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魘
張然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睜著的眼睛佈滿血絲。
現在是凌晨兩點，臨街的馬路一片死寂。
明天上午，不對，應該說今天上午還有面試，張然知道自己該閉上眼睛。
畢業已經兩個月的他住在姐姐和姐夫家裏，原本是打算找到工作，搬到公司附近。
誰知道今年找工作這麼難，一個崗位幾十個人搶。
這還不是他睡不着的主要原因。
今天剛從外面回來，撞上姐姐家發生激烈爭吵。
一個穿着旗袍的中年婦人在客廳撒潑。
姐姐坐在沙發上低着頭，姐夫站在陽台抽悶煙。
張然沒來得及說話，姐姐就讓他回房間別出來。
婦女是姐姐的婆婆，爭吵原因是要姐姐生二胎。
姐夫家是新海市本地人，有幾套價值千萬的房子。
姐夫家就他一個獨生子，想要抱一個孫子。
姐姐上次分娩差點難產，留下心理陰影，不願意生育。
今天的爭吵不是第一次。
張然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婦女的一句話：「只要生一個兒子，到時候給你弟弟一套房，可以了吧。」
末尾那句『可以了吧』讓人想到那張醜陋的嘴臉。
說得好像是姐姐故意不生，以此作為籌碼。
張然決定明天搬出去，不管有沒有找到工作。
他嘗試着閉上眼睛，腦海馬上浮現出姐姐坐在沙發上的樣子。
聳著肩膀，低着頭，黑髮遮擋住面頰，整個人都感覺不對。
最開始，姐夫家是不答應婚事的。
姐姐來自於中部一座小縣城，父母沒有穩定收入來源。
關鍵是有他這樣一個弟弟。
扶弟魔在這幾年可是很火的話題。
張然對照過扶弟魔的標準，確定自己不符合描述。
爸媽沒有偏心，咬着牙供完姐姐讀完大學。
最關鍵一點，從小到大張然沒少被姐姐揍過。
想到以前姐姐穿校服那會兒，笑靨如花的樣子，對比現在的消沉，張然睡不着覺。
姐夫很愛姐姐，否則不會結婚。
問題是一個強勢的婆婆會對婚姻造成巨大破壞。
姐夫一旦不站出來，姐姐就要承受壓力。
從今天姐夫在陽台抽煙的表現來看，過去幾年都是如此。
張然想到有一次姐姐吵架回家，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那時候不流行抑鬱的說法，張然只是感覺姐姐悲傷。
張然開始在心裏估算新海市一套房子的價值，除以自己面試時說的預期薪水，發現不吃不喝要一百年才能掙到。
這樣的房子，姐夫家不止一套。
準確來說是那婦女的房產。
這套住房都是婚前改到姐夫名下，屬於婚前財產。
所以那個婦女才會有恃無恐，肆意撒潑。
想到這些，張然連明天面試都不想去。
凌晨三點多，困意達到臨界點，超出內心的煩悶，意識不斷下沉。
迷迷糊糊，張然回到自己老家的房間，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唯獨窗外朦朧一片。
張然很快確定自己是在做夢，在夢中反應過來是種很奇妙的體驗。
他以前有過經歷，奇怪的是，這次夢境比以往都要清晰。
書桌擺放着一個奇怪的物件，是記憶中沒有的。
那是一個沙漏，晶瑩剔透的玻璃材質，上下沒有框架，裏面沒有沙子。
張然伸手輕輕觸碰，沙漏一下子消失不見。
想到是夢，也不怎麼奇怪。
突然，門外傳來撕心裂肺的尖叫聲。
那是姐姐的房間，是姐姐的聲音！
張然拉開門衝過去，出現在一間產房。
姐姐張開着雙腿躺在椅子上，身邊圍着醫生和護士。
姐姐正承受着巨大痛苦，不斷使勁，身體被汗水打濕，頭髮披散。
「我不行了！我不生了！我要剖腹產！」姐姐大聲哀求。
中年婦女憑空出現，依然穿着那身旗袍，大聲道：「不行！順產的寶寶健康！」
姐姐眼中流露出茫然和無助。
「你太沒用了。」
醫生搖著頭，聲音冷漠無情。
護士將推車白布掀開，上面是血跡斑斑，生鏽的鋸齒，鑿子和斧頭。
一個醫生，兩個護士人手一件，瞄準著姐姐下面。
婦女像是一隻八爪魚死死抱住姐姐。
張然宛如發怒的公牛衝上去。
他一靠近，醫生和護士直接化作煙霧。
中年婦女展露出生動的恐懼，身體開始一點點沙化。
細沙帶着晶瑩光點，沒入張然觸碰沙漏的那隻手。
張然沒有在意，急急忙忙來到床邊。
姐姐的驚恐逐漸消失，慢慢平靜下來。
「張然？」
她看着張然，臉上展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姐姐……」
張然剛想說話，產房和姐姐憑空消失。
意識再次下沉，回到自己身體，他只當是做了個夢，翻身繼續睡覺。
房子的主卧，張雅睜開眼睛。
自從生育以來，這樣的噩夢做過無數次。
每次都是驚出一身冷汗，心怦怦跳。
這次不同，溫和平靜。
這都要多虧最後弟弟的出現。
等到張雅再次合眼，馬上進入到深度睡眠狀態，不被夢魘打擾。
……
第二天，中午。
張然悶頭走進一家咖啡店，點了杯最便宜的美式。
上午的面試不太順利，可能是昨晚沒睡好，整個人狀態非常奇怪。
稍微集中注意力，思緒就會不受控制紛飛，聽到奇怪的聲音。
面試過程中，不管張然說什麼，都能感受到經理的輕蔑和不屑。
問題是，經理明明笑容親切，態度熱情。
這有兩種可能，一是自己能識破表象，看出別人內心想法，二是敏感多疑，張然知道第二種更接近事實。
可是……
「劉先生，你的飲品做好了。」
女店員的聲音打斷他思路。
沒有人回應，女店員再次開口，「劉先生，你的卡布奇諾做好了。」
還是沒人回應，女店員把飲品放在取餐枱，繼續去忙自己的事情。
等到張然的冰美式做好后，那位劉先生還是沒有出現。
張然找了個冷氣比較足的座位。
打開筆記本，開始在招聘網站繼續投簡歷。
十幾分鐘后，取餐枱發生爭吵。
一個中年男人要求重新製作他的飲品，理由是奶泡融了。
「劉先生，剛才我喊過你……」
「我怎麼沒聽見？另外店裏不是寫着如果對飲品不滿意可以重做嗎？」中年男人打斷她的話。
女店員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樣貌和表情。
奇怪的是，張然能清晰感受到她的怨念。
「好的，你稍等。」女店員沒有繼續爭論。
張然眉頭緊鎖，他必須弄清楚今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觀察起店裏其他客人。
右邊有一張長長的厚木桌，坐着一對情侶，和一位上網課的大學生。
那對情侶令人矚目，男方又高又帥，女方又胖又矮。
女方年齡不小，說話嗲里嗲氣，時不時撒嬌，右手邊放着一個價值數萬的名牌包包。
男方眼神溫柔，滿臉寵溺。
張然能感受到男方強忍着噁心。
坐在他們對面的大學生戴着耳機，全神貫注看着網課。
耳機、筆記本和放在桌上的手機蘋果全家桶。
張然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是虛榮。
這種臆想得不到驗證，總不能上去問那個帥哥，你是不是真的厭惡你女朋友吧。
另外，書上說對別人的無端猜疑是內心對自己的投射。
會不會自己才是不正常的，張然開始慌了，不會是壓力太大精神出問題吧。
他突然很想大喊一聲：「讓我看看！」
一瞬間，咖啡店所有人像是被按下暫停鍵，陷入半秒不到的停頓。
時間很短，如果不是所有人都停下來，根本發現不了。
也因為所有人都一樣，彼此沒有發現。
除了張然自己，他還在詫異，那對情侶爆發出爭吵。
女人撅起嘴想要親親，結果看到自己男朋友臉上的厭惡表情。
「你什麼意思？！吃我的用我的還敢嫌棄我？」
女人憤然起身，高度和坐着沒有太大區別。
帥哥被當眾這樣說，起身就是一巴掌甩在那張臉上。
「醜八怪！我忍你很久了！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
坐在他們對面的大學生沒有看熱鬧，開始砸自己筆記本。
「學學學！學你媽呢！」
鬧出這麼大動靜，店裏其他人依然專註自己事情。
女店員從最下面柜子拿出一瓶清潔劑，全部倒進正在製作的飲品。
「本店新品~口感絕佳~盡情品嘗~」
她聲音愉悅，動作浮誇，將一杯冒着綠汁的飲品送到劉先生面前。
劉先生還真接過去，送到嘴裏，眼裏寫滿著期望。
「喂！」
張然站起身來，這喝了會死人吧。
暫停鍵再次被按下，所有人停頓半秒。
緊接着，咖啡店亂成一團糟。
女人發出殺豬一樣的哭喊。
大學生看着只能拿去賣廢品的筆記本，哀嚎著分期都沒還完。
劉先生手裏的飲品被女店員一把搶回去。
「對不起對不起！」
女店員一邊道歉，一邊將毒藥倒進水池。
咖啡店的人們看向彼此，逐漸意識到哪裏不對勁。
「不會是什麼氣體泄露吧。」
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客人們爭先恐後離開。
張然跟着一起離開。
他現在反而希望一切是自己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