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0章 鬼迷心竅

第1300章 鬼迷心竅

立春時節,樂游原垂柳已抽出嫩芽,青楓浦草木都越蔥綠,長坪道亦到處鳥語花香。

天空中烏雲漸次分散,向短刀谷投下一片燦爛光芒,視線由上而下,錯落有致的房屋與群松為伴,河流與山林里動物復甦活躍,漫山遍野都生機勃勃,若在太平盛世置身其間,真一副「侶魚蝦而友麋鹿」之觀感。

南宋群雄雲集東谷,也是因這好天氣而心情格外爽朗。江湖之遠,廟堂之高,難得在此齊聚交流。

大殿主位之上有人正襟危坐,臉上明顯一道被火燒傷的疤痕,那是他再特殊不過的印記——吳曦都統,傳說這是他在幼年時期不慎栽倒在了火爐上所留。

能與他平等對話的林阡不在谷內,是以代表義軍的天驕、風鳴澗分別於兩側席位就座。這些年來,川蜀之所以穩定繁榮,多虧了他二人坐鎮的短刀谷內、官軍義軍能和平共處。

吳曦的部將楊震仲、親信姚淮源,領一眾官將盡數入座。近期他倆一直作為其在短刀谷內的代表,於東谷處理昔年蘇降雪顧震所負責事務。

宴席上,眾人議論時政,憧憬北伐,各抒己見,好不暢快。

「天驕,風將軍,先前我在邊境上抓到的重要姦細雖已伏法,卻留下了不少金國控弦庄的內幕消息,我等不如藉此機會按圖索驥,對短刀谷內進行大幅肅清,抓住更多的姦細以震懾金人,為即將到來的伐金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何如?」吳曦與徐轅、風鳴澗對飲幾杯,微醺道。

「吳都統這個剿除姦細的提議極好。」風鳴澗敷衍一笑——不過還是別「大幅」肅清了吧。

「都統放心,我等必定奉命調查,按部就班爭取一網成擒。」徐轅回答,言下之意,一蹴而就只可打草驚蛇。

「好,動手之時,若遇困難,盡可求助於我,我麾下官軍有圍剿姦細的經驗。」吳曦笑道。

「一定一定。」徐轅一飲而盡,陽奉陰違。事實上,動手清剿之時,當然不能像吳曦那般心急如焚、趕盡殺絕,而應留些餘地、窮寇勿迫,否則如何保證別人的安全?吳曦上次沒出事,是因為在邊荒之地。

這些年來林阡率領盟軍在金國東征西討,為了保證川蜀不給他後院起火,徐轅和風鳴澗都是在管制短刀谷之餘,儘可能地教吳曦在諸多事情上心愿順遂。所幸吳曦雖然好大喜功倒也沒教官軍做出多出格的事,所以基本沒有生過兵馬衝突,只有過少數幾次抱怨折騰。

然而,隨着舉國北伐越來越臨近,吳曦的動作也日益大了起來,谷內開始有輿論的摩擦,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壓下。吳曦也從起初要求的在川蜀練兵建廟,到後來想派遣官軍去隴陝參戰,漸漸上升為要投入全部兵馬號令南宋全境。

包括吳曦心腹、郭杲蘇降雪舊部在內的川蜀官軍總計九萬,其中半數目前便屯駐於短刀谷內或周邊,長久以來厲兵秣馬。他們當中,不乏已經和義軍冰釋前嫌或融為一體之兵將,卻也有不少,表面服帖、內在倨傲。態度是一方面,戰力和調控又是一方面,這麼早便完全投入前線實在教徐轅擔心,是以不可能應允。

果不其然今次吳曦又提「出兵九萬,直取關隴」,徐轅不得不以「待主公回谷決斷」來延緩。

「天驕難道不知,盟王也是熱衷的?」吳曦問。

徐轅一愣:「不知都統所指?」

「前不久韓丞相與我來信,稱盟王的結拜兄弟楊宋賢已然到了臨安軍中任職。」吳曦笑了笑,「可見盟王十分贊成支持韓丞相起北伐。」

宋恆就在徐轅不遠的位置,聽到楊宋賢三字難免上心,豎起耳朵再聽,聽到楊宋賢就能代表林阡,不禁更加上心。

「此事主公與我說起過,楊將軍受韓丞相邀請前往臨安,是因昔年欠了韓丞相贈劍和救命之恩情,是私人原因,並非盟王特意派遣,更加不是熱衷於如今就全線出擊。」天驕說時不免注意了一眼宋恆。近半年來,天驕已無數次對吳曦示意延期。

「不知到底還要等多久?邊境民眾,都早已翹盼王師。」吳曦略有不滿。

在這一底線上,天驕不會輕易給他碰:「全軍北伐,需待主公回谷再定奪。」

「近日讀6放翁,讀到『天地神靈扶廟社,京華父老望和鑾。出師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燈更細看。』這幾句,忍不住悲從中來淚濕前襟。」吳曦面帶悲憫。

眾人忽而停止觥籌交錯,一片哭聲泣語,好像天驕堅持延期就是反對伐金。

實則今日眾人吟6游之詩綁架徐轅抗金,亦是對詩人本人的極大諷刺。需知剛出那年,因為主戰不合時宜,所以6游被人排擠,被嘲笑「頹放」,才有了後來「放翁」的自號,如今卻好像深得人心的樣子、個個以之倡導奉之主流,不知6游聽到見到又作何想。

「這詩着實感同身受。『病骨支離紗帽寬,孤臣萬里客江干。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靜默中有人從大門外進殿,未除甲胄,風塵僕僕。

只有徐轅聽出了這句話對吳曦等人的反諷,這些官軍很多都糾結於不能對義軍高人一等,向來抱怨折騰都是為此;有時又極盡挖苦之能事,好像義軍身份低微就不能操心國事一般。然而一句「位卑未敢忘憂國」便可教他們都閉嘴。

徐轅、風鳴澗齊齊站起,徐轅面露喜色,吳曦微微色變,不是因為聽出他的話音,而是因為不該見他在此:「曹將軍,你怎回來了?」

「都統大人。」曹玄行禮之後,楊震仲為他讓座,「末將已將駐守西和之事移交,回谷是有更大的事要與都統商量。」

「何事?」吳曦素來將曹玄當成軍師,言聽計從到產生了依賴性,甚至還對他藏着一絲敬畏。

「末將欲向都統述說隴陝這幾個月來的戰事。」曹玄自然最有言權。除他之外,隴陝戰將僅有寒澤葉一人回谷養傷,平素都在醫生那裏、這種場合也不可能來。短刀谷中這些日子流傳的各種戰鬥版本,大多都源自簡單書信、寥寥幾筆。

曹玄從正午一直講述到日暮,眾人聽得入神多半不想走,這場戰爭從蘇氏叛軍死灰復燃開始,到淵聲重現環慶戛然而止,個中艱難,真不是一天能說清楚。當然故事之中,曹玄是代表吳曦深入蘇軍、意圖帶他們走回正道的卧底。

「完顏永璉,原來還這般頑強。」吳曦獲悉完顏永璉仍然能與林阡持平,連連感慨之餘,才終於絕口不提舉國北伐。

「換個人說,吳曦還不一定信。」風鳴澗嘆了一聲,「還真得是他的心腹說出來他才罷休。」官軍義軍,終究還是分彼此的。

可是,曹玄卻和主公一樣,要讓官軍義軍最終沒有區別,他的心,較蘇慕梓、吳曦,離主公更近。天驕微笑不語,曹玄的這一原則和目的,關係到曹玄對吳曦的說服力,天驕在接到林阡的信后,一直沒對第二個人說。

所以曹玄循循善誘,實則和天驕的意念一樣,「奉主公之命,控制這將之弦」。只是他的方法不同,他一句延期都沒明說,卻引導吳曦自己說了出來。

天驕品酒,笑意不減:若當初損失曹玄,豈止蘇氏收不服,吳軍也控不住啊。

曹玄枱面上的表現,和世人所見、所想一樣,「曾背叛林阡、曾依附蘇慕梓,卻最終倒戈,可能是為了吳曦」……

夜幕降臨之時,宴席終於散場,眾人6續離去。

近林忽隱忽現的燈火,遠山深藍淺黑的輪廓。

徐轅站在廊上,目送吳曦等人走遠,不經意間,看到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主公?」風鳴澗也看見了,和他異口同聲,難忍激動。

然而林阡不可能已經回谷,而且留給他們的是背影,漸行漸遠,縹緲相離,所以這個是……

「在意,又有何用?飲恨刀給了他,念昔也不再屬於我,這個江湖,早就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風師兄,我雖然遺憾,卻無心奪回這一切。除非,林阡他自己不要飲恨刀,不要念昔。」當年在瞿塘峽,他對風鳴澗的話猶在耳畔。

「天驕,我答應你。」這六個字,他對徐轅說過不止一次。

「是他……」「他也在場。」

林陌……

天驕和風鳴澗都意識到他如今是吳曦的部將,可能官職平凡,所以居於末座,因此沒有得見。

縱然如此,夜色中一個背影,就是這般然出塵,令天驕和風鳴澗可以忽略周圍一切。

「其實他不聲不響,便已經代主公和主母,鎮守川蜀多年了。」天驕嘆道。

「不入江湖,身在官場,倒也同樣可以繼承父志,實現抱負。」風鳴澗略感寬慰。

二月中旬。

快溜橋塌了一月有餘,范鐵樵生意難免受影響,子榆、熙兒一來怕他寂寞,二來想撮合他和意冰大夫,便還是經常光顧這裏。所幸茶館里還有說書人在,聚集到的客人也比想像中多些。

曹玄回谷才幾日,關於隴陝戰場的說書版本就全改了,於是情節也比以往細緻得多,今天在講的是百里飄雲大戰司馬隆,子榆、熙兒便也坐下饒有興緻地聽,全然不顧茶館外風雨大作,只願融入那驚心動魄。

說書人從「傾心計爾虞我詐」講述到「鐵打兵戈流水謀」。彼戰百里飄雲抓住了金軍對其主將的依賴,刻意提高了金軍對他百里飄雲的在意,布下「厚此薄彼」之計掩護楊致信,然而縱使金軍全體中計,謹慎入微的司馬隆也不曾放過楊致信哪怕一絲的行蹤;

雖然百里飄雲的所有虛虛實實都被司馬隆看破,所幸還有寒澤葉冷靜睿智、臨場應變,巧妙使洪瀚抒的存在得以實現。當祁連九客入局合作、寒澤葉身先士卒、百里飄雲驍勇無敵,盟軍終於在一波三折后取得大勝。

「百里小將軍屢次劫營戰力一流,金人聞之則哭,加之胸中韜略已全然達到司馬隆水準,真可謂文武雙全!因這一戰他也得到了主公的褒揚,自古英雄出少年,直追當年玉面小白龍!」

說書的講得跌宕起伏,起先都是曹玄口述原話,到後來終於臨場揮添油加醋,子榆、熙兒等人照單全收身臨其境。一不留神,現角落裏有人在喝悶酒,她們聽得太投入,居然沒現聽眾里有一個是宋恆將軍。

現的時候,還是因為聽到了哐啷一聲酒壺着地。

宋恆面色通紅胸中火熱,忽然摔碎酒壺只因觸動心弦:

寒澤葉、楊宋賢、洪瀚抒曾都與他平起平坐,如今建功立業早將他甩開老遠,就連百里飄雲、楊致信那些後生晚輩都能出頭,為什麼他還在短刀谷里喝悶酒……

「誒?宋將軍,怎麼喝得這般醉!」子榆趕緊去攙扶,熙兒緊跟上,其餘都還眷戀說書,只往這瞟了一眼沒再留意。

宋恆東倒西歪:「老闆,好酒,好酒,再來一壺!」

「說起玉面小白龍啊,和百里小將軍還真有些相仿,哦應該說百里小將軍與他相仿,都是俊秀少年統領三軍衝鋒陷陣……」說書的又開始延伸,哪壺不開提哪壺。

「呵呵,玉面小白龍又如何?建功立業又如何?」宋恆略帶自嘲地自言自語,「他們戰場得意,我還情場得意呢。拒絕他求愛的蘭山,如今正和我宋恆在一起!我,多幸福!哈哈哈!」一邊指著胸脯一邊歪著頭,着實已經很醉。

子榆一把鬆開宋恆,她一向敢愛敢恨:「這什麼意思!敢情把咱們蘭山當慰藉嗎!對她有沒有真心?!」

「虧得蘭山姐姐還豁出性命對他好……」熙兒也覺不值。

「你們兩個小丫頭,怎好把他扔下去!」范鐵樵把宋恆重新攙扶上桌,宋恆一接觸桌子就呼呼大睡,也不知道生了何事。

好姐妹之間最是藏不住話,子榆當晚就把宋恆的這句話告訴了蘭山,那時蘭山正在給前來求醫的寒澤葉裹傷,微微一怔,沒有說話。

「蘭山,你要當面質問他,到底對你什麼意思,是不是真的喜歡你,還是只想氣氣楊將軍!」子榆氣不打一處來,熙兒連連點頭附和。

「應該沒什麼吧。」蘭山凡事樂觀,一笑置之,「他只是喝醉了。」

「蘭山,心怎麼這麼大!」子榆推了蘭山一把、害她差點摔在寒澤葉身上。

距離這般接近,澤葉清晰地看見,蘭山眉間隱藏着一絲惆悵——誰不知酒後吐真言?

翌日清晨雨停,宋恆在駐地路上走,忽聽有人背後輕笑,似還丟石子作弄他。

「什麼人?」他何等武功,立馬將草叢裏的姦細逮了出來,定睛一看,卻是有人紅衣飄然、眉眼如畫站在面前,拉住他蹦跳喊他「夫君」。

「慕涵,是你啊。」他早知慕涵隨曹玄歸蜀,雖然對曹玄不太喜歡,但是慕涵那股對他宋恆無比崇拜的勁頭,還是令他很高興也很期待的,看着她笑,他嘴角不免也露出些笑意。

「夫君,我想看你的玉龍劍啦!」慕涵笑吟吟的,果然一回來就來看偶像,「這麼多天在外面,最想念的就是這個。」

「好,這就給你舞來看。」宋恆一邊舞劍一邊不忘問她,「是真的最想念嗎?比隴陝的戰場更值得欣賞?」

賣力表演,只求讚譽。

「那當然,隴陝戰場有什麼好看的。」慕涵無所謂的口氣。

捧得宋恆心裏喜滋滋的,劍法揮更加精湛,呈現出的景象也愈浪漫、飄逸,美不勝收。

眼前彷彿不再是兵刃,而是千里岷山、白雪皚皚,思緒繼續往前飛,飛到若干年前好像父親母親還在的時候、自己深一腳淺一腳在短刀谷的雪地里學走路,范伯伯、顧伯伯和義父就在不遠看着她,好像,好像有點印象了呢。慕涵越看越喜歡,越看越激動,眼淚差點掉下來。

「怎麼了?」宋恆望着她異常驚喜的神色,難免不解地停下劍來詢問。

「謝謝,夫君!」慕涵感動上前給他擦汗,仰慕之情溢於言表,「這世間武功蓋世的英雄再如何多,又怎及夫君你玉龍劍萬一!」

宋恆萬萬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擊中心頭的評價,獃獃矗立原地久久不能動彈,低頭看向一臉真摯的慕涵,她好像比以往懂事了少許、也長大了不少,白皙的肌膚透著粉紅,如同可以採摘的水果,宋恆一時高興、激動、難以用言語表示,控制不住自己胸中的火山噴,毫不猶豫就俯身咬了她臉蛋一口。

這低頭狠狠一吻,直接把慕涵親傻了,臉瞬間紅到脖子根。

沉浸在這片愉悅里太久,渾然不覺周圍有沒有他人關注,直到這衝動勁頭降下之後,才聽到不遠處有異響,同時有人叫了一聲「蘭山」,依稀彷彿寒澤葉的聲音。

蘭山?蘭山!

宋恆如夢初醒,急忙去追,然而隨着不遠處寒澤葉衣衫一掠,原還好像存在的蘭山忽而不見。

先前快溜橋遭遇雪崩,蘭山為救宋恆落崖,頭傷實則才癒合,這次又不慎傷了腳。若非寒澤葉緊跟過來拉住她,只怕傷得會更嚴重。

作為愛人她自然再了解宋恆不過,聽華子榆說他喝悶酒,她就猜到他可能是因為功名之事而失落,所以她才隨之惆悵,「這段時間他恐怕會想不開待在低谷,所以我想有多些時間陪陪他。」她對意冰大夫說,最近要告一段時間的假,移交完所有的事,這日的清晨便來尋他。

滿心滿意都是為了他好,何曾想過會遇到這般情境?

她在慕涵喊住宋恆的那一刻就已經近前,其實離他們才二十步遠,縱然如此宋恆眼中也沒有她,似乎可以完全驗證子榆的話:他的真心並不在她這裏,對她求愛只不過是一時意氣。

非但如此,還一直都沒有看見她,終於在最後一刻他的吻落在了蘇慕涵的臉上,那樣的情真意切、暖意融融,她怎能不轉頭就跑。

那種心情無法形容,是難以置信、是無法接受、是傷心欲絕?不,是頭暈目眩,心驚膽戰,千瘡百孔……

她如何還能停留在那裏?恨不得立即消失才好不打擾他們。

卻為何明明錯的不是她,慌張的卻是她,恐懼的卻是她,尷尬的卻是她,不擇路,所以才摔下山澗。

這時候真希望救起她的寒澤葉叫醒她說這是夢,宋恆和慕涵之間一點關係也沒有。

然而,那深情的眼眸,那崇拜的神色,不是裝出來的,也不是從這裏開始的,好像哪裏就見過。

哪裏?

「蘭山姐姐,加入我們這個扮演的遊戲吧,宋大哥舞劍真的很漂亮呢!」如果不是因為慕涵,蘭山和宋恆這輩子也不會有交集。

那時候慕涵就一直喊宋恆夫君,所以在他心裏,也是慕涵先來、蘭山後到?

「蘭山,謝謝你開解我,你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子。對了,是要回去嗎,我送你。」表白的那天宋恆之所以選擇和她在一起,是因為寂寞吧,是因為慕涵剛好隨曹玄去隴陝,其實那時候,宋恆打心底里喜歡的就是慕涵,蘭山不過是個替身而已。

為什麼找蘭山做替身?因為宋恆的假想敵是楊宋賢……是的,蘭山昨天還在心裏幫宋恆對自己解釋,他可能是因為在意功名才自我安慰「拒絕宋賢的蘭山選了我」,然而,他為什麼不能是因為在意功名當初才來向蘭山求愛!他說的話是自我安慰,做的事為什麼就不是?這點你賀蘭山怎麼幫他解釋?

耳聞目睹的兩件事情似乎得到了前後印證,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卻為何在她愛上宋恆愛到兇險來時連自己都不顧的時候才讓她得知:他原來不愛她,愛另一個她;他是為了另一個他才選擇她……

饒是蘭山從來都帶着笑的一個人,涉及這紛擾情事,臉上也再也沒有笑意。

她習慣把不如意的事,都往如意的方面去想,然而宋恆和別人實在不一樣,她心裏一時間也沒能想開。

雖是暖春,心如寒冰,凍徹心扉。

「寒澤葉,把蘭山交出來!」宋恆一心要向蘭山解釋偷吻慕涵只是鬼迷心竅,然而寒澤葉將她救下並帶走之後,竟出人意料地不曾帶回蘭山住處,反而在他寒澤葉駐地深藏了起來。

失去快溜橋的交通,宋恆和寒澤葉駐地最遠,每次來回都要繞路跋涉,宋恆不管不顧,無論如何都要見到蘭山再說,然而寒澤葉卻擋在中途,理由簡簡單單、冷冷淡淡:「你不配愛她。」

「胡扯什麼!」宋恆氣不打一處來,「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不配!」

一言不合,玉龍出鞘,劍氣逼人,直襲寒澤葉臉面,寒澤葉寒楓瞬然在手,迅疾繞卷,寒意凜冽,不輸宋恆分毫。

將近百招不分勝負,有人插手方才停滯,來者一把戰刀穿梭其間,行雲流水龍飛鳳舞:「九分天下,何時竟成了糾紛天下?」

面容冷峻,黑衣威武,曹玄是也。

「哼,何必挖苦!」宋恆退開一步,最介意旁人拿他九分天下說事,這些年來他被默認的優秀,一直都是靠吃老本。

「曹將軍。」寒澤葉收起武器,知道曹玄到此地不是來找自己。

「宋堡主,事已經三日,還未對傷害慕涵名節之事作出任何解釋或交代,還非得在下上門不遇、輾轉相求?」曹玄臉色並不好看。

「去吧,去見想見你的人。」澤葉冷笑一聲,眼眸無限邪氣。

宋恆本就理虧,更何況以一敵二,此刻站在他倆面前,總覺得被他倆壓一頭,身邊圍觀者似乎在竊竊私語,說什麼?哦是啊,「曹將軍」和「寒將軍」,他們都是隴陝戰區的功臣,自己,「宋堡主」,有什麼資格對他們大呼小叫,自己就是個坐享其成的留守人員罷了。

自尊受損,沒有再留。

這起宋恆偷吻蘇慕涵事件,很快便傳到鋸浪頂天驕的耳里,換往常,天驕聽聞這類****糾葛,多半一笑而過,然而這次非同尋常——

曹玄臉色難看,他作為義父站在慕涵立場,宋恆佔了便宜又不負責,顯然令人非常不滿。曹玄何時有過這麼難看的臉色?從未有過!

寒澤葉舉動失常,為了給蘭山打抱不平,竟不由分說與宋恆翻臉打鬥。寒澤葉上次憤怒出手生在何時?沒生過!

曹玄的價值之大無需贅言,官軍義軍的關係還待他來維繫,怎能先和他有了裂痕?

澤葉和宋恆都是當世武功數一數二,也是主公在川蜀的左膀右臂,他們如何能夠不和?

天驕為了平息事態,給了宋恆一些別的差事,將他暫時挪出了短刀谷。矛盾的源頭移走,這段日子,便讓慕涵、蘭山等人都冷一段時間、靜下心來好好想想,讓曹玄、澤葉各自平心靜氣,大局為重。

遠在隴陝的林阡和吟兒,從葭州尋葯歸來之後,便也聽到這矛盾的生和中止。

「天驕這麼做也好。這段時間,且讓幾個當事人都冷靜冷靜——讓宋恆想清楚怎麼做才可以給兩位姑娘最好的交代,讓慕涵好好想想,她是真的非宋恆不嫁?也讓蘭山願意打開心扉見宋恆,起碼要見面聽一下解釋,信心雖不好說,但她不至於對他一點耐心也沒有。」吟兒說,實則宋恆想左擁右抱並不是不可以,但是光明正大不好嗎,何必瞞着蘭山偷偷親吻慕涵?卻又為何傷了慕涵名節之後就沒有下文?如此,真是一傷傷了兩個。

「澤葉和曹玄應都只是打抱不平、或關心則亂,過段時日宋恆回谷,若能親手解開矛盾,他們自然也就跟着解開。」林阡蹙眉,實在想不到辜聽弦已經長大的今天,宋恆的責任感之缺乏有過之而無不及,「協助天驕駐守川蜀,除四師兄外,我最屬意的便是宋恆,然而,對他愛惹禍的性子有所失算。」林阡說時,盯着吟兒。

「我……我可沒有愛惹禍!」吟兒趕緊跳起來。

「讓宋恆出谷散散心也好,遠離戰場,也收斂收斂這不計後果的脾氣。這麼大了,還跟十年前一樣。」林阡嘆了口氣,「功名不過是戰場的錦上添花,太過在意,反而更加不適合上陣衝鋒。」

「我總覺得你在指桑罵槐。」吟兒托腮,氣呼呼的。

「豈敢,豈敢。」林阡笑而抱拳,又道,「宋恆不服調遣所以賭氣胡鬧,不是一次兩次,好在天驕知我心意,向來都對他撫慰說,我認為他更擅長守,然而聽久了他難免生厭。今次華一方與官軍聯姻之事派他前去,總算切中肯綮——天驕對宋恆說,我認為他是官軍和義軍之間的紐帶,這點沒人比得上他,所以才一直教他鎮守川蜀。」

「天驕說的,也不全然錯?」吟兒關切問。

「天驕說得完全正確。」林阡正色,「當初興州之戰和跨境北伐,宋恆是義軍里最先和官軍將領結為知交,也是交往至深的,他的作用與曹玄相近,再加上他在九分天下的威名和雲霧山第三的武功,坐鎮谷內,本應令我高枕無憂。盼他自己有一天能認清自身定位。」

「嗯。」吟兒點頭,「還好,正巧最近華一方的兒子要在川蜀擺婚宴,而他娶的恰恰是某個大人的女兒,官軍義軍的紐帶終於可以好好揮他的外交本領了,回頭也算是戰功一件。哦對了華一方的兒子,那個華登峰你可還記得?當年在雲霧山的時候,差點冤死了你。」

「記得。那時候,他還是個小孩,也是個謊話精,如今快十年過去,已經娶了七個妻妾。」林阡憶。

「什麼?」吟兒瞪大了眼,「這……他這麼大年紀,就娶了七個!有個不得了的爹爹罩着真是福氣,什麼都不用擔憂。」悻悻道,「也好,宋恆被這氣氛感染,搞不好回谷就會向兩個姑娘都提親。」

然而吟兒和天驕、宋恆等人一樣,那時還不清楚,蘭山在意宋恆的方面,不是腳踏兩船,而是心有所屬。對「宋恆抱怨楊宋賢」和「偷吻蘇慕涵」兩起事件都知情的人,也僅有子榆、熙兒和澤葉三個。

三月初,金宋表面寧靜,實則暗流洶湧。

宋廷的全面北伐心照不宣箭在弦上,金軍與盟軍雙方的陣容與戰線都正在作內部調整。

作為完顏永璉的副手,仆散揆正暗自部署、誘引宋廷輕進,同時也不忘給擴張到了環慶的抗金聯盟留下一定的防備;

林阡亦在保證隴陝盟軍安定的基礎上,聽從柏輕舟建議向河東一帶悄然安插人手與開拓據點,林阡近身所有高手武將、山東河北及兩淮群雄全然接受調控。表面上,盟軍則仍然是僵持於環慶,並清掃隴西、陝南等地先前經完顏永璉調控后連成一片的金軍駐地。

排兵佈陣,磨戟拭刃,涉及東中西全線的正面較量一觸即。

一束流星如火一般擦過山巒,天下變得凶急。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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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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