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似夢似真

【088】似夢似真

影子扶住身旁一顆碗口粗細的樹,重重的喘了幾口粗氣,他抬頭看了看被層層疊疊的樹林覆蓋着的小徑,嘆息著:「終於快到了么?」

他理了理因為跑得太快,而有些混亂的內息,粗糙的樹皮摩擦着他的掌心,讓他的精神稍微好了一點。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樊城的方向,輕輕的怒斥了一聲,「真是個白痴,為了不相干的人,竟然真的讓自己死掉了,白痴。」

雖然口中罵着,影子的臉上卻帶着淡淡的悲傷。那個傻子,平時怕死怕的要命,今天怎麼發了瘋。

影子揉了揉有些發矇的眼睛,抬起腳就要往山上奔去,他足下生風,疾行如電,不過只行了兩步,便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

人呢?

這次主子出門可是帶着王爺的,斷不可能甩掉暗衛。

此時此刻,本應該堅守在山下,保護主子安全的暗衛們都跑到哪裏去了?

他拔出腰間的長劍,握在手中,吐出一口濁氣,將呼吸聲調到最小。

一步,兩步……十步……

他突然聽到腳下傳來的一聲樹枝斷裂的聲音,他當然不會以為那是一根普通的樹枝,登時躍至半空,頭朝下,腳朝上,劍尖插入土中,試圖破壞掉敵人布在林中的陷阱。

可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既沒有淬著毒藥,帶着火焰的利箭,也沒有能夠夾斷人腿骨的大鉗,更沒有用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天蠶絲織成的密網。

甚至連手持刀劍,火把,準備趁他騰在半空,給他致命一擊的人都沒有。

林中靜悄悄的,亦如先前,只能聽到影子自己發出的急促的呼吸聲。他似乎有些難以置信的看了看四周,多年的殺手生涯讓他的警覺訓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再次運足了目力,去分辨林中的一草一木是否帶着致命的偽裝,然而,還是什麼都沒有。

影子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覺得或許是為了驚雲的死,神經綳得太緊了,連一根尋常斷裂的樹枝,都讓他如臨大敵。

可是,當他的腳終於踏上地面的剎那間,他發現,他錯了。

一層又一層濃密的霧氣,籠罩在他的身上,他只覺得隨着包圍他的霧氣漸漸的厚重,他的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他耷拉着自己的腦袋,睡意襲來,眼皮一下一下的扣著,卻無法抵擋他不該有的疲憊。

睡意濃濃中,他看到幼年的他,赤著烏黑的雙足,拎着一雙新鞋,咬着手指站在一扇門前。他聞着院中飄出的陣陣飯香,卻不敢伸手敲響面前的院門。

他看到他的娘親等的焦急,一把拉開院門,看到她心愛的兒子站在門口,欣喜的面容和飛揚的眉角。

他看到她的娘親,拿着一塊熱氣騰騰的布巾,替他擦去腳上的泥土。故意板著一張臉,伸出手指刮著他的鼻樑,卻又自己忍不住大笑出聲。

影子不由自主的笑起來,他早已忘記的童年,原來也曾有過這樣一段人人稱羨的時光。

他終於閉上了雙眼,向著更深的霧氣中走去,他想要再看一眼自己的娘親,再看一眼,當時覺得兇悍,日後卻倍加想念的爹爹。

他願意光着脊背,伏在地上,被他的爹爹狠狠的揍上一頓,直打得皮開肉綻,三個月下不了床,也是好的。

他再也不要像從前那樣,氣的爹爹舉着手中趕牛的鞭子,追着他漫山遍野的亂跑,不停的怒罵着。

突然,他雙膝一曲,跪倒在地,他拿劍的雙手捂著自己的臉,堅毅而冷酷的血液,陡然間變得火熱,一聲凄厲的慘叫聲劃破天際,震落了無數鳥雀。

他看到了什麼?

他看到了滿天的大火,看到了高舉著彎刀,穿着遼**服的蠻子們湧進了他們寧靜的村莊。

然後就是一陣陣慘烈的呼救聲,痛苦而不堪的呻吟聲,各種東西的破碎聲。

他看到他的娘親,拚命的把他放進水桶中,搖著把手,將他放進院中的井中,千叮嚀萬囑咐,萬萬不要開口說話。

娘親還安慰他,只要乖乖的聽話,出來的時候,就給他一塊他一直想要的麥芽糖。

啊!

這個冷血的硬漢,不顧一切的握住自己手中的長劍,揮舞著,想要將那些正趴在娘親身上施為着的蠻子,剁成肉醬。

他這樣想着,也就這樣做了。

血,濺到了他的臉上;橫飛的碎肉,飛進了他的口中,他咕嚕一下咽進肚子裏。

他開懷的大笑着,瘋狂的屠殺着,他終於有能力救下他當年慘死的娘親,他怎麼能不開心,他怎麼能不欣慰?

「孩子……」

他的耳中似乎聽到了娘親溫柔的呼喚聲,很輕很輕,他皺着眉頭想要聽得更加清楚一些,卻突然驚醒。

他的爹娘早已死去多年,這眼前的一切哪裏是真的。

他也不是那個可以在田間地頭瘋跑着的狗蛋,而是名為影子的黑夜中的殺神。

一念至此,幻象自破,他怔怔的看着沾滿了鮮血的雙手,低頭去看倒在血泊中的人。

「小六?」影子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原以為幻象中的一切都是虛無縹緲的,沒想到竟是真的。

他蹲下身子,看着這個已然被他剁成肉泥的暗衛,心中一亂。他當然殺過不少的人,也殺過自己一同訓練,一同吃飯睡覺的「兄弟。」

可他們是敵人,是姦細,是必須要剷除的人,而不是他並肩作戰的兄弟。

他怎麼可以殺了小六,還將他的屍首剁成了爛泥。

影子剛剛從幻象中走出的沉重的心臟,又一次陷入了悲慟中。

他顫抖的手,小心翼翼的試圖去觸碰著小六渾身上下,唯一一塊尚算完整的地方,他帶着無限的哀傷和深深的愧疚。

遠處的山林中,層層的機關終於在此時發動了,如同嬰兒手臂粗細的弩箭,呼嘯著,向著影子射去。

而他卻渾然不知的撫摸著小六的臉龐,想要合上小六驚恐的張大的雙眼,他死死的咬着嘴唇,抑制着他的哭泣聲。

尖利的弩箭已經劃破了影子的衣袖,就要刺進他的身體,看箭頭上泛著的青綠色的光芒,顯然是淬了劇毒的。

咣當一聲,彷彿沉浸在無窮無盡的悲傷中,無法自拔的影子,猛地拔地而起,握緊身側長劍,反手一揮,砍落了當先的一支弩箭。

一時之間,林中長劍與弩箭的碰撞聲不住的響起,影子不斷的揮舞着手中的長劍,毫不猶豫的一支接着一支的劈落。

腳下依舊邁著堅定的步伐,向著山上一步接着一步的靠近,可每向前一步,每毀掉一支弩箭,他的心中越發的沉重。

沒有人來救援,沒有一個人,包括他的主子。

這意味着什麼,這意味山下的暗衛已經盡數死於敵手,很有可能主子也落入了敵人的手中。

他還是遲了么?

是遲了多久,一刻鐘,一個時辰,還是整整半個日夜?

他盯着眼前不斷飛舞,用各種刁鑽、古怪的角度攢射而來的「巨大」弩箭,這種本該是用於戰場上的弩箭,卻詭異的突破了邊關層層關卡,出現在了這裏。

出現在了這座本該荒無人煙的山上,其中蘊藏的含義不言而喻。

他想起懷中一直放着的煙火令,他應該示警,應該告知周圍的屬下速速前來救援。

可是,拋出煙火令需要的時間雖短,卻也足夠讓這些幾乎是沒有片刻停歇的弩箭,將他射成一個馬蜂窩。

退下山去,無聲無息的離開,他活。

釋放煙火令,衝上山頂,探清虛實,他必死無疑。

影子動了動嘴角,酸痛的右手順勢將一支弩箭劈成兩半,落在地上散出的一縷青煙,好像在提醒他,眼前的危機。

他笑了笑,光亮的長劍反射出他的面容,那一抹堅毅而強悍的笑意,足以睥睨一切。

紅色,橙色,白色,三種顏色的煙火一支接着一支的從他的袖中直射上天,他用這三支不同顏色的煙火,告訴後來的人,這裏有着怎樣的危險。

噗噗噗,無數支弩箭瞬間擊穿了他的身體,他的身上,腿上,手臂上,甚至連頭上也插了一支。

那支弩箭從他的左臉穿過,狠狠的透過右臉,將他釘死在地上,他落地的那一剎那,四面八方,數之不盡的弩箭終於戛然而止。

原來,只差這剎那的時光,只差這一閉眼一睜眼的瞬間,這些弩箭就會用盡。他本不必死的,至少不必死的這樣的慘烈,這樣的……醜陋。

他自嘲的笑着,嘴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著,血的沫子噴灑出來,濺在他面前的土地上。

他的渾身抽搐了兩下,艱難的撕下了衣衫的一角,沾著自己的血水,在上面寫寫畫畫。

總會有人看見的,能讓前來救援的人少受一點不必要的傷害,那也是好的,主子就能早一刻得到救援。

寫完了,他連箭頭都懶得割掉,就那樣生生的拔出口中的弩箭,將那一角血色的布塊釘在地上。

也不知一個任誰看了都是活不成的人,怎麼還能做完這許多的事情。

影子最後看了一眼,天際藍色的火焰,苦笑了一下,「兄弟,我真的儘力了,下去了,可不要怪我。」

他的手肘撐著自己的身體,緩緩的向前滾動,一個接着一個的機關,被地上這個不成人形的人觸動,發出各種可怕的威力。

一團不知名的火焰中,影子蜷縮成一團,手臂掙扎著向前,口中不知說着什麼,分明該是痛不欲生的,可看他的神情,卻帶着溫柔,甜蜜的微笑。

或許他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來,又或許看到了曾經生死與共的兄弟,當然也有可能想起某一日,在街頭巷尾,遇見的一位美麗動人的姑娘……

總之,他是笑着離開的,他儘力了,他不愧疚。

拼盡全力,付出一切,即使不成,亦無遺憾。

------題外話------

又掉收了,嚶嚶,難道是竹子寫的真的特別不和乃們的口味么。

憂傷,人家不活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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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誓不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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