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南極仙翁賜葯

第12章 南極仙翁賜葯

真珠微笑:「別怕,客人們聽說了你的奇遇,所以叫你過去隨便問問,說幾句閑話就出來。」說着,仔細給何當歸理了理髮鬢,領了她往西廂去。

進了西廂,遠遠就聽見太善的高嗓門在喋喋不休地賠罪:「罪過罪過,回頭貧道一定好好地管教弟子,開罪了貴客,真是……」

然後有一個低沉的聲音打斷了她:「一場誤會,師太不必掛懷。」

原來,自從錦衣衛昨天入住了道觀,太善就派了十幾個道姑服侍他們的起居膳食。這些人大多都是京城的貴族子弟,從來都被人服侍慣了的,一開始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就坦然接受了。

誰知那些道姑都是一心奔著「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目標而去的,因此沒有一個安分的,不是不夠周到,而是周到得過頭了。一頓飯吃下來,這個幫夾菜,那個勸進酒,口中也不忘自我推銷,還有一位竟然唱起了小曲兒,聽得幾個錦衣衛將軍的頭皮發麻。

不過,段曉樓、陸江北、廖之遠等人的涵養極好,尤其是段曉樓這天生的護花使者,覺得女孩子都是嬌花般的人物,不該對她們說什麼重話。因此,昨天幾人雖然大感難受,也勉強在十幾個道姑的陪同下吃了一頓飯。

第二天午飯時,道姑們如期而至,高絕的臉立刻就黑了。入了飯席沒吃幾口,眾人的心中便覺得越來越彆扭,只因這些道姑的熱情有增無減,有幾位甚至把整個人全貼了上來。高絕一時按捺不住,積了兩天的火氣爆出來,突然從腰間抽出一把三指寬的闊背刀,「咣」地一聲插在飯桌的中間,惡狠狠地入木三寸,登時嚇走了所有道姑。

除了段曉樓對高絕的行為一番斥責之外,其他幾人的眼中都有掩飾不住的笑意。嚇走道姑后,眾人平靜地用完一頓午膳。

耿大人漱過口,不由嘆氣:「酥炸鯽魚,鳳尾裙翅……看來我們的身份,這裏的人已知道了一些,此事有些不妙,本來住這裏就是為了隱藏行蹤的。」

陸江北也皺起劍眉:「沒錯,一個小小道觀里不會有這樣好的菜色,就算對上賓,有雞有魚也已經足夠豐盛。可她們卻特意準備了價值不菲的上等席面,恐怕是因為她們知道了咱們是官身,因此不敢怠慢。」

蔣邳看一眼段曉樓,道:「段少,你昨日告訴過那兩個小道姑,我們是官差,難道是她們泄露了出去?」

段曉樓挑眉:「可你昨晚也說,你的包袱被人動過,官碟里夾的一根頭髮掉了出來。」

耿大人搖搖頭:「如今,誰講出去的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弄清現在共有幾人知道我們的身份,並且讓他們閉緊嘴巴。」

正說着,太善從外面走來,人未到聲先到,「呀呀呀呀!怠慢怠慢,恕罪恕罪!」

一番告罪后,陸江北開門見山地問,太善怎會知道他們的身份。太善見瞞不過,就說徒弟無意間看到了他們的官碟,雖然徒弟識字不多,但也大約知道各位都是官老爺。

於是耿大人佯裝發怒,說他們來此偏僻的道觀,就是不想讓人知道他們的行蹤,得知他們身份的人必須嚴守秘密,否則就以「妨礙公務」之罪下獄。嚇得太善連連點頭,保證說這裏知道此事的除了自己就是真奚,兩人都不會講出去。太善心中更暗自決定,回去后就先把真奚關起來。

陸江北又向太善打聽,昨天上山時遇到的兩個道姑,說其中一個容貌和言辭都頗出眾,太善卻記不起自己的弟子中有這般人物。段曉樓則重提一遍,想去拜會死而復生的何小姐,於是太善才叫人把何當歸和真珠喚來。

真珠在院外候着,何當歸穿一件綠棉襖裙,頭上簡單的綰一個隨雲髻,進屋后在門邊福了一禮:「客人萬福。」

堂上坐的幾個人面面相覷,昨日見的小道姑,原來就是何小姐?陸江北先笑道:「哈哈,這就齊了!何小姐,是這樣,大夥兒官差的身份不欲讓旁人知道,昨日段七卻無意間對你們講了出來,還請你和昨日另一個小姑娘都不要講出去。」

何當歸垂著頭,應了聲「是」。太善心中卻大大不忿,怎生官爺們對一個小丫頭就好言相向,對自己這一觀的主事師太,卻用「下大獄」做要挾?

段曉樓站起身來,端了自己那杯沒動過的茶,放到末座,殷勤道:「原來你不是道姑,而是一位世家小姐,昨日攔路問話真是失禮。聽說你大病初癒,站着累得慌,快過來坐。」廖之遠古怪一笑,立馬挨了段曉樓一個眼刀。

何當歸依言坐下,段曉樓方問她,扭傷的腳可好些了,還有哪裏感覺不適,在吃什麼葯調理,家裏人何時接她走云云。

太善的心立刻吊起來,怕自己苛待何當歸的事被揭出來,而且聽這位官爺的語氣,似乎對這小丫頭片子十分關懷?唉,早知道就應該對她好一點兒。而且,他們昨天在山道上剛剛碰見過,自己卻曾騙這些官爺說,何小姐剛吃了葯睡下了,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追究這個「欺瞞之罪」。

何當歸臉上波瀾不驚的,雖然得到了段曉樓這位翩翩佳公子的噓寒問暖,臉上卻看不出什麼或欣喜若狂、或受寵若驚、或感激涕零的神色,只是低眉順眼地一一作答,答案比太善想像中還滿意,於是太善暗暗鬆了一口氣。

廖之遠笑道:「聽說,何小姐去仙府逛了兩天,才又回咱們這邊,途中可有什麼新鮮見聞不曾?」

何當歸停了半晌,才猶豫道:「旁的都沒了印象,只是記得……碰見一位慈眉善目、鶴髮童顏的老者,還得了些奇遇……可小女子醒后再細想,覺得自己大約是做了個怪夢,算不得奇遇。」

「哦?」有好幾個人異口同聲地問,「什麼奇遇?」

何當歸一看旁人如此關注,不禁面露惶然道:「這段記憶並不真切……好像是……從老者那裏得了一枚藥丸,吃了下去,就覺得身上突然有了力氣。再後來就是睜開眼睛,看見自己正躺在靈堂里。」

陸江北食指扣著桌子,嘖嘖驚嘆:「奇遇,果然是奇遇!何小姐此番造化真是難得,你說呢,耿大人?」

耿大人?何當歸看向那個正略略頷首的藍袍人,昨天在山上遇見,她就大概地看出,這九個錦衣衛高手中是以他為頭領的。

此時,藍袍人與她斜對而坐,於是她抬頭淡淡一瞥。只見這人年在四十許間,身形精瘦,神色清冷,顴骨高平,五官不算英氣,眼眶略凹陷,眼神深邃莫測,另有一種說不出的令人自然畏懼的氣度。

何當歸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一凜,她自認前世為朱權暗中奔走的時候,見過的形形色色的官員不在少數,也挑不出幾個有這種氣場的人。而且她的直覺告訴她,那種震懾人心的感覺,與其說是霸氣,不如說是戾氣。

耿大人……難道是他!耿炳秀!

耿炳秀,是開國大將軍、長興侯耿炳文的胞弟,正四品錦衣衛指揮僉事,人稱「天下第一酷吏」。

據聞,平日裏他遇事不動聲色,處處恭謹自持,與常人一般無二。而一旦捉住敵人的痛腳,等他發難的時候,耿炳秀就會瞬間化身為地獄修羅。其心腸之冷硬,手段之殘忍,到了令人膽寒的地步,連一直韜光養晦深藏不露的朱權,對他也是相當的忌憚。未來十年之內,在他的喪魂鞭下跪地求饒的敵人逾千。

現在是洪武年間,這耿炳秀應該是新近走馬上任,才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那「第一酷吏」的凶名還沒有聞達四方。垂眸想到這裏,何當歸的手心微微沁出了一層冷汗,這些人為什麼跑到揚州來?怎麼還住在道觀里不走了?

耿炳秀突然出聲問她:「你夢中的這位老者,容貌可有什麼特徵?有沒有說過什麼話?」

何當歸蹙著眉,做出一個努力回憶的神態,然後才慢慢道:「那位老者離我很遠,只依稀記得他手拄一根桃杖……對了,他的腦門比尋常人凸得多呢!他彷彿說過,我原本也壽命未盡,既遇着他也是緣分,就贈我一丸活命的丹藥,我便拜謝了一場……嗯,還有,他又說了,原也不是什麼特製的好丹,只是老君煉丹后剩的一點爐渣子製成的,能不能管用就只看我自己的造化。說完,我手裏就有了一丸橘黃色的丹藥。」

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出了神,連太善看向何當歸的眼神,也沒有了之前的那種不屑的態度。良久,段曉樓方大笑道:「幸哉幸哉!何小姐吃下仙丹,得以死而復生,日後活個百八十歲應該沒問題了!」

何當歸水眸閃動,慌忙地搖頭分辯道:「哪有此事!先不說,那位老者從未曾說過他是神仙,何況就是這整個兒的一件事,也僅僅是小女子的一場夢罷了。」

陸江北雙目灼灼地盯着她的臉,大嘆道:「姑娘好造化,你遇見的應該是蓬萊三仙之中的壽星——南極仙翁!雖然世人對壽星翁傳頌了千百年,但真正見過的又有幾人?而何小姐你竟能蒙仙翁賜葯,真是可喜可賀!」

何當歸怯怯地垂了眸,不再多言。而心中卻暗自嘀咕一聲,喂喂,這全是你說的,我可什麼也沒說。眾人又你一言我一語地感嘆了幾句,耿炳秀說他們還有些事待辦,於是,太善和何當歸一起站起來告辭。

走出院外,真珠還在牆邊等候,太善看着何當歸,和藹地笑一笑,道:「何小姐,我跟真珠還有幾句話交代,你先回去歇著,晚些時候我讓人抓幾副葯給你調理身子。」何當歸道謝后離去。

何當歸前腳一走,太善連忙抓着真珠的手嘀嘀咕咕了一通,然後真珠輕輕點一點頭,快步離去。

真珠徑直走到北院的偏房外,只見裏面坐着幾個婦人,正一邊烤火一邊湊著頭說着什麼「妖孽」「掃把星」之類的話。真珠站在門口,敲了敲大敞四開的屋門,婦人們抬起頭看見真珠,訕訕地笑着起身迎接。

真珠裝作沒聽見她們適才的那通話,連聲道賀道:「恭喜,恭喜!各位可知,你們羅府如今有了件大喜事?」

李九光家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奇怪道:「真珠師傅,你說我們羅府有甚喜事?」

真珠把剛剛何當歸的描述,再加上幾個客人的分析言辭,一字不漏、繪聲繪色的學了一遍,最後才道:「原本我師父是怕何小姐身體虛弱,所以才留下各位在此處有個照應。如今看來,何小姐身體健健康康,臉色紅紅潤潤,當真是個有福的!趁著今天天色還早,各位何不快快起程,將此事報給老太太和太太們,也讓他們高興高興?」

幾個婦人越聽越驚訝,等聽完了之後,開始面面相覷。

劉貴家的先嘆道:「沒想到,羅府的小姐之中最有福的竟然是她!年紀輕輕的就蒙神仙賜葯,真是羨煞旁人。」

高大山家的饞得眼睛都紅了:「哎呦呦,阿彌陀佛,我也是個一輩子禮道信佛的人,什麼時候也能碰見一個仙長菩薩的送我一些仙丹聖水,求個長命百歲?」被羅家派來送靈的其他婦人們也齊聲附和,說自己常去燒香拜佛云云。

真珠淡淡一笑,道:「舉頭三尺有神明,各位的善心和虔誠,天上的神明都會看得一清二楚,說不準日後也會有什麼回報。不過眼前,還是先去把這事通報了何小姐的家人,讓他們也都沾沾喜氣。」說着,她從袖籠中取出一塊四兩的碎銀,放在劉貴家的手裏,道,「一點散錢,權作各位的路資,還請不要嫌棄。」

黃漢家的在心裏喜得沒法兒,這角銀子看着大小,怕有四兩還多,就算她們來回坐車跑十趟也用不完。她們當家的二奶奶,平時也不過就賞個一弔兩吊就算多的了,可煞怪哉這道觀里的一個姑子,怎麼出手竟這般豪闊?話說回來,這事兒不合情理啊,她們這幫婆娘跟真珠又沒什麼牽扯瓜葛的,問誰伸手要錢,也要不到她頭上啊?

旁邊的幾個婦人也同時冒出同樣的想法,頓時面露難色。收下錢吧,她們本是僱主派來雇對方治喪的,現在喪事泡湯了,反過頭來倒收她一個出家人的錢,是什麼道理?可不收吧,心裏又甚想要……這幾天,她們都在為自貼路費的事憤憤不平呢,於是所有人都不出聲。

真珠彷彿看出了她們的心思,笑道:「各位但收無妨,這錢本是何小姐送給各位路上喝茶的,只是怕大夥兒不收她一個孩子的錢,才不讓我說出來。而且論起來,她也算你們的主子,央你們跑這一趟腿,給個辛苦費也是該當的。」

幾個婦人頓時笑逐顏開,你一句我一句,把何小姐前前後後里裏外外地誇讚了一番,然後安心地收了銀子,起程下山了。

何當歸回到西廂,見屋門虛掩著,推門進去,發現真靜並不在屋裏,桌上真靜的瓷碗裏還剩了半碗紅糖米湯。

斜倚著床頭,何當歸閉目養神。昨晚,她雖然用繡花針疏通了脈絡,把心頭的熱毒導了出來,但底子還是很虛的。俗語有云,病去如抽絲,除非有幾劑好葯吃一吃,否則如此慢慢地將養下來,自己這副身子也要再被折騰個十幾天。

何當歸探手摸了摸湯罐兒,還很熱,於是又倒出一碗米湯,邊喝邊想道——錢,她現在最缺的就是錢。除了自己懷裏這一片絕對不能動的「富貴長生鎖」,自己現在真是一文不名啊。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她治病抓藥需要錢,帶走真靜需要錢,經商也需要一筆本錢,錢從哪裏來?

她喝着湯想了一會兒,心裏漸漸有一兩個成形的計劃,不由得微微含笑。

突然,真靜慌手慌腳地從門外跑進,看見何當歸已回來了,馬上扯著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語無倫次道:「回來了,沒露餡吧,那一個事?你要睡午覺嗎?這碗米湯真好喝啊,哈哈!」

何當歸見她前言不搭后語,疑惑地挑眉,又細細打量了她兩眼,不由得丟開湯碗一把抓過她,拽出她藏在闊袖下的雙手,寒聲道:「誰打的?」

真靜擺擺手,語氣里雖然滿不在乎,聲音里卻帶着一點兒哭腔:「嗨,我們做姑子的,皮糙肉厚的,挨打是常有的事!你別多管了,我根本不疼。」不疼?何當歸緩緩掀起她的衣袖,只見她的手背、手腕和前臂上,二三十道長長的血痕觸目驚心。

何當歸知道,在道觀前殿的中庭,有一片幽靜的竹林,風吹葉搖,詩意無限。可是,道觀里的有些道姑,最喜歡折了那些竹條,再用小刀削成長篾片兒,專門拿來抽人用。

沾了鹽水的篾片兒,幾十下子抽過去,又疼又辣的,而且沒有一滴子鮮血,全是細長的淤血血痕。被抽過的人不用包紮傷口,也不影響幹活兒。前世的小何當歸,幾乎每天都必挨上一頓兩頓的鹽水竹篾,這種又尖銳又刺痛的滋味對她而言,幾乎是一種滲透進骨髓的記憶。

「太塵,是太塵。」何當歸握住真靜的手,用肯定的語氣說。

真靜忍不住哭出來,抽抽搭搭地不吱聲。

何當歸的眼底似乎藏了兩根寒光閃閃的銀針,口中只問:「告訴我,她為什麼要打你,是因為我嗎?」

真靜搖搖頭,抽噎道:「不,不關你的事。是我前晚不小心說起一句,她那兒有鹿茸膏……嗚嗚,她今天又把這事翻了出來,讓懷心把我帶過去,非要我交代是從哪知道她有鹿茸膏的。我也不敢告訴她,我是一次聽師父說起的……嗚嗚,否則即使是她放過了我,回頭讓師父知道了,罰得只會更厲害……」

何當歸嘆一口氣,拉着她坐在床邊,取出枕下的繡花針,道:「來,你閉上眼睛千萬別睜眼。乖乖的,馬上就好,一點兒都不會疼。」

真靜死死瞪住何當歸手裏的針,哭得更厲害了,大叫道:「疼!疼!我不扎針,疼!」

何當歸皺眉:「閉嘴,再叫就扎你的啞穴,讓你變啞巴。」真靜嚇呆了,立刻閉上嘴。何當歸又叫她閉眼,於是真靜緊緊地擠上眼,縮起脖子,一副馬上要去「就義」的樣子。

銀光閃閃的針尖,在何當歸晶瑩的指尖中急速地旋轉,翻飛,騰躍……一抹冷笑印在何當歸的眼底,太塵,好,好,真好!我還沒閑工夫考慮怎麼收拾你,你卻急慌慌地自己撲上來找死,可見真的是老壽星喝砒霜,嫌命長了。

對經歷過一場生死的她而言,太塵連當一塊兒絆腳石都尚不夠資格,頂多算是鞋子裏的一粒沙……而西廂里住的那幾位手握權柄、生殺予奪的大人物,剛好用來給她的鞋子磕一磕砂……嗯,不如,就來一招「隔山打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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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庶女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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