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6章 收之桑榆

第1306章 收之桑榆

「撤!」危難關頭,金陵猛然朝弓箭手逼近的方向潑灑毒粉,深紅一片瞬時充溢視野,爭得不到半刻的時間逃離。因為半刻之間胡弄玉必能破解此毒,只需彈指一縷淺藍霧氣即可。

眼看這間隙至少可以免去許多麻煩,不想冷飄零竟未直接與眾人一同撤退,而是在中途耽擱了半刻俯身去探一件物……如果沒有記錯,那地方擺放着胡弄玉適才坐的石凳和倚靠的石桌,桌面上原有一隻木匣。

那木匣應是胡弄玉隨身之物,眾人心知此刻裏面極有可能裝着玉璽,但葉文暄來的路上向眾人詳述過他對冷飄零的勸解,大家也都知道冷飄零已經對玉璽不再熱衷,按理說她並不可能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沖回去搶玉璽——可是眼見為實,她這時候還不忘帶玉璽走?為什麼?!

眾人對這突發變故毫無預料,緩得一緩,竟是一個都沒能走掉,冷飄零順利奪到匣子還未站穩,其中玉璽便掉落在地,同時她所站之處驟發巨響,桌底忽然射出一根利箭,其上染毒、熱浪穿梭。

「躲開!」葉文暄急忙提醒妻子,冷飄零眼前紅光一閃,還沒會過意來,本能往後一仰,剛剛那支箭差點射到她眼睛裏。

吟兒看冷飄零涉險正欲驚呼,看箭被她躲過才放下心,但驚叫聲還來不及從喉嚨咽下去,便又破了嗓子沙啞呼出——這毒箭雖被飄零躲過但威力不減,與她和箭在同一條直線的韓丹躲讓不及更無力防備,慘叫一聲,中箭倒下。

局勢突生變故,兇險不止於此——

那毒箭不僅是奪命的利器這麼簡單,因冷飄零觸及木匣、毒箭發生位移,石桌地下潛藏的機關得以開啟,隱約可以聽見響動,眾人個個提高警惕,卻沒想到響動聲停、最先竟是最遠處的牆角異變,突如其來的一塊牆體當即掉落,砸中葉文暄的兩個手下,地面順勢揚起的土灰中似也埋伏劇毒,汪道通的手下應聲而倒。事實證明,胡弄玉麾下對機關的通曉水平並不遜於冷飄零麾下。

吟兒因這連番效應一時心驚,再次失去對胡弄玉的防備,對劍時冷不防小院樹上掉落一張巨網,直接把她網在其中差點吊了上去,不知是否也是這機關一環。所幸林阡眼疾手快出刀將繩索割斷,饒是如此也來不及放她出網,只能一手與浪蕩子苦戰一手拖着她保護。

與此同時萬箭齊發,遮天蔽日,把童非凡的院子射了個水泄不通,眾人人心惶惶,自顧不暇,根本來不及詢問冷飄零是為何還留戀玉璽。文暄努力回憶清晨的一切,不願意相信,原來冷飄零敷衍了他,之所以提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因為既想救麾下,也想拿回屬於她的玉璽,不管玉璽有沒有以前重要,她都不想玉璽落在胡弄玉手裏夜長夢多……?無暇再想,他們已經被人群完全分割,直至淹沒在彼此的視線里,來不及交流。

至此眾人完全落入下風,師雲才在這個計劃裏面的救局設定,是寡不敵眾時,而非兵敗如山時,也就是說,此刻即便他能趕來,也必挽不回狂瀾,更可能被拖進困局。一切,全拜冷飄零所賜。

「哼,冷飄零當真不在意玉璽?不,她是個自私自利,寧可要王位,也不管你們死活的人。」混亂中,胡弄玉以憐憫的眼光看着他們,下令分而殲之。

三面弓箭手齊齊圍上,眾人全被壓向牆角,唯一出路看似是翻牆、從哪來往哪去。然而自從眾人入內,院外必然已添毒障陷阱,翻牆而去將會遭遇「前有絕路,後有追兵」,是以是最絕對的死路。

此局唯一生機,出現在金陵喊「撤」的那一刻,趁敵人才剛集結合陣、被霧遮擋視線之時,從側門突圍出去,繼而在童非凡家中分散離開。但現在再想衝破封鎖顯然極難……

極難?卻也不難。

「勝南,右側院門未必有那麼多人,防守薄弱。從那裏可以突圍。」金陵對林阡說。

「沒錯,他們不是擊其惰歸、也非以逸待勞,他們是虛張聲勢。」葉文暄亦有同樣見解。

兩個智囊都這樣說,當然錯不了,當時林阡正與浪蕩子竭力刀戰,根本來不及發現問題也並不知何意,但卻因為他們兩人意見一致而毫不猶豫,當即下令:「衝過去——」「衝過去,這裏至多一百人。」葉文暄和金陵異口同聲,就是這樣的默契。

院門外的不過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罷了,那些「大半並未現身,分明藏在牆邊」的兵馬不是還沒現身,不是一眼看不到邊,而是出不來、看不到!

彼時,眾人被分割包圍,心思卻全在林阡近身,聽到林阡發號施令,自然恢復鬥志與信心,當得知敵人人數從「好幾百」降到「百餘」,雖還留有不少難度,到底給心情撥雲見日不少。眾人當即從各個站位、由各個方向,扶起身邊受傷的弟兄,挑准了胡弄玉最薄弱的防線,朝着右側院門殊途同歸。

事後文暄告訴眾人,那時他看見身前侍衛一人負兩兵刃、臉上表情難掩緊張,根本不像穩操勝券之兵,當時便覺蹊蹺,只是還不知缺口何處,而金陵則看見右邊院門口看似新湧出的侍衛,適才依稀出現在關押冷飄零的屋前,聯想到當年黔靈峰一戰,田若凝就是這樣用同一批人馬來來去去騙林阡以為其兵力數倍,那案例金陵瞭然於心,自然意識到右邊院門分明沒那麼多人。

當是時,眾人勢如破竹,全然出現轉機,唯獨冷飄零離得最遠,於敵群中孤掌難鳴,何況身陷新一輪的不白之冤,她因連累眾人心念脆弱竟無力抵抗,直到冰冷的手心忽然一暖……

為了在重重包圍裏帶冷飄零脫離險境,葉文暄幾乎豁出性命,劍法更是超常發揮,平素那紫電清霜劍光影紫中泛白,此刻胡中原眼前的紫色劍氣中白光已經刺目。再強的招式,再厚的內力,如何打得破一個人的執念?葉文暄分毫不顧胡中原袖中發出的暗箭,一劍如銀瓶乍破,驚濤拍案,山崩地裂,快得令人吐血痙攣,胡中原原先見到的葉文暄劍法特色還是纏綿悱惻,不想這一剎竟然氣勢兇猛更勝於己,一時間竟怔在原地被他擦身而去,葉文暄所及之處,眾侍衛無不對他的快劍五體投地。

葉文暄風景如畫的奪命之劍,驚天地,泣鬼神,甲天下。

誰都來不及制止他牽起冷飄零的手,儘管那時他身上也傷痕纍纍,那一刻他仍然是隱逸山莊里為愛決絕、如痴如狂的少年,這麼多年過去對冷飄零的愛從來就沒有改變。

人群中不知誰尖叫一聲,環繞在葉文暄冷飄零身邊的劍氣,閃電般裂空,冰霜般冷心,爭如結界一般。

而他一把拉起冷飄零的手之後,只說了一句「沒關係」,一如江西八怪對質時所說的三個字,「我信她」,夫妻之間,戰友之間,最重要的信任,毫無保留地全交給她。

是的,我們信她!韓丹、汪道通及其手下,但凡還清醒的,此刻不僅恢復了信心鬥志,更加拾回了信任與堅定,他們來就是為了救女王的,豈能聽信讒言半途而廢?撤退不是勝利,帶她一起撤退才是。

因此眾人在佔據右側院門之際,不忘解決左右敵人,幫葉冷夫妻留下了一大片空地,方便他們趕上來,過程中並不是那麼輕易,人人都懷刃浴血,卻又甘之如飴。

倏忽,竟被這十幾個高手硬生生死路闖出生關,胡弄玉自然大驚失色:「攔住他們!」然而他們一旦出了院門,便分散而走,或飛檐走壁,或潛行地面,取道童非凡家後院。

胡弄玉急忙率眾追趕,卻只能勉強跟隨受了傷的韓丹等人。

「東山國來到這稻香村的陸陸續續有四百人,一半屬於丞相府,一半是女王衛隊,自上回胡未滅殷氏兄弟被擒,女王折損一半人數,故今次胡弄玉是以兩百人對戰女王一百,童非凡、童非常各自派出五十武者相幫。

我等十五人出現此地,其餘一百餘人則在師雲才帶領下聲東擊西,救出胡未滅和殷氏兄弟,一旦他們得救,師雲才可率這一百餘人來援女王,胡未滅等人則先回本營,療傷休整。

胡弄玉因我等設計,誤將兩百多人都調遣在了這裏,只有不到五十人守住胡未滅等囚犯,故而必然打不過師雲才。我等只需在這裏撐住最艱難的以少敵多,便能得到師雲才率眾而來將人數制衡。」

這是戰前葉文暄對林阡所述。但在一系列變故發生之後,他們意識到了,人員的分佈,不對!

「勝南,師雲才一直沒有回應我現在發出的信彈,必然有蹊蹺。」此刻葉文暄背負着昏昏沉沉的冷飄零,對林阡說。冷飄零那麼輕易被金陵救出屋子,只是表明胡弄玉無所謂?等著把他們聚在一起收拾?胡弄玉守在前屋的兵馬當時是因為藏拙才沒來得及阻攔??不,現在回想起來不是這樣的,根本因為胡弄玉的重兵並不在這裏!

胡弄玉重兵明明不在這裏!在哪裏?胡弄玉這裏至多一百人,其餘一百五十人,都對着師雲才瓮中捉鱉,手到擒來。

到底誰中了誰的計?

「可惜,他們在最後一刻,終於還是識破了。」胡弄玉嘆息對胡鳳鳴說,她笑起來,嬌美如綻放的梨花,雪白又純潔。

對於胡弄玉來說,冷飄零的偽裝不見得高明,早就露出了馬腳。

冷飄零的破綻,出現在她和胡弄玉對質的過程中,冷飄零質問胡弄玉,何時發現了忘川水,冷飄零咄咄逼人,既然你這麼熟悉忘川水的性質,還好意思說忘川水是我一個人的?

問題就出在這裏,既然你們已經發現了這樣的疑點,為什麼不在一個光天化日的場合興師問罪?那樣或許還能藉著機會暗暗找玉璽,而不至於現在名不正言不順地潛伏進來暗地裏尋。

從那時起胡弄玉只是覺得奇怪,但並沒有懷疑,畢竟,一切可以解釋成冷飄零忘乎所以。

事實上冷飄零之所以來見胡弄玉,也不只是為了調虎離山,她是為了試探胡弄玉,看胡弄玉對紀景之死到底知情多少,她對葉文暄說,她必須和胡弄玉坦誠相見一次。所以不得不問到忘川水,而自此拉開了暴露來意的序幕。

「何必嘴硬,想想你的擁躉,此刻是怎樣一副心情?」「想不到,卻因為它害了你的麾下?」胡弄玉帶着得勝的笑意問冷飄零,話語中的「心情」,指的是她丟失王位了還把自己淪陷、害麾下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心情。

結果冷飄零是怎麼回答的?「寧我負人。」回答的是我守住了王位卻害得麾下為我犧牲的心情。太詭異,兩份心情截然不同,根本就是答非所問!奇怪了,你冷飄零不是丟了玉璽就感到丟了王位嗎,為什麼你的語氣里真真切切好像並沒有失去王位?

如果說先前都是嘴硬才保留着女王氣勢,這句內涵太深刻,有種「麾下認我是王,我就是王,無所謂玉璽」的感覺。這樣的口吻,宛然根本不在乎玉璽。

所以那時候胡弄玉臉色微變,徹底想明白了,冷飄零身邊有葉文暄勸導,他可能已經告訴冷飄零「胡弄玉不在乎玉璽」之類的話,一定已經攔住了冷飄零返回尋玉璽。那麼,冷飄零怎麼可能還是為了找玉璽回來的?她此行必定另有所圖。

那時面對着冷飄零,胡弄玉心中暗笑:「可惜無論何時何地,你冷飄零都學不會藏匿你的王者之氣。」

沒錯冷飄零一直篤信「名比實強」,否則,當初的冷飄零怎會在察覺到王位不穩的第一刻,選擇去京口取輪迴劍來威懾?但是,那樣的冷飄零,是「當初的」冷飄零。

十年來有葉文暄在身邊,冷飄零並不是孤家寡人,她有着一大群死忠於他們夫婦的手下,她雖然還相信名比實強,卻不會依賴它。

冷飄零之所以最懷念小時候把玉璽扔著玩的時光,就是因為她最想顛覆自己頑固守舊的心,就是因為她最想擺脫這名利的桎梏。葉文暄、胡未滅、汪道通、韓丹、師雲才、殷氏兄弟,因為他們,她顛覆了,擺脫了。

而又其實,胡弄玉,無影派,才是最在乎名的人……

冷飄零被擒獲之後,胡弄玉必然嚴加護衛、阻止救援,如果葉文暄等人果真為了救她而折返,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但如果冷飄零的被擒本身是個圈套,那就是毫無疑問的調虎離山之計。

胡弄玉深知冷飄零來意不善,於是多說了幾句,繼續套話,她記得冷飄零在她說起真龍膽時眼神有異,似乎非常關注,當然心念一動,昨夜政變諸事紛繁,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冷飄零在人群中對鳳簫吟的感激一眼,溢於言表,真情流露。

士為知己者死,當時的冷飄零被鳳簫吟幾乎以命擔保,自然滿心滿意都是要報恩的心,要救鳳簫吟,真龍膽近在咫尺。

「那前來求葯的林阡鳳簫吟如何被你欠?他們可不是你的麾下。」胡弄玉於是若有若無地提醒,鳳簫吟很需要自己手裏的真龍膽。

果然,冷飄零一直到胡弄玉離開,都關注著真龍膽。

「冷飄零,你哪句真心,哪句假意?」胡弄玉知道冷飄零在騙她,居然還有臉說「究竟誰背叛誰?」在胡弄玉心裏,冷飄零幾乎到了十惡不赦的境地——而冷飄零對鳳簫吟好,和冷飄零殺紀景並不矛盾,或許她殺紀景的心虛,盡可以在鳳簫吟身上得到補償。

巳時,當她坐在童非凡家的前院裏,戴琛走過來告訴她,林阡和葉文暄的人「不慎暴露」了行蹤、他們應該正在尋找和確定冷飄零的所在之地——林阡等人真不慎啊,不慎到巴不得被她胡弄玉發現、提早佈局迎候。

戴琛還說了一句,關押胡未滅、殷氏兄弟等人的地方,也意外出現了師雲才手下的身影。師雲才,那是官職低於韓丹、汪道通等人的侍衛,不像他們那樣起眼,胡弄玉起先都沒怎麼關注。

師雲才的意外暴露,加上冷飄零的種種表現,驗證了胡弄玉內心的所有猜測:「果不其然。」

如果胡弄玉一門心思都在冷飄零身上,那麼關押胡未滅之處不會有太多防備。一旦押錯兵,後果不堪設想,師雲才趁虛救下胡未滅之後,立刻轉道來救駕,只要林阡等人能撐得了那麼久,這裏的僵局也將被打破,雖然過程會艱難些,只怕這種人手的活用最終會助冷飄零大獲全勝。

「七大高手各帶麾下三四,其餘應是留在童非常處坐鎮本營」?不,不是,都來了,傾巢而出,孤注一擲,就是要救下所有人。

若非冷飄零露陷,胡弄玉萬萬不會想到,葉文暄等人是這樣策謀!可惜,天助我也,此刻師雲才也身陷囹圄,胡未滅不曾救出,你們損兵折將、無路可去——趁你們空虛,我已著韓鶯和童非凡前去村北,一舉端掉了你們的本營。

「今時不同往日,童非常已經參戰,不得不納入考慮,不再客氣勸降,直接佔領武館,以免後顧之憂。」胡弄玉如是說。

關押冷飄零和胡未滅之處本身離得不遠,所以胡弄玉將計就計,在那半個時辰之內,特意將兵馬調過來對敵人製造假象,縱使林阡也被騙了過去、支持葉文暄下令進攻,一旦眾人躍入院內,胡弄玉便將人馬悄然調走大半,直撲趁虛進入牢中的師雲才,將其關門打狗。

林阡等人行動之初,此地確有好幾百人聲勢,是真的,但他們很快就被胡弄玉移走,隨着時間的推動,此地只留不到一百人。

可以說胡弄玉唯一的困難,只是如何用不多一百人來充兩百多,壓迫和困住足以以一打十的葉文暄等人,讓他們以為危難關頭、無法自救、只能苦撐、寄望於援兵。

如何藏住自己空虛的兵力?答案就是以更空虛來擺空城計。總共一百人,胡弄玉安插到局內實際只五十不到,卻在牆邊預留另外五十,緊要關頭這五十衝出陣來,演出一場擊其惰歸,令葉文暄等人恍然大悟原來是故意藏兵。如此,了解了胡弄玉保存實力是刻意藏拙后,自然以為環伺的一共還是出場時的兩百多人,沒想到擊其惰歸的後面是虛而虛之。

胡弄玉自然而然地,就讓他們以為之前被騙後來是真的,哪料到後來也還是個騙局?保存實力是真的,刻意藏兵卻是假的。那時眾人被騙深知苦戰,竟還真打算不戰而逃。

胡弄玉的胃口很大,哪怕人數很少,我也要把你們主僕全部剿滅。擒賊先擒王?不,我兩路都要收。

只是,即使氣勢震懾住了他們,讓他們以為這裏以多欺少,也並不能完全打敗他們——

「總數不到一百人、武功參差不齊的我們,恐怕只能唬住林阡等人一時,若被他們發現空虛,還是會被他們逃出去。除非,離間分化!」可以說,冷飄零這麼輕易就被金陵救出屋子,除了胡弄玉兵馬有限之外,也是胡弄玉故意的,胡弄玉就是為了將他們聚到一起后實現離間分化。

「如果那個名叫金陵的女子祭出毒陣障眼、給了他們逃跑的時機?如果林阡等人即使以為打兩百人還是超出了預料發揮超常?如果師雲才察覺有變沒有被瓮中捉鱉而是趕過來了?我需要在任何可能想不到的場合將他們的勝算打斷。」胡弄玉於是給冷飄零等人設計了心理戰術——

「走得掉?你可別後悔!」這句話,眼看對吟兒說,實際卻是在對冷飄零攻心,那時胡弄玉望着冷飄零,有意無意看向桌子上的木匣子,你走了,我就必然銷毀真龍膽。

桌子上的木匣子裏放的是什麼?胡弄玉去見冷飄零的時候裏面放着的是真龍膽,巳時坐在那裏的時候把玩著真龍膽和玉璽,半個時辰后,只將玉璽留在那裏。

冷飄零為了鳳簫吟的性命必然會救「真龍膽」,但那樣貪心這種情況下還要搶「玉璽」,必然會給本就人數劣勢的的葉文暄等人造成麻煩和干擾,甚至,打擊。

「冷飄零當真不在意玉璽了?不,她是個自私自利,寧可要玉璽,也不管你們的人。」胡弄玉並不否認冷飄零是個負責任的君王,所以這句話不是真心、只是為了離間分化。

連葉文暄都納悶過冷飄零為什麼還在意玉璽,更別提旁人,每個人都會閃過一個心念,原來冷飄零重視玉璽更甚於人?

那時葉文暄等人還不曾發現這裏不足百人,危如累卵還被冷飄零親自啟動機關傷及,此情此境下的離間分化,難免人心分崩離析。任何團體,最怕當中崩裂,一盤散沙。

果不其然,那是在場眾人最黑暗、混沌之時,險些一起束手就擒,哪裏還可能發現此地人數端倪。

師雲才得勝的信彈,是被胡中原的手下們發出的,它和胡弄玉聞訊時的凝重一樣,只是為了迷惑葉文暄等人,既不會發現重兵不在此地,也讓他們不至於窮途末路、狗急跳牆,心裏存着一點點希望,還以為師雲才會來救局,所以不會絕境爆發引發大難,然而師雲才久久不來,不禁會令他們期待中迷惑、迷惑時動搖,如此,仍屬於心態之戰。

胡弄玉壓倒性勝利,唾手可得,眼看着就把葉文暄等人分而殲之,哪裏料到葉文暄如此靜氣,金陵縝密睿智,這般情況下,還能發現局中的細節和破綻。

「他二人,不愧林阡麾下謀士。」胡弄玉雖然扼腕,由衷讚歎。

「妹妹莫憂,他們現在無路可逃。」胡鳳鳴微笑安慰。

是的,無路可逃。

欲到村北,才知童非常的武館已經易主,此刻由童非凡和韓鶯坐鎮,其實也是意料中事。既然胡弄玉趁虛得到了那裏,那裏便是屬於她的易守難攻。

放眼整個稻香村葉文暄等人都沒有藏身之處,怕是要風餐露宿,現在胡弄玉手裏幾乎握著所有人質,幾百人團結一心要把他們搜到抓起來,還不容易?

「胡弄玉這一計套一計,當真聰明得很。」金陵也在稱嘆胡弄玉。

「聰明?狡猾吧。」吟兒還在網中出不來,一路被林阡馱在後背。

「嗯……她樣貌像個仙子,思路卻是個魔鬼……這一次,她佈局真是太完美,太縝密了。」林阡評判之時讚不絕口。

「……採花賊!」吟兒怒罵。

眾人一起注目,看林阡網着她飛奔,倒是像極了採花賊,紛紛笑起來。

百轉千回越行越遠,離人世間一時更遠,最終藏身於東面山上,深林一隅。

冷飄零看眾人忙着把吟兒救出網、卻個個面帶微笑苦中作樂的樣子,忍不住歉疚:「對不起,各位。那時因為我的不慎,害眾位平添危險。」

「師嫂,我們不相信胡弄玉,她只是為了離間我們,打擊我們。師嫂不用放在心上!」吟兒豁達地拍拍她。

「飄零,當時是為何要去拿這玉璽?」葉文暄對冷飄零簡直做到了信任的極致,不僅沒有怪責她、給她解釋的機會,更加在那般險境之下,不忘將這玉璽搶了出來。

「我以為木匣子裏的是真龍膽,胡弄玉她,向我暗示如果離開,就立刻銷毀真龍膽。」冷飄零說時,眾人皆驚,但都知道,她和胡弄玉數十載交情,這點心有靈犀還是有的,何況還有之前的坦誠相見鋪墊。

「那麼,女王應該是真的不相信『名比實強』了?」林阡問。

「數十年來我一直篤信名比實強,但是昨晚的政變、還有今晨文暄的勸解讓我知道,並不是這樣的。名都是假的,表面的,虛浮的。只有實際的到位了,才會獲得人心的支持。」冷飄零正色回答。

「是的,如果胡弄玉不是色厲內荏,也不至於不敢把你押回谷中,而非要在這裏就讓你伏法。」林阡點頭,以過來人的身份點透,吟兒察言觀色,看林阡明明小几歲還一副長者教導的模樣,居然還那麼和諧……

「不錯,沒有得到我承認的言語,都是廢話幾句。」冷飄零恢復往日霸氣,沒經她點頭的事情旁人認定了也不算數!

「好!說得好!」吟兒也為之欣喜。

金陵一直沒有說話,這時蹙著秀眉開口:「女王,能否將玉璽給我一看?」

冷飄零當即遞給她:「厲夫人當心,這玉璽外部為石,內里火毒。」

「當真?」金陵一喜,眾人還道是她想鑽研。

「早上我與胡弄玉對質時,她親口所說。」冷飄零道。

金陵舉起玉璽在陽光下端詳半日,又取出身上毒藥在偏處試了試,忽然走上前來對吟兒露出笑意:「你這傻子,倒是有傻福了。」

「怎麼?」厲風行奇問,聽出弦外之音。

「這玉璽里的火毒,就是淵聲所說的『靈仙草』。」金陵道。

「啊……」吟兒愣神,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想來,葭州老頭說『靈仙草被個小姑娘取走了』,就是前女王、陵兒的母親吧。」林阡笑了起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而且他不信胡弄玉真的銷毀真龍膽。

想來靈仙草原本裸露在外,后被胡蝶寄寓石中,若不敲碎,非行家決計認不出。而因外面的石頭絕熱絕冷的能力遜於竹筒,故而和竹筒外的真龍膽接近時能夠受到影響、出現所謂的「聖光消隱」現象。

「小師妹中毒多年,我們竟一直不知,隨身帶着的玉璽能救她命。」文暄也覺驚訝,「可是,真龍膽為寒,靈仙草為火,怎生都能救她?」

無人能答,只有淵聲了解。

「無論如何,都是個希望。」冷飄零笑着對吟兒說。

虎落平陽,眾人被迫躲在深山一夜,睜眼時天正下着雪,鵝毛般紛紛揚揚,甚至有更大的趨勢。

雪飄竹林,青白交映,浩瀚無垠。

吟兒起床看見這萬里雪飄,高興地險些跳起來,卻在那時,林阡耳朵一動,帶她趴在坡后:「有人來。」

「搜仔細了!」是胡鳳鳴的聲音,他們沒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待人聲逐漸移走,阡吟兩人探出頭來,正待鬆一口氣,卻看有人滯立河畔,遲遲未走——胡弄玉?!

不似人前霸氣凌人指點江山,或施展計謀時的陰險狡詐,或動用毒術時的捨我其誰,此番她一襲藍衣,站在岸邊接雪,悵思,靜默,竟給人以柔弱、需要保護之感。人如衣色,竟有千面。

饒是吟兒很想趁機刺她一劍,手到劍上就忽然心軟了,不忍。

胡弄玉出乎意料地竟緩步走上昨夜才結冰的河面,沿着冰面沒有目的地打轉,偶爾看看天上,面上難掩淚痕。

沒有幾個人記得,這天是胡蠨的祭日。時間如火,早將往事付之一炬。

差一點胡弄玉自己都快忘了,若不是此刻也正下雪,她都記不清,二十多年前的這天,正在冰湖上玩耍的自己和姐姐,聽到撕心裂肺的一聲巨響和慘叫,當她二人循聲轉頭,只看見一戟刺穿了父親的身軀,血噴濺了那個名叫紀景的兇手一身,也浸染了弄玉的衣裙和臉,胡蠨沒有一句遺言,終於解脫地閉眼,當時姐姐被嚇呆了,胡弄玉卻帶着刻骨的仇恨對紀景揚言:「你是誰!報上名來!父仇不共戴天,有朝一日,我胡弄玉必會找你報仇雪恨!」

後來的很多年,一直喜歡這樣在剛結冰的湖面走,就這樣一直走,好像就能回到那一日,父親在河畔看着他們,沒有後來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阡吟煎熬不能出聲,直等到胡鳳鳴和胡弄玉無功折返,方才從枯枝敗葉中出來透一口氣,葉文暄冷飄零等人躲在稍低的地勢,差一點點都快變成雪人了。

忽而卻又傳來新的聲音:「去那邊看看。」比胡鳳鳴胡弄玉更近,也更熟悉,眾人一驚,險些來不及再躲回去。

不是冤家不聚頭,來人正是韓鶯。她帶着一眾村民,頗有些狐假虎威的樣子,昨天人手短缺,胡弄玉才派韓鶯這個最不起眼的去攻佔敵營,如今事態穩定,村北自然不是她駐守,便當槍使來尋人了。

「這邊沒有,去那邊搜!」韓鶯頤指氣使還無能,吟兒打心裏看不起她。

手下們都往反方向去了,韓鶯卻還站立原地,沒有移動:「還不出來?某人身上的木芙蓉香,我一輩子都忘不掉。大雪紛飛也蓋不住啊。」

「……」吟兒這才知道韓鶯早就知道她在這裏,卻故意支開了他人,趕緊收起鄙視之意,卻不知她葫蘆里賣什麼葯。

「這是為什麼?」吟兒被她指定現身,不得不做主第一個跳出去。

「殺師父的兇手是一回事,你們幾個是另一回事,總不至於把你們給害了,你們可是抗金的老大。」韓鶯笑起來,和吟兒說話不卑不亢,「將來江西八怪在江湖行走,還望你們記得今日的人情。」

不卑不亢,居然也能這麼媚俗,吟兒實在開了眼界,沒好氣地說:「好。」

「一碼歸一碼,你搶我名額的事,我可沒寬恕你。」韓鶯說。

欠人情實在是令人鬱悶,理都不好爭,吟兒只能在心裏嘀咕,誰搶了,誰求你寬恕了?

「冷飄零,別藏了,胡弄玉即使搜不到你也無所謂,因為她知道你是不會走的、終究會回去的。因為你的所有麾下,包括品公主,目前都在她手上,你躲再遠再深也會關注、會擔心、會絕望,是以她用這些等你回去就範。」

其實和前夜的情形一樣,胡弄玉集齊人質,教冷飄零投鼠忌器、不敢妄動、棄械投降,偏偏當時冷飄零另闢蹊徑,在胡弄玉的眼皮底下實施了調虎離山,是利用了胡弄玉對他們這些人的在意給了麾下們越獄的可能。

可惜現在不可能還有這樣的機會。冷飄零現在處境比前夜更糟,捲土重來的可能從五成降到一成不到。胡弄玉集齊人質根本無需考慮冷飄零投鼠、妄動的可能,她只需等待冷飄零投降、伏法。

「其實,還有一條路可以走。」林阡看着韓鶯的背影,說。

「什麼?」吟兒一愣。

「答案在她的話里。」林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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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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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6章 收之桑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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