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訪舊也知當年事

第76章 訪舊也知當年事

夜晚,月光如積水,空明,柔和又灑亮,可是,殘缺。

憶起當日和洪瀚抒說「殘缺的風景最美麗」時,他臉上的親切笑容……那時候多麼快樂,幹什麼都沒有負擔,可是現在,風景依舊殘缺,人也分離,而且這種分離,是心上的分離,是過去和現在的分離,也許是永遠永遠的分離……

吟兒嘆了口氣:「林勝南,你出來吧!」

一直跟在後面的他終於出現在她身邊:「吟兒……我怕你會想不開。」

吟兒輕輕一笑:「站在同一個地方,面對不同的方向,感覺都不同,都陌生。」

勝南沒聽懂她在說什麼,只得安慰:「不必再傷心了……」吟兒抬頭微笑:「不騙你,我一點也不傷心,只是有一絲感慨而已,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不可能一輩子都喜悅的。」

藉著月光散步,兩人各自想着心事,秋風蕭條,不斷地開始有落葉。

轉了個彎,吟兒無意間看見一個黑影鬼鬼祟祟潛至圍牆邊,小聲道:「我的同行!」勝南點點頭,拉她到暗處去,這黑影屬於一個男子,他嗖一聲發出一樣工具,似是百爪索,正順着繩索爬過去。

等他終於過去了,鳳林兩個隨即竄到圍牆上去,往牆內四望,吟兒突道:「這裏好熟!」勝南趕緊「噓」了一聲,跟吟兒相處了這麼久,連他都懂小偷該怎麼做了。

黑衣人出現在月光底下,院門開了,鬼鬼祟祟探出一個女子的頭來:「傅少爺,你來啦!」林鳳二人皆一驚,原來這女子是尉遲雪的侍女扶風!

鳳簫吟小聲道:「又到尉遲家來了……」

扶風小聲道:「傅少爺,這是小姐送你的。」傅少爺接過她遞來的絲帕:「小雪最近好么?」扶風噘起嘴:「傅少爺好久沒來了,小姐每天都擔心,聽說有人私闖禁地就趕緊讓我來看,你這些天去了哪裏?老爺太太好像在替小姐和別家定親呢……」

傅千秋一怔:「和哪家?什麼時候?」

扶風搖頭:「我不知啊,傅少爺你放心,小姐說了,非你不嫁。」

傅千秋滿眼淚水:「只怪老天無情,使得我傅家家道中落,你把這串夜明珠交給她,去轉告她,以後,等我重振傅家,會用幾十箱,不,幾百箱來迎娶她!」扶風點頭,先出了院子,傅千秋打開絲帕來,看上面是精美刺繡,撫摸著尉遲雪的精巧工藝,小聲讀到:「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他輕輕折好,藏於身上,勝南吟兒看着也被感染,勝南想起玉澤與自己也是沒有見面,頓覺得同病相憐,正欲走,忽地眼前一黑,陰風掃過,一件很大的黑色披風籠罩下來,林鳳二人驚異地看着,像是見到了一隻巨大的老鷹,從頭頂掠過,寒光一閃,鋥亮的一把刀已經出現於他「鷹爪」之上,傅千秋慘叫一聲,那人一把掐住他脖子:「不準叫喊!」轉頭向林鳳兩個道:「今天我心情好,不殺你們,滾!」

林鳳二人對視一眼,悄悄下了圍牆,卻仍不走,那人內功深厚,聽出他們賴著,怒道:「怎麼?還不走!?」

吟兒忿忿道:「我怕你作甚?就不走!」說罷又不怕死地上牆去,那人哼了一聲:「好膽量!」刀光映着他的臉,一見到這張威嚴的臉,吟兒立刻又生出恐懼感,原來那人正是當日在客棧看見的提刀老者,也是吟兒根本沒有勝算的人!

那人冷道:「好!你們不走也好!」將披風猛地一甩一扇,掀出一陣狂風來,差點把鳳簫吟林勝南兩個掀下去,那人見他們沒被趕走,有些驚奇:「很好,站得很穩。」

傅千秋的脖子卻幾乎被他折斷,他拼了命地掙扎:「放開我!你是誰?你們又是誰!」

那人道:「想活命就小聲點!這家是不是複姓尉遲!?」

傅千秋驚道:「你想幹什麼?救命啊!」那人手指輕輕一移,傅千秋慘叫一聲暈倒在地,那人抬起頭來:「識相點就告訴我,這家人是不是姓尉遲?」

吟兒見傅千秋倒在地上,愣在牆上不知道如何是好,勝南古道熱腸,飛身而下到那院中,立即要救傅千秋,先行與那人周旋:「前輩武功高強,還未請教高姓大名?」

吟兒當下也躍至傅千秋身邊去,邊說邊扶他運功給他:「這種人,配叫他前輩嗎?!」

提刀者看傅千秋悠悠醒轉,大驚道:「你是誰,怎會有這麼好的內功!」

吟兒抽出玉劍,攔在傅千秋前面:「正好,本姑娘好久不打架啦!要不要來一次?!」

那提刀者既不說好也沒說不行,冷冷亮出刀來,吟兒還未緩過神,他的刀尖已至頸脖,吟兒從來迎敵即如此,劍已威脅到如此,突然脖子一斜即刻逃生,提刀者收刀之速超乎想像,吟兒還未站穩,刀已回抽,吟兒反手舉劍擋下,只聽綁一聲刀劍相撞,吟兒手臂一麻,差點沒有接下這一招,提刀者這一次的試探有了結果,面露驚奇,喝了聲「不錯」,吟兒想抽劍回來,但力不從心,劍已經被那刀粘住了,第一招竟然就以內力比拼收尾!

吟兒不假思索,把自己的內力搭上去,須知數月前的雲霧山比武,她的內力當之無愧是小輩里的佼佼者,可是在建康城的寒冷秋夜,無法掩飾的敗局,令鳳簫吟和林勝南兩個,詫異萬分,這個人真的很恐怖,從出手的時刻,就握緊了吟兒劍術的命脈!

勝南知這次的比試根本不是鬧着玩的,即刻抽出刀來欲從中間斷這二人,吟兒大驚:「你別過來!」

勝南一怔,吟兒已經很累,說不出話來,那人輕鬆地說:「兩個人如此比拼內力,第三人想插手,必須內力在二人之上,你有把握嗎?」

吟兒滿臉汗水,敗局已定,大聲說:「你別過來!」

勝南豈會任她如此受傷,毫不猶豫提起雙刀上前:「我不信!」

吟兒看勝南過來,自是要救自己,但是他救了自己,他就會受傷,就算是江湖情義,也不能令他受傷啊,可是,只怕勝南心裏此刻也是這麼想,他就是這樣的人……無返林他為救她而中暴雨梨花針之事還歷歷在目,吟兒眼眶不禁濕潤。

就在此刻,突然那老者大驚:「你……你怎麼會有飲恨刀?你是林楚江什麼人?!」

吟兒看他走神,面露勝利笑容:「你輸了!」

老者回過神來,慘叫一聲,手掌同她硬生生分了開來,他後退數步,吐出一大口鮮血,勝南大喜,走到吟兒身邊,吟兒臉色也不好,忽地也是吐出一大口鮮血來,勝南大驚:「你怎樣了?」

那老者疑道:「你又是誰?你怎麼會用『玉石俱焚』?你師父是陳俊還是紀景?」

吟兒冷笑:「你不配問!你定然是金國鷹爪!」那老者一怔,吟兒道:「不然怎會連我都不認得!」

那老者道:「你們到底是誰?他怎會有飲恨刀?難道,他是?」

就在此時,傅千秋要偷偷溜走,林鳳二人還未察覺,那老者大喝一聲「不準走!」伸出手來猛地擒住傅千秋,鳳簫吟怒道:「放開他!」那老者掐住傅千秋的脖子:「再問一遍!這裏是不是尉遲家?」

林鳳二人怕他傷害傅千秋,不敢上前,卻聽一人大喝一聲:「想尋仇都找不着仇家嗎?」

幾人循聲看去,發話者走近,正是當日那個與沈延、吟兒為敵的白大叔,他腳步聲很重,而說話聲音頗具威力:「放了他!」

老者猛地將傅千秋推開:「白鷺飛,你來了!」

白大叔似乎臉色未變,老者笑道:「中隱隱於市,可惜你偽裝的再好,我也知道。」

白大叔冷冷一笑,撕下麵皮來,也看得出他一身橫肉原是假的。

他精神矍鑠,但鬢已全白,他輕咳一聲:「師弟,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老者冷笑:「白鷺飛,這麼多年,你是我心裏一塊大石頭,不殺了你,我連覺也睡不好。」

勝南疑道:「白鷺飛……這名字好熟……」

白鷺飛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當年我也是在泰安義軍里,和你父親林楚江共事。」

勝南一怔:「你認識我?」

那老者亦是變了臉色:「林楚江找到了他兒子?」

白鷺飛道:「泰安義軍里,當年的文武全才,你我、楚江、石堅、邁山、幼安,現下楚江石堅都已不在,你我兩人該如何了這恩仇?」

老者冷笑:「降金有何不好?識時務者為俊傑,我降金之後,沒有留在宋國這般痛苦,一直飛黃騰達,你們呢?石堅早就陣亡了,林楚江,辛苦建立了一個短刀谷,沒有一點用處,易邁山當了個盟主,結果怎樣,老婆降了金,徒弟做姦細,辛棄疾自從歸宋之後,不是一直沉沉浮浮,一直被朝廷忽略?你更是個窩囊廢,淪落成了一個下人!」

吟兒驚訝地發現他的模樣和某些人很相仿,驚疑道:「你是……你是……」那人冷冷報出一個名字:「黃鶴去。」

吟兒打了個寒噤:「難怪了!」勝南也是一驚:來者不善,他可是金國南部排名前十的第三——他以刀和暗器聞名江湖已有不下二十年!

白鷺飛微微一笑:「鶴去,你好久不問江湖事,自是不知,現下我們南宋江湖,今年有了新的武林排名,這位就是新盟主。」

黃鶴去目光移向吟兒,將她仔細打量了一番,看她一女流之輩,生得嬌小可愛,根本不像有絕世武功,奈何方才還因為她受了內傷,心下也服了,提起他手中大刀:「白鷺飛,咱們了斷吧!」

白鷺飛微微咳了一聲:「尉遲小姐對我有恩,我不想將江湖之事引到這裏來。」黃鶴去哼了聲:「我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那便不啰嗦什麼了,十月初五,黃天盪見!」

說罷披風一揚,只聽得風吹草動,竟有所向披靡之勢,樹葉紛紛搖曳,在他走後,氣氛沒有一絲一毫的鬆弛趨勢。

黃鶴去,是個不出武器,只要出現,就可以勾起你心魔的人。

吟兒想起方才與他拚死,根本是找死,有些心寒,不願再想,回過頭來,輕聲說:「明天才九月初一,為何定的這麼遲?」

白鷺飛看着這深沉的夜色:「他一定是在宋國進行什麼陰謀來了。金國前十,怕是要一個個地來!」

轉過身來,和善地看着他們:「上次我就知道你們的身份了,很好。對了,傅少爺,你怎麼會出現在此地?」

傅千秋支支吾吾不說話,鳳簫吟道:「他是路過尉遲府被黃鶴去擒住的。」

白鷺飛按住傅千秋的肩:「你的心我也清楚,放心,小姐不會移情別戀,太晚了,你先離開吧!」

目送傅千秋越走越遠,白鷺飛又輕嘆著轉身來面對林鳳兩人,勝南看着他憔悴的臉,輕聲道:「白前輩,我知道,你仍然心在江湖。」

白鷺飛搖搖頭:「太晚了……」

勝南握著飲恨刀:「白前輩,能告訴我泰安義軍中的往事么?我知道的很少。」白鷺飛眼一亮,似是又回到了當年的淮水北岸,烽火戰路:「我、鶴去、邁山是師兄弟三人,還有兩個師妹,一個是邁山的妻子冷冰冰,一個是你母親,玉紫煙。我們幾個都是跟着耿京元帥在泰安揭竿而起的,接着有許多人慕名而來,你父親、還有現今的大詞人辛棄疾,唉,假若沒有叛徒,泰安義軍定然會更加輝煌,可是那場戰爭,義軍四分五裂,不得不被瓦解……當時,鶴去還沒有降金,咱們逃生的,全部來到宋國,雄心勃勃要干一番大事業,可是,從何干起,後來發生了很多傷心事,鶴去投降了金國……」

鳳簫吟疑道:「黃鶴去這次來找你,是因為什麼?」

白鷺飛苦笑:「為了一個情字啊,當年,鶴去和我,都一同愛上那惜音劍的主人。」

「雲藍?」鳳簫吟大驚,難以置信。

白鷺飛點點頭:「可是在泰安的時候,她崇仰的是耿京元帥,要嫁給他……只可惜就那一夜,叛亂髮生了……藍兒很苦命。」

「到宋國來,她終於嫁給了林楚江啊……黃鶴去怎麼會仇視你,而不仇視林楚江呢?」鳳簫吟奇道。

白鷺飛苦笑:「少年氣性,當時搶得最厲害的,是我和鶴去,後來,發展到水火不容,現在回想,真是可笑得很,鶴去的降金,我要負大部分責任,是我害得他尊嚴受損了……往事不堪回首,而且,除了情字,武功上,也有些許原因……」

「那麼,我爹,愛我娘么?」一陣風吹亂了勝南的發。

白鷺飛一愣:「這個我不是很清楚,藍兒生了女兒才不久,就留信出走,四年才回來,回來就走,這種事情,哪裏能發生在兩個相愛的人中間,你爹雖然娶了你娘,卻終究對藍兒念念不忘,你娘年輕不懂事,一氣之下也說走就走,帶着你兄弟二人離開短刀谷,卻在半路丟了你,說來也巧,當時金人圍攻你娘,很多江湖人士都在場,可是還是親眼看着你失了蹤影,救下你娘之後,你爹沒有辦法……那時她就改嫁他人,遠離江湖,那一年鶴去走了,我也萬念俱灰,寧願做尉遲府的下人……」

「那麼,哦,易盟主的妻子,冷冰冰,現在也在金國?她為何也要降金呢?」吟兒問。

白鷺飛嘆了口氣:「她不愛邁山,她……愛着我……我對她說,只愛藍兒一個,她於是,也走了……」

「想不到上一輩的情事,竟然這般紛繁錯亂……」勝南輕聲道。

「你們都是情痴啊,為了感情,就動搖,可見你們立場不堅定……」吟兒小聲說。

白鷺飛一笑:「那是因為你還沒有了解情愛之事,這無關立場,情到濃時,什麼武功,什麼江湖,整個世界,都會被拋在腦後!」

吟兒搖頭:「我不覺得啊,我倒是覺得,男人家就該功成名就,不要把情愛放在第一位。」

勝南無奈,看着這兩人對此爭論,嘆了口氣,這兩個問題,怕是自古及今都在爭辯的,可是,勝南也沒有想過,如何真正地面對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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