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傷心人在天涯

第139章 傷心人在天涯

「你,中毒了?」何當歸謹慎地打量著坐在陰影中的孟瑄,問,「嚴重嗎?」

孟瑄輕點了一下頭:「還好,就是腿走不了路了。」

何當歸歪了下腦袋:「腿走不了路了?那你怎麼跑到桃夭院來的?」

「費了點兒事。」孟瑄隱晦地答道。事實上他費的勁兒實在不小,先設法說通了父親讓自己在羅府留宿,又等欣榮殿的眾人走光了之後,悄悄地跟在彭漸他們幾人的後面……倒立着用雙手「走」過來的。

何當歸致歉道:「瑄公子,我不知你也有內力,因此把『茶露』直接加在了茶壺中,實在抱歉。其實你中的這種『茶露』不是毒藥,而是一種專門用在習武之人身上的麻醉藥,我也沒有辦法幫你解,只能等藥性自己褪去,勞煩你將就個兩三天吧。」其實不獨他一人,當時大殿之上所有聞過香味的人都中了這種麻醉藥,不過只有茶案旁邊,碰過茶水的四人藥性被催化開了而已。

彼時,她用銀針封了自己的中府,沒有吸入那道香;而老太太沒有內力,不受影響;麻醉藥瞄準的目標人物,那個面具刺客,業已經嘗到了苦頭,動用了緊急保命之法才暫時擺脫了藥性;可自己倒是小看了這個孟瑄,沒想到他的內力也深厚到會被安息草牽制的地步。因為她記得書上曾說,只有功力在一甲子以上的習武者,吸入安息草之後才會有麻痹癥狀,癥狀的表現情況因人而異,有全身麻痹者亦有半身麻痹者。事實上,何當歸覺得自己的功力也肯定到不了一個甲子,不會受安息草的影響,用銀針給自己封穴只是以防萬一。

「將就?」孟瑄劍眉一掀,「你的意思是,我未來的三天裏都不能走路了?」

何當歸點了下頭,只覺得頭暈得緊,腰間的帶脈穴被一道道的真氣堵塞得非常難受,唉,沒想到已經回到自己的房間了,還是不能安靜地休息……天大地大,難道不能有一個讓自己默默治癒傷口的角落嗎?她賭氣地看了對方一眼,反正是個小孩子,管他的呢,於是在對方略驚詫的目光中解去披風,又脫下外裙丟在地上,像一個患了腰痛症的老太太一樣艱難地爬上了床,扯過被子將自己裹成一個蠶蛹。

太好了,她有了繭了,躲在這裏面,再沒有人能傷害她。

孟瑄敏銳地察覺到,這丫頭不像晚上宴會時那樣輕快自在了,這才是真實的她嗎?還是被那個人擄去的時候受了傷,所以身體難受到不耐煩應付自己?沉默了片刻,孟瑄問:「那人傷到你了嗎?我略懂……用內力為別人療傷的方法,我可以幫你治內傷。」

何當歸悶在被子裏不想說話,不管是外傷、內傷還是心傷都隨它去吧,時間久了總會好的,她現在需要的是一個安靜而不受打擾的角落。自己的逐客令這樣明顯,那傢伙看不出來么?

得不到迴音的孟瑄索性也陷入了沉默,一邊繼續嘗試運功逼出麻藥,一邊想着自己的心事。

此次揚州之行,真是一波三折險象環生,先是在兔兒鎮救下了素瀟瀟,後來又被錦衣衛的精英人物幾次三番的追殺,幸好在自己傷重失血的危急時刻,遇到了一個善心的小道姑懷弈,不只為自己包紮了傷口,還將貼身的衣物脫給自己穿,若不是她,只怕自己又要重新投一次胎去了。

那一日她和她的同伴走了之後,自己先吃下了她餵給自己的止血草藥,又生吃了她留給自己的那幾隻鳥蛋,感覺恢復了一些力氣,才在那座山上覓到了一個安全的療傷所在,一直等錦衣衛搜山的人走了幾天後才出來。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那座山上唯一的道觀水商觀,打聽法名中有「弈」字的師傅,最後找到了那位小道姑懷奕。

令人難過的是,她已經完全不記得他了。細問之下他才知道,原來那一日她救完了他之後,與同伴一起回道觀的時候遇到了山中的野獸,她二人雙雙跌落懸崖。跟她一起的那個道姑當場被摔死,她雖然幸運地撿回一條命,可是卻撞到了頭部,失去了很多的記憶,包括曾經救過他的這一部分。

不過當他拿出那套救命恩人的小衣時,她立刻就認出了那是她的衣物,再加上她在道觀的葯廬做事,諳熟藥理,並且經常在這座山上採藥,與那一日救自己的那個穿道袍的女子情況都相符,所以他很肯定懷奕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這懷奕不但救了自己性命,而且她失憶和失去摯友的事他也有責任,再加上自己曾穿過她的貼身衣物,於情於理都要對她負起責任和還報恩情。因此,他問她可願還俗,跟他一起離開道觀,重入紅塵。開始她是猶豫的,不過自己鄭重承諾了將會照顧她一輩子,於是她答應還俗並跟他回家。

後來到了揚州,他聽說那個未來的「天下第一酷吏」耿炳秀要來處理一樁知州貪污案,即將到達揚州,那等惡賊決不能放過,於是他讓家僕將還俗之後取名為「紫霄」的懷奕先送回京城孟府。

他問過紫霄的身世,得知她是一位家道中落的大戶之女,只因不願在親戚的家中過寄人籬下的屈辱生活,才毅然決然地上水商觀出了家。

他思忖道,自己既然將恩人接出了道觀,必然要給她一個名分,讓她可以在孟府過得好一些。若是讓她半主半仆的住進孟府,一日兩日裏還可以告訴眾人說,她是他的救命恩人;日久天長下來,她沒有一個講得出口的身份,難免會被府中之人欺侮。只是她的出身過低,做不得他的夫人,因此他就讓家僕先以「姨娘」的名義將她安置在自己的廬風園,也好讓她住得安心。

反正家裏的六個兄長都已有了妾室,母親也曾往自己房中放過三個通房丫頭,只是自己不想瞧見那三個女人成日裏爭風吃醋勾心鬥角愛慕虛榮的模樣,索性一起打發走了。如今他從外面帶回去一個妾也不算逾矩,紫霄出身於道觀,也算是身世清白,再加上她曾救過自己性命,相信母親也會對她滿意並善待她的。

而素瀟瀟是天字第一號欽犯胡惟庸的養女,不能往家裏放,可她是自己前世的朋友,實不忍看她繼續流落江湖,賣藝為生。在他看來,女子無論是性格堅強的,還是身懷武藝的,本質上仍然是柔軟易受傷的,因此保護女子是男子的天職。

儘管素瀟瀟獲救之後,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滿是驚艷和傾慕,儘管自己對她並無男女之情——事實上,前世十九年加上今世的十一年裏,他還從未對哪個女子動過情,大概他天生就是個無情之人吧——儘管前世一個把酒言歡、縱論古今的朋友用那樣的眼神瞧着他,未免讓他感覺極不自在,不過他還是託了陸風鏢局將她送去京城,暫且安頓在自己的別院。只希望她能儘快依著前世的軌跡,遇見那個叫「羅白及」的男子並愛上他,那樣自己就可以抽身而退,祝福他們了。

此次揚州之行,不知不覺中撿回了一恩人一故友的兩個女子,為何好像還是少點什麼似的……是因為刺殺耿炳秀失敗嗎?那個耿炳秀中了自己的長風訣,應該跑不遠才對,為何連日裏自己明察暗訪都沒有他的一絲消息呢?蟄伏在揚州的錦衣衛據點的房頂上,偷聽了很久,也沒聽哪個人提過耿炳秀去了哪兒。

話說回來,他原以為憑自己的小孩子身體,大約是打不過那個奸賊的,因此約戰之前特意去選了一塊對自己最有利的地勢,還以偷襲的方式出場,算是下棋之中下了個先手。沒想到那廝的武功,並不像前世里自己從旁人處聽來的那般高不可及,是如今的耿炳秀功力尚未大成,還是那一日他對着自己時掉以輕心,沒有拿出真正手段來呢?可惡,上次那樣好的機會都沒能殺死耿炳秀,若從今往後他有了戒備之心,處處都不落單,出門時都帶着陸江北那一伙人的話,那再想刺殺他就難了。

不如明天去向父親告一個假,就說……就說自己對柏煬柏的授課也嚮往不已,因此想留在澄煦書院讀幾個月的書再回軍中。一來現在沒有戰事,在軍中除了點卯就是習武,沒甚緊要的;二來他自小不愛讀書,畢竟前世最慣讀的是《六韜》和《鬼谷子》,今世實在不想搖頭晃腦地去誦《三字經》和《百家姓》,若是父親聽聞自己主動要求讀書,他定然會欣然應允的。

好,就這麼辦!相信耿炳秀那廝如今還在揚州,而且正藏身在什麼地方療傷和練功,這次是殺死他的千載良機,錯過這一次,以後自己即使功力恢復到上一世的全盛時期,也不可能單挑錦衣衛那一撥人,「咳咳……」床上女子的輕咳聲打斷了他的思緒,讓他反應過來,他不是在自己的南苑客房中默想心事,謀划鋤奸之計,而是在一間睡着一位不太友好的小佳人的閨閣繡房之中做客,而且原因是因為——他看向床上包裹嚴實的佳人,出聲詢問:「喂,何小姐,為什麼我運功逼麻藥逼了這麼久都不起一點作用?你這麻藥哪裏弄來的?真的要等上三天才能恢復正常嗎?」

「……」

「喂,你睡著了嗎,丫頭?」

「……」

「你不舒服嗎?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地方嗎?你要看大夫嗎?我把你的丫鬟和你家裏的人叫來吧?」

「別叫人,你出去就行了。」

「……我也知道半夜三更跑到你的房裏來是於禮不合,可一來我的迷藥是你下的,你就要對我負責;二來我就是想回也回不去了啊——我聽說你們羅府的東西大院之間有隔牆,每日子時一刻就要上鎖,現在是子時三刻,你們羅府給我安排的的客房在牆的那邊,如今我又行動不便,所以不是我賴著不走,而是我確實是有房回不得啊。」孟瑄搖頭嘆氣。

何當歸咬牙切齒:「桃夭院裏到處都是房間,你願意睡哪一間就去睡哪一間好了,若是讓我再聽見你唧唧歪歪,我一掌拍死你扔去喂野貓和野豬。」聽得桌子那邊沒了回話的聲音,何當歸心中暗暗欣慰,對付那些皮孩子,打不管用罵不管用,最管用的一招就是恐嚇。

感覺房間清凈下來,本應好好休息上一回的她卻難以成眠,平生從未害怕過黑夜的她,頭一次覺得今晚的夜黑的讓人發抖,她打了個寒顫,在棉被中縮成一片秋天的枯葉……一定要咬牙挺過去,不管重來幾次,只要她有得選擇,她都不會選擇去喝那一碗孟婆湯,因為,在這個世人都「失去了記憶」的世間清醒而痛楚的活着,是她自己的選擇,也是她一個人的征途……當歸,只要咬咬牙,你一定可以挺過去的,「那我就不客氣的選這一間啦。」一個聲音貼著何當歸的後腦勺響起,徐徐的熱氣拂上她的耳畔,「喂,被子分我一半,謝謝。」

她抖了一下猛然轉頭,不可置信地瞪着不問自取,擅自分去自己一半枕頭的那張燦爛笑臉,雖然想把對方踹下去,可是身子卻已經虛脫到極致,做什麼的力氣都沒有。沒想到保定伯孟善堂堂亞聖孟子的傳人,竟然教出一個如此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登徒子兒子,才十一歲就鑽女子閨房,爬女子綉床!

何當歸怒極反笑道:「瑄小公子,實不相瞞小女子今年年方十歲,貌若無鹽,骨瘦如柴,你若想偷香竊玉應該去找我的好二姐才對,我們全家都會歡迎你的。」

「你的床上怎麼只一個枕頭一張被子,我家裏我的床上有四個枕頭兩床被褥呢。」孟瑄用手指揪著被頭,想把那條裹得像蠶繭一樣的被子剝開分一杯羹,同時教育小丫頭說,「以後你睡覺應該在床上多放幾床被子,睡起來又暖和又熱鬧,這樣你就不用一個人孤零零發抖了。」剝了很久,每次拽開一點縫就被對方重新收緊,孟瑄無奈道,「我是看你被那大惡人捉去一次,嚇得晚上睡覺直發抖,才好心來看看你的,你好歹掀開讓我看看你嘛,你到底哪裏不舒服?我會治病。」

蠶繭的頂部蠕動一下,悶悶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我才沒有發抖,我好得很,你滾。」她多想讓棉被上長出一層刺,把自己扮成一隻刺蝟,把那些居心險惡的人、勢力嘴臉的人和那些不相干的陌路人都統統一次刺走。

孟瑄沉默了片刻,繼續去揪被子,口中問:「那個惡人傷到你了嗎?他打了你哪裏,給我看看!看完了我就走,否則我就一直在這裏吵著不讓你安靜睡覺,給我看一眼行嗎,丫頭?」

她冷冷道:「院子裏現在有彭時彭漸、風言風語和我的兩個丫鬟,現在我數三聲,你若還不從窗戶逃走,我就喊人了。」

孟瑄無所謂地說:「本公子早就聽見了,不就是六個小毛頭嗎?實不相瞞我武功高強更兼心狠手辣,每次我外出採花,若是被旁人瞧見了,我都會先殺人滅口再清理現場,做的就像沒死過人一樣——你想喊就喊吧,最多就是明天早晨羅府之人發現有六個人從人間蒸發了。」

「咚咚咚」,門上傳來一個敲門聲,然後蟬衣的聲音響起:「小姐,你睡了嗎?」脆生生的歡快聲音,讓床上的兩個人驀然一僵。

何當歸的頭從被子裏冒出來,對着門上的人影揚聲道:「我睡了。」尾音略帶一絲顫抖。

「睡了?」蟬衣的語調像唱歌一樣拐了個彎兒,「可我聽着你的聲音一點兒睡意都沒有呀?小姐你開開門嘛,我有個事想跟你說說,我還給你泡了菊花茶,你喝了再睡嘛!」

何當歸驚慌又虛弱地偏頭,瞧見了枕頭旁邊那一張表情猙獰而充滿了威脅意味的面孔,厲聲對着門口喝道:「不開,你快走!不走放狗咬你!」

蟬衣渾然不信:「小姐你沒養狗。」

何當歸昏昏沉沉的腦子裏突然閃過一道靈光,道:「我門上趴着一個老鼠,你看見了嗎?吱吱的吵得人煩的慌,你給我弄走吧。」

「……」門上的人影立時沒了,蟬衣的聲音也遠了,「呀!呀!呀——」

孟瑄撲哧一笑,趁著旁邊的被子敞着一條縫,迅速地扯開一角鑽進去。他露出一個詫異的表情,口中抱怨道:「呀!你怎麼涼得像冰塊,比我這沒有被子的人還涼,本來還想讓你暖一暖我呢!」見身側的那冰塊抖得厲害,嘆口氣將冰塊收進懷裏,「其實我也不是特別熱,得了,咱們倆互相取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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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庶女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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