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北辰街是京市有名的文玩街。

北辰街23號門外的停車區，兩輛轎車一前一後停下。

年輕男生從前面那輛車裏走了下來，他手裏還提着熱騰騰的東西，飄着香氣。

23號門開着，上面的匾額是龍飛鳳舞的兩個字「染刻」。

見到門口來人，店裏妹子小芸連忙沖裏面喊：「染染，你家男朋友來啦！」

正在錄製鑒定視頻的蘇青染沖小芸無聲擺擺手，她面前的鏡頭正對準着她手裏的一串南紅手串。

「你的南紅是保山料柿子紅，但紫光燈照射有熒光反應，說明有注膠優化，所以它的真實價值應該在你購買價格上除以100。你的所有文玩已經鑒定完畢，稍後我會寄還給你。」

蘇青染說完這句，關掉視頻錄製，抬起眼睛時，眸底已經染上了笑意：「辰凜！」

江辰凜提着食盒走過來，語氣自然：「就知道你在忙，專門去金鼎軒打包了你最愛吃的！」

竟然是裴景彥。

裴景彥望着女孩纖白的手指，道：「不清楚材質，但需要108顆，用途是靜心，平復妄念。」

剩下最後一個卧室則放了一間床和衣櫃，蘇青染有時候雕刻忙累了，就不回學校，而是在這裏休息。

他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只在和蘇青染對視、看到女孩眸底一閃而逝的後退時，腳步頓了一下。

畢竟很多做生意的人，求雕刻件都是要貔貅、要猴象、要九尾，寓意多是求財、封侯拜相或者擋災助人緣。

他說着，去了鋪子後面的房間。

蘇青染探過腦袋嗅了嗅：「啊，有我最愛吃的脫骨芥末鴨掌對不對？」

蘇青染雖然有點怕對方，但來者是客，她馬上調整好情緒，沖裴景彥微笑道：「裴先生是不是想要買點雕刻件？」

蘇青染點點頭，意識到兩人都還站着，於是連忙請裴景彥坐：「裴先生請坐，您想要什麼樣的珠串，可以具體給我說說材質、大小、用途。」

這裏是個門面小三居，客廳就是大堂，裏面展示著蘇青染的雕刻作品，裏面大卧室是她的工作室，除了她工作用品沒有別的。

她抬起眸子，卻在看到進來的人時候，表情有那麼片刻的凝固。

裴景彥目光一瞬不眨和蘇青染對視，語氣沒有一絲起伏：「蘇小姐，我要定製一串珠串。」

說着，蘇青染也坐了下來，拿出一個本本，準備記錄。

江辰凜將食盒放在茶几上，正要將東西拿出來，就聽到門口小芸喊：「染染，有客人啦！」

蘇青染一心撲在芥末鴨掌上，聽到有生意不由微微蹙眉。

裴景彥是江辰凜同母異父的兄長，其實大家之前一直都是鄰居，但蘇青染莫名就有些怕這個大了自己五歲的鄰居哥哥。

還有個卧室是私人會客廳，有沙發茶几，平時蘇青染吃飯都在這裏。

江辰凜輕輕彈了一下她的腦門：「小狗鼻子，這都被你聞出來了！」

男人穿着深灰色呢子大衣，膚色冷白，五官明明精雕細琢，可渾身沉斂氣場硬是將周圍空氣都帶得沉悶而壓抑。

像裴景彥這種要求的，蘇青染開店半年來，還是第一次遇到。

蘇青染拿着筆的手微微一頓，有些驚訝。

但她尊重顧客選擇，所以只是點頭：「主要就是消除妄念，別的不需要吧？」

然而裴景彥瞳孔微不可查地縮了縮：「不是消除妄念。」

他眸子彷彿是深不見底的旋渦，一字一句：「是平復妄念，只安撫，不消除。」

蘇青染被他的眼神一驚，莫名有點不敢和他對視。

她連忙點頭：「好，我明白了，就是安撫。那您對顏色有沒有要求？」

裴景彥搖頭。

蘇青染隨即起身，走向旁邊柜子。

她面前的柜子就像是中藥鋪的那種，每個櫃門上都貼著標籤，字體和門口的匾額一樣，遒勁有力。

蘇青染拉開其中兩個，取出珠子來到裴景彥面前：「這三種，一個是藍珀；一個是海柳；還有這是翡翠，您更喜歡哪個？」

裴景彥接過，蘇青染繼續介紹：「藍珀是琥珀的一種，比較輕，就算是108顆做成手串也只有很輕的重量。它屬於佛教七寶之一，曾有大師題詞『佛門聖物，琥珀為先；通靈法寶，幸福平安』。」

「而海柳學名黑珊瑚，古人曾將它做成煙斗，有凈化的作用。長期在手中盤完也會產生包漿，能凈化心靈，安撫情緒，降低血壓。」

「當然，這些所有的輔助功能也只是心理安慰，不能完全百分百說明什麼，您應該能接受吧？」蘇青染望着裴景彥：「最重要的，還是本人的心念。」

「至於翡翠，價位比較高，光感最好，成色分很多種，您如果感興趣的話可以挑挑……」

裴景彥略微頷首，將三種珠子放在掌心輕輕碾動。

藍珀看着是琥珀黃色，但是在特別的角度下，整體變得深邃幽藍。

而海柳是樹木的顏色，但上面有黑褐色的花紋，似乎是經年累月在深海里孤獨成長的痕迹。

翡翠是最美的，但是珠寶感太強，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海柳吧。」裴景彥道。

蘇青染也覺得海柳莫名更配裴景彥，於是她點點頭：「108顆海柳珠串，三通下面的壓墜，我覺得可以配一顆蜜蠟的雕刻。」

她在心頭思索著裴景彥所謂的『平復妄念』而不是『消除妄念』，腦海里莫名想到一個畫面。

菩提樹下，男人手持珠串，望着飄落的樹葉。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她脫口而出：「雕刻就用『悟道』這個主題，我畫出設計圖，您看看滿不滿意再定？」

裴景彥點頭：「好。」

他安靜坐在那裏，可依舊讓人有莫名的壓迫感。

而休息室里，江辰凜剛才就聽到了裴景彥的聲音。

他開始沒有出來，可等了幾分鐘，聽蘇青染還要幫裴景彥畫設計圖，他就有些沉不住氣。

「染染，別忘了時間，飯菜要涼了。」江辰凜走到工作室門口，出聲提醒。

坐在雕花木凳上的男人聞言，猛地抬眼。

四目相對，裴景彥眸底沒有一絲情緒。

江辰凜則呼吸微微收緊，隨後飛快將視線重新落在蘇青染身上。

蘇青染早就知道這兩兄弟平常遇見了也是零交流，所以她倒是沒在意，而是飛快答應江辰凜一聲：「我就畫個圖，很快的。」

江辰凜點點頭，又看了裴景彥一眼。

裴景彥已經沒理他，而是將目光落在蘇青染身上，似乎在等她作畫。

莫名地，江辰凜有點兒不痛快。

蘇青染沒理會二者暗涌，而是繼續坐下開始畫。

悟道這個題材對很多人來說都很簡單，但是大師和普通人之間的差距並不在圖案，而在於神韻。

蘇青染現在念大四，專業是廣播電視編導的後期製作方向。

她父親喜歡文玩雕刻，所以蘇青染也受到熏陶。5歲開始學畫，9歲接觸雕刻，11歲時候拜當代雕刻大師洪懿儒先生為師，到現在她22歲，雕刻了整整十三年。

她一直以來的志向就是要將這種傳統文化傳承下去，所以大學專門選了電編的後期製作專業，打算以後自己做一些這方面的專題片。

只是簡單的幾筆勾勒，線條簡單，但蘇青染筆下的無相佛已經有了神韻。

他站在樹下，望着面前的菩提樹，似乎在祈禱，也似乎什麼都無所求。

一念成佛。

她將畫稿遞給裴景彥看：「裴先生，您看這個可以嗎？」

裴景彥接過去看了幾秒，隨即從桌上拿起了筆。

他的手上膚色是同樣的冷白，彷彿清凌凌骨玉，冷感幽沉。

筆尖一點，他在原本的畫上加了一筆。

蘇青染看過去，發現原本無相佛無欲無求的線條，因為裴景彥那往後拉的一筆，整個人顯得有些撕扯。

就像是，他一心向佛，卻又在和什麼鬥爭。

蘇青染抬眸：「裴先生，這讓我看到了撕扯和掙扎，您確定要這樣？」

裴景彥點頭，眸色沉如沒有星空的夜：「嗯。」

「好的。」蘇青染雖然有自己的情懷，但也不會強迫顧客的意願。

她拿出軟尺：「裴先生，需要量一下您的手圍，方便幫您選擇珠子的大小。」

裴景彥依言將手伸出。

骨瓷般的手再度出現在面前，蘇青染這次看得更加清晰。

她是個雕刻師，對於輪廓、骨節、線條，眼睛就像是筆，本能開始丈量描摹。

驚艷、完美，這是她對他手的第一印象。

蘇青染按捺住有些忍不住想畫的心，拿着軟尺繞過裴景彥的手腕。

收攏的時候，她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皮膚。

短暫的一瞬，她有些怔忡，沒有預料中的冷感，反倒溫熱彈性。

是了，本就應該是人的皮膚，是她恍惚了。

17cm的手圍，和他187的身高對比，他算是偏瘦了。

蘇青染想着，記錄下數據，找出珠子道：「給您配10mm直徑的珠子，您看可以嗎？」

她怕裴景彥覺得小，又補充一句：「如果是單圈，您適合佩戴13mm以上的，但因為是多圈，您繞手的話最好還是不要太大，否則會造成不便。」

裴景彥點點頭：「好。」

他除了對『妄念』有要求，別的方面都很好說話。

蘇青染將單子寫好，遞給裴景彥：「整個珠串包括雕刻一共價格17580元，您需要支付3000元的訂金，大約一周能做好，到時候我聯繫您。」

裴景彥聞言，看到窗口放着的收款碼，於是直接掃碼。

「對了，再給我留個聯繫方式，我做好通知您。」蘇青染正說着，就聽到收款提示，不由道：「您怎麼付了全款呀？」

裴景彥沒有回答這個，而是將手機遞過去：「聯繫方式。」

蘇青染看向他屏幕，竟然是他的微信二維碼頁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