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2章 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秋

第1362章 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秋

禍不單行,當金軍與五嶽達成一致、聯手圍困海逐浪,身為河東盟軍統帥的越風竟被傷病擊倒、無力營救。而不容喘息也是這晚,凌大傑和趙西風兩路人馬攻襲磧口據點,意圖將盟軍一切可能的增援扼殺於萌芽。

形勢凶急,祝孟嘗、沙溪清臨危受命,前往迎戰凌大傑、解濤;盟軍後方本營,暫由殷柔、沈宣如坐鎮佈防;仇香主則負責硬扛趙西風。

多事之秋,人手短缺,仇香主才被金軍暗算過一戰、尚未休整到最佳狀態,林阡對他委以重任的同時,自然要對其多加關懷,因此一邊疾行一邊與他多說了幾句:「仇偉,我記得初見你時,還是淮南爭霸,你在西津渡迎我們上岸,告訴我們你是京口的副香主。」

「後來能成香主,幸得幫主賞識,也多虧有南龍將軍提拔……」仇偉眼圈一紅,「可惜,他……」

林阡面色微變:「南將軍去得可惜,還待你幫他實現夙願。」說的同時,拍了拍他的肩,「這一戰,拜託了。」

仇偉腰桿當即一挺:「是,盟王。」

林阡知趙西風無甚本領,只要仇偉能忘記上一戰的打擊,擊退趙西風不是難事,見他振作,放下心來,親自動身營救海逐浪夫婦。

輕騎簡從,卷甲韜戈,風馳電掣。卻不出預料,那條通往海逐浪駐地的最快戰路上,以逸待勞著一支最精銳的敵軍,正是由燕落秋所領的五嶽兵馬。

狹路相逢,道阻且難。

「回去吧,這陣法你過不去。」燕落秋身後,謝清發麾下百餘人布列陣勢,給他設了一道據說比登天還難的障礙,存心要在他趕到之前教海逐浪糧盡援絕,甚而至於要他知難而退根本就去不了。

不管關於燕落秋有苦衷的推斷是否正確,這一戰的表面,她都是敵人無誤。

但看她身後這百餘人,並不全是虎背熊腰,大半都是白衣儒雅,隱者居士,林阡一見,難免惻隱:「飲恨刀不願殺無辜,現在退下,還來得及。」

她原是對他勸退,未想他還施彼身,一怔,笑:「家園近在咫尺,有幾人是無辜。」一聲令下,這些人全數劍拔弩張,殺氣凜冽,群情激越,原是被他小覷。

「好!」他聽得出這陣法內的鼓聲如雷、氣勢逼人,欣慰著敵人的意氣風發、鬥志昂揚,忍不住喝了一聲好:「既都是熱血男兒,哪個會不戰而退?眾將聽令,全力突圍!」

豪情干雲,一呼百應,飲恨刀在手,眾兵將在後,何懼之有,一往無前——

破陣!

比這人多勢眾、詭異萬倍的陣法他都見過,哪種不是來勢洶洶、去勢凄凄?!

甫一闖到陣中,便窺出屬性一二:這一百餘人刀槍劍戟縱橫交錯,構造出的陣法境界令人感覺置身熔爐,前後左右上下六面,哪個方位都有焦灼之感——是火陣,十年前林阡在魔門就與諸葛其誰較量過,以水克之,方法大同小異。

林阡膽魄過人,卻懷敬敵之心,故而不曾怠慢,不遺餘力撞圍,飲恨刀鋒芒壯盛,如水浩蕩,光影掠處,震地衝天。不消半刻,第一層的敵人便被他殺得七零八落,跟在他身後拼殺的十三翼都有火勢頹敗之感。

倏忽攻入第二重兵陣,林阡持刀左衝右突,殺氣震蕩,刀聲懾人,群敵竟覺不僅兵刃在退,而且兵刃的色澤在褪,視覺聽覺皆受其損,大嘆飲恨刀名不虛傳。待到推進第三陣時,他貫穿馳騁,仍遊刃有餘,十三翼緊隨其後,都有此陣不過如此念頭。

誰料就在這第三陣末尾,林阡正摧枯拉朽之際,一個幾乎不可能的死角,突然斜出一人一劍,惡狠狠向他要害刺去,無論力道速度,都比先前見過的直接躍了三四等級——

這真是故意令你輕慢,忽然超乎意料祭出實力,便好比你走出火場,以為小事一樁,一時鬆懈,背後砸下火柱一般。

若將陣法比人,前三陣就如四五當家和趙西風,不費吹灰之力,不配成為對手,可到了這第四陣的起始,便換了燕落秋、謝清發、三當家那樣的棘手勁敵,這才顯露出真正實力。

所幸林阡不曾輕敵,一旦後背生風,即刻低腰后斥,打偏了那人手中長劍。饒是如他般武功卓絕,都因此人速力詭譎而牽動傷口,大嘆呂梁人傑地靈、猛將如雲。

「五嶽火行陣,盟王認為如何?」那人雖被林阡內力震退,臉上卻是棋逢對手的笑。

「超乎尋常,不同凡響。」林阡發自肺腑贊,好一個五嶽,連一個排不上號的武將都能這般武功氣度。

「盟王亦刀法絕妙,田攬月實在佩服。」眉清目秀還帶些書生氣,原來是五嶽的風雅之士,傳說中的攬月公子本尊。

竟不止詩書畫三絕,林阡朗聲大笑:「不虛此行,河東豪傑亦入吾刀中!」攬月公子一愕,居然被迫接受這——這不是挑戰,竟是征服?

征服之路,豈是輕易,障礙重重,傷痕纍纍,第四陣過後,整座山林都充溢着如攬月公子這般,武功高強、協作如一的驍將,為了阻擋林阡,他們毫不客氣地施展起各自看家本事。

林阡打第一陣是闖,第二陣是攻,第三陣是推,第四陣是擠,越往前去,強者就越多,圍得越緊密,堵得越厚實,突破便越難。

當是時,十八般武藝在自己身旁背後肩頭肆虐,風激電駭,火光燭天,他越打越難看清出口,比上次楚風月圍攻還棘手。

燕落秋尚未參戰,只是隨着戰團的移動慢慢靠近,看着戰局中央這個牽引著所有人所有軌跡的男子,輕聲道:「對不住,浪費了盟王三日光陰。」

先前推斷看來是沒錯,這句話原原本本透露出,她本意求中立求和平,三天一直在努力抉擇,沒想到最後謝清發會變卦設局。

然而她終究逃不開謝清發的控制,依舊要帶兵將他阻截,林阡蹙眉,心知言多必失,因此說得短促:「分合皆順心意,無誰對誰不起。」

「我們為的,是呂梁的未來。」她此刻還是謝清發的化身無誤,不是軀殼裏屬於燕落秋的靈魂。

「你可轉告謝清發,我敬他的魄力,卻憂五嶽前景,萬一賭輸,全盤皆覆。」他心知,謝清發與金軍心照不宣地相互利用,卻冒着「夙願達成、但消耗不是最少」的風險,換作他林阡,絕對不敢置麾下於險境。

「時不我待。」燕落秋卻雲淡風輕這樣回答。

說話間,她一時忘了看緊攻勢,沒發現林阡不知何時起已經逆轉困局,勢如破竹,得心應手。

林阡起先從逆境中搏殺,還只是掂量對手強弱,待到漸入佳境之時,擇強壓迫,餘威懾弱,端的是切中肯綮,故而能所向披靡。短刀萬寓於零,長刀以一馭萬,順利挑開七八道防線,超強刀意,層出不窮,恆長氣力,取之不盡。

與燕落秋對話的過程中,他一直思量著如何一鼓作氣、徹底終結這火行陣,不錯雖然他已經佔了上風,但陣法內在能量實在太強,一方有難十方牽動,想要在半個時辰內破陣都是奢望。

果然比登天還難。可是,他必須儘快、儘力,只因海逐浪夫婦還在等他!

恰在這時,饒是林阡、燕落秋都無法預料,沒有任何徵兆,將林阡困在其中的緊密陣型,竟不知何故驀然出現鬆動,剎那亂勢傳遞開去,一亂俱亂,整個陣法頃刻分崩離析。

本該調控麾下的關頭,燕落秋受驚連退數步,再一回神,大勢已去——火行陣一旦松垮,攻擊力自然大減,林阡要突圍輕而易舉,五嶽眾人再想上前合陣,為時已晚根本擋不住他。

燕落秋當機立斷,提琴追掠而上,一襲綠影如霧似電,輕飄飄落在林阡身前,七弦乍亮,光如醉意般朦朧,力如酒意般醇厚,攔住林阡去路,伊人面帶怒容:「好一個林阡,原不過小人!」

林阡一怔,不解其意,燕落秋將琴一橫,清晰可見一排暗器擦過的痕迹,林阡頓時恍然,難怪方才燕落秋後退數步,否則已然身受重傷,這出現在他們對話末尾,不算君子所為,可是,林阡自己明明沒有命人向她發暗器……

燕落秋話音剛落,琴弦一震,繞過林阡直衝暗處,琴中銀針精準無匹。林阡對那人的存在就始料未及,自是料不到燕落秋忽下殺手,更想不到真有人躲在樹后已被傷及,聽得那聲慘叫,林阡心念一動:「難道是河東的哪路盟友前來助我?」

既然方才那人助他,不論是誰,林阡都不可能置之不顧,也敢於擔下罪名,看燕落秋對着樹后閃過的黑影再度出擊,林阡狠下心來,一刀迎向燕落秋解了那人性命之危,但飲恨刀撞在燕落秋琴旁的一剎,已經承認他和那人合謀,他和燕落秋便註定為敵。

斑駁紋路寫在琴弦邊緣的桐木。

記得幾天以前,也是這琴的主人,潭邊月下,為他奏弦,那時良辰好景,此刻黯然蕭索,那時嗅到一些琴中詩意般的酒香,沁人心脾,此刻還是一樣醉人,卻醉得追魂奪命。

星火灣方向,殺聲四起,想必正歷經不止一場兵荒馬亂。

新月初上,默然看磧口當地,也同樣是刀光劍影,戰鬥不止。肅殺之氣,升騰瀰漫,籠罩着黃河兩岸。

葉闌珊端了一碗新煎的葯步入帥帳,卻意外看見越風已然從榻上起來,正坐在案邊寫着什麼,握筆的手卻微有顫抖,臉色也略見蒼白,闌珊禁不住擔心:「沉夕哥……」

「闌珊,我思忖著,不如趁空,向幫主回封信。我已大好,不必躺着。」越風回答,這般逞強的病人,大夫通常都不喜歡。

闌珊微微一笑,也不揭穿他的故作無病,輕聲道:「就算大好,片刻后也得將這葯喝了。」

越風正待回答,忽然一陣暈眩,險些握不穩筆,差點就任由着筆桿將墨全化了,所幸闌珊眼疾手快,一把將他連筆帶手扶住:「要寫什麼?我來幫你?」

有那麼一個瞬間,她手攥住他手,明明不那麼緊、很快就放開,卻令他心念一動,所有意識都跑去她身上,難以置信比吟兒還要貼近,促使他忽然愣在那裏,一時忘記回答。

片刻后,才順從點頭,將筆讓給她:「只差個落款——十六當家越風。」

「好。」她溫柔地執筆,寫他的新身份。

像不滅的火焰,燃燒在這難忘的夏夜,睏倦和疲憊折磨中,他忽然覺得,有這溫暖的晚風,有這微黃的燈火,有闌珊做他的雙手,哪怕旁邊還有一碗苦澀的葯,生活也是滿足無憾的。

「闌珊,我們認識,多少年了?」他忽然問。

她一怔,微笑:「闌珊多大年紀,便認識多少年。」

「這樣久……不知磧口棗樹的葉子,能否銜葉而歌?」他失神自語。血色蒼梧的十幾個日夜,隴陝沙場又近十年光陰,闌珊,原來這世上所有的顏色,令我最深刻的還是天藍。

她一愣,深深看着他,靜默不曾開口,卻是有所洞察,所以釋然一笑。

一段舊曲放在許多優美的樂章里,聽上去並不覺得特別動聽。可是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陡然聽到那一段,反覆聽,它會隱隱約約帶你回到舊年的那個樂章。重新回味,才會發現這種習慣、這種熟悉,是怎樣的刻骨銘心,是怎樣的非你不可。沉夕哥,原來我們都沒有失去,我們因為習慣而遺忘。

「副幫主!」帳外響起仇香主的聲音,終究打破了這份無聲寂靜。

「怎麼?」越風因對外隱瞞病情,是以儘可能中氣十足。

「趙西風已被擊退。」仇香主帶來第一份捷報。

「甚好。仇香主辛苦……不知他們怎樣了。」越風更期盼的捷報,必然來自前往星火灣的林阡。

飲恨刀和燭夢弦的第一次交鋒,由猛然撞擊開始,瞬間便殺招迭起,節奏被林阡帶得沸騰,光影被燕落秋襯得炫目,十招以內,便白熱化。火行陣中其餘武士,全然回過神來近前,但無一人敢插手,遂與林阡麾下交起手來。

刀在琴上翻滾,便似千崖浩瀚的天風,強勁而堅毅,琴在刀下遊走,宛若一段流失的空氣,靈動又鬼魅。

燕落秋招式特點離不開一個醉字,初始還有「與君一醉一陶然」的閑適,林阡信手拈來的幾招幾式就能碾壓,但隨着她琴招漸次狠辣,殺機愈發明顯,速度越來越快,連帶着琴聲也更加緊迫,醉意濃郁得令人無力抗拒。

「醉殺洞庭秋。」這一招如果林阡來冠名,便是醉殺洞庭秋,周圍環境也實在應景極了,夜霧瀰漫在這片荒蕪的山野,一切似乎都在等著燭夢弦的醉意覆蓋……可惜她內力修為不足,使出這招氣力明顯不夠,是以這琴法還存在太多的進步空間。

林阡以「上善若酒」迎戰,刀中氣象萬千,似挾巴陵勝狀,橫鏟三山,平鋪湘水,倒是與她這琴招完全匹配,縱然是她,也心中一顫:「巴陵無限酒?」

看到她如此貼近的幽靜面容,摻雜着些許憂愁的神色,並不是如昨般自信和篤定,林阡不由得壓低聲音問真相:「到底想要做什麼?」

燕落秋卻不曾對他說真心話,到這關頭依然敵意:「我自有打算,不需你干涉。」七弦悄然閉合,她持琴力道明明變弱,彈奏出的旋律卻出奇古怪。這聲音,細微卻刺耳,林阡暗嘆不妙,不對勁……

果然,燭夢弦,又是個能靠聲音便殺人的武器!

船王流年的、邪后的、慕三的,都憑旋律;薛無情的任何一曲、浣塵的,皆靠內力;南石窟寺的水滴、無影派的攝魂斬、完顏永璉的,全賴特殊聲波。那她燕落秋,又是怎樣殺人?

旋律?!

燭夢弦單憑銀針或琴招已經足夠殺傷,一旦彈奏音律寓於琴招便更加厲害,可謂集醉意於外,蘊殺氣於內,面對林阡亦毫不遜色。

如無意外,林阡終於懂得上次面對她時自己為何睡着,那就是凈心咒對於淵聲的可怕之處,憑旋律能擊中心頭薄弱!所以,她的琴音,能幹擾自己飲恨刀心法?!

林阡明白,對付此等擾心戰術,緊要關頭萬不可有雜念,是以毫不遲疑,以琴音為重急、七弦為輕緩,內勁分佈於周身抵禦琴音,雙刀揮斬向七弦明攻實守。

燕落秋卻倏然琴動,七弦從緊壓下急彈而反,直到那璀璨光芒映入眼帘,林阡才知她適才收力是欲發故收,故意聚力於七弦之內、只待此時厚積薄發……但為時已晚,此刻林阡本該用來對付七弦的力氣,竟全都在將琴音視為頭號大敵!

就如此諷刺地中了她的圈套,再去控刀,已來不及,飲恨刀被她生生壓了回來,難以置信輕易就被她所騙,可惜,燕落秋武功再驚艷,也不足以將他威名毀於一旦——

他速度好快,長刀反手猛攻,只是剎那間事,雖然調遣太遲,勝在刀法強勁,雄渾威武,平山破浪,氣吞萬里如虎,竟靠着氣勢內力強硬扳回了時間落差。燃眉之急頃刻瓦解,刀鋒掃入七弦之內,驟然弦意大退,方才如山崩海嘯般的弦中張力,被破得恰到好處一副石爛海枯圖。燕落秋難掩驚撼,退後,一笑:「原來這一招絕殺,可以破得如此簡單。」

「好一個『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意把音彈低來迷惑我,其實就在勾起我的心魔,好對我聲東擊西。」這一度交手,林阡不得不嘆這女子手段高明,天下幾人能斥退他飲恨刀?

燕落秋搖了搖頭,眼裏盈盈笑意:「然而你飲恨刀,豈是區區山水之間。」

風盤旋,林阡望着這女子絕世卻陌生的容顏,難免對自己的判斷有些動搖——

燕落秋敢用這一招騙他,明顯調查過他飲恨刀的底,知道他忌諱被人干擾心念,此其一也。

用這一招騙他,已經害他性命之危,若將他看作盟友,豈會出手這般狠辣?此其二也。

其三,靠這樣近,她仍不說實話,縱然她曾解他火毒,他也難免多了個心眼:難道我和沙溪清的推測是錯的?所謂燕落秋親近盟軍,竟是我們一廂情願?

「勝南,為何信這兩個逃兵十分?我都不敢?」吟兒的話還在耳邊迴響。

因為謝清發真的出現過,所以就信十分嗎?不錯,謝清發的出現,是能證明燕落秋失控、謝清發控制,能證明燕落秋確實先行為過激后隨夫降金,能證明兩個逃兵的出逃屬實,能證明燕落秋和謝清發有所抵觸,剛好能與他們燕父之死的說法吻合。

卻不能證明,燕落秋如她表面那樣親宋、謝清發如他表面那樣親金!

如果,一切是反的?未嘗不能成立!

有沒有這樣的可能,謝清發才是中立、甚至親近抗金聯盟的,燕落秋一心與他對着干,所以操縱了一起行為過激,逼着深愛着她的謝清發,為了給她贖罪而不得已降金,所以才悖逆了他「夙願達成卻無甚消耗」的本心?燕落秋為了讓謝清發死了這條對林阡歸順的心,因此故意與林阡接近、曖昧、當着趙西風的面說林阡是她心儀的對象……

只要她只是想復仇,一旦謝清發向著宋,那麼她所有行為都要反著看,一方面她逼着謝清發和金軍相互利用,一方面卻還讓林阡保留對她的念想,以為她是解局的鑰,渾不覺她是設局的鎖!

他二人雖然還有談笑風生的權利,關係卻至此又冰冷又僵硬,比武的熱度根本無法將淡漠融化,刀琴交鋒,越打就越眼花繚亂,田攬月與十三翼一眾武將幾乎忘記自身,更有甚者已經停止交手轉而觀戰,時而憂心時而緊張,不知是為誰助威叫好,為誰嘆惋頓足。

不多時,燕落秋明顯落在下風負隅頑抗,三十招時更犯了個致命錯誤——為避飲恨刀她沒能站穩,腰間露出個極大破綻、不似有詐,林阡不可能放過這奠定勝局的絕佳機會,燕落秋剛剛站定,飲恨刀已襲向她腰,她一時再難閃讓,眼神一厲,右手往琴上狠狠一震,霎時七弦齊鳴,嘔啞撕裂,幾乎把弦彈斷的她,所用正是一招「醉斷弦」,交睫之間內氣澎湃,裹挾銀針全往林阡掃——把武器彈斷換內力爆發,內涵和吟兒的玉石俱焚一樣,竟是個同歸於盡的招式?

林阡察覺到方才的擔心沒有錯,這旋律果然能對自己壓迫,果然能幹擾飲恨刀心法,不過燕落秋自己應該還沒能察覺,若林阡是淵聲她便是浣塵無疑。她對他歪打正著壓制住刀境的同時,內力還陡然躍升直追上他,竟教他遇到了最強剋星,無奈何與她同歸於盡。

他豈是絕境認輸之人,卻承認那一刻幾乎無計可施。

便在那個瞬間,忽而看到她眼中噙淚,冷漠的神色卻伴隨着哀愁和恍惚,就這一瞬的凄美,令他心間一震,仍覺得她是受迫!生死取捨只一線,進退敵我唯一念。

到底哪種燕落秋是真,哪種燕落秋是假!?

無論哪種,都必須活着,才能揭曉!

隨着琴刀暗器轟然相撞,電光火石間林阡靈光一現,當下將刀法完全放空,不再拘泥於白氏長慶集,而是訴諸魔門「萬雲鬥法」,雖然未必迎刃而解,不試,焉知不可破?!

求生念,終於因戰事而堅決,是了,逐浪夫婦,還等着他救!

忽然手臂一陣麻木,正要擊退燕落秋的飲恨刀被強力一斷,幾乎脫手而去,林阡心一凜,有人想救燕落秋……

而就在同一時間,他面前颶風消失,燭夢弦也被來者擊落。來者,明顯兩人。

燕落秋呼吸急促,心有餘悸,循聲看向令她死裏逃生的那個人,林阡也轉過頭來,看到救自己的那個笑容滿面,正是他最得力的麾下之一海逐浪。

另一個,英雄救美差點把主公飲恨刀打飛的混賬,當然是邪后林美材了。

林阡欣慰,釋懷而笑:「總算來了。」燕落秋乍見他夫婦出現此地,大驚之下,瞠目結舌,想問,問什麼,問為什麼他們竟來救林阡?他們明明應該等著林阡去救啊……這到底怎麼回事?!

「林阡,暴殄天物,這般絕色你都捨得用刀!」林美材恨鐵不成鋼的口氣。

海逐浪一邊上前,一邊粗豪地笑:「這位便是謝夫人了?果然和盟主述說的一樣美貌。」

「盟主」一詞衝進燕落秋雙耳,她身子晃了一晃,差點不能站穩,原來,原來失誤在這裏?

「她人呢?」林阡問。

「她讓我們先來,殿後馬上就到。」海逐浪這句與捷報無異,謝清發和司馬隆聯軍,已被他和鳳簫吟合力擊退。

這一夜,林阡向眾人分配職責,唯一一個被他悄然隱去的便是和他喝醋、看似不和的鳳簫吟。

「兵不厭詐,果然如此。你猜到我會在此地攔擋,便以你自己為餌,將我們全都吸引來這條去星火灣最快的路,同一時間,卻教另一個人繞道而行,去救海逐浪……雖然遠些,暢通無阻。」燕落秋因林美材相扶方才站穩,靠這麼近,縱使林美材也垂涎三尺。

「遠不了多少,她比我想像更快。」林阡回答。這幾日他只要有空就會沿着黃河岸走,從日暮走到深夜,便是在算他和海逐浪之間的路,思索著如果有最壞的可能,五嶽和金軍聯合、切斷越風海逐浪的聯繫,他該怎樣和海逐浪會師。

「倒真是沒有想到,漏算了盟主。」燕落秋幽嘆一聲。

「你對她的輕慢,早已有之。」林阡道出他為何要用吟兒出其不意,「你對我了解很深、計算良多,卻是對她一無所知,連她是誰都不認得,此戰她便是我的首選。」

一陣山風吹過,明明不冷,燕落秋卻因為脫力、震驚而禁不住一顫。

林美材想都不想,直接就要脫自己披風給她,一摸自己身上沒有,當即轉身把海逐浪那件扯下來,直接披覆到燕落秋身上去了:「嫌冷,就先回家吧。」

海逐浪臉都綠了:「你……幹什麼脫我披風!」

燕落秋噗嗤一笑,聽馬蹄聲越來越近,知鳳簫吟近在咫尺,嘆:「林阡,後會有期。」轉身離去,火行陣眾將立即隨她撤退。

林阡沒有下令追殺,一來遇林莫入,二來對這些風雅之士不能趕盡殺絕,三來對燕落秋仍存希望,四來……

「四來,是和邪后一樣憐香惜玉吧!」吟兒到場之後,聽見邪后的荒唐舉措,沒好氣地給了林阡和邪后一人一個白眼。

「幹得好,吟兒……」林阡先讚許了吟兒此番立功,后因她這個白眼無話可說,只得悄悄將她拉到一邊,兩人越行越慢,從隊伍後面到落後一大截。

「做什麼?」吟兒一愣,看林阡袖中好像有好東西。

「走,偷得浮生半日閑,跟我去捉些黃河裏的魚吃,我給你做。」林阡獻寶一樣,把袖子裏的佐料給她看。

「無事獻殷勤?犒賞我?」吟兒笑起來,一如既往甜美。

「吟兒,我這道歉,遲了三天。我不應該,與她孤男寡女,跳進黃河洗不清……」林阡誠懇地說,「所以我向百靈鳥請教了磧口的風味小吃,學了幾日,我想吟兒一定喜歡。」

「磧口有哪些好吃的?」吟兒果然很饞。

「有大棗和黃河魚,還有醋,河東盛產各種醋,這些佐料分別是不同的醋……」林阡如實回答,吟兒頓時黑下臉來,這是道歉還是羞辱。

「啊,不是,是真的盛產醋,不是用來形容你愛吃醋……」林阡繼續越描越黑……

正鬧着彆扭,林美材從後面追上來,阡吟都沒發現她原來沒和海逐浪一起走,竟比他倆還慢。

「怎麼?」林阡看到林美材臉上鮮有的認真。

「適才聽你提起,武鬥中途,有人暗器射殺燕落秋?」林美材關切地問。

「是,燕落秋立即還擊,那人受傷逃走,應該沒有性命之憂。我猜測,他是四、五當家的人,不信平反,更願助我一臂之力。」林阡說。

「此人只是射殺燕落秋,並未破解火行陣吧?」林美材又問。

「不太清楚。他暗箭傷人之後,火行陣立即便破解,只有時間上的聯繫,而不能指向是他破解。」林阡思索,奇問,「怎麼?」

「我在剛剛你們的戰場,看見地上有些石頭的擺法奇異,像極了我魔門之中的水陣,以水克火,所以他們在那裏擺這陣法,很是奇特,只要被你稍稍一碰,被你把戰團打進水行陣的區域,這火行陣便立即自行瓦解。」林美材解釋,她之所以逗留,是因為看到了類似諸葛其誰的手筆。

「咦,難道謝夫人是故意把水行陣壘石放在這……」吟兒抬頭,望着林阡,不懷好意地笑,「表面要對謝清發示出她對你的狠絕,實際卻怕你過不去所以送你勝仗?紅顏知己,善解人意。」

「不對。」林阡搖頭,「她殺我時,盡了全力,甚至要同歸於盡,不可能自己擺個水行陣。我更寧可相信,是她麾下中存在內奸,故意送我勝仗。」

「那個美人,當真表裏如一的狠絕嗎?」林美材不無遺憾。

林阡也難以定論:這取決於燕落秋和謝清發是否同心,若同心則狠絕無誤。如果同床異夢,燕落秋是否親近盟軍,則全看謝清發是否親近盟軍。

「一個人的本心,沒那麼輕易就變,謝清發即使武痴也不會傻到放棄父業,所以他和金軍相互利用是一定的。但是不能說他答應金軍就一定是自願,有沒有可能他才是被逼?」林阡說,如果這個可能性成立,燕落秋可真是一條美女蛇,借完顏永璉之手對謝清發復仇,和林阡撕破臉還能裝得楚楚可憐,騙着林阡相信她直到她把他吃得骨頭都不剩。

「林阡,暴殄天物,這般絕色你都捨得猜忌!」林美材沒好氣地罵。

「我也覺得……」吟兒覺得林阡想多了,繞遠了。

「有必要去探索,謝清發這個人。」林阡說。好在那天謝清發在柳林現身,給了「真剛」跟蹤的契機,如今海上升明月和控弦庄一樣,都在謝清發的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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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2章 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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