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1章 迷霧山脈

第1301章 迷霧山脈

作為隴右第一重鎮的秦州,山脈縱橫,地勢險峻,自古以來兵家必爭之地。

平涼之戰,完顏永璉最大的戰利便是這裏,先前被林阡消滅殆盡的隴右金軍,經他整合調控,見隙重新入駐,很快便死灰復燃、逐漸有連成一片之象。

自環慶一帶烽火平息,厲風行便奉林阡之命清掃此地。二月末至三月初,經過連番激戰,厲風行在天水關大勝葉不寐駐軍,斬獲兵將千餘人、戰馬百餘匹,趁勝追擊敵首而去,卻在半途失去其行蹤。

百轉千回終見人煙,原是一座小型村寨,厲風行正待入內搜查,卻在第一時間遭遇阻礙——

風行指掌雙絕輕功一流,而他在寨口所遇到的中年男人,劍法毒辣只攻不守,交手二十餘招不相上下,風行因此將唐門暗器出手,意外得到那人以不遜於他的散器手法回應。

「這地方,竟藏着一個與我相當的高手……」厲風行邊接招邊判斷,心中難免驚異。

由於即將入夜,再留恐有變化,風行為防兵將有失,唯能暫且退避三舍。也是到營寨之後,才發現自己手上不知何時已中了毒。

所以,不是相當,那人武功在他之上!

大搖大擺進去搜查已不可能,想派探子秘潛也四處碰壁——雖然厲風行所遇檔次的高手並非遍佈崗哨,但比探子武功高強的守衛也着實不少。

這麼長時間都無法獲悉寨中情況,風行不得不找金陵商議:「此寨藏龍卧虎,探子潛入無門,葉不寐之事卻不能不了了之。」

金陵推測:「如你所說,寨中只怕有不少高手,他們到來之後以武功懾服了當地民、心甘情願將村寨交給他們控制,他們於是便將這裏封鎖了起來。」

「完顏永璉的人?」完顏永璉從陝南和隴西邊關的幾個村鎮入手安插軍兵,往往第一步就是聯合當地倖存金兵或潛伏者;而厲風行對此也有了經驗和嗅覺,故而每當拔除一處據點,必然緊跟着周邊地毯式搜索、發現疑似據點、扼殺萌芽狀態。

此間要隘不勝枚舉,需着眼留意處太多,像這般小的村寨,不是想不到、而是顧不了。今日之變故,卻無疑提升了此地地位。

「若是金兵潛伏在此,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正巧葉不寐率軍逃往、需要救援,為何不與之合兵使據點由暗轉明?如果是嫌時機未到,又為何不繼續潛伏、反而為了葉不寐一人甘心暴露、還不作為?其二,若是金兵,明知天哥你下一步會徹查此地,卻不在當時試圖將你拿下,反倒是只派了獨獨一人阻止,未免奇怪。」金陵搖頭,「其三,事發后你派了幾批探子入內探查卻盡數被打退,若是金人,不會這般仁慈,更不會放過反間機會。」

「確實,尤其你說的第二點——每招每式都不奪命,只是攔着我進去的樣子。」厲風行托著腮幫子想,「和以往遇到的潛伏者風格都不太像,以往也不會有這麼厲害的高手。」一邊說,一邊握着手中暗器在燈下晃。事實上,比他武功還強的高手,也不應潛伏當細作,而是該投入前線戰鬥。

「那就更要進去看看了。他們若是金國後起之秀,對盟軍威脅只怕不小;即使不是金人,也一定在行着不為人知之事,我們必須排除他們危害盟軍的可能。」金陵說時,注意到他手中暗器,接了過來,蹙起秀眉:「這暗器好是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沉思片刻,又道:「只攻不守,暗器毒術……你說的那人武功路數,倒是和勝南、鳳姐姐要找的蕭史有些相仿,雖然年歲大了一些。」

厲風行一震,喜道:「若真與蕭史有關,豈不是鳳簫吟有救?」然而令人犯難的是,村寨裏面一切未知,未知才最可怕,若然不分青紅皂白強攻,只怕坑害了無辜民眾甚至誤傷友軍,但若想巧取,必須知己知彼,首先就得入寨。

「天哥,既然探子不成,不如我倆前去、悄然潛入探個究竟。」金陵梨渦淺笑,「正巧勝南和鳳姐姐這兩日也在隴右清剿金軍,遊刃有餘得很。不妨一起。」

「那敢情好。」厲風行連連點頭。

吟兒在前來支援的路上就也蹊蹺過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不是蕭史還不一定。不過於公於私,這次清掃金軍疑似據點的任務,咱倆都得幫風行和陵兒完成。」林阡說。

實則金陵提議之初,林阡曾考慮到村寨里的是金軍高手、一切反常只為放長線釣大魚、誘引風行和陵兒隻身深入,所以林阡必須和吟兒一起加入,與風行陵兒相互照應;另一方面,無論是否金軍,事實都直指此地不乏高手、需要過招,加上疑似蕭史同門,當然他和吟兒更要來。

連日來,林阡表面不動聲色,卻已將不少二線或新銳兵將都安排到了河東,短期內先作北伐中線官軍的後方支援,長期發展自然是在那裏長久與金軍共存、分庭抗禮。

隴陝軍情看似緊鑼密鼓,卻不過是對仆散揆的障眼法。饒是如此,眾將任務也並不虛,畢竟隴陝戰場盟軍佔多少地盤,關係到日後北伐西線官軍的輕鬆程度,可以說和大局息息相關,容不得半點馬虎,所以大家身上的擔子都不輕。

眼前村寨的未知境地和謎一般的氛圍,頗似當年泉州無返林,當時也是他們四人探險,近十年以後的現在,不再青春年少、感情青澀、抗金意識也早過了懵懂階段,他們仍然還是一樣的風雨同路、談笑風生、無畏無懼。

「以大局計,必須速戰速決,所以最多只能耗在這裏五日。」金陵說。

「足矣。」厲風行信任以及自信的眼光。

「如果真是蕭史層次的武林高手,武功一流,能力超群,一定來頭不小。」吟兒如是說。

林阡拍拍她的頭:「是友是敵,拭目以待。」

路標上赫然三字「稻香村」。

寨口正面厲風行遇敵之處,守衛依然極盡嚴密,探子選擇的側面,亦多處輪崗放哨,然而對於這四位一流高手,總有防禦漏洞可鑽,半個時辰后終於和平入村。

三月春日下面,村莊一片安寧。

藍天,白雲,碧水,果樹,竹林,山峰,以及道路、百姓、雞犬。這是隴陝板蕩以來,難得一見可與葭州太平村媲美的村落。暢遊多時,險險忘卻來意。

傍晚時分,他們終於決定與人建立交流,叩開此行第一戶人家——

野間一座茅屋,竹籬石板幾步。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耄耋老婦露了半張臉:「誰呀?」

「老人家,我們是村北人,路過想討杯水喝。」金陵開口。

「哦,進來吧孩子。」那老婦拄著拐杖,顫顫巍巍。

「村北?他們怎麼讓你們過來?」屋裏坐着的老頭,年紀和老婦相仿,卻明顯耳不聾眼不花。

吟兒心裏咯噔一聲,果然不能說謊,本還指望村南人不認得村北,沒想到村南和村北好像正在打仗似的?

還是金陵有急智,一笑回答:「前些日子實則就來這邊了,可沒想到突然不能回去,便只能又滯留了一段時日,直到今日乾糧和水都喝完了。」

「村北人,沒親戚,來村南做什麼的?」老頭又很嚴肅地問。

「來這邊砍竹子。聽說這邊的竹子,比我們那邊長得好,更適合制弓箭。」金陵擅長演戲,臉不紅心不跳。

「唉,你說姓童的這兩兄弟,本來多和睦?說什麼抵禦外敵、組建衛隊也是好事,哪想到會為了誰當隊長爭起來,把個村子一分為二,搞得烏煙瘴氣。」老頭相信了他們,氣呼呼抱怨起來。

「是啊。本來制弓箭也是為了抵禦外敵,沒想到為了這自亂陣腳。結果外人真來了,立刻就拜服了。」金陵說話,另三個怕言多必失,一個不敢開口。

「那比武我也看了,童非凡打不過他,心服口服是自然。」老頭說。

「老人家原來是行家?」吟兒想起紀景說過的套路——荒村野外遇到白鬍子老頭一定是武林高手!

「沒有,懸殊太大,我不會武功,也看得出。」老頭說。

喝完水出來,依葫蘆畫瓢又尋訪了幾家,大致得出這樣的結論,這村寨童姓當家,兩兄弟原本一個是村長,一個開武館,都年輕力壯,血氣方剛。為了抵禦外敵入侵,身為村長的童非凡組建了衛隊,自封為隊長,弟弟童非常不服,久之決裂,村南村北原還有所交通,卻在十幾個武林高手來到之後徹底斷交。

童非凡拜服在那十幾個武林高手手下,甘心將此村寨交給他們以及隨行人馬管治,而童非常一則憤憤他不服家人反服外人,二則誤會童非凡找外援要打村北,一怒之下揚言劃地而治。

「怪這老爹不好,一個非凡一個非常,哪個甘居人後。」吟兒悠嘆。

「連個小村子都這樣亂……」厲風行搖頭嘆息,可是正因為是這樣一個簡簡單單的小村莊,個中的兵荒馬亂才沒有人會留意吧。

「早知如此,咱們何必費這麼大功夫,直接繞到村北進來不就成了?」吟兒靈光一現。

「笨啊,從村北進還是要想方設法到村南來看究竟,還不是一樣?」厲風行潑冷水。

「說誰笨呢!」吟兒一言不合拔劍。

「然而奇怪的是,這些武功高手卻不曾對村民不利、而是遵守了對童非凡的承諾,近乎封閉式地保護著村寨。」金陵說時護住風行。所以說,這些高手雖然激化了童家兄弟的矛盾,卻沒有繼續推動發展。換而言之,他們壓根不在意。

「這就驗證了陵兒先前大半的猜測,他們不是金兵、潛伏者,如果是,早就合併村寨、一致對外。他們是為了別的事情而來,只是需要一處地盤、不被打擾即可。」林阡邊分析邊勸架,「現實里唯一一點與金陵先前推測不同之處:村民並不是這些人的人質和目的,他們封鎖村寨對村民無害反而保護。」

「『為了抵禦外敵組建衛隊』,這外敵,怎麼聽起來也像是我們『林匪』。」吟兒略帶鬱悶地說,「可是,村民們既然會抗拒我們、說明不懼武力、為什麼卻因武力拜服蕭史?而且蕭史明明是抗金的。這哪跟哪啊?」

「所以不是蕭史?是金國民間的武功組織了?」厲風行問,這會兒兩個人觀點統一就沒動武。

正說着,田道里接二連三幾個壯漢往南狂奔過去,臉上全然欣喜憧憬神色,依稀聽到幾句「快去看看」,「走一起去」。

「跟上去看看。」林阡看出吟兒早就摩拳擦掌。

「可是,不怕被人看出是外人嗎?」吟兒原來這麼縝密?一臉苦澀。

「人擠人,看熱鬧的時候,沒人會管你,何況,太陽就快落山了。」林阡笑。

村南靠近寨口的地方,每條道上都擠滿了人,數以百計爭相遙望,閣樓上有人憑欄而立,離得太遠,男女難辨,只見一抹淡黃色。

「是比武,還是搶親?」吟兒感覺都快抓不住林阡的手。

「都不是,你看天上。」還好林阡抓緊了她攬在身邊。

日暮時分,夕陽有種潮濕的感覺,紅色像被水沖淡了一般,隱隱約約,模模糊糊。

那感覺並不有假,不刻夕陽的景象便被這些水汽溶化、扭曲、碎裂成一片片密集的橘紅。

鋪展久矣,不再延伸,而是傾盆而下,霎時紛紛揚揚。

萬眾叫好,朦朧之美。

「應該是毒或藥粉,被人塗抹在箭上,射到半空,剛好暮色之下,才顯得這麼漂亮。」懂的那位大煞風景。

「這麼說,這些東西,豈非有害?」風行一愣。

「他們目標不在民眾,是以用量不重,並且應該會化解。」金陵說。

「不是樓上那人所射,應該是從別處射來。」林阡分辨。

「那麼這人是在化解?」吟兒正待解密,被後面的一波往前推擠,近前幾步稍微看清了些。閣樓上站着的原是個黃衣女子,集滿眾人視線的她,身形着實有些熟稔。

不及細想,忽看她身邊多出一弓三箭,緩緩上移,對準了漸漸沉降的紅霧。

挽弓射箭,平行開射,一氣呵成,英姿颯爽。

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三箭齊齊衝上雲霄,即刻不見蹤影,只留三道煙塵。

眾人視線齊齊從閣樓移到天空之中,大霧中洶湧的猖狂的紅色,忽然好像遇見了什麼勁敵,略有收斂,一時停滯。

倏忽,天際景象突變,穿行於濃郁霧靄之中,是滿目的色彩斑斕,依稀是那三箭化身,鳳凰般翱翔九天,大翼翩然九萬里。

鳳飛之處,所向披靡,風起雲流,迎刃而解——不是勁敵,而是剋星,霧見之消,靄遇之散。

濃霧漸次傾頹,慢慢變得瑣碎,沒過多久夕陽已經清晰可見。幾絲殘紅無力漂移,半柱香不到便全部散去。

一切歸於寧靜,民眾掌聲雷動。

青山綠水間一簇如煙的薄霧,淡淡出岫,悠悠徘徊。這才是稻香村原本的樣子。

「這已是第四次於半空比試,看來她比對方要強。」不起眼的一句話敲中了正往前去的金陵的心,比試?比試什麼?試毒?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村民們只知道蕭史等人在較量聲勢,但陵兒研製毒術久矣,對寒火毒的一切都敏感至極,適才半空對戰,雖毒藥分量不重,卻極有可能是冷熱中和。不祥預感頓時升起,可別是金國某組織找了個試毒基地,對着此間樹木、花草、泥沙、蛇蟲、猛獸、空氣,分別進行對比和驗證。

與林阡對視一眼,很顯然他也有同樣想法。

那黃衣女子轉過臉來,一抹微笑浮在嘴角,膚光勝雪,烏髮如漆,一雙眼眸亮若星辰。

金厲林鳳四人驚艷之餘,竟都覺得「哪裏見過!」

「她是……」厲風行驚異地看向金陵,還來不及說這女子很是像你,就聽吟兒憤怒開口:「果然蕭史,女扮男裝!」

她看到蕭史就難忍憤怒,也難怪,真龍膽被蕭史偷走,與其說那花是她和林阡好不容易才得到,不如說她原先很期待蕭史加入盟軍結果被背叛,那感覺真的太不好,她這份壓抑的情緒很想宣洩,原還在心裏為他開脫過說他是一時起意做了錯事,雖然可能性並不大,如今眼見為實,她女扮男裝把身份藏掩得那樣深、不是一開始就打算騙人嗎?!

蕭史竟然是這麼漂亮的女子,不施粉黛、喬裝打扮,秀氣得如個文弱書生,稍一變裝,換個妝容,根本不輸金陵的美貌,明**人。當初吟兒和林阡一心都在柏輕舟身上,竟忽略了這根本藏不住的曲線。

吟兒知道蕭史肯定不是金人,一時忘乎所以,也不管林阡有沒有發號施令,直接飛身掠過人群上那閣樓。林阡、風行、陵兒急忙跟上。

吟兒甫一落地,萬鈞殺氣沖灌,蕭史處變不驚,急速轉身應敵,近距射出三箭,力道無比凌厲,吟兒惜音劍正好持於手中,奮力一擊將箭打散,一往無前又往她刺。

蕭史長劍出鞘,與她雙劍相交,兩人打了個照面,蕭史原還驚疑,因見是她,忽而瞭然之色:「盟主,那日不告而別,確是蕭史不對。」

「少廢話,把真龍膽還給我!」吟兒怒氣沖沖,劍法比平日激進,威力也平添不少。

「蕭姑娘,不知這葯對你來說是何意義,但對盟主是救命,還望高抬貴手。」陵兒上前一步,劍斗卻還不斷。

「不錯,只需一瓣即可。」厲風行幫忙解釋。

「一瓣都不能給!」蕭史被吟兒逮住就打又不想同她打、然而才讓一步就被吟兒得寸進尺差點受傷,難免生氣。

「我全都要!不跟她分!」與此同時吟兒怒喝。

厲風行無語。

蕭史本就是只攻不守的拚命劍法,吟兒這邊得理不饒人、氣急敗壞,這兩個交手在一起、兩敗俱傷的架勢,林阡不得不出刀介入,短刀抵退蕭史,長刀駁回吟兒:「別打架,平和些講。」

「那真龍膽,分明是我所得,是你所偷,你到還有理了?」吟兒氣不打一處來。

「我不是偷。我是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蕭史正色道,「唯一愧疚之處,只是我不告而別,但也是情勢所逼,那日族人與人摩擦,有性命之憂我必須出谷。」

「你自己的東西?」吟兒半信半疑,「真龍膽?」

「你用以盛放真龍膽的竹筒,絕熱絕冷,是我家祖傳;真龍膽此物,也是我祖父曾經種在神堂堡,只不過時隔多年,一時不能輕易獲取。」蕭史說時,林阡一愣,這竹筒是茶翁臨死前給他、盛放青桐尾的,怎麼,原來不是風清門的?

「你家?誰證明是你家的?」吟兒氣勢洶洶。

「可見到這竹筒底部,刻着一個極小的『胡』字?刻字之物,唯我族人獨有。」蕭史舉起竹筒,此物底部確實刻字。林阡以前見到時還以為,茶翁的掌門師弟對不起胡蠨,風清門所以要祭奠無影派——等等,無影派?

吟兒知道真龍膽就在裏面:「你明明姓蕭……」說了一半,她也意識到蕭史是個化名,哪有女子起這名字。

微風下,蕭史長發飄動,體態輕盈,雖是淡雅衣色,卻掩不住的絕美。如果說藍玉澤和燕落秋一傾國一傾城,那麼金陵和她可以說一國色一天香。

金陵一直怔在原地,到這一刻忽然一醒:胡?

「好的你姓胡,竹筒勉強算是你的,真龍膽可不是——把筒給你,真龍膽給我。」吟兒知道她無法證明真龍膽,因為神堂堡對這毒花知情的人幾乎沒有。

蕭史果然沒有理直氣壯下去,久矣,二人對立沉默。

「盟主,這真龍膽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目前一瓣都不能外借,待我達成目的之後……」蕭史正說着,忽然斜路有另一個聲音插進來:

「弄玉,他們是誰?」

林阡、金陵、厲風行轉過頭去,看見有另一女子上樓,那是個雲髻高挽的成熟美婦,三十多歲。

聽到蕭史喚她「姐姐」,還來不及意識到她們之間的關係,林阡感覺腦子裏被像有根線突然間被一拉、一放、猛地彈在頭顱壁,血流錯亂的感覺——胡,弄玉,胡弄玉?

沒聽錯,這美婦,稱蕭史為胡弄玉!

「胡弄玉……」吟兒面色灰白,接受了足足半晌,她先前看到蕭史就拔劍,是因為想宣洩壓抑太久的情緒,宣洩完了,又有點得理不饒人的得意,得意之後,卻其實存着一份和蕭史重歸於好的心,哪怕等蕭史用了之後留一絲一毫給她……所以,適才雖然劍斗像極了火併,但她惜音劍沒有出任何殺招,交談片刻,信了蕭史的解釋,氣也基本上消了。

現在不同了,生氣沒有了,憤怒沒有了,直轉而下變成仇恨。

仇恨,當然仇恨!

紀景慘死已近十年,十年來,但凡有熟悉的場景她都會想起師父,但凡有相似的氣息她都像重返昔日,她不敢忘記他哪怕半點教誨:荒野的白鬍子老頭一定是武林高手、遇到陣法就念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江湖是什麼江湖分四種、男人這一生多半經歷三個女人、為什麼徒弟多半打不過師父等等等等,音容笑貌,點點滴滴,宛若昨日,刻骨銘心。她最記得小雞燉蘑菇怎麼放料因為那是師父最愛吃的菜,她知道師父最喜歡北苑茶所以對這茶怎麼鑒別賞析倒背如流,她因為紀景不喜歡朱熹對他爽約她也很討厭很討厭朱熹。她的性子還保留着他當初最喜歡的那副樣子,她連名字都不肯換回去就準備叫鳳簫吟一輩子,因為對她來說紀景就是父親這個概念的填補,美夢裏她還在三清山給他捶背捶腿,噩夢驚醒卻常常是他臨死前的慘狀。

也許她和沈延都做得不夠、為了林阡漸漸將紀景的事放到了第二位,但另外六位不在抗金前線的師兄,名義上四處遊山玩水、偶爾還會定居買賣,實則卻是每逢一處必定緝查兇手,不肯放過這位胡弄玉哪怕半縷線索、痕迹!

天可憐見,師父在天之靈,終於沒讓兇手逍遙法外,讓她胡弄玉,撞到了我的手上——師父,徒兒必定手刃仇人,為您報仇雪恨!

被仇恨沖了滿頭的吟兒,才不管胡弄玉接下來要說什麼,含淚出鞘,一劍刺心,血光滿溢,追魂奪命。

胡弄玉由於始料未及,幾乎被吟兒一劍斃命,所幸林阡關注久矣,見勢不對出刀攔擋,方才減弱了吟兒力道。

然而轟一聲巨響,胡弄玉仍然被吟兒劍氣擊中,雙腿一軟委頓於地,嘴角滲出一絲血跡。

「吟兒,你忘了紀前輩臨終時說過什麼!」雖然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但擅長毒術的胡弄玉就是殺紀景的那個胡弄玉的可能性不低於九成,說什麼找錯人肯定勸不住吟兒,林阡只能提起紀景臨死的勸說。

之所以勸停吟兒,一則林阡知道紀景不願他們冤冤相報、寧以死為昔年的錯殺贖罪,二則,他知道胡弄玉正是無影派的後人、胡蠨的女兒。

現在他的思路幾乎可以連貫:難怪胡弄玉和真龍膽有關係,因為她是寒火毒方面的行家,相比只知個皮毛的淵聲,她對真龍膽毒性更了解,更有可能救吟兒性命。

然而當胡弄玉從傳說變成現實,難題也接踵而至一下擺在眼前:一個可能救吟兒的人,恰恰又是吟兒的大仇。以吟兒性子,寧願同歸於盡;胡弄玉脾氣也不溫和還很高傲,就算吟兒低頭她也不一定願意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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