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8章 戰罷沙場月色寒

第1098章 戰罷沙場月色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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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8章戰罷沙場月色寒

尚在射殺拏懶神宗的吟兒,雖帶了盾以防萬一,卻對這一擊防不勝防,霎時只覺一道強光電閃而至,竟瞬即把圓盾、環甲都打穿,撞擊力被它們吸收了大半,仍還是劇猛震在她右臂,手應聲骨折弓箭登時落地,胯下玉項墨也橫死當場。()

吟兒卻未像姜薊那般不幸,搶在玉項墨倒斃前飛身躍后、及時逃離了梁宿星的攻擊範圍,只差一步,她適才行經之處,已不可能有生還之物。

「主母小心,是那魔鬼」祝孟嘗驚魂未定,連敵人名字都忘了,乍一回神,見吟兒托著右臂強撐,才知這一刻連她惜音劍都別指望……

卻看吟兒神情憤怒連行數步,猛地把後面馬上的什麼東西一把拽了下來,右手既被打廢,便以左手發力、連拖帶拉、一路風火、直朝凌大傑梁宿星的方向,過程不過眨眼,如斯利索連貫,正是她的來意,壓根兒沒受適才意外的干擾——竟沒把梁宿星放眼裏

這戰火紛飛的戰地,箭矢還在橫衝直撞,刀槍四面八方都有,祝孟嘗完全忘了兇險,獃獃看着這個鐵腕行事、毫不手軟的主母……她扔到陣前的,原是一個人質。

「滾出箭桿峪去」吟兒把人質狠狠扔在地上,厲聲對着金軍喝叱。梁宿星扭曲的臉毫無動容,略一動彈,又要殺戮,被凌大傑伸手攔住:「林匪,莫要故技重施」

祝孟嘗也走到吟兒身後,小聲提醒她適才用過人質脅迫但卻未遂,吟兒冷笑一聲,將人質拎了起來:「那兩個人質,有這個分量重?」

祝孟嘗大驚,這才發現那人是誰,凌大傑儼然也看到了陣前的俘虜——竟是完顏君劍凌大傑的臉色一剎變得慘白,那時關於君劍敗戰的情報剛好傳達,凌大傑萬想不到他不止敗戰竟還被擒,心情從起先的震驚漸漸變成無奈……

繼而,煎熬之至凌大傑真慶幸剛剛梁宿星要發難自己制止了,要是沒留這個餘地給人質,可能糊裏糊塗就把君劍的命陪着鳳簫吟一起斷送……

君劍何其重要凌大傑還不清楚嗎,自從岳離在北疆發掘出他,這些年來隨着戰績的積澱君劍的身世已是個公開的秘密,君劍要想恢復身份,只差王爺的點頭讚賞而已。又或者說,君劍的身邊,早就有勢力在暗中團聚,自然而然。只欠東風。

凌大傑什麼都懂,但對這些都無所謂,一心只糾結著一點——無論王爺態度究竟怎樣,他畢竟是王爺的兒子啊……

心一軟——「你我百步之內,是要比誰更快?」問時長鉞戟已然蓄勢。

凌大傑武藝向來以「兇猛」著稱,吟兒上次於馬上交鋒小露了一手靈幻劍法,招式和速度上的優勢卻被他力量全面封堵。甚至,他速度也並不比她慢。

論實力,凌大傑應和現在的林阡差不多,比恢復武功后的吟兒要高了數級,勉強打片刻還可行,時間一長若無旁人支援,吟兒定輸無疑。

他的意思很瞭然:你若傷他毫髮,傷他之前,我必殺你

真像,這一幕真像七年前的夔州,戰船對面的賀若松和陳鑄,何嘗不想將南宋群雄剿滅,何嘗不擔心小王爺的性命,而今,吟兒要保護的,換成了山東紅襖寨的年輕力量,吟兒挾持的,換成了一個實際意義上的大王爺,最大的差別,只是林阡不在身邊……豈能心軟遲疑

眼神一狠,「他與我毫釐間,你願賭誰更狠?」吟兒決然說罷,左手提劍抹向君劍脖頸,自己右臂的血還在朝外噴涌,卻未曾去管,一副本就不怕死、只怕沒墊背的樣子。

凌大傑只是輕輕一動,她一劍就猛朝君劍脖子上刺,鋒刃已陷入他的肉里直割動脈,君劍原就傷痕纍纍意識不清,這時不自覺慘呼一聲,凌大傑的表情驚恐透露出他心亂如麻——凌大傑,比賀若松陳鑄那些奸詐之輩好對付多了吟兒嘴角,露出一絲勝利的笑。

「林匪,休得傷他」凌大傑吃驚不已,誤以為君劍瀕死,哪還可能再堅定剷平箭桿峪,早陷入天人交戰里了祝孟嘗冷眼看着這一幕,心知幸好君劍現在昏迷,若像完顏斜烈那般醒著,反而會幫凌大傑支招。也許,這就是主母打昏君劍的原因吧。

「立即退兵,否則他陪葬」吟兒攥著惜音劍的手根本沒有多大力氣,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君劍連血都沒有流,卻知道,她一定會贏——凌大傑「剪其羽翼、斷其爪牙」來襲,那她就偏以這招「擒賊先擒王」反攻。

凌大傑一定會退兵,會不再堅決攻城拔寨,會先猶豫而後拋開猶豫立即軟化。他一猶豫吟兒就反守為攻,一軟化吟兒就趁勝追擊,他心理的兩重轉折,兩句話的時間罷了——

一切只因,完顏永璉是凌大傑的死穴。地宮裏他為了保住王爺的舊物甘心冒着違令被殺的兇險,天外村他會因而停止對她的追殲,扇子崖他也因為王爺到就一鼓作氣調整狀態。

「擒賊先擒王」。但其實來時路上,吟兒雖早作防備,也實不知伏兵會被安排這何處。

最危急時,所幸有這小將李全,在她事先並未安排的一處紮營、砍樹成柵欄修築了工事,那地段因為沒有天然險阻也無高大城牆易攻難守故不曾安排營寨,但李全說他覺得地理位置比天險更加重要故而事先領着一隊兵馬就去了,正巧碰上岳離克下箭桿峪之西而君劍帶兵潛入伏擊……

李全所在位置,卻是黃雀在後,在吟兒趕到之前,就將完顏君劍伏兵鎖定,正巧與從龍泉峰馳赴的吟兒前後夾擊,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彼時祝孟嘗這裏應是剛與姜薊星衍會合,而吟兒往南來的中途,業已得到柳聞因被岳離所擒的消息……剛和妙真等人匯聚,再得知姜薊飄雲的噩耗,怎能不憤怒之至,當下便到此救局

差一點,卻是君劍擒住她、成為金軍箭桿峪之戰乃至平定山東的最大功臣——

有誰能想,君劍建功立業的最好機會,宿命般遇到的是李全。就像當年的那個大王爺完顏君附,幾近一統山東,卻被紅襖寨一個叫林勝南的小頭目圍魏救趙?

吟兒那時不能預見多年後李全在山東會怎樣呼風喚雨,卻因為這次他打破了金軍的全盤計劃而刮目相看。

李全擒住的她的兄長,正是箭桿峪唯一的生機——

哪怕,金軍根本不可能滾出箭桿峪了,因為西面已經有大半被岳離佔領……但吟兒必須給紅襖寨的年輕將士們爭得立錐之地……

看梁宿星往西南撤,凌大傑亦已退後,燃眉之急儼然消除,她向祝孟嘗示意一眼,幾十猛士互相扶持着,隨李全的這路人馬一起往本營回。

然而看着眼前這片凄涼的屍橫遍野,她知道南部宋軍經這一仗已經無力回天,今夜之後,箭桿峪再不是固若金湯,而是斷壁殘垣、風雨飄搖……

或許,這只是金軍總攻的序幕,決戰的開始……

「林匪,還不將他還來?」凌大傑看人都走差不多了,這裏只剩下雙方主將不足十人。

「還是一定會還,不過不在今夜,也不在這裏。」吟兒漠然回應。以脅迫得來的勝利最輕易也最不穩,誰知道敵人會不會佯裝撤離再殺個回馬槍?

「你……」凌大傑眼中薄怒漸盛。

「回去告訴完顏永璉,他心愛的兒子在我們手上,不止,還有另兩個他的愛將,在他心裏,應該分量等同吧——替我問他,這三個籌碼,可夠換我的人回來」吟兒當然要把人質一直留着,一則為了換聞因,二則,在戰況傳到林阡耳中到他調整戰術回擊的這段時間內,必須確保箭桿峪殘兵的徹底安全。

「林匪,記住你陣前言辭,他若有分毫閃失,凌大傑必不輕饒——若真不約束武功,高手堂手下沒有傷,只有亡,別迫我不加克制」凌大傑轉身的那一瞬,吟兒分明看見,他目光似傳來一道閃電。那是怎樣的情愫,是一種因為愛護王爺所以仇視她的情愫……

沒有傷,只有亡……別迫我不加克制……凌大傑說得難道還不明白嗎,她用王爺的兒子對準他們的死穴,而她在情感上的軟肋是小牛犢和林阡,若然她敢傷害王爺,凌大傑可以從戰場退出,專干邵鴻淵常乾的事,言出必行。走火入魔,原不是林阡才會。

……所以廿四年前,隴南之役短刀谷交不出她,高手堂竟然策謀下毒暗害林楚江,不是因為高手堂卑鄙,而是傷王爺之傷忍無可忍必須泄憤

心中一寒,但為了身後這樣多條鮮活的生命,她怎能不把她的兄長殘暴地拖了一路還拿劍指着他狠戾要殺害……此刻目送凌大傑離開,她把君劍也扶站起來,她與她兄長的攙扶、生死繫於一線,竟是如此可笑的表現。

「主母。」祝孟嘗上前來也挾持住這一人質,才看到吟兒戰衣已破、身上滴的血染得君劍身上到處都是,小聲關切,「可有事?」

「沒關係。」她沒想走,「祝將軍,姜薊和飄雲,都是在哪兒?」

孟嘗也沒想走,一聽淚就滿眶:「飄雲,應是在這裏吧……」他往適才飄雲的方向看,卻沒有屍骸,只有帶血的旌旗,「怕是,已經全都埋了……」

「姜薊呢。」吟兒哽咽,話音未落就看到了姜薊的斷手和殘槍,然而上前想找,卻因為梁宿星將他屍體大半都打進了地下,只怕要用鐵鍬才能把能看到的皮骨都剷出來。

「你們答應我,會照顧好星衍,他哪次作戰不傷,他以後沒你們怎堪……怎堪……」吟兒伏地慟哭,適才的憤怒和狠辣消失殆盡。

驍騎戰鬥死,駑馬徘徊鳴。

姜薊、飄雲,每次都是身先士卒,所以受到的兇險比任何人都多,她早該料到的,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但為何這一天來得這樣突然……

朝夕相處,生死患難,從天外村,到扇子崖,到箭桿峪,已經很久很久了,現在,明明越來越好了,離林阡越來越近了,為何,這些大好男兒,都撐不到和他們尊崇的主公會合……

一陣冷風襲過,無盡沙塵,滾滾往天上殘月去。陪這烽煙揚起的,全然徵人之灰,這一戰結束后,還剩幾許風物。

吟兒一時失神,竟沒留意到背後的星衍已經蘇醒,此刻他眼中含淚撐到祝孟嘗身邊,一把攥住孟嘗的膀子:「是真的……?」

祝孟嘗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苦痛地咽著口水,嗓子堵塞地疼。

「還他們的命來——」星衍義氣之人,猛地就揮拳直往君劍心窩掏,瘋了一樣攔都攔不住。

「還他們的命來還來還來」星衍對着完顏君劍拳打腳踢,此刻表情用喪心病狂也毫不為過。

可憐君劍半昏半醒,被打得吐血不止,星衍被祝孟嘗拖開之時,他在地上躺着呼哧喘氣,臉上早無半點血色。

她看着星衍拿他施虐泄憤,一時竟勸阻不得,失去姜薊飄雲的痛,星衍比她強千萬倍,然而,這到底是戰俘,這到底是要拿來交換聞因的人質,這到底……是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她這陣前勇謀兼備、淡定冷靜得堪比岳離的哥哥,原來,也有這麼弱小的時候。

「殺了我吧。」他艱難咬出這四個字,好歹還保留着皇室的傲氣和尊嚴。但也可能是那種無數次打擊后、才看見希望就又絕望的萬念俱灰。她該驕傲是嗎,他跟她對戰,好像還一次都沒勝過。

那一瞬,不知怎的,竟教她彷彿看到當年短刀谷里的林陌。

「等你的父親來救你。」她俯身給他擦去嘴角血漬,站起,閉上眼決絕,「押下去。」

三月初十夜,近乎一致的慘況也發生在月觀峰金軍身上。

被中部楊鞍黨以及北部吳越夾擊的楚風月和紇石烈桓端,之所以成為林阡最近的重點打擊對象,正和完顏永璉、岳離分析的一樣,是林阡為了掩蓋石珪沒能到鳳簫吟身邊襄助的心虛。可惜,林阡即便把他們打得苦不堪言,也不能杜絕箭桿峪遭受強度摧毀。

「風月……」連綿了百天百夜的戰火,在今夜尤其熾熱,灼烤著紇石烈桓端已近模糊的神智。幾個時辰之前,他曾以背脊替她招架了劉全和展徽的連續兩劍……就像當年沂蒙一個叫不出名字的小鄉村,她也以她的身體攔擋住史潑立要砍他的那一刀。

風月,這個叫了十多年再簡單不過的詞,這些天來他一直藏在心裏想要喚,卻為何出口如此艱難,如此陌生……?是了,並肩作戰三個月了,她始終不肯原諒他,臘月廿九對天驕徐轅的圍攻……

突然間,桓端身處的這個世界竟兀自搖晃起來,不斷晃動,愈發劇烈,意識也頃刻就左沖右撞,還沒來得及聽到楚風月應聲,還不知道他鼓足勇氣的靠近有沒有得到她的原諒,就被從天而降的沙土撲了一臉,險險被埋在其中窒息,頃刻,卻又可以呼吸到空氣,感覺一雙熟悉的手,正慌忙擦去自己臉上的泥塵。

「風月……其實早就原諒了師兄……」他囈語,心情微一好轉,夢中的時間卻一片混亂。「宋匪來了」「束將軍就在近前」這些軍情,竟不知哪個在前,哪個在後。南北西東,也不知曉。

恰在那時,終於聽到她聲音,打破了渾噩,卻衝擊心頭:「帶他走。」

「風月」他大驚,萬想不到正是此刻自己不濟、而她,又必須再一次面對宋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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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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