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娘的師傅他爹

第132章 娘的師傅他爹

一時大殿內人人屏息,看着何當歸將泥爐、滌器、茶具、茶則、茶夾、香爐等物依次擺放到茶案上,並取了水置於淺紅色的泥爐上烹煮。

少時水沸了,微微的水氣盈繞開來,而何當歸先向著主位方向盈盈一禮,然後垂眸靜坐,取過茶夾用沸水將茶具一一燙洗乾淨放置在一旁,又用茶勺取了二分茶葉傾於雪紙上略分粗細,這素綠的雲霧茶之中茶梗較多的部分都被分出來,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何當歸將這些茶梗置於香爐內,並從自己的小水袖中取出一支火摺子點燃。

眾人不禁面面相覷,此事頗為不可思議,一則,從來只聽說「焚香」,未聽聞過有「焚茶」的,二則茶葉雖屬草類,卻不能輕易點得着火,怎麼她一點就著了呢?

孟瑄就站在她的左邊觀望,但見女孩一雙清澈的眼眸,彷彿深秋山谷中的一池潭水,靜謐平若,與剛才嗔視暗罵自己的時候彷彿判若兩人……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她,抑或兩者都不是?

當是時,大殿之上人人自危,哪裏是悠閑品茶的時候,眾人各懷心事,看着正中央那個閑適自得、與周圍環境極不搭調的女孩子。

她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根小草棒,撥弄了兩下香爐,但見一縷淡淡的碧煙飄浮而上,宛若實質,女孩用春蔥般的細指在煙上輕撥,讓碧煙彌散開來。那縷煙中的味道竟然不可思議地彌散到整個寬廣的空間中,令人嗅后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卻有一種由衷的愉悅感從心底升起,只見眾人紛紛輕舒一口氣,牆角邊羅白英等互相攙扶著的一群人里,十人有九人都能面色如常地站直身子了。

忽而,欣榮殿的穿堂風從四角的窗戶進來又出去,帶走了滿室的碧煙散發的味道,不知為何,多數人卻覺得鼻端又襲上了另一般馨香。

就在眾人沉迷於這個香味時,茶案前的何當歸已經一氣呵成的投茶注水,沖好了一茶甌珍珠雲霧茶,然後抬眸對堂上微笑道:「大俠,我這茶有四道,須得就近品嘗為最佳,不如你和老祖宗一起賞光過來坐坐吧。」

眾人滿以為那個說話態度強硬的面具人會斷然拒絕,沒想到他卻很聽話地押解著老太太徐徐走下台階,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茶案邊坐下。何當歸與孟瑄在茶案左側落座,老太太與面具人在茶案右側落座,三個人都目不轉睛地盯着何當歸的臉看,孟瑄心道,這樣近的距離我是可以救下羅老太君的,我要不要出手呢?不如再等等吧,說不定過一會兒爹就來了。

耿炳秀問:「丫頭,是哪四道茶?」

何當歸斟出第一盅茶,盈盈走到了老太太身邊,而一旁的耿炳秀見狀,搭著老太太肩膀的右手又加重了兩分力道。不過,何當歸卻越過了老太太,把那盅茶遞給了耿炳秀,淺笑道:「第一道茶叫做『君問歸期未有期』,大俠你且試試看。」耿炳秀接過茶捧在鼻端聞香,卻良久不去品嘗——畢竟他的嘴在面具下方,想喝也無從喝起。

何當歸待要再說什麼的時候,老太太卻突然把何當歸拉近,附耳迅速地跟她說着什麼,耿炳秀雖然略有不滿,但也未加阻止。如此過了片刻工夫之後,何當歸拍了拍老太太的肩頭站起身來,又去倒了第二盅茶,清亮的茶線如飛泉般落進雪瓷茶盅,注到七分滿時就停住了,然後她將這盅茶敬給了老太太,柔聲道:「老祖宗勿憂,所謂世事變幻如棋,未必就會到那一步,請先嘗嘗這一道『巴山夜雨漲秋池』吧。」

老太太交代完了自己的機密遺言,只覺得心情立時一送,雙手接了這盅茶去聞時,更加覺得人世間的三千煩惱彷彿都盡數散去了,輕啜上一口,老太太閉目細品半晌,方道:「老身……很多年沒喝過這樣的好茶了。」話語中的回味無窮,讓旁觀者對那杯中茶的味道好奇和嚮往到了極點。

此時,何當歸又把第三道「何當共剪西窗燭」敬給了孟瑄,孟瑄也接過細品,眼中的神情在氤氳的水氣后閃爍不定。

之前孟瑄雖然覺得這女孩與眾不同,卻沒想出來具體是哪裏不同,如今回思起來,孟瑄才發覺,這女孩的舉手投足之間處處無不帶着天生的貴族儀態,走路之時輕步緩行,而裙擺竟不見一絲飄蕩;言談之時,從眼神到表情都收放自如,簡直就像官場人物一般,帶了幾分「外交式」的味道。若不是天生如此,那就是後天經過了專門的嚴苛訓練而養成的,可是除了皇室中的公主,尋常的世家女子誰會去訓練這個?

他們孟家是伯府,自問門第不算低,家裏的三個妹妹也是請了宮裏出來的教引嬤嬤,從幾歲時就開始灌輸她們笑不露齒、行不露足的禮儀規範,可儘管如此,她們中都沒有一人能做到把這些禮儀融入至日常生活的一言一行中,畢竟對着自己的家人,誰不是盡情的笑,歡快的跑呢?

他聽得剛剛羅老太君叫她「當歸」,而關三小姐又稱她為「何小姐」,那麼,這個名叫「何當歸」的女孩子究竟是在一個什麼樣的既無上尊貴、又不能放肆言笑的環境中生活了多年,才會養成這般融入骨血的貴族儀態呢?

「逸姐兒啊。」老太太一杯茶飲盡,竟然像是忘記了眼前的處境一樣,話起了家常來,「你娘川芎昔日師從有着『小陸羽』之稱的宋書文宋大家,習得了一手好茶藝,可老身瞧著連她也及不上你的兩分,你泡茶的功夫是跟你娘學的嗎?怎會比她還強上這麼多?」

何當歸微笑道:「我怎敢跟母親相提並論,品茶無非是個心境,老祖宗你此刻心境坦然,喝起茶來自然滿口生香,餘韻久長。」說着拿起茶甌,傾倒出了第四道「卻話巴山夜雨時」自斟自飲,同時在心中嘀咕道,老祖宗你有所不知,母親的茶藝師傅是「小陸羽」宋書文,而我上輩子的茶藝師傅卻是宋書文他爹「賽陸羽」。

此時,殿中之人都未發覺,大殿上方的氣窗外又潛伏了一個蒙面人。

四道茶巡下來,除了耿炳秀那一盅之外,其餘三盅都已經被品盡,清明的茶香溢滿室內,這時候,殿外遠遠地傳來了說話聲,首先是關白的聲音:「段少,你回來了!你問明白了么,府外的官兵究竟為何而來?」

然後是段曉樓的聲音:「先進去再說吧,大家該等着急了。」

再然後是關筠的驚呼聲:「呀!曉樓哥哥,你的手受傷了,流了好多血!發生了什麼事,你跟官兵動手了嗎?我來為你包紮!」

殿中眾人正側耳聽得出神,說時遲那時快,那個面具人突然一手拎着老太太一手拎着三小姐,飛快地從側門逃走了。一時殿中人人驚叫高呼,湯嬤嬤口中大叫「老太太,三小姐」;羅白英慶幸那個惡人離開的同時,吩咐身邊的丫鬟去將四大護衛找來;羅白瓊方才摔斷了骨頭的雙腿突然不藥而癒,靈敏地爬起來,扭頭就向偏殿跑去,嗚嗚嗚,哪裏沒危險、哪裏最安全?對了,還是藏在偏殿的出恭間里吧,那裏一個人都沒有!

孟瑄眼睜睜地看着兩個大活人都在自己的身邊被擄走,氣惱懊悔的同時,他驚奇地發現自己的一雙腿竟然虛軟得站不起來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是迷藥嗎?不可能啊,以自己的功力,這世間的迷藥都不可能迷到自己!

段曉樓聽見大殿中的哄鬧聲,立刻像離弦的箭一樣飛進來,大聲詢問:「發生了什麼事?」同時極力地用目光在殿內搜尋着什麼,可是大殿內亂得像菜市場,就算有人回答他的問題,也只能聽見一些支離破碎的句子「三小姐……吃茶……了。」

段曉樓聞言大驚,繼續用目光在殿內掃視,同時厲聲喝問道:「在哪裏?」然後另一人指給他大殿的側門,於是段曉樓將輕功發揮到極致,颶風一般地吹過了眾人的頭頂,從側門邊上刮過去了。

大殿裏,一旁的人吃驚地問剛才說話的人:「你跟段世子說了什麼啊,怎麼他突然跟點了炮仗一樣?」剛才說話的人臉上表情更加驚訝:「哈?我才剛起了個頭,說了句『老太太讓三小姐給她泡茶,可是吃茶吃到一半,她們就不吃了』,還未及講出她們不吃茶是因為『被一個壞人抓走了』,怎麼段世子還沒聽完就跑了?」第三人則感嘆道:「真是個古道熱腸的好人啊!」

大殿外,段曉樓在黑夜中一邊飛一邊找,糟了!剛剛只聽說何妹妹自殺了,卻忘記問何妹妹是投湖、跳井還是自掛東南枝了,這樣黑漆漆的一片讓他怎麼去找?該死的,沒想到才只一轉眼的工夫,何妹妹竟然就想不開自殺了!

他不跟她相認,是因為已經託了耿大人來說媒,假如讓人知道他們在荒山道觀中相識數日,之後他這個伯府世子就來下聘,要求迎娶她那樣一個身份低微的庶女為正妻,到時一定會生出各種難聽的流言來,有損於她的閨譽……天意何其弄人!這一次他費盡辛苦,搶到了這個來揚州捉柏煬柏的差事,為的就是來見她一面!他聽說關家和羅家是世交,又去找關白讓關白帶着自己一起來羅府赴宴,沒想到,沒想到就因為他不跟她相認,她就自殺了!

何妹妹啊,你知道我在京城有多麼思念你嗎?你說的「半年之約」我已經等不到了,我每天醒著的時候腦子裏想的全是你,喝酒的時候你的臉就在酒杯里,夜半讀書的時候你就端著一盞茶在旁邊看着我笑,閉上眼睛的時候,卻看到你坐上了別人的大紅花轎……夢裏做夢的時候,你微笑着沖我揮一揮手說:「段公子,你不是我的良人,祝你早日找到你的良配!」

夢裏,我急得滿頭大汗卻說不出話來,夢醒之後才發現,那一把刻着你的小像的匕首在我的胸口硌出了一道紅印,於是又盯着那只有一枚銅錢那麼小的小像,苦苦思念著遠在揚州的那個你……何妹妹,你為什麼要自殺,你為什麼不等我?何妹妹你等著,我馬上就來找你了,我們以後再也不分開了!

另一邊,段曉樓的何妹妹依然健在,而且正在笑嘻嘻地跟面具人談判:「大俠,我外奶奶身重百斤,腿腳又不便利,你扛着這麼一座大山跑,多費力氣啊!雖然她身份尊貴,可是外面黑燈瞎火又兵荒馬亂的,誰認得她是羅老太君還是羅府倒夜香的羅嬤嬤?我看你不如把她扔在這裏,咱們兩個人走還能快一些!」

耿炳秀閉口不言,雙目緊鎖著這個笑靨如花的小丫頭,如今她被人擄劫,只要自己輕輕動一下手指頭她就沒命了,她為什麼不害怕,她還有什麼底牌,能夠支撐着她在這裏跟自己討價還價?

「你瞧啊,我外奶奶睡得跟死豬似的。」何當歸指一指地上的老太太,從來沒搭「便車」飛過的老太太剛一飛起來就被嚇暈了,何當歸搖頭嘆氣道,「聽說死豬是這世上最沉的東西,扛起來重逾泰山,而且我聽着大俠你的氣息紊亂,像是受了內傷的樣子,何苦要扛着這麼個東西亂跑呢?」

耿炳秀瞪眼:「什麼!你知道我受了內傷,你怎知道的?莫非你也會武功?」

何當歸的一雙小手在紗帕上揪成了十個白玉小結,半垂著小腦袋,細聲細氣地說:「大俠叔叔,你看我像是會武功的樣子嗎?大叔你真會開玩笑,好了別說這些廢話了,咱們趕快跑吧,待會兒追兵就該追來了,他們可都是一等一高手!」說着,她拉起耿炳秀的胳膊,用力拖着他往黑漆漆的花園裏跑去,耿炳秀戀戀不捨地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睡美人般的老太太,終於下定決心拋下她,跟着她的外孫女一起私奔了。

何當歸一看面具人終於決定扔下老太太,心中暗自高興,等後面追來的段曉樓和潘景陽等人撿到了她,老太太就算是正式獲救了!眼下人質換成了自己就好辦的多了,雖然這個面具人的武功厲害,但是跟他靠近之後才發現他其實是受了嚴重內傷和外傷的,氣息虛弱雜亂不說,經過這一陣跑動之後,他的兩條大腿上竟然開始往外洇血了。真是奇怪啊,習武之人最先開始練的就是下盤,更不要說他這種高手中的高手了,什麼人能把他的大腿傷成這樣?莫非……跟他打架的人是個矮子?

「死丫頭你看什麼看?」耿炳秀揪着她的后衣領,一邊跑一邊威脅道,「你最好老老實實給我帶路,去那個羅府的『秘密出口』,若是你敢耍一點花樣,咱家就先挖了你的一雙眼睛!」耿炳秀只要一看見她雙靈動的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就覺得她又在打什麼鬼主意對自己不利。

「挖眼睛做什麼?」何當歸緊緊拽著面具人的胳膊,一邊跑一邊滿不在乎地說,「你挖了眼睛就沒人給你帶路,拔了舌頭就沒人回答你的問題,嗯……不如割耳朵吧,反正耳朵沒了也能聽見聲音,你有小刀小匕首的嗎?先預備着!」

從來沒人敢這樣輕視自己的刑訊手段,耿炳秀立刻大怒,邊跑邊說道:「哼!咱家有一百種方法可以讓你求死不得,求死不能,就算你這丫頭有些膽量和見識,也絕對沒見過咱家的真正手段,你快快向咱家求饒,否則咱家先給你來一個『翠錦斕斑滿層道』嘗嘗滋味!」

「翠錦斕斑滿層道?現在嗎?」何當歸邊跑邊問,「這個要用釘著銹鐵釘的木板,可我瞧著大叔你身上沒帶這樣的東西啊?」不等對方有所反應,何當歸又笑道,「『翠錦斕斑滿層道』是官府刑訊最愛用的招數,莫非大叔你是官府中人?失敬失敬!」

耿炳秀大驚之餘腳下一絆差點兒摔倒,一雙小手好心地扶住了他,並關切地發出詢問:「大叔你沒事吧,是不是帶着面具不太好看路?不如我幫你摘了吧!」

幫自己摘面具?耿炳秀厲聲喝道:「哼!咱家才不用你幫忙,要摘時我自己會摘,可一旦咱家將面具摘下,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呀呀,我好怕好怕!」何當歸的小手拍著胸口說,「可是大叔你為什麼不走了?還一直都在讓我拖着你走,你可真沉啊大叔,比那犁地的犁頭還要沉幾分,小女子我實在是扶不動了,對不起啊我鬆手了!」

耿炳秀「撲通」一聲躺在了地上,只覺得全身虛軟無力,甚至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不禁驚恐地放聲嘶吼道:「你對我做了什麼?」

「噓——」何當歸一根纖細的指頭豎在唇邊,溫柔而危險地說道,「大叔你小點兒聲啊,要是把追兵喊來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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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庶女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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