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變熊 見我面目,乃是不祥之兆。……

28 變熊 見我面目,乃是不祥之兆。……

帝子和少神決定分道揚鑣。

滄歌再次前往聖賢堂,九溟則查探城中環境。

披雪城,是一座普通的小城。

內中河流如玉帶,環繞着整座城池。因為聖賢堂的緣故,這裏的百姓普遍富饒多子。而且許多人家生活優渥,不事耕種。

九溟自幼獨立,習得了快速熟悉環境的辦法。

——她找到一間門生意爆火的茶樓,在堂中坐下,用許願得來的一塊碎銀,要了一盞茶。

然後,她開始閑坐飲茶。

「如今外城還有什麼油水,要想發財,還是得去內城!」隔壁桌有人正高談闊論。

——披雪城分內城和外城,內城比外城富庶。少神總結道。

「內城守衛森嚴,哪是我們平頭百姓進得去的?」

「我知道見雪村李翁家就有個兒子,因資質出眾被收入仙門。如今頗有成就。他能開出路引,我等若願出個好價錢,說不定也能弄來。」

少神點點頭——平頭百姓要進入內城,需要路引。只有仙門中人,或者說仙門中有點地位聲名的人,才有資格為家人開出路引。

「所以說,還是得多生孩子。生他個百八十個,總會遇到有出息的!」

「就是就是。哪怕沒出息,也能做活賺錢!」

——披雪城的平民百姓都拚命生孩子,指望着雞窩裏能飛出那麼一兩隻金鳳凰。

九溟坐在一間門茶肆里,喝了盞茶的功夫,就聽到了這些零碎的線索。

「兩個孩子,恐怕真的送錯了。」她小聲道。

但是,少神很快就為自己的失誤找到了理由:「但這也不能怪我,我又沒參與過試煉。」

堂中有人彈曲兒,少神以手托腮,看似悠閑,其實豎着耳朵。

「我家夫人生了四胞胎!」

「真的,那可真是大喜啊!」

「是喜事,也愁人吶。孩子吃得多,聖賢堂又只有白天開放,排隊都要老半天!有時候一天能排個一次,就謝天謝地。」

「那可不!實在不行,種點地。」

「去去去,誰還干那粗活兒……」

耳邊是閑人閑話,九溟一邊聽一邊打量著窗外。突然,她站起身來。

從這裏看出去,遠遠可見一石像,石像已經十分古舊,灰白色的表面隱隱可見苔蘚密佈。

九溟離開茶肆,一路來到石像之下。

待看清石像面貌,她心中一驚。這座石像斑駁陳舊。可是九溟還是輕易認出了它。

——恆淵靈尊!是恆淵靈尊的石像!

他手握一石杖,遙遙眺望着前方。

「此地定有特殊意義。」九溟暗暗記下位置,但見黃昏時分,殘陽如血。

老舊的石像披上一層聖光,莊嚴肅穆,如同已逝的歲月。

另一邊,帝子正在排隊。

直到進入聖賢堂,帝子才發現自己的修為大打折扣。

想來是因為此間門真法已經十分薄弱,她進入其中,也受到了相同程度的削弱。

這是為了保護這方密境不因過載而陷落。帝子表示十分理解。

可如此一來,她就不能如入無人之境了。

——帝子只能排隊!

隊伍真的長,祠堂外又沒個遮陽的地方。

帝子曬得滿臉通紅,一身衣衫被汗濕,都粘在了身上,結成一層鹽花。

好在,隊伍再長,帝子也有足夠的耐性。

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裏面的「獻祭者」是她師尊。無論如何,她總要看個究竟。

直到天色擦黑,帝子剛剛進入祠堂——石壁在望!

她心中喜悅剛起,立刻就有聲音道:「今日聖賢堂祭祀到此為止。明日再來!」

滄歌聞聲望去,只見說話的人身穿白色儒袍,臉上戴着木質的面具。他的面具上,倒眼、耳、鼻、口五孔俱全。百姓聞聽,人人失望,但並不敢有什麼怨言。

他們井然有序地離開聖賢堂,顯然這裏入夜停止祭祀的規矩,大家都很明白。

滄歌跟在人群之中,她修為雖大打折扣,但身為少倉帝座下唯一的弟子,即便是再削弱,仍是不可小覷的。

她趁人不備,立刻隱至角落,隨後閃身,躲到柱后!

儒袍者雖然是此間門管事,但顯然修為並不十分高明。

他驅趕百姓之後,就開始關閉聖賢堂大門。九溟趁他關門,悄悄溜進去,仍是找個隱蔽處躲好。

不多時,儒袍管事來到刑架前,草草拔去受刑人身上的銳物。很快,他檢查內外,確定並無異常,便揚長而去。

直到四周再無動靜,滄歌這才緩緩現身,殿中燭火飄搖,襯得整個世界也搖晃不定。

十字刑架上的受刑人,並未被放下來。

他被木釘釘死的手掌,鮮血乾涸,變成了枯萎的深紫色。

滄歌緩緩走近他,面具下的人一動不動,只有胸膛輕輕的起伏顯示他還活着。

帝子滄歌一貫驍勇,可此時此刻,她站在這個人面前很久,才下定決心。她伸出手,輕輕去摘那塊面具。

受刑人發現了,他身軀微僵,起初以為是什麼新的酷刑。但很快,他臉上的面具被揭下。

滄歌屏住呼吸,看到一張驚世絕艷的面孔。果然像極了少倉帝,只是他顯然比少倉帝年輕,也太過蒼白消瘦。他的眼睛仍是清澈的,尚沒有少倉帝眼中的陰沉和威重。

他盯着滄歌,目光如蒙昧小鹿,帶了一點迷濛。

「見我面目,乃是不祥之兆。」他的聲音也很年輕,有一種少年的稚嫩。

滄歌盯着他,半晌才道:「你果然很像我師尊。」

受刑人重又閉上雙目,問:「你想做什麼?」

——師尊從不會這麼問。所以,這個問題讓帝子覺得新奇。

她認真地打量面前的受刑人,問:「你認為我要做什麼?」

披雪汀,大殿中。

屠疑真君站在水幕前,一邊看着這一幕,一邊偷瞥自家帝君的臉色。

少倉帝並未發話,他卻已經不斷地在刪存檔了。

——帝子啊帝子,你到底知不知道,這是你家師尊放在密境之中的劫身啊!你可不要亂來啊!

屠疑真君愁得想要跪下。

而堂中,受刑人目光清澈得令人心碎。

他上下打量滄歌,滄歌認真道:「雖然你並非我師尊,但你既然長得像他,我就不許你受苦。」她想了想,又說:「目前我尚不明情況,不能釋放你。但吾有傷葯,將為你治傷!」

說話間門,她解開受刑人聖潔法衣。而斑駁法衣之下,冷白而弱瘦的身體早已滿是傷痕。

此人受傷之後,會以極快的速度癒合。但此時畢竟剛剛入夜,他身上傷口,有深有淺,有寬有窄。

有的傷及皮肉,有的深入骨骼,有的損傷肺腑。

滄歌從儲物法寶里掏出傷葯,她也經常受傷,處理這些傷口簡直輕車熟路。溫熱的指尖沾了冰涼的傷葯,塗抹過身體各處。受刑人低下頭,只見她埋首於自己身前,神情認真而專註。

他肩頭,有竹籤斷裂其中。看守的管事處理得十分糊弄,半截竹籤就這麼卡在血肉里。滄歌用手一觸,面前人立刻一陣顫抖。

滄歌微頓,忽然,她低下頭,唇齒若鑷鉗。平靜的受刑人身體微僵,被木釘釘死的手微微顫動。滄歌咬住那半截竹籤,緩緩將它自骨肉中拔出。

恆淵靈尊看了一眼少倉帝,少倉帝面沉似水。

聖賢堂里,帝子一臉認真,說:「你等着我,我會救你出去。」

屠疑真君刪存檔刪得想死!

好在,除了關注帝子,自家陛下畢竟還關心着另一件事——太古神儀。

太古神儀已經在長街上遊盪了大半天了。

他手握著一根鳳凰尾羽,神情茫然。

「此乃何地?吾為何會進入此間門?」聖器無數次環顧左右。

在他肩頭,巴掌大的彩鳳毫無感情,道:「基座連接中斷。」

聖器低頭,看見自己手中的鳳凰尾羽,他接着問:「本座入內,是要將此羽贈給何人?」

小鳳凰獸目長亮,許久道:「無法連接基座。」

太古神儀反反覆復地查看手中的尾羽,想了半天,越想越不明白。

「吾總覺得,自己忘記了很重要的事。」聖器喃喃道。

小鳳凰面無表情地回:「無法連接基座。」

這一次,就連聖器也十分無奈了。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忘記了自己要做什麼!

他重新「學習」這個世界,可他翻遍了披雪城的文字,這裏沒有他認識的人。

甚至,連鳳凰銜書台也沒有。

他在這裏沒有家。他茫然地遊盪在長街上,毫無方向。

——自己貿然進入一個陌生的世界,想要尋找一個非常重要的人。

可現在,他連這個人是誰都忘記了。

這真是讓人沮喪。

聖器垂頭喪氣地走到一位坐在樹下乘涼的凡人面前,溫和地拱手施禮,說:「麻煩起來,吾要坐。」

路人驚詫,好半天才吼:「你要坐不會滾去別的地方坐?這是我的椅子!!」

……難過。

但好在,聖器也就難過了那麼一小會兒。

——因為很快,天就黑了。

當夕陽沉落,披雪城陷入了黑暗。

然後,見雪村所有人都開始難過。

一身墨袍的聖器大人將全村的椅子都劈了個粉碎。

他老人家坐在最後一把椅子上,整個見雪村的村民鼻青臉腫地跪在他面前。

「本座從不欺凌弱小。」聖器大人余怒未消,道:「但是今日,本座怒火難消!弱小螻蟻,驅趕本座,竟然只為一把椅子!」

「神仙,我們錯了!」村民無語凝噎,紛紛哭拜。

這人就是個瘋子。

說傷人吧,大夥兒倒也沒缺胳膊少腿。但欺負人那可是真欺負人啊!

他夜裏不睡覺,跑來村裏砸壞了所有的椅子。還逼着全村人跪在這裏,聽他胡說八道!

可是,但凡正常人,哪能跟一個瘋子講道理?

還是一個如此武藝高強的瘋子!

大家也就只好跪他拜他,然後在這裏聽他說些瘋話。

聖器大人手握著鳳凰尾羽,說:「本座煉製了這方法寶,想要贈給一個人。但是,一時之間門,忘記了此人是誰!」

他掃視人群,沉聲道:「你們都替本座想想,此物,本座到底要贈予何人!」

神經病啊!鬼知道你要贈給何人!

下面有人抖著腿道:「仙長,您說不定是想送給小的……」

「混賬!」聖器氣憤,一腳踢飛,「小小螻蟻,也敢褻瀆本座智慧!」

他看起來很是暴躁,其他村民一時之間門倒真是不敢造次。

有人說:「仙長此物如此華美,想來應該是送給一位美人。」

「嗯。」聖器點點頭,「此言有理。」

又有村民道:「仙長心心念念,這位美人一定是仙長最重要的人。啊,說不定是您愛慕的女子!」

「愛慕的女子……」聖器陷入了沉思,然後開始自言自語,「可本座愛慕什麼樣的女子呢?世間門獸愚蠢、人混濁、神魔貪婪。」他越想越氣,怒罵:「本座何來什麼愛慕的女子。再想!想不出來,本座就不許這個村裏有一把椅子!」

……見雪村所有村民有覺沒得睡,只得陪着他挖空心思地想!

九溟回到村子時,被唬了一大跳。

——大半夜的,整村人不睡覺,黑鴉鴉地跪倒一片。不嚇人才怪。

但很快,少神就看到了另一個人。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太古神儀?!」

「你認得本座?!」聖器大人顯然很高興,他指了指腳下,道:「過來,本座賜你殊榮,許你跪在本座面前。」

……神經病!

九溟恨不得一嘴巴把自己抽死。

也是鬼摸了腦殼,沒事和他相認做什麼?

這下好了。

她硬著頭皮,跪到聖器大人面前。

聖器大人黑袍如墨,領口開得太低,露出了半個胸膛。他一腿半屈在椅子上,是一個非常不規矩的坐姿。

少神生無可戀——她好不容易,在詭異危險的密境中遇到了自己夫君。

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發現她夫君失憶了。

算了。反正也沒指望這「宇宙最高智慧」。少神開始自暴自棄。

「你是何人?為何認得本座?」聖器大人居高臨下,俯視着她,問。

——那誰知道呢?可能是我前世作孽太多吧。

少神正要說話,突然,太古神儀肩頭,彩色的小鳳凰獸目一亮。它面無表情地注視九溟,刻板地道:「你的孩子已變熊。」

「什麼?」九溟莫名其妙。正在此時,忽聽一聲長嘯!

只見從一個小院裏衝出一白一灰兩頭熊!

二熊狂叫着向前衝去,村民人人大驚失色!

不是,哪裏來的熊啊?

九溟簡直了!她也顧不得太古神儀,追着二熊而去。

——看村民表情,這是環境異變。她雖然膽小,卻必須要知道會發生何事!

她匆忙奔跑,幸好二熊並未回頭傷人。

它們只是一路跑到恆淵靈尊的石像之下,然後……它們開始全力拍打、推撓石像!

年頭久遠的石像,禁不住二熊摧殘,很快,轟隆一聲倒塌,碎成無數塊。

九溟愣在原地,死活沒有反應過來。

——什麼鬼!

但很快,她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整個披雪城隨着石像的倒塌,開始一片一片,如紙頁般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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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九重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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