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更在江清月冷

第210章 更在江清月冷

常諾意識到自己又失言了,正要再說點什麼話來圓謊,豈料何當歸突然被石壁上的幾行字吸引了注意力,只見她面上露出一個恍恍惚惚的神情,訥訥地問:「這個,是誰寫的。」

常諾瞄了一眼,答道:「那是王爺的字,這個山洞也是王爺發現的,這首詩應該是他作的吧。」說着,他撿起一個散落在地上的人偶,解釋說,「三年前王爺在羅府療傷,原本他的傷勢就已到了命懸一線的危急時刻,可他卻連着兩天都為你傳氣療傷,以致讓他的內傷加劇到了更堪憂的地步。這些都是我後來聽明月提起的,王爺為了找一個僻靜的療傷之所就進了苦竹林,找到了這一片洞穴群,在這裏療傷數日,這些人偶都是他那時候留下來的。」

何當歸望着牆上的那首詩作發獃,不堪翠減紅銷際,更在江清月冷中……常諾以為她受到了感動,有回心轉意的趨勢,於是又開始用一種慈悲老方丈導人向善的口吻,苦口婆心地勸說道:「何小姐,我憐你是個苦命女子,又惜你才貌雙全,聰明剔透,彷彿一粒上好的明珠,不想你就這樣白白埋沒了你自己,所以把知心話講與你聽。你覺得我說得有理,就應我一聲,若你不同意我的話,也請你耐心聽完。」

何當歸低頭用手指戳地上的人偶,這些人偶大大小小,有的是石頭雕就的,有的是木頭或竹子刻成的,還有一個較小的是用皂角做底料刻成的,不過這些人偶都有着同一張面孔。

常諾和藹地望着她,輕聲道:「關於你的身世,我們已調查清楚,也感到非常惋惜,因為這可以說是你身上唯一的缺憾,倘若你有羅白芍等幾位小姐的身份,那麼普通的公侯府第你都能進得去,參選秀女也有入選的可能。可是,如今令堂她改嫁,嫁后卻依然夫妻不睦,雖然我們知道那不是她的錯,可不知情的人難免會對她的品行產生些疑慮,進而對你的家教產生質疑。一個為家族所拋棄、家教也不過關的大家閨秀,跟一個清白門戶的小家碧玉相比,我猜測,多數人家納妾的時候都會選擇後者,你說呢?」

這些話雖然刺耳,可何當歸一時也找不到什麼反駁的話來,況且,現在她什麼話都不放在心上了——地上那一個個人偶的腦袋,實在把她嚇到了。

看到她低落寡歡的神色,常諾心中滿是憐意,嘆口氣繼續說:「你明明什麼錯都沒犯過,卻要獨自品嘗父母和離釀成的苦果,你的心中難道沒有過一絲不忿和怨懟嗎?你難道真的甘願低嫁,找一個平庸的小丈夫託付終身嗎?你難道不想好好地活出一個樣子,讓那些曾看輕過你的人們刮目相看嗎?」看到她的耳邊掉出一蓬碎發,他習慣性地像給家裏妹妹順發一樣給她順到耳後,但見她的耳朵小巧而瑩潤,但是那一小片耳垂薄得幾近透明,彷彿生來就註定了她是個薄命女子。

何當歸只覺得耳邊有熱意靠近,那熱意將她的耳鬢輕挽好,抬眼時見他正盯着她的耳朵瞧,不自覺地抬手捂起。

常諾微笑道:「你的耳朵這樣美,為何至今還不穿耳洞呢?我記得王爺送過你一對明月璫,你戴上之後一定很美。可惜你的膚色偏黃,否則就更配那對明月璫了。」他仔細端詳著長大后的她,惑然道,「比從前倒是圓潤結實了不少,可怎麼還是一副面帶病容的憔悴模樣?你在羅家過得很差嗎?」

何當歸指一指地上的人偶,問:「這些都是寧王雕的?三年前雕的?」

常諾點點頭:「沒錯,那一次他走得太匆忙,沒來得及把這些人偶帶走,去年有一陣子他迷上了微雕,又想起這個山洞中的人偶來,就把山洞所在的位置告訴我,讓我有空時幫他取回去。瞧。」他空出一隻正傳功的手,撿起一個木雕的小人給她看,「這些都是他比着你的樣子刻成的小人兒,丫頭,你可知道他是何等樣的人物,能讓他刻出這麼多你的小人兒,你該明白你在他心上的位置了吧!」說着把小人遞到她的手上。

何當歸張開手心任他放進去,把小人舉到鼻尖細看,一雙黑眸烏沉沉得映不出一絲火光。

常諾充滿蠱惑地盯着她,打着那些他根本沒有的包票:「我保證,只要你願意跟他,他會給你這世上最好的生活,給曾輕賤過你的那些人以迎頭痛擊,他能實現你所有的夢想。丫頭,只要你一回頭,他就站在那裏等你,你根本就不必同孫湄娘那種小人鬥氣,你只需要靠在他的懷中,過清清靜靜的日子,他會永遠對你好,而你不喜歡的那些人,他都會幫你收拾,讓那些人拜伏在你的腳下。」常諾暗下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讓她回心轉意,溫順乖巧地迎接小淵,小淵喜歡的和想要的東西,自己都要幫他弄到手。

何當歸把掌中小人舉到常諾的鼻子上,說:「這個女人不是我,她太老了。」

常諾疑惑地凝目去看,果然,一眼乍看上去,這個木雕的小人分明就是個年近三十的美婦人,華美的烏雲髻和繁複的額飾,這些都是已婚婦人才作的裝扮。而且,細細研判的話,這小人的面貌雖然跟何當歸有七八成相似,輪廓卻更成熟有韻致,眼角眉稍除了婦人的風情外,那些黑洞洞的眼珠子還有種說不出的幽怨,或者說是怨恨,總的來說,這簡直就像是……十幾年之後的何當歸!

常諾又拿起地上的一個石人和一個皂角人看,全都是如出一轍的婦人打扮,他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不過還是幫朱權解釋道:「這人偶應該是比照着他腦中娶到你之後的模樣雕成的,這更證明了他想要娶你的誠意啊,人偶的臉與你一樣,還有什麼值得懷疑的?」

何當歸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風公子,看你熟門熟路的,不像是第一次來這裏?還知道隔壁洞穴有柴草?」

「是啊,我前段時間受了點小傷。」常諾微笑,「尋覓療傷之所的時候就近找到了這個地方,在這裏住了幾天,那些柴都是我打的,你們家這個地方真不錯,乃一絕佳的避世之所。」

「只有柴草嗎?」何當歸問,「我又渴又餓,有沒有吃的喝的?」

常諾收手停止了傳功,站起來說:「我去去就回,竹林中覓食很方便,也有一口深井。」走出了兩步,又回身道,「你不要亂跑,你的後背還有我的摧心掌封功,不能動用內力,你不讓我點穴我就不點你穴,因此你也要配合一些才好。」

何當歸細聲細氣地安撫他說:「你又走不遠,我哪兒能跑過你呢,何況我現在已沒力氣動彈了。」常諾點頭回身,白風一般颳走了。

眼見他離去,何當歸的神色轉冷,用一種怨恨而仇視的的眼神盯着那將近十個眼帶怨色的人偶,如此迫視了片刻,她拿起一個木製人偶,「啪嗒」一聲折斷了它的頭,「啪嗒」一聲又折為兩半,轉手丟進火中。然後又依樣處理了幾個竹制和皂角制的小人,還剩兩個石頭人,空手掰了兩下掰不動,望着那兩個嘿然而絕望的人偶,她咬牙催動了真氣,雙掌齊齊拍出,將那兩個滿懷幽怨的女人拍碎,拍碎……為什麼?為什麼會有她作何嬪打扮時的人偶?為什麼石壁上會寫着那首詩?

瘦影亭亭不自容,淡香杳杳欲誰通?不堪翠減紅銷際,更在江清月冷中。擬欲青房全晚節,豈知白露已秋風。盛衰老眼依然在,莫放扁舟酒易空。

這一首元詩《秋蓮》,是她最後一個生辰時,朱權給她作的一幅賞蓮圖上的題詩,其實從那個時候,在她還身懷六甲慶生的時候,他就已經下定決心要殺死她滅口了,對吧?

只因她不小心看到了他與建文帝的往來書信,獲悉了建文帝仍未死的驚人秘密,從那時起,他看向她的眼神就是那種冰冷而幽遠,若有所思的眼神,他一定在心中暗暗謀劃了無數殺死她的方法,對吧?

當參加她慶生宴的眾姬妾看到朱權送了她一副賞蓮圖,她們紛紛掩口而笑,低聲議論着什麼「蓮者,廉也,不是暗喻何嬪出身卑賤么,依我瞧,何嬪只怕要失寵了呢。」「是啊,就算她再老來嫩,畢竟也是個年近三十的老女了,魅惑王爺也該魅惑到頭了吧,咱們府上可還有許多『真嫩』的名門閨秀等著王爺垂青呢。」「大著個肚子還霸佔著王爺,真不要臉,小心擠掉了肚裏的孩子……」

那些話的聲音雖然很低,可是,當時微有內力的她卻聽得一清二楚,更何況是高深莫測的朱權呢?

她聽后又氣惱又委屈,朱權每次悄悄出府辦事,他手下的內監全都是對外宣稱,王爺已在何嬪那裏歇了,不見任何人。可是,可是,在那些如花姬妾空守閨房,心懷怨懟的時候,她也是同樣寒被冷衾,擁著腹中的孩子入眠。她跟王府中所有的女人一樣,足足有四個多月未得見朱權一面了,懷上孩子最初那些孕吐不止,吃什麼吐什麼的難熬日子,她都是一個人過來的。那些女人的嘴巴為何如此惡毒?竟然私下詛咒她腹中無辜的孩子!

當時她滿懷委屈地看向朱權,指望着他能澄清一下事實真相,彈劾一下那些口中毫無遮攔的姬妾,給他和她的孩子一個安靜祥和的家。可是,可是,平時耳力驚人的朱權這一次什麼都沒聽見,跟他的客人舉杯對酌,相飲甚歡,儘管他的客人好像也一字不落地聽到了那些低聲議論,面上露出一點僵硬的笑。那個往日一直處處維護於她的夫君,這一次卻徹頭徹尾地裝聾作啞,再也不管她的心中感受,再也不顧惜她是否會因此而徹夜輾轉難眠,其實那個時候,她已經從他手心裏的寶,變成他足下的踏腳石了,對吧?

等到她被古嬪兩下推撞,以致腹中孩子早產的時候,他也只是隨意斥責了古嬪幾句,當時,王府中所有人都感覺到,府里的風向變了,何嬪不再是王爺的心頭至寶了,阿彌陀佛,何嬪一枝獨秀的時代終於結束了。等她產下湉姐兒,丫鬟抱出去給朱權看的時候,他只看了一眼就走了,丫鬟跟她回報說,王爺看上去很失望。

原來,原來,他忍了幾個月不殺她,讓她多活了幾個月,多揣著建文帝的秘密過了幾個月錦衣玉食的日子,只是在等她肚裏的孩子出來。之前大夫把脈說,那是個男胎。

呵,好一場算計!這就是他給她的最後的仁慈!

不堪翠減紅銷際,更在江清月冷中……為什麼石壁上會寫着那這首詩?這一世的朱權知道了一些什麼嗎,他為什麼執意要得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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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庶女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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