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5章 無影,風清

第975章 無影,風清

「二十多年前的金國武林,寒毒發展到達鼎盛,原因之一,是當時火毒進展到控弦庄秦氏后達到瓶頸、不能突破,原因之二,便是在河朔無影派與我風清門引領之下,寒毒的整體水平穩步提升。」茶翁追憶之時,面隱一絲苦痛。

「無影派、風清門,乍聽上去,都像拳腳或刀劍,實則卻是研製寒毒?」吟兒插嘴,隔着帘子問。她這好奇的性子,無論隔多遠,都必聽得見。林阡笑。

「是啊,毒為武器,比拳腳、刀劍更甚。」茶翁講述,「我投入風清門時,師弟才出生不久,水赤練可以說是師門的靈物,也其實就是他家傳之寶。」

「哈哈,原來你們掌門是世襲的。」吟兒索性卷了簾來聽,茵子也深感興趣:「爺爺從不曾講過呢!」

「前輩對茵子的親生爺爺,想必是當親兄弟看待的。」林阡道。

「是啊,是看着他長大的……那時候水赤練像纏着茵子一樣纏着他。」茶翁眼角略有濕潤,「長大成人之時,他果然不負眾望,使我風清門成為河朔毒壇當仁不讓的第一。你身邊這瓶『虛寒毒嬰』,他十多歲就能配得出。」

「神童,最怕遇見的,是另一個神童。能力更強,年紀更小。」吟兒笑嘆一聲,已猜到茶翁下面的轉折。

「不錯。風清門第一的輝煌,都是在無影派出現之前。」茶翁嘆,「那時候的河朔毒壇,對寒毒可謂趨之若鶩,但對『寒性強』與『不外泄』卻始終不能兼得,只能從中謀求平衡,縱使我與師弟,也都被迫折中。從沒有人想過,有人可以既達到最寒烈,又能徹底地控制住不外泄。」

吟兒一震,是啊,她被虛寒毒嬰的危害給帶進了一個誤區,或者世人大多被帶進了一個誤區。寒毒容易外泄不假,但不是說越外泄的毒就越寒、越寒的毒就越外泄!世間真正最厲害的毒,該是無聲無息、無色無味,置人於死地啊。

「就是無影派的『寒徹之毒』?」林阡結合馮天羽的話,悟了出來。

「不錯。無影派的傑出人物,當時是師兄妹三人,胡蠨、胡蠓、胡蝶,人間蒸發之前,胡蝶那小丫頭,出道甚至還不到十歲。」茶翁道。

「這個胡蝶,後來倒是重返人間了,還與金士緣金大俠有個聰明伶俐的女兒呢!」吟兒笑,被林阡反手封口,禁止岔話題。

「相傳這無影派不止『寒徹之毒』,還有個法術叫『攝魂斬』,成日與蟲豸打交道,在常人眼中近似巫術。」茶翁道,「據說他們每一代都只能有一兩個傳人,擁有攝魂斬的姓名中都帶『蟲』,不知何故,他們這一代卻有三個。」

「何故……或許是胡蝶天資太聰穎,因此破例了?」吟兒打開林阡的手,猜。林阡暫且放她一馬,點頭也說:「凡事都無絕對。」

「或許如此吧,不過也不是那麼重要了。」茶翁面帶愁容,「關鍵是這寒徹之毒,當初才是初次現世、牛刀小試,整個河朔都黯淡失色,只怕將來毒壇由他們壟斷……因為,實力根本不在一個層次。」

「以茶翁隨遇而安、順其自然的個性,可能心裏會不高興,但是寧願服輸也不要痛苦,只會更靜下心地鑽研、腳踏實地保二追一。」吟兒笑說。

「……」林阡封口的手,真不該抽回來,瞪吟兒,真是小氣鬼,現在還耿耿於懷。吟兒回瞪他,就小氣,誰教他咒你!

「鳳姑娘說得對,我性子裏,或許是少了些進取。雖然也與義軍來往、雖然也自詡毒術高強,卻寧可平平淡淡地,不可能一腔熱血……精益求精、共同進步就成,何必非要封個第一?」茶翁淡笑,「或許當時年紀也不小了,並不是太在意……然而師弟卻不一樣。」神色一黯,語氣卻重,「那是少年,豈能不爭!」

阡吟皆是一凜,是啊豈能不爭,何況他還是掌門。儘管茶翁的毒術一定在他之上,但性格所致、身份原因,並不可能與他爭搶第一的資格。然而胡蠨等人的出現,無疑是他始料不及也萬不可見,他,不可能服輸!

「因此,太行義軍中的寒徹之毒,其實是他在背後搗鬼?」吟兒一瞬語氣變得冰冷。

「不。不是!」茶翁眼神忽然兇狠,「他只是一時糊塗,聽信了奸人罷了!」

茶翁神態霎時變恐怖,吟兒亦被他驚得啞口,林阡不得不按住他肩:「是金人?」林阡早應猜到的,茶翁那般的見多識廣,怎可能對他關注的胡蠨「人間蒸發」一無所知,說什麼「各種風傳都有」,其實茶翁根本知道胡蠨在太行義軍里出的事,那天在南崖,茶翁卻因何欲言又止?因為,他要保護他鐘愛的師弟啊……

「金南第七,『萬變神偷』魏南窗,潛入了無影派中,盜了寒徹之毒的配方,然而他們不會制毒,唯能求助於我師弟。」茶翁說時,阡吟皆是恍然,魏南窗,夔州時期潛伏在他們身邊化名唐心未,差點殺了雲煙和林阡的那個侏儒……難怪他的武器是胡蝶的靈蛇,原來竟有這麼一段淵源。

茶翁眼含悲痛:「魏南窗說,我提供你配方,你幫我制出來。不止這寒徹之毒,今後胡蠨每配出一種,我都偷出告知於你。如此你我各取所需,我能得到所求寒葯,而你一旦知己知彼,必然能夠將他打敗。師弟不知魏南窗是要去滅太行義軍,可是為了河朔第一、儼然心動……師弟原以為,只要知悉對手的一舉一動,定然可以問鼎毒壇,誰料到,此舉會害得太行義軍解體,那麼多人因此喪命。」

「更沒有想過此舉會正好陷害了胡蠨。無影派人間蒸發之後,風清門確實也河朔第一了吧。」吟兒冷笑。

「但風清門卻並沒有藉此機會揚名、反而逐漸衰落,說明掌門人還是極有良心的。」林阡搖頭。

「有良心,卻沒擔負!這麼大的事,歸咎給一個無辜的人、一個清白的幫派,而罪魁禍首風清門,竟無一人站出來給胡蠨說話!」吟兒忿忿。

林阡懂,那種情況下,風清門只會明哲保身,而中立幫派為什麼也不幫胡蠨?因為忌才所以黨同伐異吧,他們本來就不歡迎胡蠨的出現,他們寧願讓風清門為第一。那時候明明該站出來說話的茶翁,也因為要保護他的掌門師弟,甘願昧著良心,低頭沉默。

「實際也並非如此啊……師弟知幫金人制毒不光彩,故而一開始並未說給任何人聽。太行義軍出事,我們誰也不可能跟自己身上聯繫,師弟一開始也不知道問題出在他配的寒徹之毒上……何況胡蠨被問罪的第二天,就已經舉家遷徙、畏罪潛逃。若不心虛,怎會潛逃……」茶翁嘆道,「是在魏南窗第二次來找師弟的時候,師弟才知道、才悔悟,然而那時,也來不及了。」

「然而那時,卻仍然沒有承認錯誤,不是嗎。」吟兒板着臉,「無論如何,到現在,也還沒有為胡蠨沉冤!你也是一樣,你們都是一樣!」林阡聽出吟兒語氣激動,知她是想到了另一個人,柳月。二十年來,義軍一直不曾為柳月平反,而任真正的姦細程沐空逍遙法外。除卻不能激怒完顏永璉,還因為,柳月的後台是蘇降雪,程沐空的後台是青城劍派。

一樣地,風清門雖然後來沒落了,沒落前它還是河朔毒壇最厲害的名門正派。無影派卻是什麼?曇花一現,旁門左道。

「吟兒,掌門師弟再如何做錯,都是無心之失,茶翁願意原諒他;而茶翁對風清門的感情至深,也不願意它有分毫的名譽受損。就像你我對盟軍一樣。」林阡說時,吟兒眼睛裏閃過一絲清澈,是的,盟軍做錯什麼,她都願意原諒。

「這一切,又與我紀景師父有什麼關係?」吟兒哽噎,不再糾結於此。

「茶翁說過,『胡蠨一夜之間人間蒸發,各種風傳都有,不知哪種是真』……事實上,胡蠨應是在舉家遷逃之後,被紀景前輩追緝?」林阡忖道。

「是,紀景,是追緝胡蠨的義軍首領之一……據說胡蠨那時一路南逃,直到了南宋境內,有人說他逃往了黔州,有人說他已到了大理,紀景都是一直跟了過去的。」茶翁說,吟兒點頭,這符合師父的性子,不將胡蠨繩之以法,紀景絕對不會回來。

「至於紀景究竟有否殺了胡蠨,我們都不得而知。紀景很久以後才回義軍,途經我風清門做客,師弟因為問心有愧多時,不願再將秘密藏掩,是以當他面前將事實托出。我遠遠看着,知道師弟那些日子一直都良心受譴責,直到跟知己良朋說了真話,才好過一些。」茶翁噙淚回憶。

「他好過了一些,可換我師父不好過了……」吟兒眼圈一紅,「想來胡蠨已經被師父殺了,不然師父是不會回來的。」

「我也猜胡蠨是死了,但不確定……師弟與紀景傾談畢,終不願再偷生於世,在他面前自盡伏罪。」茶翁道。

「胡蠨確該是死了。紀景前輩發現殺錯人,所以沒回大名府去。這才隱居在了三清山思過。」林阡嘆,「只盼著胡蠨雖死,後人猶在。」

不管是寒毒的發展也好,救吟兒的方式也罷,林阡都希望這個無影派能夠保存。因為胡蝶、蜮兒在這個故事裏也得以活躍,他知道胡弄玉的真實存在不是奢望。到時候,最大的問題,卻是如何說服吟兒去求醫了。吟兒的性子,只怕不願向仇人低頭。

「是啊,胡蠨冤死,師弟伏罪,我卻必須守着這樣的秘密,漸漸地,竟失去了鑽研寒毒的熱情……庸庸碌碌了這大半輩子……」茶翁眼中俱是悔恨。

「我原以為茶翁不制寒毒了是缺乏進取,茶翁自己覺得是因為昧著良心,但是茶翁實際上是沒有動力了吧,同道中人都不在了……」吟兒柔聲勸,她也知適才自己語氣過重。

「鳳姑娘見笑了。無論什麼原因,都是半途而廢。」茶翁搖頭,嘆。

林阡聽出一二來,茶翁半途而廢還有第四個原因,至關重要的原因,就是「知難而退」。

畢竟,除了那寒徹之毒以外,再沒有寒毒可以兼得「性烈」與「不外泄」,換句話說,如果想超過胡蠨、要發現比寒徹之毒更厲害的寒毒,就必須冒着不止一次的生命危險——還未必能夠得償所願。

無影派的異軍突起又半道凋零,給河朔毒壇設了一個難以逾越的坎,無論他們是追名逐利還是真的不懈登攀,都必須克服萬難、歷盡艱辛、隨時隨地將性命懸。

當年寒毒發展趨勢曾一度超過火毒,然而茶翁和他同輩的許多人,最後放棄事業,都是因為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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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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