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進兵

第七十一章進兵

督府值堂,值堂中擺着五張桌案,上方正中一張,下方左右各是兩張

此時已是張燈時分,上首的主座空無一人,下方兩側則是各自坐了兩道人影,正在燈下伏案書寫,人影身旁的桌案上則是擺着幾疊厚厚的奏疏

今日正是瞿式耜與陳子壯留守值堂,哪怕是尋常時候,值房中最晚離去的也是這兩人

新朝剛立,事務清簡,其餘幾位閣老按時點卯,每日基本就是到值堂坐上一會,若是無事商議便會離去

也只有這兩人不知為何竟有如此多的公務,經常處理至深夜才會下值

陳子壯雖在隆武朝時也被詔為大學士,但卻從未前往隆武中樞任職,因此入朝以後與閩省眾臣走的也並不相近

陳子壯這些時日經常值守處理公務,與瞿式耜交集頗多,卻是發現此人性情與自己頗為相投,因此二人反而是越走越近,隱約有些引為知己的意思

二人正在燈下處理著奏疏,陳子壯放下手中羊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正準備繼續處理公務,但一道人影卻是忽然走入值房

「陳閣老,這是戶部麥而炫主事遞給大人的書信,說是要閣老親啟查閱」,一個身穿綠袍官吏恭聲說道

瞿式耜抬頭看了眼門口的綠袍官員,而後又低下頭去,繼續處理公務

「知道了,你下去吧」

陳子壯接過書信,揮退送信的官吏,看着手中信封,眉頭卻是微微一皺

陳子壯如今是大學士掌刑部尚書事,麥而炫雖是他的學生,但陳子壯卻並未將他留在刑部,而是將他安到了戶部

按理來說,麥而炫如今是戶部主事,就是有公事那也應該是遞給戶部尚書丁魁楚才是,戶部刑部兩部事務基本沒有交集,根本不應該傳書給身為刑部尚書的陳子壯

若是私事,那就更不應該遞疏入值房,而是應該投書到陳子壯府上

陳子壯拆信查閱,片刻之後,卻是驟然起身,臉上神色振奮

「好,好個驅除韃虜,恢復中華」

「殿下如此英武豪邁,何愁我大明江山不可興復」,陳子壯朗聲開口

瞿式耜抬頭看了眼身前神色振奮的陳子壯,不知是何事,竟讓眼前這位素來穩重的閣老如此振奮

「稼軒,你也來看,這是殿下今日詔對諸將時所述之言,我大明江山後繼有人矣」

陳子壯取過手中書信,走到桌案前,將書信遞給神色略微有些詫異的的瞿式耜

片刻后瞿式耜放下書信,也是忽然起身,握着手中書信,臉上神色感慨

「殿下壯志宏遠,風類太祖,我大明江山於此危難之時,能再得如此雄主,當真是祖宗保佑,我大明江山復興有望了」

瞿式耜起身看着窗外的夜色,輕聲開口,彷彿是能穿過夜色,看到那身居後堂,身着冕服的英武殿下

兩人皆是飽學名儒,如何看不出朱朗這一番話,正是出自太祖的北伐討元檄文,但也正是知曉了這些言語的出處,才讓二人越加振奮

這番言語雖然只是殿下在席間所言,但這怎麼可能會是隨口之言,沒見麥而炫打探到今日午後宴中的情形后,便不顧規矩,直接投書給了陳子壯嗎

殿下即位后第一次大宴軍中諸將,在這樣的場合下說出的話語,怎麼可能是會是無心之言

實際上這就是殿下即位后,發出的第一份政治宣言

殿下在告訴前朝的諸位大臣,大明以後要的不是求和,不是偏安,而是驅除韃虜,恢復中原,再次恢復漢家社稷

這才是殿下引用太祖討元檄文的真正用意

大明掃除蒙元,恢復漢官威儀,以有天下,如今東虜又至,夷狄窺伺,中原淪陷,大明自當再度承天應命,統御六合,驅除韃虜,護衛漢家神器

不要以為這是不必言說的定論事實,實際上如今朝中想着與清廷求和偏安,甚至仿效前朝宋遼檀淵之盟,向清廷納貢稱臣的人大有人在

在他們看來,既然如今明朝已然勢弱,那不妨就稍微屈一屈膝蓋,向人服個軟

那東虜雖是夷狄,但元朝不也是胡虜嗎,蒙元俱有中原百年,大家不也是這樣過來了嗎

納貢稱臣雖然有些恥辱,但宋朝不是也有檀淵之盟嗎,他們也不過是因循舊事罷了,他大宋做得,我大明沒理由就做不得嘛

如今清廷兵鋒正銳,朝廷軍隊與之對陣,幾無勝績,若是納貢求和能夠讓清廷停下兵鋒,那又有什麼不可以

檀淵之盟后,宋祚可是又延續了百年呢,眼下最重要的還是保住大明國祚嘛

若是覺得稱臣納貢不好聽,那就改個名號,你看這卧薪嘗膽不就好聽多了嗎

但今日殿在園中這一番奏對,卻是直接點明了大明日後朝局的方向,堵住了這些人的退路

日後朝堂之中,你可以有各種意見建議方法,但惟有一條,無論你做什麼,朝廷要做的就是北伐,是興師北向,收復中原

這一條是朝堂日後絕不可改的公議,至少在監國殿下改口之前,這就是朝堂的大局

你就是想稱臣求和,也要從北伐恢復中原出發,從北伐這個基點裏找到你提議稱臣的理由

這是決定日後大明朝堂走向的大事,與這一事相比,殿下今日一連賜下五十六名舉人出身的事情就無足輕重了

殿下此次賜下的只是舉人,又不是進士,況且還是武舉的舉人,這根本不會影響到朝中文臣們的基本盤,是以兩人也並不是非常在意

若是朱朗今日賜下的是文臣的舉人出身,那肯定就不會如此平靜了

而且今日朱朗所賜的這些人,本身就是軍中將官,就是賜了舉人出身,這些人也是仍任原職,根本不需要另行為這些人安排職務,這影響就更小了

雖然殿下如此大規模的賜下出身,依舊有些稍違朝廷制度,但若能因此引出殿下矢志北伐的宣言,那這點違制也根本不值一提了

陳子壯臉上神色振奮,走到值堂一側掛着的地圖旁,地圖上繪製的赫然是大明的各省

只是這地圖比例確實有些怪異,北方諸省只是化了個大致形狀,標註了下省會所在,而後便一片空白

而下半部的南方及西南諸省則是詳細了許多,不僅各個府縣悉皆標註,而且一些關鍵的河流與關隘也是悉皆標註清楚

陳子壯看着粵省地圖,指點着邊境一處,朗聲開口

「殿下既有興師北伐,恢復中原的壯志,此事便不應遲疑」

「贛省情形危急,如今更是只有贛州一城在守,贛州為入粵門戶,一旦失守,清庭便將長驅直入,將戰火燒至粵省」

「粵省已為朝廷唯一後方,更是我大明僅剩的富庶之地,絕不可再受兵火蹂躪,如今朝中大軍雲集,正要遣軍出粵,先令大軍至梅關整飭關防,穩固粵省邊境,而後再增兵贛州,令清廷之軍不敢窺伺」

「待守穩贛州后,便可以粵省為後方,以贛州為支點,恢復贛省,將防線抵至江邊,以大江天險為屏,遏制清虜騎軍,如此方可徐圖中原」

陳子壯眼中閃過一絲精芒,聲音振奮

只是他話語剛落,身旁不知何時也站到了地圖前的瞿式耜卻是忽然開口

「不可,贛州此時凝聚贛省全省軍卒,應有自保之力,梅關也可遣府縣官員發動民夫,先行修繕,但朝中之軍絕不可動」,瞿式耜聲音低沉

「贛省先帝在時,便數度向朝中求援,如今一路敗退至贛州,城中如今所聚皆是潰軍敗卒,如何可稱自保無虞,若是一旦贛州為清軍所破,粵省將直面清軍」

「一但清軍入粵,若是戰事稍有不利,必將震驚朝中,粵省身後可就是大洋,到時朝廷又要退往何處」

「此時正應趁著清軍兵馬疲弱,加緊駐防贛州,卻敵於國境之外,如此方是萬全之策,這兵是必調不可的」,陳子壯冷聲開口,看着身側的瞿式耜

瞿式耜看着身側前神情激昂的陳子壯,神色沉默,他如何不知陳子壯所言之理

他比陳子壯先入朝中,又是久居兩廣,如何不知贛州對粵省的重要性,但如今這朝中之軍是萬萬不能動的

瞿式耜沉默片刻,卻是沒有反駁陳子壯所說,反而像是被說服了一般,直接往下問道

「若是依集生兄之意,朝廷此時當如何調軍」

「這有何難,武安侯統帥禁軍自當不動,護衛朝中」

「以武靖候李明忠領桂軍,清江候嚴雲從領粵軍出征,令這二軍,一軍駐南雄梅關,一軍往贛州增援,如此便可保粵省邊境萬無一失」,陳子壯朗聲開口

下方的瞿式耜待陳子壯說完,又是繼續開口問道

「桂軍先不說,集生兄覺得朝中真能調得動粵軍嗎」

陳子壯聞言神色一變,數度欲言,但終於還是沉默下來

如今場中並無外人,若是惶惶大言自然誰都可說,但若是真想做事,那就決不能自欺欺人

他們能調得動粵軍嗎,他們怎麼可能調得動粵軍

丁魁楚身為前兩廣總督,這支粵軍就是他最大的倚靠,為什麼丁魁楚能在新朝當上首輔,獨掌兩部,還不是因為他手頭捏著一支粵軍嗎

哪怕升入中樞,這支粵軍依然牢牢被丁魁楚抓在手中,不容任何人染指

如今丁魁楚掌握兵戶兩部,他敢說就算朝中百官發不出俸銀,丁魁楚也定會優先將錢糧調給粵軍

粵軍一旦離開肇慶,那丁魁楚的權勢也定然會瞬間大減,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怎麼可能調的動粵軍,而且還是讓粵軍前往贛省前線那等危險之地

若是沒了這隻粵軍作為羽翼,丁魁楚和何吾騶那等普通閣臣又有什麼區別,甚至到時候他連何吾騶都不如

何吾騶至少還是粵省名宦,在粵省門生眾多,他丁魁楚有什麼,沒了粵軍,他丁魁楚什麼也不是了,想要獨掌兩部更是絕無可能

瞿式耜看着身前神色陰沉的陳子壯,臉上也是沉默下來

他如何不知如今的萬全之策便是調軍派駐贛州,守好前線

馳援贛州或許能得明日安穩,但如果真調軍出去,朝中卻立刻就要大亂起來

從先前蘇觀生入朝一事開始,眾人也開始認識到這丁魁楚的性情,若不是監國殿下提前拉攏了李明忠,若不是李明忠及時趕至,那丁魁楚當真是敢動手殺人的

一旦真讓丁魁楚殺了蘇觀生,那今天那丁魁楚可就不止是一個首輔那麼簡單了,朝中除了瞿式耜這個在桂省自有根基的人,其餘幾人恐怕統統要被掃出朝堂

如今朝中也正是憑着這兩支桂軍的威懾,才勉強與粵軍形成制衡,讓那丁魁楚稍有收斂

如今朝廷想要增援贛州唯一的可能便是調動桂軍,但若真是調走了李明忠麾下的禁軍,誰也不知道丁魁楚會做出什麼事來

肇慶城中看似軍隊頗多,但實際上卻根本一兵一卒都調動不得

陳子壯沉默良久,而後轉過身去,背對着身後的地圖,看着身側的瞿式耜輕聲開口

「這丁光三太過跋扈了,若讓此人長久握持中樞,非是國家之福,我等既為國家輔臣,便應規束上下,若能令丁閣老歸權朝中,於丁閣老自身亦是一福」

「我有一法可扼其權勢,令朝中稍收權柄,不知稼軒可願助我」

陳子壯眼中閃過一絲精芒,盯着身側的瞿式耜

「集生兄所言甚是,只是在下近日亦在思量此事,心中也是得了一法,正要請教集生兄」

瞿式耜臉上卻是浮現出一絲微笑,也是輕聲開口

「竟是如此之巧,那不妨這樣,你我各自寫下自己的法子,看看你我所見如何」

陳子壯微微一愣,而後開口道

「理應如此」

二人各自回到桌前,取出羊毫在紙上落筆,片刻之後,二人便各自停筆,拿着對摺的紙張走到堂中

兩人相視一眼,而後將手中紙張齊齊打開,只見紙張上赫然寫着相同的兩個字跡

兩人看着對方紙上的兩字,眼中皆是閃過一絲讚賞,而後相視大笑

兩道暢快的笑聲傳出窗外,在黑暗中向著遠處傳遞,最終隱沒在無邊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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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曆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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