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六章：三年應約
狼，正是人狼。
人狼無聲隱藏樹叢之間，像十來只長發女鬼，偷偷躲在一角，龍驤虎視，露出半臉猙獰。
顏紅與破虛看在眼內，無不一驚，都是紛紛後退數步。過了片刻，破虛才破驚懼；見他一臉嚴神，眼顧四方，打量一番，才道「看來這回採花不成，卻採出群鬼狼來，返倒要了我們的命。」
身後滿腹思緒的顏紅，一言驚醒，眼珠轉動幾番，雙手緊握魚腸劍，道「這都是你多管閑的結果！不單是我們，說不定南關也會因你的離開，而被妖獸破關，高陽百姓從此走險了！」
破虛聞言，回首急道「顏施主，怎能把錯全歸於我身上？我是怕你遇險才出此下策，我，我乃出自一番好心阿！」顏紅道「好心？哼！真是狗神的慈悲！現在可好，你一人按下好心來追我，把百姓生死全壓在你的大慈大悲之上，到時候百姓遇險，神鬼進弄，你的好心就留給鬼神當笑柄吧！」顏紅越說越嚴重，把破虛內心的抽搐盡數傾出。
破虛愧紅滿臉，你你我我都是不出名堂，一時不知如何辯駁；后見他掛出滿臉的冤枉，索性掉轉頭，投目四野。顏紅見他逃避轉身，意會無禮，破口便欲痛罵；隨見周間狼眼幽幽，勢是靠近，才逼使收起敬口，戒備起來。
秋來落葉，天月潔地，林間十數頭人狼，似在躲藏，卻又步步靠近，難測其意。久去，依然未見動靜，兩人戒備待發，滿臉不解。
「這些人狼躲躲避避，來來退退，不知在耍什麼鬼計，你是有何想法？我倆前功還是留守？得趕快決定才是。」眼前腥風醎雨，顏紅再也難以咽得下去，注目破虛，便問。前方的破虛，只管用指頭推輪手上一聯佛珠，嚴神半響，沒見回答。
顏紅見他不理不言，再度被激，想是在耍架子，於是破口便罵「小氣鬼！臭鴨蛋！和那個臭男人一樣的死性子，好！你想自保是不是？懶得理我了是不是？哼！本小姐即使死也用不着要你幫！」話出身傾，當前暗運內勁，貫注綠氣於魚腸劍之上，便疾步向林。
破虛見她於身旁飛步躍過，當即把握時機。見他伸出右手食指，腳搭身趨，一舉上前，往她身背點上。顏紅未料到破虛招來，待身後一度急風掃至，手腳即時一疆，如死一團，伸動不得了。見功成，破虛不帶猶疑，立即飛步身前，把她背起；速速轉向，向南關跑去。
顏紅脈道被點，初是一鄂，后隨即想起什麼，不禁又亂又急，拚命叫喊「放開我！我命令你放開我！……放開我！」
破虛不管，鉗口不言，腳勁全發，一併逃離。
***
林間人狼見兩人離去，隨即驚發數聲狼嚎，間中夾雜狼吠。奇怪的是，不見追來。
顏紅恨得滿臉通紅。惜是疆剩嘴巴，也要亂箭掃射，盡數她爹娘是何人，不馬上放她會有什麼後果等等，把破虛問候了多遍。後來罵得有聲無氣，破虛還是不見語，便知如甚復加痛罵，都是徒勞；最後沒奈何，逼不得相求，說起理來。
又是一道話過去，才出句像人的話。
「你道我不知南林出妖氣？我是自知也要去，為什麼？就是為了那個臭男人，你的臭師弟！你還不放開我，說不定這輩子都找不到他了！」破虛聽顏紅聲線漸漸沙啞，似是過分激動之故。后聽言至師弟兩字，心更是猛地一震；臉上才剛動容，卻隨即想到顏紅詭計多端，口齒伶俐，難料是否在耍招數。於是冷下心來，只顧腳下步伐，不動真言。
***
夜蟲鳴，風撲面；遠離狼群，大地隨傳葉潮舞砂之聲。
顏紅於肩上叫喊多時，一無所獲，漸近喪氣。面朝眼遭落葉紛飛，迴旋飄下，感是哀意萬千，不禁歷景傷情。左右無計，不自禁說起話來，很是悠長……
此聽她道「三個月前那日，我和小青一同上山…添香火。因久別非天塵老佛，便進你們火二堂，欲探望他老。那時陽落環山，天昏近晚，正和那個臭男人撞個正面。我便提醒他，三年之約將在七月尾期滿，叫他當心，示意要嚇他一番。怎料他一臉不在乎，還叫我放心，說他是早死晚死的，叫我急不在一時；后見他一臉神傷，說了些令人難以置信的話，還竟向我道歉！我當前結舌，一時作不出反應來。再也無話，便各自離去。」
「歸路，時在日黑。後來因為…因為路黑不好走，怕路上遇險，於是便掉頭上山，到尼廟相求一宿。路上巧遇，再遇那臭男人。見他身背裏物，正趕着下山，我道天黑路荒，你要到那裏去？他口噸，答「沒，沒事，我父親來信，叫我到高陽一去，吃頓飯。」小青聞言一笑，我卻道這小子蠢死了，以為用這謊言能騙得了人？我等都知道他爹是個老虧，那裏吃飯去？再者，那裏有人背行一身重物，遠途去吃飯？於是便出言刁難。他聽得不耐煩，似是正趕當中，便急道「我是去死！行了吧？婆婆媽媽的管那麼多幹什麼！」說罷，便趕趕下山去了。小青聽了一鄂，我卻是氣得死去活來。」
「你說，那臭男人！未見過好話的，那麼凶幹什麼？他死於我何干？我道他一定是想潛逃，逃避那三年之約。於是便待其下山之後，追了上去。就那個草包，平時只管吃了睡，睡了吃，輕功那裏及得我，加上山徑古來如一，因此追別時辰，便已趕至。后見月投下，照出兩個人影，定神一看，正是那老虧和那臭男人，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正在談話。我靈機一動，便按下心，藏在樹間，且聽他父子何言。
聽那老虧道「石兒，你還是回去吧，此來乃與你別行。你我見面便已足夠，不必隨來，往後的日子多著。」臭男人道「師傅，你別再騙我了，那賤禍水近日修養出世，在北山起亂多時，人人都知道。你我此行一別，還談什麼以後日子，弟子決不讓你單獨前行，我無親無故，就只有你了。」
我聽那臭男人謂老虧師傅，心裏莫名，把聽更緊。那老虧接道「你師傅是火二堂非天塵，我並未授你武功。待人家聽了，道我圖不詭，害的是你呀！」臭男人道「我不管！你要我在佛門靜過，說什麼輪迴什麼的，定是騙我！你要是獨自離去，我便追遍天涯，也要尋到你。我是不做和尚了！什麼都不理了！反正三年過去，四大皆空都未曾斷過，留下去也是沒意思！更坯指望養什麼性！」
老虧道「石兒！不要再說了，你跟着我沒好結果。再者，這三年來我風靈大有躍進，你自不必憂心，我還應付得來，你回去吧。」
臭男人聞言，大概因為老虧再三要他離去，滿臉神傷，急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你留下單臂，還硬著要去，是去送死！還叫我離開！你只管叫我離開！三年前困在洞內，你把身上的肉割下給我，尾巴我吃了！手我吃了！一口一口的吃了！待我後來發現，你還要騙我！三年了！多小個晚上夢見你，那些被我吃掉的肉，那些骨頭，那蒼白的樣貌，那冷的喘息，我心裏的痛再也無以復加！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那個雷夜，我快要死了，雨水打在你臉上，我見到的是淚！斷了右臂，怕授我不了武功，於是把我引投佛門，那連日來探病，滿臉肉緊的不知道是誰！現在還要騙我！還要我離去！你現在要去死了，還是不讓我幫！我欠你的就讓我去還呀！你急着去送死，就不理會我會心酸傷痛！在這裏我什麼都不是，沒爹沒娘就只有你了，你想我怎樣！？你說我還能怎樣！」黯然，揮淚。
那老虧伴隨掃過的一絲涼風，臉貌仿似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斷臂之端空空蕩蕩，隨風輕揚，揚不掉心事。此見他一臉蒼然，道「是我貪心，老骨頭快要散了，還想你代我活下去。走片天涯，得來半世仇結，你如是執意要隨我，這段仇恨定會禍延給你，老龍着實不忍。你就聽老龍一言，於佛門修心養性，把安樂送我歸西，好讓我無憾。」
「你只懂你的無憾！我是死也不會安樂，你如是堅決要我離去，不如先把我了結，把仇恨之種煙散，不然傷你之仇我死也會報，也不得不報！」他喊。
老虧見臭男人堅持己見，勸告無用，不禁仰天嘆息；月投照臉，我見到一串淚光。臭…吾能擦了淚，淚又淌下，如是重複失控，想是已積壓多時。兩人彼懷心事，久去無話。
沉寂片刻。后見老虧伸出左手，輕掃吾能發端，安撫道「好了，過去了，都讓它過去吧。你若是真要隨我離去，也要問問樹叢的娃娃，害人家優掛，天黑還要追你至此。」我猛地一驚，才領老虧之好耳朵。
行蹤已露，不到我不抬步出去。吾能見我出來，趕趕擦淚，這點我知道，是死要面子之故；我也知道，這臭男人要離去了。」
***
破虛待吾能如親弟，聞言至此，雖未知真假，心卻抽得難受。後來內心一度被蒼，加上身後風聲消去，想是險數已過，於是便放下顏紅，欲休息片刻。卻見顏紅一臉是淚，動起真容。
她接道「當時我躲在一旁，已是滿眶淚盈，待抬步一起，便再也無法忍淚了。我哭着說「你留下吧。」他搖頭。望着他，我心裏好亂好急，都不知道該怎樣了。這臭男人，我已經出口了，你還想我怎樣？我雖刁蠻，也算是個女兒家阿。你要去死，就能這麼忍心，好像不再留戀一切，難道我就這麼不值得一提么？那刻我望着他，他看着我，冷然無話，我心裏好苦，好痛。後來他突然開口說「回去吧，代我跟小青說聲再見，有命便回來找你們。」這死人頭！人都要死了，還小青前小青后，就不理人家焦急么？我，我滿臉的淚都還未乾透。」
「事後我患病一場，多日不見退燒，把爹娘都嚇壞了。爹知道我跟那臭男人年來行得甚密，便自行猜想，料想那臭男人對我做出不軌之事，才行潛逃，於是命人四處打聽消息。我爹人面廣，事發約近十日，便已打聽到北山曾一度引發「行」戰，按當時人口述，分是「水」「風」「火」三行。這些事被我從娘口中挑出來，一聽便是心急如焚，逼不得帶病遠門，走向北山。」
顏紅接道「當時炎夏，夜間颳起風雨，勢更利水行，任誰都意會不妙。途中，遠處突然轟爆一聲，天際霹電，我一下心驚，便躍身樹頂，意看何事。后見居里許之地，浩浩蕩蕩，風急雨亂，滔起一道龍捲風，直捲雲霄。我心裏一喜，知道找到門路，便飛趕過去。惜是不幸，待我趕到之時，已是不見人影，留下一片狼藉。那股風勁，陰陽之氣，數里之地皆感亂髮，正正和今日相約。所以我便急着要出來，就怕我爹前來阻攔。誰料到後來還是哉在你手上，看來我是和那臭男人無緣了。」
此際，夜空飄來幾散黑雲，摘下星點，蒙蔽皎潔；人心，內里飄盈傷感愁霧，催引落淚，絞心斷腸。
***
話說李魚兒，待追雲與少年離去片刻，才鎮定下來。
人去，屋裡冷冷清清，一度於門檻伸頭張望，都是不見人影，心裏搗優有掛。難排空寂，於是趕趕吹滅燭火，閉了門，踱步荒野。
四面探望，不知追途。
意分難決，猶疑一下，才朝西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