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十面埋伏

第107章 十面埋伏

夜降臨。

君前和江南兩人包了一艘小艇,搖到花船之中瀏覽風景。

這時候的秦淮河上果如江南所言,熱鬧非凡,槳聲燈影,脂粉膩流,各船之中,歌女們圍着花桌動情地唱着夜曲,各種曲調充斥耳中,俗雅自知。

柳五津帶着聞因包了另一艘花船,彌補初次來的不足,江西八怪也分別混雜在花船四周,各自打了招呼,君前沒看見一貫喜歡湊熱鬧的吟兒,有些奇怪,轉念一想:也許盟主是為了救勝南,所以正養精蓄銳著呢。

不一會兒,秦淮河上便是一片嘈雜,不用說就知道是誰的出現改變了局面。

秦川宇——他們之所以來此,正是為了看看,他是以一人之力粉碎了黃鶴去的分裂陰謀呢,還是勢單力孤不堪負荷……

歌女們全部一鬨而散,往遠岸處招手,五津沒辦法,嘆了口氣:「又只唱一半!每次都這樣!」

聞因笑着,只看見身旁女子們搶先恐后地站起、差點將船擠翻的大動作,感覺自己和周圍的所有船隻都在不停地搖動亂晃:「原來傳言不錯,全建康的女子們,見到他秦川宇,都會發燒,不,發瘋。」

柳五津一愣,笑道:「想當年,你爹我,也是一樣的啊……」

「爹你扯謊,我才不信。」聞因笑說。

恰在此時身邊響起的是一陣悠揚琴聲,五津偱聲而去,看見對面燈火蕭條處那個一直未停止彈琴的白衣女子,她和旁人不一樣,沒有抬頭,繼續沉浸在自己的琴聲里。

他不由得很好奇:「姑娘為何獨自坐着?姑娘不喜歡秦川宇嗎?」

那女子一邊彈琴一邊嘆息:「我已經死心啦。說我丑吧,大家公認我是建康城裏、秦淮河畔最美的女子,說我蠢吧,我琴棋書畫樣樣皆精,為什麼他偏偏看不上我……」

五津一愣,那女子繼續撥動琴弦:「我投着他的喜好,他若愛詩詞歌賦,我便去博覽群書,他若是憤世嫉俗,那我便也學阮籍猖狂。可是,他木人石心……也罷,也罷!往事隨風去吧……」

五津聽那句「往事隨風去吧」,嘆了口氣:「有情人難成眷屬啊……」

那女子冷冷一笑:「一廂情願而已。」繼續彈奏。

五津細細聽去,這琴聲細膩柔和,卻哀怨地令人斷腸,就宛如一朵被人採摘,卻還留在原枝上,似凋未落的花一般,殘敗,又凄美,眼前這彈琴女子正是秦淮河鼎鼎大名的歌姬陳淪,也許她真的已經沉淪,又或許,這地位,本就無可奈何。

秦川宇、黃鶴去乘坐的小船並不起眼,然而還是吸引了所有的關注。

這搭配很不協調,一個是金人,一個是原先的武林領袖。

其實,黃鶴去不是自己原先所想要拉着他脫離江湖,反而是要引他入江湖,從而喚醒他對飲恨刀的爭奪意念?

李君前越來越不敢想,假如黃鶴去真有那個能力的話……

琴聲既止,秦川宇撩起長衫,重新坐了個位置:「黃大人所說的,完整的江湖,就是這一類的江湖?」

黃鶴去輕笑着:「武林里的女子,多少也有這般的容貌啊,想當年的雲藍、玉紫煙、胡水靈,哪一個不是艷壓群芳?所謂英雄難過的,也正是美人關……」

「這樣的『完整江湖』,還不如不去闖蕩了。」秦川宇的話,還是逆着黃鶴去的意思。

黃鶴去一怔,開始懂了,秦川宇對自己的計劃心知肚明得很!

只能小聲道:「你放心,今天晚上,定會有江湖人士來,搞不好,就在你我身旁。」

川宇一笑:「好,那我就好好地等著。」

河間又划來一隻小船,船上的紅衣女人慣常的濃妝艷抹,抱着琵琶,等船近了,站起身來:「秦少爺要聽琵琶嗎?」

川宇轉頭往船群中看,沒有見到想看見的身影:「陳姑娘呢?讓她過來。」

那女子一愣,笑道:「秦少爺喜歡聽琵琶,小女子付紅就是憑那個出道的,少爺想聽哪一首?」

「《十面埋伏》。」

四境俱寂,付紅立即轉軸撥弦,不一刻,已緊勢微漾,悄現作戰之息,沈延本自微笑聆聽着,忽地聽得一弦崩然而斷,猛一抬頭,才發現打斷這樂聲的,是秦川宇。

他一手控緊了形勢,冷色道:「你的心不在上面,不要糟蹋它。讓陳淪過來!」

付紅灰溜溜地起身來,身後響起一大片女子的笑聲。

陳淪搖船到秦川宇身旁,當即黯然消魂,沒有即刻彈奏琵琶,而是輕聲道:「我聽旁人說,秦少爺形容陳淪是脂粉氣重的俗世女子,是不是?」

她緊緊凝視着川宇的眼,川宇微微一笑:「陳淪姑娘天資聰穎,怎麼也悟不出這話的道理?俗世雖是淤泥,也有出淤泥而不染之蓮,姑娘雖然在煙花之地久了,沾了某些女子的脂粉氣,卻總不是那類的女子。」

被燈火染亮的夜裏,陳淪的臉尤其出眾,她的美貌脫穎而出宛若蓮花。

她聽得這句,噗哧一笑,近處的都知道他諷的是誰,繼續鬨笑,付紅已經不知躲到了哪裏。

須臾,沈延身體一震,這次的十面埋伏,當真與方才的有天壤之別。

除了那緊張的氣氛,還有從鬼祟過渡到揪心的自然。

不知幾時起,眾人心弦緊扣,都不自覺地開始留意周身情景,連秋毫也不肯放過,生怕被什麼暗算了,四下有如蟲蟻作祟、鼠狼窺動。

樂細碎。

其突斷,故而心停,其重現,於是心悸,其啞而心枯,其平而心沉,其漲落起伏間,聞者盡數變色忐忑,屏氣凝息。

四面寒,意境出,此刻有如身臨戰地,被困垓下,樂之內外,皆呈埋伏之感、包圍之勢、攻陷之態。漫天鋪地,由聲作武器,再低沉都驚魂,再微弱也侵心。

船滯,河面隨樂動蕩出些許不安的漣漪,在燈影之下忽而墨綠忽而淺灰。

無聲之時,弦最緊,防備最空,正是山雨欲來之前的滿樓風,而在那短促寂靜過後爆發出的,叫做威脅。

刀劍埋,殺意伏,聲聲切,道江湖險惡,一波之下,另有巨浪,暗處靜水,流深至遠。

每一擊,每一奏,每一斷,每一撥,前後似相承似相容又似相抵,容不得半刻喘息。川宇聽過這曲子不知多少回了,在最想要緩和心情的同時,心卻再度被抓緊,剛一入那氛圍,又隨流墜至更深的一層,一步步地錯位和降落。

他知道,他就算不再風口浪尖了,也還是會遭遇十面埋伏。

那麼我和你林阡,是相承相容還是相抵?就如同這樂聲一般,開始周旋我們這一生嗎?

而聽到此時略帶胡亂的節奏,黃鶴去的內心裏卻隱隱有種莫名煩躁,對,這曲子逐漸變得尤其漫長,越來越不成調,越來越嘔啞,像在撕扯着什麼,陳淪不顧一切沉浸在那最後的嘈雜之中,旁人也都在折服讚歎抑或低眉細聽,唯獨黃鶴去,一時間覺得厭煩狂亂,想阻止她繼續彈下去,卻苦於想打斷卻無法打斷,更不知從何處去阻礙!

突然間空中劃過一絲短暫弦音。

這弦音突然溜進陳淪琵琶聲里,是瞬間的事情,誰也沒有察覺。

可是清晰悅耳,似乎在每人耳朵邊都極速地擦過去了。

這顯然也是一隻琵琶的聲音,從出現到侵入再到覆蓋陳淪琵琶的短暫時間裏,未作停留,猛地撇開陳淪、如同白虹貫日般直刺秦川宇!

太突然,誰都始料未及。

陳淪眼前一亮,不及驚呼,那琵琶已經到了秦川宇身前,疾若流星,美如蝴蝶,而川宇在所有人之中,顯然是第一個出刀的。

絕漠刀還在鞘中,黃鶴去習慣性地想要抵擋偷襲,卻被川宇那一刀提醒,他身邊這個,是飲恨刀曾經的主人,用不着他救!

那琵琶被砍留在半空,想再進一寸,卻終究無力,瞬間功夫,陳淪在颶風之側都忘了停下彈曲,臉色慘白,失聲道:「秦……秦少爺……」

秦淮河上,驟然鴉雀無聲。

對手的武器潛入方才十面埋伏的節奏,突行至此,若是平常稀鬆的武功,早已被偷襲成功。

冷寂之中,只見一簇白影輕輕落在船頭。

看見這琵琶、這身打扮、這樣的身影,黃鶴去下意識地就問出一句:「李素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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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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