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9章 雨過三關口

第869章 雨過三關口

楚將軍實乃神人也,僅僅兩句的激勵鼓舞,就使得魑魅等十大高手脫胎換骨,前夜還是秦獅陪襯的他們,今晨儼然成為彈箏峽的主角,戰意堅決,士氣高漲,連兵械都近似有了魂魄,眾人同心,其利斷金,說得一點不假,幽紫的電光、呼嘯的金鐵聲,如網羅般在飲恨刀旁鋪展、激蕩。

十人戰力,配合得恰到好處,游竄在戰圈中此起彼伏,似蛇,似靈。縱是吟兒,都不得不被擠在風圈以外,對面的楚風流等絕殺高手,也一樣是一個都靠近不得。

雨傾盆,樹翻搖,雷聲交響,涇水跌宕。觀戰者全是衣袂卷、發凌亂而無暇自顧。心思,全部都在戰局裏。

十面埋伏的張緊,十星連珠的合作,十年一劍的鬥志。迷霧中十人幻化為百,百人幻化為千,虛實莫辨。

奈何林阡之飲恨刀高屋建瓴,即便這般高強的協作也不可阻遏,刀氣磅礴到好似圓曲了河山、揉捏了雷電、撕扯了天地、蕩滌了日月,丟開來一起滾過腳邊……

終將那十大高手打殘了衝過「絕殺」,已無暇管適才刀鋒碾過幾人。雄關漫道,鐵馬兵戈,一路壯烈,一路風塵。

然而楚風流果然無需追趕,完顏君附的人早已守在下關。那時林阡和吟兒絕對都不能再戰,虎落平陽唯能先找個樹叢暫且躲起來,當楚風流帶着殘兵敗將與完顏君附會合在幾步之遙,阡與吟兒這一刻絕對堪稱命懸一線——

遠至南北前十、控弦庄、名捕門,近到十二元神、絕殺高手、隴岐兵,金、蕃、西夏,甚至也有宋將,林阡戰史上所有毒害過的人們或有關的人,都聚集在這裏要以牙還牙。

是的,有宋將,視野範圍內就有這樣的一個人,顧震。亂溝事變以後,相傳他被軒轅九燁生擒,與他同時落網的,還有蘇慕岩。當蘇慕梓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蘇家僅剩下這獨獨一個兒子——就可想而知顧震為何投降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蘇慕然死後,蘇降雪才滿八歲的小女兒蘇慕涵,被流亡輾轉的女眷們送到了亂溝,林阡念她年幼無辜,故將她由人送回了短刀谷,交託官軍中的將領曹玄照顧。

言歸正傳,這一刻再不能鬧着玩。

放眼看去,漫山遍野能站的地方已經全部都是兵馬,有句詩可以形容這景象,「戰車彭彭旌旗動,三十六軍齊上隴」。

吟兒暗自忖度,完顏君附的身後僅有僕散安貞一個,還有另外幾個元神在哪兒呢,不知會否接着他與阡車輪戰?……心念一動,不,不可能了,實則十二元神能在這裏的已經全在這裏了!

時至今日,十二元神已有八位遭到過飲恨刀單挑,除仆散安貞以外,其餘全敗,其中死三人,傷四人,金朝文武,莫不驚恐。

驚恐,尚不止於武功,還有戰場上,彈箏峽此刻三面臨敵、東面望駕山有心腹大患——越風、穆子滕、寒澤葉、祝孟嘗,他們見林阡三日不歸、竟自發地準備攻關!依據眾金軍多年經驗,根本不可能是佯動之舉。所以全軍在固守彈箏峽的同時,更加詫異林阡困在谷里是如何對外發號施令。

此刻楚風流卻終於有些懂了,她先前所不曾理解的絕對互信。軒轅九燁曾對她說,「指明林阡身邊有叛徒,一定會令抗金聯盟人人自危、藉此必然困擾林阡心境」,這句話,就是針對着絕對互信而去。然而,林阡竟一直不曾把有叛徒的事實宣揚、且在明知有叛徒的情勢下還仍可以將戰事全力交託,因為什麼?因為既然有害群之馬,就更要信比這害群之馬多上萬倍的寶馬良駒——叛徒一時半刻還不能拔除,但叛徒只佔少數,那些萬分相信他他也從不置疑的人們才是多數,那些人,可以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就幫他消融了叛徒的害處。沒有害處的叛徒,焉能稱得上叛徒?與楚風流一樣,軒轅九燁也算漏了林阡。

懂的時候,方知失策,林阡交託戰事給了別人,意味着他到聚仙橋來就是準備好赴險的。恢弘的大局由別人寫,他單槍匹馬竟是找姦細來了。「真一個世間少有的主公。」楚風流心中嘆惋。此時阡吟都不見蹤影,她卻是生出一絲安然來:也罷,林阡,待你與你的盟軍會合,再與我正面交鋒一場。有她楚風流在一天,彈箏峽都不會那麼輕易被林阡衝垮。

她總是最希冀實打實地打一場,公平較量一如當年的泄崖塘和凄風嶺,他是世間難得一個能與她匹敵的將才,從山東時期他出現、黔州時期他崛起,而如今他侵略,始終與她旗鼓相當。

「你再一次放過了他。」如是的一句話,出於眼前人之口,完顏君附,他真是到哪裏都可以將她一眼看穿。不,不對,不是我楚風流再一次放過他,是我根本就不可能攔住他啊……

「王爺,即便不擒殺林阡,他的兵馬,也萬萬過不了三關口。」楚風流回答。三關口,是彈箏峽的另一個名稱,六盤關、制勝關、瓦亭關彙集於此,她眼中這是最重要的軍事要塞,她眼中向來公大於私。

「宋匪當然過不了三關口,這是我們屯兵最多、勝算最足的一次!」完顏君附怒視着她,「但若能在此擒殺林阡,不更是兩全其美錦上添花?不僅消去了隴陝近憂,更為父王除盡了後患!」

「王爺……」楚風流搖頭,他的脾氣一直都不好,她不知如何解釋最恰當,怕誤了一個字令他想岔。

「不必用戰場交鋒來搪塞我。」他冷笑,「你是相信了那個人的鬼話。『願與天下人,絕對互信』。你被這句話打動,情不自禁。」

楚風流、林阡與吟兒都是震驚當場,要知道片刻前林阡才對楚風流答過這句話,完顏君附就已經得知並介意,說明他到底有多關注楚風流。

「錯了王爺。楚風流再如何感情用事,也分得清誰敵誰友,若適才有機會擒殺林阡,我雖於心不忍,但也一定動手。但適才確實沒有希望,魑魅魍魎全已經儘力而為。」楚風流說的全部都是事實。

「五年前,就不該讓你們南北前十到南宋去……糊塗的南北前十,次次打敗仗不談,竟一個接一個被南宋的人吸引。荒唐,荒唐!解子若的事我早已耳聞,陳鑄也和林阡關係密切。你楚風流……!」完顏君附眼中寫滿痛心與憤怒。

恰與楚風流的冷靜對比鮮明:「這一切,與王爺沒有絲毫干係。」

「你愛上誰都與我無關,林阡除外。」完顏君附一字一頓,斬釘截鐵。

這最寒冷的一句話里,能聽出宿世的仇恨。不僅楚風流驚詫,吟兒也一樣心疼,這兩個人,都是她們命中的至關重要。這兩個人,卻絕對不容。

「王爺有這個擒殺的閒情逸緻,不如回望駕山調控兵馬,全心防禦祝孟嘗背後一刀。」楚風流淡笑。

「背後一刀?」完顏君附冷笑兩聲,「你覺得祝孟嘗敢進犯望駕山?他不怕我將他的聚仙橋連根拔起?楚風流,這不像你,敵人的攻勢明明都集中在身前,你卻想把防禦放在背後?!」

確實,祝孟嘗不會真敢進犯望駕山,他是盟軍唯一一支插入了金軍後方的人馬,作用等同於當年的馮光亮、田守忠,在盟軍主力開入三關口之前,最好都是安分守己的。林阡安排的四路兵馬中,東面望駕山一路理應是最弱,以防為主、騷擾為輔,只起到嚇嚇金軍的作用,而絕對不允許大規模進攻。林阡卻暗暗吃驚,一驚,楚風流竟會誤判,二驚,完顏君附的話句句說中了戰事。此刻他們為瞭望駕山爭執,到完全是完顏君附正確、楚風流難得一次犯錯。

這樣的錯,別的金將可以犯,犯在楚風流這裏是低級。

「風流,你從不會誤判。」完顏君附噙淚看着她,「誤判的原因只有兩種,一是你忘乎所以,喪失理智,二是你存心將我調開,給他生路。」

水聲淙淙的峽谷,霎時再無人語,並不寂靜,卻氣氛如死。

楚風流表情依舊淡然,語氣則比完顏君附更堅決:「我沒有誤判。林阡他在此戰之前,就已經進行佈局。他對他身邊的人講,『三關口易守難攻,眾金軍固若金湯。若能從望駕山背後攻擊,大王爺必然措手不及,此時對大王爺也用擒賊先殺王的手段,對三關口金軍的軍心必然撼動。』如此,三關口必得。」

完顏君附的表情逐漸變軟化:「你說的,可是真的?」

「楚風流為將多年,豈會隨便判斷戰事。」楚風流說,「何況王爺知道,林阡此人,從不按常理出手,你我眼看着他望駕山最是薄弱,卻豈知他在之中有否藏兵?」

楚風流說的一點都沒錯,可惜這次她高估了林阡。

但也難怪,難怪楚風流會高估林阡,會認定望駕山是林阡策謀——

在楚風流說她之所以如此判斷的整個過程里,不止完顏君附的表情變了,林阡的心也宛若被什麼一敲。且不談沈依然是不是盟軍叛徒,他知道盟軍里必然還有另一個存在——這句由楚風流轉述給完顏君附的話是真的,確實是林阡對身邊的人講的,但絕非在臨走前對盟軍諸位首領的交代,而只是一句對近身跟隨的兵將們隨口一說的話。

就在前日,阡和吟兒剛從延安回到平涼,來到聚仙橋的據點看見一片荒蕪,林阡心中對完顏君附的擒賊先殺王煞是排斥,於是對近身的跟隨們笑言,「真恨不得對完顏君附也用擒賊先殺王,如此,三關口戰況驟解。」

可惜,近身的跟隨中有叛徒,他們參與不了諸將籌謀,卻能把這話傳遞給楚風流,如此一來,自然會令楚風流推測出林阡想從望駕山下手。

此時此刻,林阡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原來楚風流的誤判,是源自叛徒的誤解,而這個叛徒,出現在我近身的跟隨里。當日,聽見我戲言這句話的人,也不過十五六人而已。

要嘆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么?豁然開朗,叛徒出現在近身的跟隨里……

如果說海逐浪、向清風、楊致誠、祝孟嘗等首領是絕對互信的情誼核心,那麼,絕對互信中還有個距離核心,是屬於聯盟信任危機時狡兔之窟里拚命挽留阡吟那些人的。那些人,經年累月有增有減大體不變,那些人不一定會領兵作戰,不一定武功多強,不一定地位多高,卻一定都是林阡的擁躉,忠心耿耿不離不棄。可以說林阡戰鬥過幾場那些人也就跟過幾場,遠的不說,近的一定有黑山之役、榆中大戰、葉碾城接應、會寧縣援救,參與的戰鬥,哪一場不如海逐浪他們了?其中還有個鄧一飛,黑山之役救過林阡的命,榆中大戰為了保護吟兒戰死。

當日在聚仙橋聽到林阡說這句話的十六人,有七個是與鄧一飛一樣、在他林阡入谷之前便已是林家軍中人、全都是林楚江或天驕親自拔擢,早年就跟林楚江一起戰鬥過的堪稱老將,有四個是川北之役中立的程、景、洛、魏家族貢獻出的最強高手,餘五人,是百里笙的獨子百里飄雲,川東之役辜聽桐死後歸順的水軒,神岔之戰後歸順林阡的黑(道)會新秀江星衍,葉碾城之役后神機團的小將曾嶸,以及聚魂關之役絕頂讓生后歸順的慕二。

叛徒已瞬間鎖定其中,是因禍得福吧,但林阡何嘗需要這福。

那時的情境卻不容林阡多慮,樹叢那邊,完顏君附與楚風流仍在對峙,但火藥味因為楚風流的真心話而完全消退。當楚風流說,她之所以判斷林阡要從望駕山入手,是因為林阡可能對大王爺不利,完顏君附豈能不轉悲憤為驚喜,動情之至一把按住她:「風流,說到底還是為了我?他的擒賊先殺王,是因為會危及我的性命……?」

楚風流心念一動,卻沒有表情,不置可否。

「我懂了,黑山之役,要魅對林阡放一條生路,也一樣是為了我,你怕林阡死在你的手上引起南宋聯盟的仇恨,你怕他們會因為恨你而找我報仇。」完顏君附喜不自禁,濃烈的愛意展露無遺,在麾下的面前完全不注意儀錶風度,也再也不注意現實與世俗——她,早已不是他的楚風流,而是他二弟的。

忘乎所以,喪失理智的,又到底是誰?儘管楚風流在黑山放過林阡是為了不引起南宋聯盟的仇恨而殃及池魚,但這池魚不是因為完顏君附而是因為完顏君隨啊。二王爺那樣的弱小,萬一被南宋兵團集體尋仇,那還了得?

楚風流卻無法搖頭來反駁他,也甚至沒有力氣去推開他。暌違多年的擁抱依然溫暖如昨,眼前身後仍然是舊日的兵將。楚風流其實也多想閉上雙眼,暫時不管周圍的戰火紛擾,與他相攜歸田園居,如當年完顏永璉與柳月,她和他最此生都最敬重也想達到的兩位前輩。

然而一聲怒嚎卻教她驚回現實,其實沒這聲怒嚎她心裏也一直記得,她的丈夫,是完顏君隨,早已不是抱着她的人……

那一聲怒嚎方休,只見一個身影風風火火,不,是大動肝火地撞開完顏君附,繼而屹立如山地隔擋在他二人之間,惡狠狠地沖着完顏君附給了一句:「少恬不知恥!風流怎可能還為了你!」

吟兒情不自禁撥開樹叢,因這聲音那麼耳熟,屬於她二哥完顏君隨。昨天在山嶺之間,她就聽紫茸軍談笑過她的醋罈子二哥,想必今日事件發生后,關於她二哥的談資將更多,情何以堪。吟兒嘆惋,二哥他不該連這點體面都不顧,就爭風吃醋。

但聽着聽着,又隱隱感覺得到,二哥不純粹是吃醋,他語氣中竟有種憤憤不平。就像當年的自己,眼睜睜看見自己愛不到的林阡被藍玉澤傷害時心情一樣。二哥雖是在喊在罵,可沒有怪過楚風流一句,而只是在指責大哥他,當年不懂珍惜這麼好的女人,既然傷害過她,又何必回來惹她。樹叢那邊,二哥一直在說,你到底想怎麼樣,九年前大婚的宴席上所有的賓客都已到齊,你丟給了她一句拒婚的話揚長而去,她在上京辛苦支撐著一個絕殺的時候你問過她嗎,九年來她輾轉了金宋各地你關心過她絲毫?

「即使她心裏還有你,我也不可能放她走!」完顏君隨暴怒說完這句話,立即就攥起楚風流的手要走。被他發了一通長篇大論的完顏君附早已回神,目前戰事要緊豈容他帶走自己副將,當即搶前一步說:「慢著!」然而完顏君隨誤解他要與自己爭搶楚風流,顯然被激長劍出鞘,哧一聲響,劍鋒摩擦著完顏君附的戰甲而過,驚起一長串火花,紫茸軍才要喊護駕,卻不知道護誰的駕。

好機會。

林阡看見完顏君附到場時就預料到會有眼下一幕,趁著這些人尚在凌亂,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吟兒丫頭還在偷窺,他不及跟她打招呼就大力提起她后心,從樹叢中一躍而起飲恨刀斥倒一片金兵同時奪馬而上,動作一氣呵成速度急追流光。「林匪——!」金軍主將意識到他在之時全部驚呼,他已帶吟兒馳出五十步開外。

「王爺莫急,我去追他!」仆散安貞立即請命,騎他戰馬緊追而上。

林阡相中的馬已經是百里挑一,哪想到仆散安貞座下這匹更加驚人,只一瞬功夫便已與阡吟並駕齊驅,而當林阡飲恨刀剛出手欲與他鎏金鏟交鋒之時,意想不到他座騎長嘶一聲有如噴火,直把阡吟兩人從戰馬上噴落下來,吟兒爬坐起身時,林阡和仆散安貞已皆棄馬纏鬥,不刻就激戰了百招以上,各自力道都全然灌注。

泥沙遮蔽下,吟兒看不見他們招式,只望得着一片金往一團雨上鍍,極高的熱量下,專屬於飲恨刀的雨光毫不蒸發,但卻也不能越鋪越大,因這層金一直附在它表面脫不開。能把林阡留在這,仆散安貞不愧是十二元神中數一數二。吟兒想的同時,金軍已接二連三圍了上來,大驚之下趕緊往摔倒的戰馬瞧,它竟已倒斃多時,顯然是被仆散安貞的噴火座騎給害的。吟兒怒視着那匹不像馬的怪獸,情不自禁罵:「閃電怪!」它的速度威力,已非逝電能比。

林阡與仆散安貞戰到大汗淋漓,正忖度著要如何帶吟兒走,聽吟兒又給戰馬起綽號了,不由得大笑起來:好,就用閃電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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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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