沒有再說話,在九殿下應了一聲之後,他也沒有新的話題了。但是他依舊策著馬,捨不得離開車窗旁。

周順暫時留在了西山行宮,陳守澄有心用他討九殿下的好,周順休想囫圇回去。

只是,無論他做什麼,依舊映不進九殿下眼中。

這可不是好不容易重生回來的他想要的。

親隨從後面趕上他,低聲說道。

「宮裏的消息,如妃特意安排了柳和盛服侍九殿下。」

陳守澄不為所動,擺手讓親隨退下,他並不打算立刻有所動作。

深宮殘酷。

有柳和盛在,九殿下很快就會覺出他的好。

坐在車裏,安排好袖子的鹽頭,大廚陸空星太無聊了,就在心裏默背剛學會的仙術。

思慮謀算,對他來說都是極大的消耗,唯有在學習仙術的時候,他是單純而快樂的。他背着仙術,想着下次或許又能見到小鹿。

那時候,他要同小鹿玩什麼呢?

對了,仙人說不久就又會再會面,仙人要怎麼找到他呢?要怎麼來見他呢?還是用那千變萬化的有趣仙術嗎?

……他也能有幸學會那樣的仙術嗎?

連陸空星自己都意識不到,比起宮中繁冗,他已經開始更在意仙人的事情了。

陸空星發現了另一件事。

陸空星驚恐地發現了另一件事!

許是仙術念太多,他只是淺淺伸手接觸,馬車上的一個軟墊就已經變成了金線綉成,陸空星連忙將其藏在另一個軟墊底下遮掩。然而當他移開腳,腳下一塊木板也矇著一層淡淡的金光,說明其內部已經漸漸向黃金過渡,只是暫時被漆色阻攔罷了。

金子!金子開始大批繁殖了!

這駕馬車正在發生神奇的變化,像一道點心,只要戳破外層的酥殼,內里就會全部坍塌下來。

全部變成金子坍塌下來!

拉車的馬匹逐漸因黃金的沉重「呼哧呼哧」喘粗氣,陸空星表情僵硬,正襟危坐。

救救。

怎麼辦。

不管陸空星再怎麼緊張,馬車還是在觀文殿前緩緩停下。這宮殿原本叫觀仙殿,仙氣太足,顯得不務正業,是朝臣死諫才改了名字。

宮殿由皇帝一手主持修建,原本只是沒有政務的時候會來這裏與國師談些神異之事,然而這些年隨着皇帝老去,他越來越多地逗留在這裏,整日服丹,與國師談話,企圖在壽元窮盡前成仙飛升。

陸空星戰戰兢兢地下了馬車,渾身繃緊,唯恐一步踏錯,光天白日的踏出滿地金磚來。

陳守澄只以為他緊張,這樣的九殿下與他前世印象里的九殿下重疊了,他在陸空星止步,心生憐愛。

「奴婢得去安頓車馬,不能再相陪了。」

「不過九殿下別怕,聖上與您終究是血緣父子。您只要好好表達崇敬孺慕之心,聖上必會給您妥當安排……」

陸空星聽他說個沒完,嘴角都因為太用力而抿了起來。循環過的仙術層層疊加,撐得幾乎要炸出來,陸空星恍惚覺得,現在就算讓他碰個人,他都能把對方變成純金的。

所以快走!

不然他憋不住了,到時十步金一人,千里不留行!【注】

你們很可能都會被變成小金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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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該成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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