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3章 紅塵不似雪,深天有殘月

第1363章 紅塵不似雪,深天有殘月

帳外兵刃『交』接的嘈雜,直到四更都不曾停,刺耳而又習以為常。每當這些聲音橫掃過境,不知多少城池被席捲無影,其中多少生靈被裹挾殆盡。

越風周身無力躺在榻上,卻放心不下寨外戰況,於是間歇起身,聽闌珊向他轉達。雖然仇偉將趙西風輕鬆擊退,海逐『浪』和邪后卻音訊渺茫,另一廂,祝孟嘗和沙溪清畢竟臨危受命,無法順利抵擋凌大傑解濤的攻殺,即便仇偉、殷柔都『抽』調兵馬襄助,也是勉強死守着最後一道防線。

臨近清晨,敵軍更還有薛煥和柳林三當家往磧口調遣,意外助趙西風向盟軍殺了個回馬槍。鳴鏑滿,羽書稠,難料林阡『吟』兒幾時能回,終究也不能寄望旁人來救。

「我這便去。」越風提鞭要走,當是時,盟軍捉襟見肘,形勢危如累卵,他若再不上陣,便只能眼睜睜看着據點傾覆,並且也根本藏不住病情,會導致軍心先『亂』、不攻自破。

「可是……」闌珊雖支持,卻捨不得。

「闌珊,若是像林阡那樣落下後半生的頑疾,我便『交』給你照顧了。」越風微笑說,他們都年紀不小,用不着拐彎抹角。

闌珊臉『色』微變,雖然內心聽得歡喜,怎就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總覺得,越風此去必耗盡生命?然而,她不該拉住他,戰場,才是男兒該在的地方。

怔怔望着他遠去,心中一慟,強忍傷悲,點頭目送:「好,我守着你。」

他何嘗不覺此去兇險,但當麾下拚死殺敵,他也必須戰至最後一刻:父親,哥哥,你們不曾實現的馬革裹屍,竟然要在我命中出現,何以我既痛快,竟又畏懼?

一步一回首,牽掛空前厚,臨別凝望,足足半刻,正要狠心掀開簾帳,卻被一道強力迫回。

越風一驚,正待禦敵,卻見那人面帶笑容、大步流星,在她身後,寨外『交』鋒聲分明已經小了,遠眺戰場,黑壓壓的那一大片金軍已然有後撤跡象。

那是自然,邪后駕到。

「你我無需出手,林阡一人就夠。」邪后笑說,一派王者氣概。

「那便好,他回來了,我便不用再頭疼。」越風微笑,看向闌珊,闌珊長吁一口氣的同時,想起適才真情流『露』,臉上一片紅雲掠過。

「哈哈,現在輪到林阡頭疼了,你說幾人會像他那般創舉,帶上好幾瓶不同種類的醋,去勸夫人別吃醋?哈哈哈哈。」邪后笑着不客氣地坐在中軍帳等她主公的捷報。

闌珊一怔,關切地問:「盟主她,還沒原諒盟王?」

「莫擔心,『吟』兒嘴硬心軟,眼看着早就不當回事了,也就林阡笨得看不出而已。不過你們可別提醒他,我就喜歡看這小子急……」邪后一邊說一邊在案邊搜,似是在尋找什麼,越風鄭重問:「邪后,在找何物?」以為是要緊事。

邪后沒找著,抬頭:「可有吃的嗎?」王者氣概瞬間破功。

「待到天亮,便可擺慶功酒。」越風一愣,笑起來。

不過天亮偃旗息鼓之際,前線只有海逐『浪』、鳳簫『吟』歸來,問起林阡和仇香主,只說被幾把神秘飛刀引開。

「咦,怎是他倆一起?盟主為何沒去?」百靈鳥湊上來一臉好奇,以為『吟』兒還在和林阡賭氣。

「不知是敵是友,不過他應不懼。」『吟』兒沒隨林阡一起,實因要為他清點戰場,此刻嘴上說着放心,卻也憂慮這勁敵四伏。

「是自己人。」進得帳中,越風對『吟』兒安撫說,他與林阡心有靈犀,知那神秘飛刀可能是海上升明月所發,「想必當時有極其緊急的消息要向林阡傳達,都等不及『私』下會面,便要把林阡直接引走。」

「嗯,就算出什麼事,也有仇偉可照應。」『吟』兒點頭。

越風料得不錯,那時林阡結束與薛煥的戰鬥,才剛回身,視線便被一道寒光劃破,若非他眼疾手快,離最近的仇偉甚至能喪命。

「盟王……這……」仇偉大驚,心有餘悸。

那位海上升明月的王牌實在厲害,所作所為一點都不像自己人,林阡尚未反應過來,連續十幾把飛刀打了整整一排樹,頃刻林阡認出那暗號,不願『浪』費時間也不想旁人知道,便提起仇偉衣領一路追了過去:「隨我來。」

飛刀時斷時續,引他們直到謝清發的黑龍山上,在半山腰的古剎旁銷聲匿跡。

「盟王,那人是?」仇偉東張西望,十分焦慮。

林阡不動聲『色』看完最後一刀下暗藏的信,心道,很好,我才想要探索謝清發,「真剛」就給我尋到了機會。

信上明明白白四個字,靜候清音。

意思很簡單,真剛預先得知謝清發要到這裏來,所以讓林阡儘快到此處等——時間掐得很好,真比謝清發來得早,於是在一旁預留了一席之位,不過事發突然,應該等不了多久。果不其然,才剛站定,不遠腳步聲已然響起。

「莫出聲,有人來。」林阡邊提醒邊意識到,既然有個約定的時間地點,那就一定有另一方的存在,謝清發的對面——是金人?

仇偉恍然,才剛收聲,驀地臉『色』一變,指向林阡身後,低聲驚呼:「扶瀾傾城!她!」

林阡轉過頭去,果然看見樹影下一襲綠衣的燕落秋,幽暗中顯得素雅而乾淨。

林阡一愣,她代謝清發來?她和謝清發約見?尚未判斷,卻聽數步外又有人聲,便見燕落秋縱身一躍,也輕飄飄落在這隱蔽之處,與林阡打了個照面,兩人幾乎身貼著身臉靠着臉都是一驚,一瞬林阡還能不動,燕落秋當即退開半步。

原來燕落秋也是跟蹤到了別人前頭?林阡才剛想徹,這邊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仇偉當即沖她拔刀:「妖『女』,把我弟兄們的命還來!」說罷要延續戰場爭鬥,燕落秋卻不戀戰,隨意舞動七弦、幾招便將他制伏,林阡一不願仇偉節外生枝,二不想他無謂送命,所以立即『插』手,將他二人拆分。

燕落秋冷笑一聲:「怎麼,兩個打一個?」

「你在戰場上,不也一樣以多欺少?」仇偉慍道。

「你是跟蹤他?」林阡眼神示意仇偉住口,同時壓低聲音問燕落秋,這個「他」,指的正是數步之外,已經到場、深不可測的謝清發。

「我來這裏,是為了我的目的,便像你來這裏,為了你的目的一樣。我們井水不犯河水。」燕落秋冷漠地回答。

同樣是冷漠,和『吟』兒那種截然不同,倒是教林阡瞬間意識到,『吟』兒那丫頭是假生氣、心裏早就原諒他了。於是雖得到燕落秋敵意回應,卻是有一絲微笑,不自覺在『唇』角流『露』。

不經意間,燕落秋回眸多看了林阡一眼。

林阡回過神來餘光掃及,不清楚這一眼是何用意,不容多想,按住就快按捺不住的仇偉,再度往樹外看,卻不知何時,那邊已經多了三個人。

這三人輕功,哪個都不是憑他能輕易聽見,

這三人令他覺得,他站太近,必須退後,

這三人——卿旭瑭,凌大傑,岳離!

第一個他雖不認得,地位、武功,大抵可以猜出七八分。

這就對了,謝清發約見的是金人主帥,意圖在這一夜過後,瓜分對抗金聯盟戰勝的成果。只可惜,論功行賞眼看要變成追責歸咎。

「不必進寺,我沒時間。東西可帶來了?」謝清發背對着林阡,看不清臉,見只見他身高九尺,健碩強壯。

「胃口倒不小,『交』代完成了?」凌大傑冷冷道,「圍攻海逐『浪』,你不曾親自上陣,這絕妙的清剿機會,便因你流失得乾淨。」

「你們要看的,本就只是我誠意而已,說過一定要大勝嗎。」謝清發亦是冷笑回應,「昨夜除我之外,磧口孟『門』和柳林盡數參戰,怎麼你們要食言不成?」

這一戰五嶽與金軍聯手,原是謝清發給金軍看的誠意?倒也確實不曾和衷共濟……林阡心忖,和我想得一樣,謝清發和金軍是相互利用,亦友亦敵。一時之間,卻看不出謝清發到底親宋親金,他和凌大傑要的,又是什麼東西?

凌大傑哼了一聲,面帶不屑將手上物扔擲過去,謝清發反手一抓,在落地前將之接住,握牢,笑:「凌大人,對天尊岳離的劍譜,你也能如此輕蔑,怎麼,是覺得他老了不中用了?」

「你……」凌大傑老實人,被氣得無話可說,岳離倒是毫不介意、氣定神閑:「身外之物而已。」

「不中用?哼,這劍譜,你不還是心心念念?」卿旭瑭即刻反駁,雖然與岳離各為其主,卻對其素來敬重。不只是他,天尊岳離以德服人,大金上下無不尊崇。

卻聽謝清發語氣淡漠:「什麼心心念念,我又看不上,不過是為了滿足他的願望。」

「倒是個孝子。」岳離一如既往寵辱不驚。

「原來如此……」林阡心底雪亮,謝清發口中的他,是其父謝曉笈,當年的鎬王府第一高手。

林阡先前就推測,謝清發敢冒「夙願達成、但消耗不是最少」的風險、做出與金軍相互利用的決定,如果不是被迫、而是出於自願,那麼一是他有魄力,二就是他有籌碼。

必然有籌碼可押,才會讓謝清發覺得這筆『交』易很值得。這個籌碼,正是謝清發最為在意的武功——

不錯,武功。大戰在即,麾下萬命皆懸,謝清發還能不為所動,趕時間繼續閉關。這些年來,林阡只見過邪后如此,但邪后是內功心法所致、必須冬眠一段時日,謝清發卻是對武學痴『迷』到這個地步,好像『抽』出一點空暇來做其它事都是『浪』費『精』力。

可惜林阡意識到謝清發嗜武卻不能投其所好,被完顏永璉攜固有優勢捷足先登。鎬王府和誰都沒『交』集,偏偏在謀逆傾覆的那段時日,與曹王府的高手堂有過武鬥。

甫一得知謝清發突然出關,完顏永璉和卿旭瑭、凌大傑、岳離的對話,林阡現在都可以推想——

「既然閉關修鍊這麼久,不如送給他一本刀譜?」卿旭瑭提議。

「尋常刀譜,只怕沒用。」凌大傑搖頭。

「謝曉笈刀法總是被你壓制,最後也是輸給你一招。」完顏永璉看向岳離。

完顏永璉吃透了謝清發的心理,果然祭出岳離劍譜便一擊即中。

林阡想,原來,謝清發是自願,那麼……是我誤會了燕落秋?

謝清發從中立陡然變成降金的緣由,並不是燕落秋,而是林阡最先設想的「武功」,唯一的出入在於,謝清發在意劍譜並不是為了練它。

「若不是敗給你這九天劍,當年他主公便不會死,這些年他都耿耿於懷,直至鬱鬱而終。我在他墓前發誓,會奪來這劍譜和劍、一起燒了給他。現下完成一半,另一半你且等著。」謝清發能說這麼多話已是難得,既然得到劍譜,立即動身要走。

「我到很是好奇,你修鍊的是何種武功,竟令你如此目空一切?!」卿旭瑭語氣一厲,當即出刀,這一句,林阡也想問!

電光火石間,卿旭瑭手中彎刀殺氣澎湃,席天卷地徑直朝謝清發撲殺。

「朔風刀……」林阡看出端倪,朔風刀,那是掀天匿地陣中寒澤葉的對手、郢王府首席卿旭瑭所持有。這刀法勁烈無匹,更適合戰場上橫掃千軍,單挑敵人時卻稍遜『色』。

儘管如此,此人仍不辱其名,林阡略一掂量,實力介乎凌大傑和岳離之間。

而更令林阡驚詫的是,謝清發衣袍一拂,長刀斜刺過去,竟與卿旭瑭內力相撞,直接將卿旭瑭沖開兩步,誰優誰劣,一目了然。

岳離因重傷未愈、九天劍不在最佳狀態,是以一手將卿旭瑭托住、一手揮劍急斥,五回合才將謝清發制衡,林阡震撼地感應並盤算著,岳謝二人此刻內力正粘連在一起,難道竟不相上下?

難怪有魄力,難怪一個人來見三個,難怪……林阡轉頭看了一眼燕落秋,難怪她武功超群、竟被壓制管束。

岳離與謝清發略一分開,凌大傑長鉞戟立即入局,一聲巨響,雷輥電霍,三把兵器對決,一粗獷,一神幻,一渾厚,竟教林阡好像看見了柳林的三河『交』奪、濁『浪』不歇,耳邊竟還真如有黃河共鳴助唱。

便在此時,林阡覺謝清發刀法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再去追尋,已然不及。

「果然厲害,遠勝汝父。」待到十回合末,凌岳二人才堪堪將謝清發壓制。岳離微笑收回九天劍,他的身上,有令任何少年都折服的淡定氣質,能夠將勝負、榮辱都置之度外。

「那又如何?比他父親還要痴『迷』武功,竟連冤屈都可以不顧。」凌大傑亦撤回長鉞戟,對謝清發『露』出滿臉嫌棄。

「凌大人,可以問問你們寵辱不驚的天尊,他比我還懂,恥辱有什麼要緊,名譽有什麼要緊,你強了誰能辱你!」謝清發哈哈大笑,氣勢驚天,正面看他,雙目瞳,霸王氣,頭髮蓬鬆地披在肩上,面貌竟不失英俊。

「難怪你一心想漁翁得利,真和王爺料得一樣,平反昭雪或報仇雪恨,你都想親力親為,不肯假手於人。」岳離聽出音來,謝清發一味提升武功,為的正是以蓋世神功威懾所有勁敵。想來謝曉笈也是一樣,在敗給岳離后痛定思痛,給五嶽擬定了以武自強、卧薪嘗膽、中立伺機的方針。

「這樣的眼高手低,豈能不走漁翁得利路線。」凌大傑嘲諷。

「什麼?」謝清發臉『色』微變。

「你太自負,不知林阡麾下如你這般武功的數不勝數,若非如此,天尊一招便能敗你。」凌大傑說。

他這話既給岳離解圍,又幫林阡樹敵,實在高妙。林阡滿頭冷汗,凌大人竟也小人了一把,說實在的,像謝清發這種功力,盟軍可能只有獨孤能勝一籌。

「少打誑語,若真如此強悍,他來找我聯軍?」謝清發雖然一怔,卻立即悟出有詐,厲聲道,「好一個凌大傑,才剛招撫,立刻就『露』出了要『激』我打頭陣的真面目。」

「這……」凌大傑當即咋舌,卿旭瑭急忙幫腔,回到岳離原先的話題:「謝清發,是否親力親為,究竟有何所謂?一味堅持『親手』,就是為了解氣?」不痴『迷』的,總是不能理解,痴『迷』者圖的究竟是個什麼。

「解氣?」謝清發笑起來,身上一股迫人氣息,「我索『性』便告知於你,你聽好了。我謝清發,要做天下第一,所向披靡,方可坐擁江山。誰要你們平反?生殺予奪由我來定!」

林阡心念一動,先前竟小覷了他,說什麼盟軍不想到呂梁山間做虎,原來謝清發志向更大,他堅持做第三方、第三國,不是像蘇慕梓那般冥頑,不是像小王爺那般執著,他是有勃勃野心,要待神功練成,以武奪定天下。

「……憑你,也配!」卿旭瑭先是一愣,當即諷笑,卻底氣不足。在岳離面前,他顯得少不更事,凌大傑則被襯得庸碌。

反倒是謝清發,人主之風,一展無餘:「還不是在求着我!?」目光冷冽,話不投機,即刻又要走,會面之前金軍都只覺五嶽和金軍的聯合已成定局、鐵板釘釘,會面之後,竟不知何去何從、關係還若即若離。

明明五嶽在磧口的兵馬已經被王爺打散重編啊!凌大傑在這微涼的山風中,竟覺得一切和招安前沒有兩樣!謝清發,這樣的人,該稱他……王者?哪怕他麾下全都說降伏了你,你還是覺得麾下們以他為核心,什麼都沒有改變過,他隨時隨地將他們召喚成群、反戈一擊,他敢賭,也做得到。

「卻不知尊夫人,又是個什麼用意?」眼看謝清發越行越遠、變相地發出了逐客令,岳離忽然開口,狠辣地撕開在場幾乎所有人的懷疑,也不出意外將謝清發的腳步拖曳。

「冷月潭,她為與林阡獨處,刻意『射』傷楚風月;桃『花』溪,她與林阡談笑風生,聽信林阡要懲治你三弟;柳林,她盜取束乾坤兵符,往薛煥軍營引發『騷』『亂』。」岳離繼續問,「還要我說更多嗎?尊夫人的表現,似脫韁野馬,我只怕她看上了林阡,林阡也確實是出了名的掠奪者。」

林阡難掩尷尬,與燕落秋對看一眼,她反倒面『色』坦然,目光流轉動人。

「她只是行為過『激』。」謝清發短促回應,沒有回頭。

「你當真沒有懷疑過,她盜用兵符,表面是行為過『激』的失誤,內涵卻是故意開罪薛煥?」岳離又問。

林阡先前與沙溪清推論,燕落秋盜用兵符是真實發生的,本意可能是對三當家敲山震虎,亦有可能是警告金軍拿出誠意勿再背後捅刀,還有可能是故意靠近盟軍、以行動示出聯合誠意。無論哪種,『激』怒薛煥都是因為行為過『激』。

行為過『激』?太小看她!現在岳離道出這第四種可能,燕落秋是存心『激』起薛煥打壓,從而給林阡雪中送炭的機會!

意味着這幾天,燕落秋並不完全是謝清發的化身,而是利用「失誤」「任『性』」掩飾本心、卻背着謝清發膽大妄為了一次,趁謝清發沒出關、管不住她,故意送機會讓林阡能對五嶽施恩,以得罪金軍的方式來送林阡征服,機關算盡,沒想到謝清發會突然出關……

「她不敢。」謝清發轉過臉來,自信開口。

「據說尊夫人是兩年前被強行擄來……先前她從未膽大冒險,卻因林阡到了,迫不及待。」岳離不停止敲擊。

「雖是強行擄來,卻已對我歸心。」謝清發一字一頓。

「是嗎,怎麼我聽說,她對林阡心儀?」岳離打斷了他。

「一時氣話罷了。」謝清發臉上笑意強橫,「天尊大人,你那耳目神通廣大,鞭法卻真要再練幾年。」

岳離等人面『色』一變,接觸時間並不長,而且多半是被監視,謝清發對仆散安德竟能了如指掌。

林阡想,仆散安德做間諜屬於半路出家,自然不如海上升明月那般小心。

「天尊多心了,她對林阡根本無意,昨夜在星火灣,她與林阡『交』戰,分明盡心儘力。倒是你們,思慮過甚,竟一邊用她阻截林阡,一邊還想將她『射』殺,將戰機扼殺乾淨的人,到底是誰。」謝清發話音剛落,豈止岳離等人『色』變,樹後幾人也是一驚。

林阡一驚他無所不知,二驚他不『露』聲『色』,三驚那暗殺者竟是金軍?而燕落秋,也驚訝原來暗殺者不是林阡同謀,當她意識到了自己對林阡的誤解,立即抬起頭來看他,笑意清淺,眉目溫存,林阡感覺得到,這是一種恩怨盡泯,而他對她,何嘗沒有歉意?

他果然對她猜忌過分了,謝清發是個不會被『女』人輕易左右的梟雄;謝清發是為了劍譜而自發選擇了降金、燕落秋是受迫才設陣圍攻林阡;謝清發掌握星火灣的戰況當時卻沒援手,說明他本人不在而是派手下盯緊了燕落秋,他原來也有和岳離等人一樣的顧慮,怕燕落秋和林阡『私』通款曲,對燕落秋並非全心信任,所以才在麾下里暗藏耳目——

昨夜阻擊林阡,是謝清發給燕落秋的試煉,而她的表現出『色』,令他打消了所有懷疑,繼續在與她的關係里處於下風。

星火灣之戰,原來不只是謝清發對金軍的誠意,更加是燕落秋對謝清發的誠意!

教林阡怎能不抱歉?好一個聰明的燕落秋,猜到有人盯梢,即使與他靠近,都未流『露』真情,從醉殺『洞』庭秋、醉翁之意不在酒,到最後的醉斷弦,無不是追魂奪命,只有快同歸於盡的最後一眼,方才顯現出一絲美到極致的凄然。

「謝清發,是你多心了。無人會『射』殺尊夫人,尤其是林阡在側時。」岳離否決了謝清發的這一說辭,「有這工夫猜忌盟友,不如費點心思,剔出五嶽的害群之馬,莫等你神功練成之時,都已被林阡拐跑了。」

「哈哈哈。」謝清發不再逗留,闊步遠去,沙飛石走,「真不怕死,便隨他去!」人雖遠,聲猶在,字字震懾耳膜,內力強厚可見一斑。

主人既走,客何必留,卿旭瑭立即就要下山,卻被凌大傑攔住:「既然來了,不進去看看?」

「不知哪個朝代的古剎,昔年還香火旺盛,如今已滿目凋零。」岳離嘆了一聲,與他共同步入。

趁他們去憑弔古迹,林阡等人立即離開,此行他解開不少謎團,卻又生出更多疑『惑』。

一路屏氣凝神、匆匆疾行,因此未有半句『交』流,待到離開那古剎數百步,林阡正要問燕落秋實情,卻看仇偉和燕落秋又打開了。

是仇偉先行啟釁,燕落秋即刻還手:「打不過我,何必送死?」「我只知道,你是敵人!」仇偉怒道。林阡趕緊打斷:「仇偉,她未必……」仇偉不依不饒:「若真像金人說得那般好,她早就對盟王說實話,你看她……」

「昨晚『射』殺我的人,究竟是不是你?」燕落秋面『色』冰冷,這個「你」只有林阡可指代,她眼中根本沒仇偉。燭夢弦雖一直在和仇偉的刀糾纏,卻其實完全被林阡的力鉗制。

「不是我下令,但我確實獲益,難辭其咎。」林阡回答。

她面『色』稍有緩和,林阡反問:「你呢,可否說實話?我原以為你是因為誤解我小人,所以才不說,其實別有內情?」現在他知道謝清發是自願降金,但不確定燕落秋與之是否同心——關於燕落秋在醉斷弦時以眼神示意,全都只是林阡自己的感覺而已,而「燕落秋在星火灣只是對謝清發做戲」也不過是林阡自己的臆斷,需要燕落秋親口承認。

「說不說都已無用了,適才我們走太急,『迷』了路。」燕落秋答非所問,後退兩步,停止武鬥,指向他身後『陰』翳。

乍聽到這句,林阡和仇偉都是一驚,循聲而去。棗林光線的明滅,竟使人錯覺流轉了幾個年歲。

「怎麼?」林阡看這裏並不是冷月潭,即使是,冷月潭那處『迷』宮,也是入夜才走不通,現在卻是白晝。

「這片棗林,比冷月潭還要蹊蹺,我來了磧口兩年,還經常繞三四天才出去。」燕落秋如是說。光線明滅得越來越快,這時任何一個人做出恐怖狀都能令人『毛』骨悚然。

氣氛開始凝滯。

突然群鳥驚飛,燕落秋面『色』一變,即刻席地而坐、橫琴撥弦奏響,林阡一怔,沉澱心境去聽,除她琴律以外,空氣中果然有股怪異的流動之音,從棗林深處滌『盪』而來,而她此刻滿臉警覺、認真、沉靜,不遺餘力重重地彈了一段琴律,正是為了去抵抗這『迷』宮內的邪曲入侵。

林阡心一凜:她知道旋律可以殺敵,不知她昨夜克制我是否歪打正著。

「這聲音,好難聽……」空氣中無形無影的邪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沉重,流竄肆虐,仇偉愈發覺得『胸』悶氣短,皺起眉頭。

「平心靜氣。」燕落秋提醒時,琴律漸漸走高,如此方能相抗,兩曲疊加,卻是震得人心肺更加受累。

從密林深處傳出的曲調,分明是『亂』人心智的旁『門』左道,和慕三的異曲同工。燕落秋既然在這片棗林『迷』路過,顯然遇到過這邪曲不止一次,久病成醫『摸』索出了當前一段琴律對敵。

邪曲隨着燕落秋的琴律有條不紊地調整攻防,儼然一場隔空的實時的切磋較量,林阡聽着聽着就明白了,這不僅是天災,而且是**,有人在附近,企圖趁棗林困住燕落秋的同時,將她擒殺,且早已有之!

「結合上次『射』殺來看,這五嶽當中,不止一人對你不利。」林阡告訴她時,察覺她面『色』有異,只怕抵禦不住。然而此時此刻,飲恨刀再如何雄渾,也不及燭夢弦能對症下『葯』。

「倒是會順水推舟,直接把『射』殺我的罪推給了旁人……雖然並不牽強。」她對他敵意雖少得多了,卻還是比談判前生疏得多。

當是時,邪曲越攻越『激』,琴律越退越弱,彈琴者首當其衝,林阡聽出她越彈越無力,當下留意起她的曲調,雖不『精』通,危急關頭,豈能聽之任之。

昨夜在星火灣才戰一場,林阡知燕落秋輕功高強、氣息卻是硬傷。如今才幾個時辰過去,她體力不及平時、當然對這邪曲不敵,說來際遇也真奇妙,才幾個時辰,竟要與她化敵為友、並肩作戰。

隨着邪曲勢如破竹、琴律兵敗如山,燕落秋面『色』蒼白氣息凌『亂』,眼看防線全被衝垮,說時遲那時快,蓄力多時的林阡一把奪過她手中燭夢弦,代她撐起這排山倒海的壓力。一線之間,那些對燕落秋攻擊的煞氣,無一例外前往林阡處去。

燕落秋原已大勢已去命懸一線,危難中被他擋住了殺機控穩了身體,不自覺便把燭夢弦讓給了他,林阡續着她那段彈奏,銜接得自然而然,氣息卻比她充足得多。

「林阡,我相信你了,『射』殺我的絕不是你。」燕落秋一邊說,一邊拾起地上石子,就地給他畫起琴譜,「我原還以為此處是天然陣法,如今想來,就算天然陣法,也是人為催動,和昨晚一樣,存心要我『性』命。」

「現在才相信?!」仇偉在旁邊緊張環顧,「妖『女』,你可知敵人是誰?為何要殺你?」

「無非是謝清發的仇家,或是對他有所圖的人。」燕落秋隨着林阡越彈越急而越畫越快,看他彈琴力道雖足卻琴法技巧拙劣,當下再不管身邊情境,禁不住沖他嫣然一笑,「林阡,怎麼辦,你這副拼了命要越俎代庖的樣子,我真喜歡。」

「妖『女』,信不信你說這話,盟主她能把你……」仇偉一驚,怒罵,還未說完,便被燕落秋反手一掌,擊倒在地。

「這是……」林阡完全沒想到,『交』戰的關鍵時刻,臨時盟友自相殘殺。

「不喜歡他,不想聽他聒噪。」燕落秋硬生生搬開仇偉,望着林阡時眼中脈脈含情。

林阡戰至白熱,不敢分心,無法來回應這灼熱目光。

燕落秋停止畫琴譜,輕輕坐到林阡身旁,伏在琴邊仰頭托腮看他,久矣,笑:「說來我要感謝這棗林,它幫我將你留在這裏,也讓我第一次不想出去。」

「莫打岔。謝夫人。」他額上有汗水沁出,只覺這琴曲高亢程度,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縱然是他,也快到極限。

「說過,我不是夫人,是姑娘。」纖纖素手,捂住他嘴,身邊這個,當真妖『女』。

「林阡自問,沒有那樣大的魅力。」他也是閱人無數,不信她真心實意。

「怎麼沒有。豈不知,妖『女』都喜歡柳下惠?」她笑盈盈地繼續說。

他雖然快到極限,敵人也顯出薄弱,然而這時他還必須一心二用,面對另一個敵人的攻擊:「我會救你出苦海,其後為你擇婿。」

在這天昏地暗的『激』斗聲中,棗林中有落葉被殺得盤旋飛舞,卻是被反襯得別樣美麗、繽紛絢爛,遇到他卻接二連三鎩羽而歸。

林阡依舊繼續不斷奏弦抵抗,燕落秋從側面看他,靜靜聆聽,細細回味,似是沉浸到這曲戰歌之中,片刻后,低聲說:「你若懼內,我來說服『吟』兒和雲煙,讓我也做你的內。」

她沒想到他婉言拒絕,他也沒想到她立即進擊,本就口拙,一時情急:「閉嘴。」她一愕,真沒再說,只是嗤嗤發笑。

「下面呢?」他一邊靜心彈奏,一邊意念先行,卻發現燕落秋的琴曲沒有畫完。

「不需要下面了。」她斂起笑容,認真回答。

只要他能彈到那裏,就贏定了。此時此刻,邪曲已有敗退跡象。

「先找路吧。」林阡一旦將敵擊退,便扛起昏昏沉沉的仇偉要走。

「好。」燕落秋點頭,起身,擒著一朵四分五裂的黃綠『色』小『花』,搖頭自顧自地苦笑嘆息,「今年的棗『花』開得特別好看,可惜被無情人斬在刀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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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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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3章 紅塵不似雪,深天有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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