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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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烏雲陰沉沉地壓過來,豆大的雨滴劈里啪啦地往下砸,剛剛停下的嗩吶稀稀拉拉地響起,凄厲的哭嚎劃破雨幕驚飛了樹上的烏鴉,許燕猛然從夢中驚醒,胡亂地抹掉臉上的淚。

外面呼呼的風聲夾雜着電閃雷鳴,攪的人心裏發慌。她打開枱燈,摸到手機,上面有秦睿的好幾個未接電話。

許燕心裏一沉,回撥過去卻是佔線,她又打給金涵,他們兩個人應該在一起。金涵很快接起,「許總,出事了,Acorn的工廠起了大火,我們料全都給燒了。」

「他們這次接了幾個枱子?」許燕下床去找自己的筆記本,起得太急,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三個,兩個小枱子他們可以勉強趕出來,但是泰誠有將近500平,還是雙層的,結構很複雜,所有的木料都要求是亮面烤漆,怎麼辦,許總?本來後天就要進場搭建,客戶那天也會到,時間根本來不及。」金涵聲音有些抖。

泰誠是他們的重要客戶,而且時茂還有好多客戶是泰誠的合作方或者供應商,如果給泰誠做砸了,不僅僅只是賠償金的問題。

許燕翻看着三個展台的圖紙,「金涵,不慌。這兩個小枱子,你去聯繫慕尼黑當地的搭建商,看看有沒有人可以接。秦睿在嗎?」

「許總,我在聽。」秦睿回話。

「泰誠的主體結構全部改塗料,我會和客戶那邊溝通解釋。你現在馬上定機票飛波茲南,去Acorn親自盯,十七號晚上要把所有的料趕出來,Kurt很狡猾,他雖然知道泰誠的重要性,但為了減少自己的損失,肯定會想方設法的讓我們這邊簡化方案,你一定要咬死必須嚴格按照圖紙來,他合作的工廠很多,就看他現在舍不捨得花這個錢。」

他心思轉動,原本咬死的口吻有了些鬆動,「許總,你也知道這場展的重要性,我們大老闆會親自到現場,是絕對不能出一點兒差錯的。可既然已經這樣,離開展還剩這麼點時間,我就是再逼你,原本的料也沒了。尾款是肯定要扣的,至於要扣多少,還要看現場的搭建效果。等我從德國回來我們再細說,好吧。」他話鋒一轉,「你的事情我也聽說了,逝者已逝--」

意料之中的難纏,許燕起身站到窗前,一場雨過後,天又涼了些,涼爽的空氣吹進來,許燕才覺得舒服了些,繼續打起精神應付電話那頭的方偉。

在許燕有些沙啞的聲音中,金涵急速跳動的一顆心慢慢鎮定下來。許總好像一直都是這樣,遇到任何事情都有一種穩如泰山的冷靜,能夠帶給人安撫,金涵暗暗下決心,一定要向許總學習。

其實烤漆換塗料問題說大也沒有太大,無非是尾款扣多少的問題,但方偉本來就想換掉時茂,用自己手裏的資源,這正好給了他一個由頭,怎麼肯輕易放過。

其實,這段時間許燕想過很多次,要不要離開這裏,她很累,從來沒有覺得這麼累過。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累,還有心理上的,她想回到老家那個小縣城去,和父母在一起。

方偉在電話里還在說着什麼,許燕的思緒已經飄遠,手指無意識地輕叩著窗枱,等察覺到自己的動作,立刻停了下來。她又敷衍了方偉兩句,才總算結束了這通電話。現在這種情況,她本來也沒指望收回多少尾款,只希望不要斷了以後的合作。

「好的,許總。」秦睿應聲。

泰誠剛剛新換了品宣的負責人,叫方偉,是個海龜派。本來項目對接這種事,讓下面的人來就行,但方偉堅持要和她直接對。許燕前兩天還在一個飯局上遇到過他,她不喜歡他看她的眼神,但是再不喜歡,也不能表現出來,只要你還想掙那份錢,乙方永遠是甲方的孫子。

門口傳來很急的敲門聲,許燕抹去眼角的淚珠,回到辦公桌前戴上眼鏡,還沒有說話,外面的人已經推門進了。

這個繁華又忙碌的城市從來沒有給過她歸屬感,以前不過是因為有賀南韜在,現在她大概沒有了任何留下來的意義。

不過,方偉腦海里閃過許燕那雙清泠泠的眼睛,淡漠的眼神,微微上翹的眼尾,再加上眼角那顆小紅痣,總讓他有一種心癢難耐的感覺。

可她不能,人活到最後,可能大多數的時候是身不由己。你想去的是一個方向,命運偏偏會把你推向另一個方向。

「慕夏在柏林,我讓她過去支援你們。」許燕揉揉有些發脹的額,「總之,不要亂了陣腳,現在離開展還有一個多星期,我們還有時間。」

許燕看着窗外,初秋的天空變得高遠,長長的飛機線在湛藍的天空留下的痕迹越來越淡,有七個月了吧,原本…他們的婚期是定在十一,現在應該是在蜜月當中。

「許燕,凱思展廳的項目沒有給我們,是怎麼回事?」呂陳大步走進來,興師問罪的口氣。

許燕靠向椅背,眼皮輕輕掀起,看向他,「凱思不是你們組在負責嗎。」

呂陳直接坐到了她的辦公桌上,「凱思是我們組在負責沒錯,但他開始是你的客戶,你是不是要和他們徐經理打個電話,有些話他願意和你說,我們卻問不出來。」

許燕不說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呂陳從辦公桌挪到了旁邊的沙發上,沒了剛才的氣勢,「圖紙都出了十幾套了,我們一組的人,前前後後陪着他們搭進去了兩個多月的時間,這不白忙活了嗎。本來這幾個月就被不知道從哪裏冒出的公司搶了好些客戶,就指著這一單呢。他們這樣做,我和下面的人也沒法交待。」

「你不用和下面的人交待。」許燕轉向電腦,回復慕夏的信息。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你新公司也裝修得差不多了,該拿的客戶你也拿了,還在這兒和我裝模作樣耗什麼,你不累我都替你累。」

呂陳倒真沒想到她已經知道了,更沒想到她會和他直接攤牌,既然都這樣了,呂陳也沒必要裝了,「你確定要和我現在撕破臉,你要知道,如果我走,這個公司大半的人都會跟我。」

「我非常確定,誰要跟你走,我肯定不攔。你和你的人今天之內去找人事辦好手續,明天就可以直接去你新公司那邊報到了,我們兩邊都能清凈,門在那邊,我就不送呂總了。」許燕不耐煩再應付他。

呂陳冷笑,「許燕,臉是容易撕,志氣誰也有,你今天趕我走,會有你後悔的時候。」

原來倒打一耙是這樣用的,許燕嘴角微微上揚,漫不經心的口氣,「呂陳,說了這麼半天,你總算有一句說到我心坎上了,確實是我趕你走。時茂可以姓許,或者是其他任何一個姓,但它絕對不會姓呂。所以,你不用留在這兒觀望了,就算我要離開,上來的也不是你。這點保證我還是可以給到你的。」

呂陳心思被人戳破,臉憋得通紅,騰地一下起身,咬着牙連說了幾個好字,大步甩門離開了。

下午人事把名單交上來,呂陳帶走了他那組的人,還有兩個設計師和一個美工,沒太出乎她的意料。

她開始沒想在這個時候動呂陳,但他吃相太難看,蛀蟲還是趁早解決得好,正好通過他的手清一遍公司。

許燕從公司出來,外面的天已經全都黑了,她開着車在城市裏徘徊,她不太想回家去,開門迎接自己的只有冷清的空氣,也不想找誰一起吃飯,別人或是同情的安慰或是憐憫的目光,她都接受不了。

最後驅車來到了家附近的一家燒烤店,人很多,最後在靠近馬路牙子的地方找到了一個空位。包和外套放到旁邊的小馬紮上,她隨便挽了幾下,披肩的長發鬆鬆散散地盤在了頭頂。

深夜獨自一人來吃燒烤本就引人注意,許燕又有着讓人過目不忘的顏。她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那種美女,整個人看起來冷冷清清的,但是偶爾的抬眸流露出一種自然而然的風情,總能讓人的眼睛流連駐足。

許燕打開了一罐啤酒,小口小口地啜著,她其實不太愛喝酒,但她這一陣失眠得厲害,睡前喝一罐啤酒,偶爾還能睡個安穩覺。

周圍的人或者三五成群,或者兩兩對桌,她喜歡身處在這樣市井的煙火之中,好像自己也是熱鬧中的一員。

不遠處停著一輛黑色的車,許燕注意到是因為那輛車和賀南韜的很像,車後座降下的窗戶上搭出來一隻骨骼分明的手,指尖夾着一隻猩火半燃的煙。

或許是因為那輛車讓她想起了賀南韜,又或許是因為那隻煙和她手裏這罐啤酒一樣,都是兩個孤獨之人的消遣,她的眼睛停留在那個方向出神。

直到車裏面的人直起身子,冷眼睨過來,許燕的後背僵住,隨後沖他微微頷首算是打完招呼,繼續低頭喝自己的啤酒。

她穿着黑色的綢緞弔帶長裙,頸肩的白在暗夜裏像是發着光,耳邊垂下來的長發被她挽起又被晚風吹落,輕飄飄地晃來晃去。

燃盡的煙燒灼到皮膚,程立川抽回自己的思緒,轉頭看向前方,對司機說了一聲「走吧」。

降落的車窗緩緩升起,隔斷了夜幕,也隔斷了夜幕里的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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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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